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源与演变看“裹脚”的解读_中国古代史论文

从来源与演变看“裹足”的释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释义论文,来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李斯《谏逐客书》:“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文中的“裹足”,因为语义显豁,现代教材、注本不再作注;各辞书也都无异议,《辞源》释为“引申为止步不敢向前”,《辞海》释为“停步不前”;“裹足不前”沿用于现代汉语,《现代汉语词典》释为“停步不进”。然而,对《谏逐客书》“裹足”的理解,古人也不是没有不同意见的,唐代刘良就注为:“言虽裹足以欲游秦而不得入。”(注:《六臣注文选》卷三十九,四部丛刊本。)明代李时珍明确说这里的“裹足”就是男子“裹脚布”,“古名行縢”(注:《本草纲目》卷三十八《服器部·缴脚布》:“即裹脚布也。李斯书云‘天下之士裹足不入秦’是矣,古名行縢。……妇人欲回乳,用男子裹足布勒住,经宿即止。”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年11月版。),元代伊世珍则认为是以女子缠足作比喻(注:伊世珍:《嫏嬛记》卷中:“本寿问于母曰:‘富贵家女子必缠足何也?’其母曰:‘吾闻之:圣人重女而使之不轻举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过闺阈之中,欲出则有帷车之载,是无事于足者也。圣人如此防闲而后世犹有桑中之行、临邛之奔。’范雎曰‘裹足不入秦’,用女喻也。”(《修竹阁女训》)学津讨原本。有人据“裹足不入秦”、“杜口裹足”认为缠足在秦汉以来就已存在,参见《采菲录》三编《识小录》第49页姚灵犀按语。)。近来有文章重申刘良的意见,对现行辞书的释义提出商榷——

这其实是望文生义,李斯之文,亦载于《文选》,五臣注刘良曰:“言虽裹足以欲游秦而不得入。”刘注是对的,只是未引起学人注意。李斯极言逐客之危害,说真正有学问的人,虽然已裹好腿,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打算入秦有一番作为,但如今由于逐客令的下达,却“不得入”,这对于想建立霸业的秦国来说,是多么的不利呵!《吕氏春秋·爱类篇》《淮南子·修务训》皆载楚欲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衣裳裹足”,日夜不休而至于郢,见楚王救宋,这说明古人远行,多凭步走,因此须“裹足”,这近似后代的绑腿了。王维《送秘书晁监还日本诗序》:“于是稽首北阙,裹足东辕。”正是说裹足东行,而不是“不敢向前”。唐人对“裹足”一词的用法,对我们认识它的含义是有帮助的。(注:肖旭:《关于“裹足”的引申义》,戴《咬文嚼字》1999年第4期。)

实际上,刘良、李时珍、伊世珍的解释及上述商榷意见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先看“女子缠足”说。关于女子缠足的起源,大体有源于南北朝、源于唐代、源于五代三种说法(注:参见顾静:《古代妇女缠足的陋习是怎样产生和演变的》,载《中国文化史三百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1月版。)。大量证据表明,五代以前中国女子是不缠足的(注:参见高洪兴:《缠足史》1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7月版。);即便是缠足起源于南北朝,秦代的李斯也是不可能以女子缠足为喻的。因而,伊世珍认为“裹足不入秦”是以女子缠足作比喻,缺乏依据。世珍之说,就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二十八批评为“失之不经”。

再看“裹足即裹腿”说。首先,“裹足”释为裹腿,与语言实际相违背。《战国策·秦策三》:范雎对秦王说:“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杜口裹足”指闭口不言,停步不前;“莫肯即(乡)秦”说没有哪一个愿意靠近秦国,这都是因为天下人见到我范雎竭尽忠诚却被杀死的缘故。“杜口”与“裹足”对举,“杜口”指闭口,那么“裹足”也就不可能是指裹好腿、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南宋周紫芝《为张之房招四皓书》所谓“智者卷舌而不言,贤者裹足而不入”,即是“杜口裹足”形象写照。“杜口裹足莫肯即秦”与“裹足不入秦”,句式、语意都十分相似,可谓确证。泷川资言解释《谏逐客书》“裹足”:“谓足如有所裹而不前也。《范雎传》:‘杜口裹足,莫肯向秦耳。’”(注:《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卷八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4月版。 )足见这“裹足”不是实指而是虚指。汉赵晔《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酒酣,公子光佯为足疾,入窋室裹足。”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为刺伤足,倒迹中,忽风吹物窸窣过其前,因揽之裹足。有顷,不复痛,试起,步走如故。”(注:《太平广记》卷105《豊州烽子》,中华书局1981年版。)“裹足”是因为“足疾”或“刺伤足”,这是实指,显然不同于《谏逐客书》的“裹足”。《说苑·谈丛》:“一噎之故,绝谷不食;一蹶之故,却足不行。”“却足”犹如“裹足”。

其次,“裹足”释为裹腿,不符合词义的时代性。王力主编《王力古汉语字典》“足”字下对“足”对“脚”作了辨析:

上古“足”有广、狭两种意义。广义包括股、胫、蹠,是下肢的总称。元戴侗《六书故》:“足,自股胫而下通谓之足。”狭义只指胫下接触地面的部份。汉刘熙《释名·释形体》:“足,续也,言续胫也。”与“蹠”所指相同。上古的“脚”只指小腿,与“胫”所指相同。中古以后,“脚”才转指胫以下的的部份,与上古狭义的“足”同义。

上古的“脚”只指小腿,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脚,胫也。”段玉裁注:“膝下踝上曰胫。”即从膝盖到踝骨这一段。董志翘以《三国志》等文献为例,申证“脚”有“足”义在晋代已经成熟(注:《“脚”有“足”义始于何时》,载《中国语文》1985年第5期。); 吴金华指出:“脚”有“足”义最早的例子出现在汉末,《汉书·申屠嘉传》注引三国魏人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脚踏强弩张之,故曰蹶张。”(注:《“脚”有“足”义始于汉末》,载《中国语文》1986年第4期。)东汉刘熙《释名·释衣服》所说“幅,所以自偪束也,今谓之行縢,言以裹脚可以跳腾轻便也”,“脚”仍指小腿。再看“裹足不入秦”,如果是裹住小腿的裹腿(详下文),那么为何不称之“裹脚”却称之“裹足”?如果“足”是广义的话,“裹足”岂不就是缠裹整个下肢了?看来“裹足”的“足”只能是狭义的。“足”指脚掌(蹠)而不指腿。《说文解字》:“履,足所依也。”《释名·释衣服》:“屦,拘也,所以拘足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冠虽贱,头必戴之;履虽贵,足必履之。”可见穿在履(屦)里的是“足”而不是“脚”。

第三,从《吕氏春秋·爱类篇》《淮南子·修务训》墨子“裂裳裹足”得出结论:“这说明古人远行,多凭步走,因此须‘裹足’,这近似后代的绑腿。”这里的错误也是把狭义的“足”与“小腿”混为一谈。况且“裂裳裹足”与其说是长途跋涉前的准备,不如说是长途跋涉中的应急措施。众所周知,古代的道路,远非后世畅通易行。《孟子·尽心下》:“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这是说山坡的小路只有一点点宽,经常去走它便成了一条路;有一段时间不去走它,就又被茅草堵塞了。更何况墨子从鲁国到楚国郢都千里跋涉,行程之艰难困苦可想而知。《战国策·楚策一》记载吴国与楚国交战,棼冒勃苏“于是赢粮潜行,上峥山,逾深溪,蹠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鲍彪注:“蹠,足下。暴,伤也。”《汉书·贾谊传》颜师古注:“足下曰蹠,今所呼脚掌是也。”徐复指出:“暴,谓皮肤坼裂。”(注:《后读书杂志·战国策杂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4月版。)冒勃苏从楚国步行到秦国,脚掌都走穿了,膝盖也走裂了(“蹠穿膝暴”)。再看墨子从鲁国到楚都,《吕氏春秋·爱类》:“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于郢。”《淮南子·修务训》:“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繭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见楚王。”王念孙依据旧本《北堂书钞》衣冠部、《太平御览》服章部引文及《吕氏春秋·爱类》,认为《淮南子》“裂衣裳裹足”的“衣”字是衍文(淮南内篇第十九)(注:《读书杂志·淮南内篇第十九》,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年3月版。)。“裳”是下衣, 《说文解字》:“衣,依也。上曰衣下曰裳。”《诗经·魏风·葛屦》郑玄笺:“裳,男子之下衣。”《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记载厨邑大夫濮“以裳裹首,而荷以走”,干宝《晋纪总论》说刘渊、王弥是“新起之寇,乌合之众,非吴蜀之敌也;脱耒为兵,裂裳为旗,非战国之器也”,《后汉书·舆服志下》记载“樊哙常持铁楯,闻项羽有意杀汉王,哙裂裳以裹楯,冠之入军门,立汉王旁,视项羽”。用下裳裹着砍下的脑袋(“以裳裹首”)、撕裂下裳做成旗帜(“裂裳为旗”)、撕下下裳裹着盾(“裂裳裹楯”),这些都是临时性的措施;同样,“裂裳裹足”也是临时性的措施。如果是事先裹好腿,近似后代的绑腿,那就不会临时撕裂下裳来裹足了。从鲁国到楚都千里迢迢,墨子行走日夜不休,脚裳起了厚茧(“足重繭”),于是“裂裳裹足”,保护脚掌,以免不能行走。可见长途跋涉为因,“裂裳裹足”为果。墨子的脚掌是否损坏,东晋葛洪《神仙传》说得更为明白:“墨子闻之,往诣楚,脚坏,裂裳裹足,七日七夜到。”(注:《太平广记》卷五《墨子》,中华书局1981年版。)“裂裳裹足”是沿袭前人记载,“脚坏”则是作者的理解,于是一称“足”一称“脚”。这里明确说是“脚坏”,而“裂裳裹足”正是“脚坏”后的保护措施。《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记载申包胥从楚国到秦国求救,“昼驰夜趋,足踵蹠劈,裂裳裹膝。”上文所引《战国策·楚策一》“蹠穿膝暴”的棼冒勃劳就是此文的申包胥(注:参见诸祖耿撰:《战国策集注汇考》卷十四,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7月版。)。 《吕氏春秋》《淮南子》墨子“裂裳裹足”与《吴越春秋》申包胥“裂裳裹膝”应该是一回事,都是长途跋涉后临时性的措施。后一例“裹膝”恰恰表明前一例“裹足”不得释为绑腿。

至于古代的绑腿,是用布斜缠在小腿上,叫“邪幅”,又称“行縢”、“偪”。《诗经·小雅·采菽》:“赤芾在股,邪幅在下。”毛亨传:“邪幅,偪也。所以自偪束也。”郑玄笺:“胫本曰股。邪幅,如今行縢也。偪束其胫,自足至膝,故曰在下。”孔颖达疏:“邪缠于足,谓之邪幅。……言‘胫本曰股’者,明邪幅在下,在股之下。古今名异,欲以今晓人,故云‘邪幅,如今行縢’。……名‘行縢’者,言行而缄束之,故云‘偪其胫也’。又解‘在下’之义,故云‘自足至膝,故曰在下’。因‘在下’之文,从下而上言之,故云‘自足’。足即脚跗也。”《礼记·内则》郑玄注:“偪,行縢。”《左传·桓公二年》:“带、裳、幅、舄。”杜预注:“幅,若今行縢者。”孔颖达疏:“邪缠束之,故名邪幅。”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注释中,汉代郑玄所说“自足至膝”的“足”指脚掌,而唐代孔颖达所说“邪缠于足”的“足”指小腿,也就是郑玄所说的“自足至膝”部分。这正表明唐代“足”一般不指脚掌而指小腿。《文选》五臣注是唐玄宗时代的产物,五臣之一的刘良,给“裹足不入秦”作注说“言虽裹足以欲游秦而不得入”,这里的“足”很可能也是指小腿。由于五臣的学力不及李善,五臣注荒陋错误之处极多,以致受到后代许多研究者的指责(注: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文选》”条目,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11月版。)。绑腿的作用是便于步行。《战国策·秦策一》记载苏秦游说秦王不成功,资用乏绝,于是离开秦国回家,“赢縢履蹻”,背着书扛着口袋。“赢縢”即缠着绑腿;“履蹻”指穿着草鞋。绑腿(行縢)与履或屦一在小腿一在脚,《旧唐书·南蛮西南蛮传·东谢蛮传》“韦皮行縢而著履”亦是其证。正如《释名·释衣服》所说:“幅,所以自偪束也,今谓之行縢。言以裹脚可以跳腾轻便也。”“脚”亦指小腿,“裹脚”即绑腿。但这绑腿与《吕氏春秋》《淮南子》墨子“裂裳裹足”、李斯《谏逐客书》“裹足不入秦”毫无关系;《吕氏春秋》《淮南子》旨在形容千里跋涉之苦,并不属意轻便与否。明代李时珍关于《谏逐客书》“裹足”就是男子“裹脚布”、“古名行縢”的说法,其失误也是一将“裹足”视为实指,二把“脚掌”与“小腿”混为一谈,当然不足为训。

当然,刘良注所说“言虽裹足以欲游秦而不得入”的“足”,也可能不是小腿而是指脚掌。即便如此,刘注也是不正确的,上述论辩已作辨正;果真如此,那是刘良误会了《谏逐客书》的文意。《谏逐客书》说:“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请注意,秦国逐客固然“天下之士”不得再进入秦国,但这里要表达的是“天下之士”“不敢”到秦国、“不”到秦国来了,着重点是“不入”而不是“不得入”。“不敢”、“不”表示主观上的不愿意(“退而不敢西向”的“退”也是主观上的不愿意),“不得”表示客观上的不许可;刘注以“不得入”释“不入”,难辞偷换概念之咎。上引《战国策·秦策三》“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天下人也是主观上“莫肯”到秦国来。彼“裹足”即此“裹足”,都是比喻止步不前。

刘良注以及上述商榷文章对《谏逐客书》文义的误解,是由于没有区分“裹足”一词的不同来源。上文所论已清楚表明“裹足不入秦”、“杜口裹足”是一个来源,“裂裳裹足”又是一个来源。正因为“日夜不休,十日十夜”的长途跋涉导致“裂裳裹足”,后来就用作典故,“裂裳裹足”形容行路的急切或艰苦。例如南朝梁刘孝标深感当时友谊的虚伪,激于义愤,写成《广绝交论》,文章末尾说:“呜呼!世路崄,一至于此!太行孟门,岂云嶃绝。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弃之长骛。独立高山之顶,欢与麋鹿同群,曒曒然绝其雰浊,诚恥之也,诚畏之也。”世道的艰险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太行、孟门这样的高山都比不上世道的险峻。因此耿介之士憎恶如此世道,“裂裳裹足”,抛弃世俗的朋友永远走掉。《文选》李善注引墨子“裂裳裹足”为据,形容奔走之急切。《史记·伯夷列传》“或择地而蹈之”唐司马贞索隐:“谓不仕暗君,不饮盗泉,裹足高山之顶,窜迹沧海之滨是也。”这里的“裹足高山之顶”实际上就是《广绝交论》“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弃之长骛,独立高山之顶”的截缩。再看两例:唐柳宗元《柳州谢上表》:“臣前岁以久停官秩,去年蒙圣恩除替,便欲裂裳裹足,趋赴京师。以旧疾所婴,弥年未愈,逮及今夏,始就归途。”(注:《柳宗元集》卷三十八,中华书局1979年10月版。)宋朱熹《答吕伯恭》:“偶至建阳,窃闻新除,不胜慰喜,而区区私情亦遂从欲,尤以欣幸。诸公若早知出此,则无如许纷纷矣。老兄忧时之切,惓惓不忘,窃计裂裳裹足不俟屦而就途矣。……自此不欲数以名姓入都,音问不得数通矣,千万为道自爱。”(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四,四部丛刊本。)都是因为被朝廷起用,于是“裂裳裹足”,奔走之急切跃然纸上。《汉语大词典》第9卷释[裂裳裹足]词条“后用为奔走急切之典”,可谓恰当。宋赞宁《高僧传三集》卷二十一《唐邺都开元寺智传》:“自北徂南,裂裳裹足,已经万里,所赍皆罄竭矣。见受持九条衣而已。”亦是其例。又如《旧唐书·王孝杰传》:“(武)则天大悦,谓侍臣曰:‘昔贞观中具绫得此蕃城,其后西陲不守,并陷吐蕃。今既尽复于旧,边境自然无事。孝杰建斯功效,竭此款诚,遂能裹足徒行,身与士卒齐力。如此忠恳,深是可嘉。’乃拜孝杰为左卫大将军。”《宋书·志序》:“自戎狄内侮,有晋东迁,中土遗氓,播徙江外,幽、并、冀、雍、兖、豫、青、徐之境,幽沦寇逆。自扶莫而裹足奉首,免身于荆越者,百郡千城,流寓比室。”“裹足徒行”形容深入边境徒步之艰苦,“裹足奉首”形容千里迁徙之艰辛。

如前所言,“裂裳裹足”起初与其说是长途跋涉前的准备,不如说是长途跋涉中的应急措施。但是,既然长途跋涉中有此应急措施,也就可以转而指称为长途跋涉而作的准备,指称出行准备、出行前往。唐裴通《金庭观晋右军书楼墨池记》:“通以元和二年三月与二三道友裹足而游。登书楼,临墨池,但见其山水之异也。”唐皮日休《见逐》:“既怒礝以相向兮,遂裹足而南征。”前举商榷文章引唐王维《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诗序》“于是稽首北阙,裹足东辕”,认为“正是说裹足东行,而不是‘不敢向前’”。“不是‘不敢向前’”,言之有理,然而一间不达。因为“稽首北阙”是向朝廷行礼,“北阙”是“稽首”的对象;而“东辕”却不是“裹足”的对象。“东辕”本指车辕向东,谓向东行。换言之,“向东行”之意是“东辕”本身所具有的,而不是“裹足”所表达的;“裹足”是“向东行”的准备,与上述裴通、皮日休文例同意。因而依据“裹足东辕”判定“裹足不入秦”的“裹足”不是不敢向前,也是不足为训的,因为这还是将“裹足”一词的不同来源混为一谈。这一类的“裹足”不可能是实指裹起脚来,而只是表达出行、前往之情态。南宋李纲《瀑布》:“传闻山之颠,峰岫列屏障。银河落九天,喷薄殊异状。倒挂三石梁,无乃在此上。逝将随羽人,裹足一同往。”明何孟春《余冬序录·卷二外篇》:“昔甲子之岁,提学先生姚公文灏,行移到州,曾有此举,致烦邻州诸县士友,纷沓裹足诣门,增我惭愧。”

区分“裹足”一词的不同来源,往往是很有必要的。南朝宋范晔撰《后汉书·郅恽传》记载左队大夫逯并器重郅恽,委任他为吏,郅恽不去进见,说:“昔文王拔吕尚于渭滨,高宗礼傅说于岩筑,桓公取管仲于射钩,故能立弘烈,就元勋。未闻师、相、仲父而可为吏位也。非窥天者不可与图远。君不授骥以重任,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不接受任命,“西至长安,乃上书王莽”。郅恽以吕尚、傅说、管仲(“师、相、仲父”)自居、以千里马(“骥”)自喻,态度决绝。这里既无意表达行路的急切或艰苦,也不是表明止步不前。“裹足”与“俯首”双关“骥”,是“去”的状语,表达离去之情态。唐代李贤引申包胥裂裳裹足事为之作注,虽然没有完全传递出此种情态,从典故来源说倒也不错。相形之下,商务印书馆《古代汉语词典》、台湾《中文大辞典》[裹足]词条下都以此为比喻止步不前,就不够恰当。值得再说的是,清赵殿成就是以《后汉书·郅恽传》为前举王维《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诗序》“裹足”作笺注的。再如《明史·贾三近传》:“抚按诸臣遇州县长吏,率重甲科而轻乡举。同一宽也,在进士则为抚字,在举人则为姑息;同一严也,在进士则为精明,在举人则为苛戾。是以为举人者,非华颠豁齿不就选;人或裹足毁裳,息心仕进。”据上下文看来,“人或裹足毁裳,息心仁进”恐怕不是形容行路的急切与艰苦,而是说有的人就裹足不前,对做官不再抱指望了。《汉语大词典》以为“形容行路的急切与艰苦”,有失允当。

《汉语大词典》第9卷[裹足]词条列出5个义项:(1 )包裹其足。(2)形容有所顾虑而止步。(3)相传公输班为楚设置云梯,欲攻宋,墨翟闻之,“裂衣裳裹足”,赴郢说楚王。后遂用作典故,形容行路的急切与艰苦。(4)指行李盘缠。(5)指旧时女子缠足。事实上,这5个义项都是相互关联的。《说文解字》:“裹,缠也。”段玉裁注:“缠者,绕也。”第(1)(3)(5)义项字面指的都是缠裹其足。 第(2)义项是引申义,缠绕则足不得行,比喻停步不前, 上文所论“裹足不入秦”、“杜口裹足”即是,明清时亦有大量用例,现代汉语仍旧沿用“裹足不前”,无烦举例。

上文已说明“裹足不入秦”、“杜口裹足”是一个来源,“裂裳裹足”又是一个来源。然而这两个来源之间是可以有必然联系的:“裂裳裹足”是因为足受伤受损。受伤受损而裹足,则可以引申为止步不前;受伤受损而裹足又是为了继续前行,则可以形容行路的急切与艰苦,或转而指称为长途跋涉而作的准备,指称出行准备、出行前往。以至于有时语义指向似乎相反,例如:元赵文《倦归堂记》:“出门适莽苍,豺虎塞路,天下虽大,何行而可?虽欲不杜门裹足自囚空山,盖不可得矣。”明文征明《题黄应龙所藏巨然庐山图》:“只今老倦到无由,对此时时作卧游。惭余裹足不出户,闻君此语心悠然。”明黎民表《送罗山甫归金坛》:“前年裹足游帝京,几度悲歌饮燕市。”明胡直《续问下》:“譬之有志长安者,必裹足启行以日计里,始为真往长安者也。”至于第(4)义项行李盘缠,则是第(3)义项的引申义:因为履破足损而裂裳裹足,为的是便于长途跋涉、继续旅行,因而就把“裹足”来指称旅行所需,指代行李盘缠。好比“薪水”是柴和水,就用来指称生活的必需品,还指称工资。“裹足”亦作“果足”、“裹费”,宋元语言材料中有大量用例,龙潜庵《宋元语言词典》、陆澹安《戏曲词语汇释》、袁宾等《宋语言词典》、王瑛《唐宋笔记语辞汇释》、许少峰《近代汉语词典》也都释为“盘缠”、“旅费”。宋《张协状元》:“念是读书辈,往长安拟欲应举。些少裹足,路途里欲得支费,望周全不须劫去。”钱南扬校注:“裹足,即下文的查果金珠。查果,即行李,本戏七出有‘生挑查裹出唱’可证。字应作‘遮裹’,谓遮裹身体的衣被。金珠能满足沿路的开支,而不致欠缺,故云‘足’。”(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中华书局1979年10月版。)末一句解释“足”不免牵强,其实“裹足”的盘缠、旅费义(不包括行李(注:参见胡竹安:《〈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元本琵琶记校注〉斠补》,载《中国语文》1983年第5期。))应是从“裂裳裹足”而来的。《朱子语类》:“(唐)坰初附荆公,荆公不曾收用,故后诋之。坰初欲言时,就曾鲁公借钱三百千,以言荆公了,必见逐。贫,用以作裹足。曾以其作言事官,借与之。后得罪逐,曾监取其钱,而后放行。”(注:《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三十《本朝四·自熙宁至靖康用人》,宋黎靖德编,中华书局1994年3月版。)亦是其例。

标签:;  ;  ;  ;  ;  ;  ;  ;  ;  

从起源与演变看“裹脚”的解读_中国古代史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