美国现代史诗“白鲸四世”解读_白鲸论文

美国现代史诗“白鲸四世”解读_白鲸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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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麦尔维尔的《白鲸》内涵极为丰富,可将其阐释为四个互有联系的世界:与社会批评相关的“裴廓德”世界、与悲剧式崇高美相关的大海世界、与艺术表现相关的神秘的命运世界、与神话—原型批评相关的黑、白人水手之间的友谊世界。国内对《白鲸》的评价侧重其现代性(社会意义),而西方的评论则关注其史诗性。以格式塔心理学美学审视之,则不宜偏执一隅,而应从总体上将《白鲸》视为具有多维立体结构及意义的美国现代史诗。

关键词 《白鲸》;悲剧式崇高;神秘艺术氛围;文化原型意蕴;现代史诗

将《白鲸》置于现代意识的多维视野中,我们可以看到它具有四个性质不同而又互有联系的层面,这些层面构成了小说的四个世界。

一、亚哈的“裴廓德”世界与社会道德批评

一般认为,亚哈的“裴廓德”号捕鲸船是早期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的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充满着勇于进取、艰苦奋斗的美利坚精神,表现了残酷的社会压迫、人对人的剥削以及人的异化等现象。

19世纪前期的海上捕鲸业促使美国东北沿海地区迅速繁荣起来,资本家用鲸油来计算财富,富人以大鲸作为女儿的嫁妆;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着形形色色的冒险家、野心家和流浪汉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捕鲸船上,追求一种刺激、浪漫而又有利可图的生活。《白鲸》第40章“午夜,船头楼”就展示了这样一个五光十色的海上世界:南塔开特水手、荷兰水手、法国水手、冰岛水手、马耳他岛水手、西西里水手、长岛水手、亚速尔群岛水手、中国水手、东印度水手、葡萄牙水手、丹麦水手、英国水手、西班牙水手、圣·约哥水手等等共处一船,而亚哈则是“船上的可汗,海中之王,大海兽的太君”,执拗冷酷,深不可测,无形中主宰着全船人的命运。

亚哈在“裴廓德”世界的主要意义是他象征着冷酷无情的资本主义工业化生产。《白鲸》中译本“序”认为,麦尔维尔笔下的“裴廓德”号本身就是一个设备齐全、人力配备充足的生产中心,同时也是一个小社会。捕鲸工人是压在社会底层的奴隶,一旦踏上甲板,自由与人权完全丧尽。船一开航,水手们便得轮班爬上桅顶了望,站在桅顶两根细小的平行木杆上,任由海浪颠簸,稍一疏忽,就会掉进海里,葬身鱼腹。平时还得捻绳搓索,修帆修桨,填隙补漏,擦洗甲板等等。只要一声“鲸鱼在喷水喽!”大家闻声就得没命地奔忙起来,疯狂地追捕鲸鱼。刺中大鲸后,要冒着风险降服这海上巨兽,然后,剖鲸腹,剥鲸皮,割鲸脂,汲鲸脑,捏油脂,炼鲸油等等,周而复始地辛勤工作着,犹如一台“凭本能干的”“万能式”的自动机器〔1〕, 所得只不过百分之几的“折账”,例如生手以实玛利是1/300折账,熟练工人魁魁格则是1 /90折账。在“裴廓德”号这个工业化的生产中心,等级森严,管理严密;人们各司其职,操作程序有条不紊,船长亚哈就是这个生产中心、这个小社会至高无上的主宰。小说第34章有个耐人寻味的场景:用餐时,船长以下的三个大头目即大副、二副、三副见亚哈犹如小鬼见阎王一样,规规矩矩地依次进来,阒无声息地等待亚哈赐食,勉强果腹后必须颠倒次序,由三副、二副和大副的顺序先后离座退出。

某些西方学者认为,美国不同于阶级矛盾复杂尖锐的欧洲大陆,它没有阶级、皇亲国戚,也没有贵族和骑士,甚至现在,经验主义的社会学家仍很难在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洋葱型”的社会结构和以反权威专制为特征的美国文化中确定“阶级”的分界,最多不过是将其分成上层阶级,中层阶级与下层阶级。因此,包括《白鲸》在内的“美国19世纪伟大的小说都是聚焦于人类与自然力量的斗争”,而不是刻意描写社会压迫和不同阶级之间的男男女女的情欲纠葛。〔2〕

然而,正如上面所论述过的,从社会道德批评的维度来审视《白鲸》,显然不能轻易抹煞这部著名小说所蕴含的社会批判意义。麦尔维尔的《白鲸》享有捕鲸的“百科全书”之誉,现实性的描写比较突出,在作为生产过程来描写的捕鲸故事中,充满着早期资本主义工业化意味的人与劳动对象的对立和残酷的阶级压迫。亚哈在“裴廓德”世界里就是奴隶主,资本家和皇帝,就是权威和专制的化身——当然,这只是亚哈形象的一个或许比较重要的侧面,亚哈形象更重要的象征意义,表现在他与白鲸的关系上。

二、悲剧式崇高:大海世界的亚哈与白鲸

如果我们的阅读视野从亚哈的“裴廓德”人类世界转移到白鲸的大海世界,从社会道德批评维度转换到宏观的审美维度,我们会感受到《白鲸》惊心动魄的史诗般的氛围和亚哈形象的古希腊悲剧式的崇高之美。

亚哈与白鲸之间存在着一种双重对位:在他们的社会现实性对位中,亚哈是早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的生产者和主体,疯狂地攫取大自然的资源,而凶猛狡诈、对人怀有敌意的白鲸则是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对象和与人对立的因素。这种处理是意味深长的,不论作者意识到与否,它说明了白鲸的形象实际上象征了当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所带来的新的矛盾,反映了麦尔维尔自己对资本主义生产的巨大发展不理解,对新的社会矛盾感到惶惑不安。〔3〕

从文学的象征意义上审视亚哈与白鲸的另一重对位,则是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屈不挠、虽死犹生的人类英雄和神秘莫测、难以征服的外部世界(大自然或命运)。在社会道德批评视界中的“裴廓德”号船是美国社会的缩影,亚哈是专制者和剥削者(相对于水手们),又是英雄(相对于白鲸),作者原意是写超自然与人类复仇,客观上直接写了水手们的苦难。但从审美维度来看,文学又高于现实和历史,自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白鲸》作为一部世界名著,其最激动人心的描写就是人与超自然的悲壮抗争,其主题与西方文学中的古希腊悲剧精神一脉相承。亚哈是位在海上闯荡了40年的老船长,不料最近一次出海却被一条巨型的白色抹香鲸以“回马枪”式的诡计突袭,失去了一条腿。在西方语言和文化背景中,巨鲸由于与《圣经》典故的联系,是大海魔王或海中怪兽(Leviathan)的同义词。 这条名叫“莫比·迪克”的白色巨鲸以凶狠诡谲著称,富于传奇色彩,水手谈起它来莫不惊恐万状。面对着这样一个劲敌,亚哈表现出他史诗般悲剧英雄的气质。法勒船长称他为伟大的、不敬神却像神一样的好汉,亚哈曾声称:“如果太阳侮辱我,我也要戳穿它。”他决心“走遍好望角,走遍合恩角,走遍挪威的大涡流,走遍地狱的火坑”,去追击比他更强大的宿敌白鲸,“要到天涯海角去追击它,直追得它喷出黑血,落尽鱼鳍。”亚哈史诗般的英雄气概,在与白鲸进行生死决斗的惊心动魄的三天里(小说最后三章),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读完《白鲸》,我们仿佛看完了一场壮烈的古希腊悲剧。白发苍苍的老亚哈保持人的尊严,凛然不可侵犯,是一位提坦式的英雄,其悲剧在于内心盲目的复仇激情成为理智的障碍,贸然向宇宙与自然的象征力量挑战,他的身上有古希腊悲剧英雄普罗米修斯、俄狄浦斯王和近代的撒旦、李尔王、浮士德的影子。小说浓墨重彩所描述的亚哈与白鲸不屈不挠、不顾生死的疯狂斗争,实质上赞美了人生进取奋斗、百折不挠的战斗精神(这也是美利坚民族乃至整个西方民族的突出精神),蕴含了深刻的人生、美学和哲学的意义。《白鲸》的大海世界是男人的世界,是硬汉和英雄的世界。海明威蜚声世界的《老人与海》将《白鲸》的这种精神发挥到抽象的极致,使之成为美国文学中令人瞩目的母题。虽然海明威的作品常常隐匿着人在与强大的外界势力的搏斗中终归失败的宿命寓意,但他笔下的老渔人桑提亚哥跟亚哈老船长一样,在同无法战胜的鲨鱼的搏斗中表现出人的尊严与坚毅勇敢。《老人与海》中的一句名言完全可以成为桑提亚哥与亚哈这两个形象的绝妙注脚:“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在力量悬殊的殊死斗争中坦然无惧地面对必然失败的命运,虽败犹荣,虽死犹生,这就是悲剧英雄精神永世长存的崇高之美。

三、神秘的艺术氛围:费达拉的命运世界

麦尔维尔在创作《白鲸》时深受莎士比亚戏剧的影响,其刻意烘托的阴郁、神秘的宿命论氛围和精心设置的戏剧性情节都使人特别地联想起莎翁著名悲剧《麦克白》。〔4〕

从艺术表现看,《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最短、最阴沉可怕,但又是情节发展迅捷多变、心理刻画曲折幽微的作品,尤其是女巫、幽灵所渲染的神秘恐怖气氛,富于感染力,这些都使它成为英国戏剧史上最富于戏剧性的剧本之一。《白鲸》不仅借鉴了莎剧的许多艺术表现手法,而且小说的主要人物多与《圣经》有联系,如亚哈是《圣经·旧约》所载的公元前9世纪一位心怀恶意、复仇心切的以色列国王, 警告船员提防亚哈的老水手伊莱贾则与耶稣诞生前希伯来一位伟大先知同名,而整个故事的叙述者以实玛利得名于《圣经》中一个被弃的流浪汉,即亚伯拉罕与其侍女黑格所生之子。《白鲸》的开端阴沉神秘的气氛渲染与《麦克白》开场女巫预言的场景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以实玛利眼中教堂里丧生于捕鲸的水手们的碑铭,南塔开特绞架式的旧中桅,他成为“裴廓德”号水手之前栖身的“棺材”(Coffin)小旅店以及临上船前预言家伊莱贾神秘莫测的“隐语”,使小说从一开始就笼罩了不祥命运的阴影,其情节的发展则不断加重并最终证实了这种不祥之感。

因此,《白鲸》中存在着一个与《圣经》和莎剧有密切联系的艺术世界。这种“文本间性”极大地拓展了小说的历史性的时空联系,丰富了作品的史诗性内涵。这个世界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充满着阴沉、神秘、迷信的宿命论色彩。综观全书,这个世界的中心角色是费达拉。

费达拉在这个命运世界里的角色功能与莎剧《麦克白》中诸女巫显然有一种对位关系。费达拉是亚哈私人雇用的五名鬼魂般阴沉的船员之首,是个目光专注而神秘、令人莫测高深的袄教徒,犹如东方玄奥文化的化身。在《麦克白》中,女巫的总管赫卡忒向篡王位的野心家麦克白说过两个奇特的预言:只有勃南森林移动和非妇人生的敌手才能挫败和杀死麦克白。这两件事由于似乎不可能发生而促使麦克白在邪恶的泥淖里越陷越深,而这两个预言后来竟匪夷所思地实现了——讨伐大军为了壮大声势途经勃南森林时每人摘下一些树枝卷尘而来,远远望去犹如勃南森林在移动,结果麦克白一方被挫败;最后与麦克白对阵的敌手麦克德夫竟然不是妇人所生,而是剖腹产的出身,结果麦克白命丧黄泉。莎士比亚以其极具戏剧性的艺术手法建构了《麦克白》的情节框架。与此相应,费达拉在《白鲸》中犹如赫卡忒一样对亚哈说了两个神秘的预言:亚哈要在海上看到两个奇怪的棺架后才会死去,这两个棺架一个是非人工制造的,另一个是用美国木材制造的,而且亚哈船长只可能死于绞刑;至于费达拉本人则须先亚哈而死,以便做他的“领港人”。亚哈自恃,海上何来绞架?自己在海上显然是无敌的了!他更坚定了追捕白鲸以复仇的信念。因此,当暴风雨之夜雷电击毁了“裴廓德”号船上的桅帆、罗盘时,望着桅帆在雷电交加的夜空中怪异地燃烧,惊恐的水手们觉得天意叫他们返航,但亚哈毫不动摇,反而故意弄坏了四分仪。于是大船根本没有仪器导航,唯一的目标只能是追杀白鲸。

在《白鲸》的结局及高潮的三天中,首先是亚哈看见了白鲸在波涛起伏的大海中的雄姿,忙驾小船急追,但小船被白鲸击得粉碎,落水者皆被救脱险。第二天,白鲸围捕中身中数叉,搅动翻滚不休,撞翻两只小艇脱身而去,这次落水者中,祆教徒费达拉失踪。第三天,似乎疲乏了的白鲸将背部露出海面,这时亚哈看见在绳索、鱼叉和烂船板的缠结中,架着费达拉的尸体,真是非人工的棺架!东方祆教徒的第一个预言应验了。接着,亚哈的小艇被撞碎,大副斯巴达克赶紧驾驶“裴廓德”号过来援救,但被狂怒的白鲸撞破下沉,望着杂乱无章的桅杆和烂船板,亚哈此时方恍然大悟:费达拉的第二个预言所说的美国木材制造的棺架指的就是这只即将倾覆的大船!这时白鲸猛然拉紧两根纠缠着的缆绳,恰好把亚哈的脖子套进去,一瞬间便将他绞死了!海面上除了大船下沉的大漩涡外,转眼间一切都消失了。

莎士比亚《麦克白》和麦尔维尔《白鲸》所蕴含的这种关于命运的神秘预言模式可溯源到古希腊罗马文学。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中关于阿喀琉斯命运的预言、希腊悲剧中无处不在的神谕、罗马史诗《伊尼德》中安齐赛斯在冥间向伊尼斯展现的命运以及中古之末但丁《神曲·地狱》,都是著名例子。历时轴上文学主题或模式的不断重复变异构成了共时轴上的母题或原型意义,因此,麦尔维尔的《白鲸》中费达拉的命运世界并非仅仅是渲染气氛的艺术表现或表层叙事,它有着悠久而丰富的历史文化蕴涵。

附带指出的是,麦尔维尔在《白鲸》中自始至终都在从最简单、最具体的事物中发掘和衍化出寓言或象征的意义,化平面为立体,化平淡为深邃,点铁成金。以实玛利从小说开端的“棺材”旅店起程,在小说之末结束航程时由于魁魁格的棺材而侥幸独自逃生。贯串全书的“棺材”的意象蕴含着难以言说的寓意或象征意义。在“杜布仑”(西班牙金币)一章中有个著名场景:亚哈为激励全体水手去发现白鲸而将一枚金币钉在桅杆上,宣称它属于第一个发现白鲸的人。这枚钉在桅杆上的金币在各人心中引起不同的感觉——奖赏人亚哈视之为自己的权威和光荣,讲求实效的弗兰克马上根据金币能买香烟的数量来衡量其价值,斯巴达克则把这金币上的图案看作冥冥上苍的阴森森的警告,而在斯塔布心中,金币宛如人类从摇篮到坟墓的必然进程中一幅怪诞的图画。〔5 〕这种富于联想的艺术技巧使麦尔维尔得以将一个极为简单的海上冒险故事变成一部内涵极为丰富的文学杰作。费达拉的神秘的命运世界因此而大增魅力。

四、文化原型:以实玛利与魁魁格的友谊世界

年轻的白人水手以实玛利作为叙事者在《白鲸》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功能。从著名的开场白“管我叫以实玛利吧”开始,直到第28章亚哈出场,以实玛利唱的是主角;从“棺材”旅店出发,到“裴廓德”号沉没后因棺材而独自生还,以实玛利以其眼中所见和口中所述,在全书情节发展上穿针引线,首尾呼应,并给予读者身历其境式的亲切感。

白人水手以实玛利和黑人标枪手魁魁格在“裴廓德”号上的纯朴友谊,在《白鲸》中占了相当的篇幅,颇为引人注目。魁魁格一身黝黑,个头高大,外表野蛮可怕,像个吃人生番,满身刺着花纹。以实玛利最初结识他是在“棺材”旅店。由于这家旅店人满为患,以实玛利只得与魁魁格合租一个只有单床的房间,但半夜里这位同榻者归来时,却使以实玛利胆颤心惊,因为这位魁魁格显然来自野蛮的食人部落,他在外一整天都是把死人的头骷髅当作骨董来兜售,进屋时手上还拿着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人头,身上带着黑檀木雕成的异教神灵的小偶像和兼作烟斗的大斧头。这个吃人生番式的黑人水手临上床前先对那神秘而丑陋的小神像膜拜一番,仿佛吃人前的仪式。以实玛利躺在床上偷窥着望而生畏的魁魁格,只有打抖的份儿。他提心吊胆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这个黑人粗大而镌满花纹的手臂上。两人共同上“裴廓德”号当了水手后,朝夕相处,以实玛利深感魁魁格外貌虽然野蛮可怖,内心却真纯、慷慨、崇高,“天生毫无文明人的虚伪和甜言蜜语的奸诈”,“好像具有一种苏格拉底的智慧”。当魁魁格知道以实玛利一文不名时,将自己的全部积蓄30多个银币统统拿出来与他平分。以实玛利为他的心灵与行为所折服,他俩结下了情同手足的友谊。慓悍健硕的魁魁格很快成为“裴廓德”号上最勇敢的水手,但在追寻白鲸的途中有一次他患上了重病,便按家乡的风俗,让木匠做了一只独木舟式的棺材。后来,大病不死的魁魁格在这棺材上刻下了与自己的纹身一样奇异的花纹,用沥青填好缝隙,代替失去的救生圈。正是这只棺材,在小说之末使以实玛利死里逃生,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成为作者的代言人,给我们讲叙了这个关于白鲸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引发我们对生与死的思考。换言之,正是魁魁格的病与死,造就了以实玛利之生。

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年轻国家,不同肤色不同信仰的水手从世界各地汇聚到“裴廓德”号,不啻是构成了一个美国现代社会的缩影。在此意义上,作者关于以实玛利和魁魁格友谊的描写,表现出一种基于人性的进步的民主思想。这种思想的根源可追溯到18世纪的启蒙观念和19世纪上半叶美国废奴主义运动及文学的民主、平等、自由的精神——美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在麦尔维尔笔下,黑人水手无论是精神还是体魄都强于似乎是西方“优等民族”的白人,其“雄姿”“合乎帝王身份”,白人站在高大的黑人水手面前时,“仿佛就是一面去向要塞投降的白旗”。这种关于黑人的独特看法,可读解成一种矫枉过正式的观念。

将神话—原型批评与社会学批评融合为一的美国文学批评家L.A.费德莱尔认为,与欧陆许多小说名作不同,在《白鲸》等美国经典小说中蕴含着美国文化的基本形态之一:纯洁的男性爱的心理情结或文化原型。“许多闻名世界的小说中所描写的感情都围绕着异性间的爱情展开,无论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或是非法通奸,诱骗或是强奸,或者是延绵不断的调情。但是在美国小说中,我们却发现一个逃亡的黑奴(吉姆)和一个无名小子(哈克)并躺在木筏上随波逐流,枉费心机地逃跑(马克·吐温《哈克贝里芬历险记》),或者一个流浪水手(以实玛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鱼叉手(魁魁格)画着花纹的手臂上……”〔6〕类似的情形,我们还可在库柏“皮袜子小说”中找到——纳蒂·班波与金加古克之间的终生爱慕。这种原始形态的不同肤色人们之间纯洁的男性爱,费德莱尔认为导源于对原型经验的直觉领悟,通过“集体无意识”的遗传一再表现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在现代美国社会里唯有在孩子之间才残留,“我们世世代代都在演示难以思议的神话,我们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们这样做:街边路边,随处可以目睹白人和黑人的孩子在一起摔角游戏,但是一旦成人,尽管走在同样的街边路旁却成了陌路人,彼此不屑一顾,连偶然的接触也不乐意。这时,梦影消退了,诚挚的感情和令人惊讶的和谐共处的日子,成了往昔的回忆和淡淡的悔恨,最后悄悄化作儿童书籍中的经常主题。”〔7 〕儿童生活最少当代文化形态的污染(如同性恋),因而“美国人总是憧憬童年”。《白鲸》和《哈克贝里芬历险记》这两部美国文学名著常常摆在儿童文学的书架上,成为男孩子最喜欢的小说,可说从一个侧面揭示了这种文学原型的神话般的魅力。

五、结语:现代性与史诗性的有机统一

上述四个世界各具其功能,它们动态地、有机地互相联系,构成了小说精深复杂的内涵。从国内与国外评价《白鲸》不同的侧重点着眼,可以进一步把这四个世界归纳成现代性(社会性)与史诗性两个层面。

(一)现代性。亚哈统治下的“裴廓德”世界,以实玛利与魁魁格友谊世界所涉及的种族问题以及白鲸大海世界社会属性的一面,都属于现代性,它们深刻地、艺术地反映19世纪初及中叶的美国社会生活。国内对《白鲸》的有份量的评论不多,都强调了它的现代性。

(二)史诗性。亚哈在大海世界悲剧英雄式的气质,白鲸超自然的象征性,费达拉的神秘的命运世界,以实玛利和魁魁格友谊世界的原型蕴含等都属于史诗性,它们有着从古代神话就萌生了的源远流长的传统和无意识的历史积淀。西方评论《白鲸》往往着眼于它的史诗性,如H.S.Salt,R.H.Stoddard,J.Erskine,L.Mumford,Y.Winters和 D.Wagenkenecht等都称赞《白鲸》是伟大的史诗,唯有L.A.Fiedler 提出小小异议,认为亚哈只是半个史诗英雄,另半个英雄则是以实玛利。D.H.劳伦斯对《白鲸》中的神秘的宿命描写大为赞叹,威廉·福克纳则称誉亚哈的“阿喀琉斯之死”〔8〕。乌斯比指出, 亚哈在与超自然的白鲸的史诗般的斗争中,“表现了人们在希腊英雄和文艺复兴悲剧中看到的那种悲壮的豪气。亚哈船长堪称近代的浮士德或李尔王。”〔9 〕支配全书并赋予它一种非同寻常的壮丽崇高氛围的,仍是亚哈的悲剧。

以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的总体和部分的原则来审视《白鲸》四个世界的功能和它的现代性与史诗性问题,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正如许多优秀的文学杰作那样,《白鲸》的总体意义大于它各部分的机械性综合的意义,其主体结构是共时轴的现代性与历时轴的史诗性的辩证统一,是多向性、多层次的有机体。概言之,《白鲸》是一部内涵丰富的美国现代史诗。

*本文于1996年12月26日收到。

注释:

〔1〕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序”, 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15页。

〔2〕David H.Hirsch,The Deconstruction of Literature -Criticism After Auschwitz,Chapter Eight.Brawn Univ.Press,1991.

〔3 〕参见董衡巽等《美国文学简史》(上), 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83~84页。

〔4〕〔5〕〔8〕〔9〕关于《白鲸》与《李尔王》的联系可参见注〔2〕第249页,以及兰·乌斯比的《美国小说五十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86、86、88、89页。

〔6〕〔7〕参见叶舒宪选编:《神话—原型批评《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42、350~351页。引文中括弧为笔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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