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方法与普适形象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符号学论文,形象论文,方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形象,既是一个古老原始的朴素命题,又是一个时尚新鲜的话题。中国古代“圣人设卦以观象”是要给无形之象提供具体可观的“形象化”线索。佛教中所说“法相”也可以看做形象的某种面相,佛学中称为“真如、实相”①,乃是认识事物的重要概念,法相乃是诸法显现于外各别不同的相。所谓诸法之相状,包含体相(本质)与义相(意义)二者。另外又有三十二法相,乃是如来应化之身的说法。佛学中的“法相”并不仅仅形之于外,而是包含体相和本真的综合概念。 西方世界以基督教为典型的宗教曾对具体的形象持一种否定的态度。其认为人创造的形象是无生命、无精神的物质对象,它妨碍信仰的精神性。因此《旧约》强调上帝的不可知和虚空性。摩西十诫中有“不可为自己雕刻形象(image)”(《出埃及记》20:4)的训诫。不过及至《新约》时,上帝道成肉身,上帝之子作为“不能看见之神的像”,是神的显现,他最终成为万世楷模。可见,精神性追求无论在东、西方均无法回避对形象问题的探讨。 现代生活中,形象有了更广泛的意义。人们通过复杂的着装、修饰来美化自己,甚至不惜做手术来打造个人形象;现代企业形象和品牌形象的重要性甚至已经超越了产品本身的重要性,成为赢得市场的关键要素。在更宏大的城市乃至国家层面,形象已经成为国家软实力不可或缺的环节和重要战略。按理说,形象问题如此复杂并广泛牵涉社会生活面,那么“形象之学”自然也会具有非同一般的重要性。但就当前学术发展的具体情况来看,形象学②却尚未在普适意义上形成理论体系。目前的形象学,或委身于比较文学的“异国形象”文本分析,或是纯然的成功学操作方法通俗读物(如个人形象成功学、企业形象学等)。 不过,在符号学方法逻辑下,形象作为一种符号认知方式的归纳,这种情况倒是有所改观。有人文科学之数学美誉的符号学当有助于在更宏阔的社会意义上廓清形象的基础概念。以此为基础,以形象的普遍规律为研究旨归,形象学作为一门学科应有之义也就相应地有了讨论的原点。 一、从文学形象到传媒景观 据《辞海》所载,形象原含“状貌”之义。《尚书》中说:“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商书·说命上》)现代汉语中形象一词兼做形容词与名词。作为形容词时,指“逼真而具象”。在皮尔斯的符号学体系中,依抽象程度的分类中最具象的一类符号——像似符号,且通常像似程度较高的那种像似符号。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形象与逻辑相对,是一种诉诸直观、感性的认知方式。形象既可以指向实有其事,也可以指向虚拟意象。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形象思维也称“艺术思维”,释义为“文学艺术创作过程中主要的思维方式,借助于形象反映生活,运用典型化和想象的方法,塑造艺术形象,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1](P1526)。形象作名词时,一是指“具体的形状或姿态”,二是指“文艺作品中创造出来的生动具体的、激发人们思想感情的生活图景,通常指文学作品中人物的神情面貌和性格特征”。[2](P1526)这个意涵说明,形象在文学艺术领域中有着不同于日常使用的专门意涵。这个意涵也是形象学这个学科概念从文学艺术中发展而来的主要线索。 文学中对形象的研究和使用通常可以分为“语象修辞层”和“他者感知层”。其中,语象修辞是文学中谈及形象与形象思维有关,是形象的早期主要含义。流沙河所著“十二象”系统阐述诗歌意象理论,即是文学中的形象问题:分为易象、象征、兴象、喻象、拟象、隐象、典象、赋象、意象、意象派一例,客观对应物象、象外之象,凡十二篇,合称“十二象”。[3](P121-422)此处的形象主要是指通过修辞而生成的文学“语象”。语象的问题可追溯到古希腊的口语修辞传统——“ekphrasis”。它的希腊文原意是“说出、充分描述”(看到的场景)。其词根phrazein即是“表明、告知或说明”,ek是表强调的前缀。ekphrasis在希腊原文中口语化特征显著。因此,ekphrasis用来指称那些以语词来实现的各类栩栩如生的描述。ekphrasis的修辞技巧是对视觉事物的口语再现能力。 现代文学讨论文学中的形象对应于西语image一词。由于image一词与中文的形象一词均多义,包括情境、象征、人物、描述、比喻等诸多用法,这些不同情况在交错使用中几乎乱成一团。故该词在文学批评中多受指责,燕卜荪等文学理论家甚至坚持抵制该词。[4](P133)新批评一派学者采用了icon一词来专门指代文学作品中语言生成的形象。维姆萨特称之为“verbal icon”并以之为题探讨了诗歌文学中的“语词之象”。赵毅衡在《新批评》一书中专门讨论了该术语的翻译问题。他指出:“根据新批评派的工作范围,他们所注重的是具词的象,而不是具象的词,是verbal icon,而非iconic words ……因此,我们大致可以确定‘语象’一词与新批评一派所谈的image的意义比较能相应。”[5](P135-136)童庆炳接受了这种界定并进而将语象界定为“语言级的形象,具词的形象,包括描述的、比喻的、象征的三种类型”[6](P168)。在现代文学批评界,语象处于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维姆萨特曾宣称,一首诗应该成为一种语象,这一观念不仅代表了一种文学批评思潮,它甚至被看做20世纪前期艺术世界在总体上的本体论诉求。雷奈·韦莱克和奥斯丁在其《文学理论》(Theory of literature)中,从具体到抽象、从微观到宏观对语象做了四个层次的分级:言语之象、比喻之象、象征之象和神话中的“象”。 实际上,从“具象的词”到“具词的象”的过程,就是从符义学向符型学(语法学)的转进,进而从语法修辞之“象”再上升到“形象”的综合。其中后面这个阶段的本质也可以看做从符形(语法)到符用(语用)问题的升级和范畴的拓宽。形象研究理论的早期生长过程主要依托于比较文学这块丰饶的理论土壤。孟华指出,比较文学中形象学的研究史可以远溯至比较文学学科的诞生,“比较文学从一开始就十分重视‘旅游者’,把他们作为‘媒介学’的重要研究对象。‘旅游者’们流传下来的游记普遍记录了异国的‘形象’,这就使得对形象的研究包含在了最传统的国际文学交流”[7](P2)。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后,比较文学形象学逐渐获得系统化的研究,尤其为法国、德国学者所钟爱。其研究范畴主要是“对异国形象或描述的研究”[8](P153)。经过近五十年的发展,“形象”已经成为当代媒介生活的共通性话题和一般现象,其意涵也远远超出“异国文化”。不过,由于“形象学”作为一门学科发端于比较文学,所以学界至今将其研究旨归视为“文学”[9](P61)。孟华认为:“形象研究在新形势下借用了诸多新理论、新方法,对传统进行了重大改革,在理论和方法论方面建构起了一套较成型的体系,终于可以被冠之以‘学’了,但它研究的终极目标并未改变:对一国中异国形象的研究,最终导致的始终是对‘自我’与‘他者’之间文学、文化关系的关注,因而它仍然隶属于国际文学关系研究的大范畴,使用的也主要是影响—接受研究的方法。”[10](P2) 不过,新时期的形象学态势却发生了更为重大的转折。一方面,由于文学研究自身的文化转向,这一范畴正在受到来自于文学本身的研究指向转变的重大影响。比较文学本身的研究方式正在从纯粹的艺术审美转向综合性的学科研究。让-马克·莫哈指出:“异国形象属于对一种文化或一个社会的想象,它在各方面都超出了文学本来意义上的范畴,而成为人类学或史学的研究对象。正因为文学作品是在这个广阔的背景下形成的,形象学研究就必须按照跨学科的方法进行,这总是要令文学纯粹主义者不满的。”[11](P17-18) 另一方面,人类学、历史学、民族学等学科更深入地渗透到文学研究当中。这些学科的介入使得“形象问题”研究的理论预设增强了现实意义。以我国学者周宁的研究为例,他对于西方视角的中国形象的历史演变,可以称之为“中国形象的文化学研究”。他自认为“是在一般意义上,或社会文化总体想象意义上使用形象概念”[12](P148-161)。他的“中国形象”系列研究正是越出文学视野的一次实践。 除了来自学科内部的视域拓展,更为重要的是传统意义的文学之于“形象生成”的效果稀释。在当代语境下,形象的叙述、生成已经成为“广义文学文本”集体作用的结果,新闻、广告以及诸多涌现于大众传媒上的影像多媒介文本成为“形象研究”更鲜活更具说服力的研究对象。在前地球村时代,文学形象对于一个国家的形象起着更重要的作用:马可·波罗带回的文字描述是许多人认识遥远中国的唯一线索。反观当下的信息全球化时代,国家之形象见诸各种新闻、广告、产品、展会、交流、社交媒体等。 现代传媒传递的多元化方式取代了文学作品对异国形象传播的垄断地位:在美国纽约广场上你可以看到中国城市形象广告;从任何一家全球连锁的麦当劳、肯德基去想象美国,或者是从你所使用的iphone手机、windows界面去理解美国。不仅如此,交通本身作为麦克卢汉界定下的广义媒介也极大地削弱了文学作品作为大众通向异域的形象认知的优越性和垄断地位。也就是说,文学在一国形象建构中曾起到的那种不可动摇的核心地位已经被多元化的信息和实现途径取代。此时以文学中的想象为线索去理解异国形象建构就不具备推知文化形象总体情况的绝对合法性了。 在形象学经典定义中,作为社会集体想象物——异国形象——当前已经不再主要由文学想象所代言。虚构性题材已经转变为各种事实性叙述(如:新闻、广告、游记口述、纪录片);而在文本形式上,文学语言的抽象的想象空间也被各种更具真实感的“图像”所消解。换言之,狭义的个体文学文本作为社会集体想象物的合法性已经岌岌可危。 当下而言,包括异国形象在内的任何形象都是一个多模态、多体裁和多种印象的综合结果。如果我们仍然沿用文学之名来描述这种扩展,则当前的形象建构已经转变为一种基于当代诸种传媒一种“广义文学文本”的综合结果。 由上,比较文学作为母体虽然孕育了形象学,但在形象学成长起来后却再无法完全将其包含在内。至此,文学语象返照入现实社会生活,拟态的虚构环境就成为真实环境的呈现方式。文学、音乐、影像、美术中的“形象”构成了与现实生活的深刻互动——它们是拟像的制造物,这些拟像构成了现时代的形象内容。这就使得所有的研究都转变成为一种有关“传媒符号”的研究。 某种意义上说,从柏拉图和整个西方视觉中心开始,到现代哲学对于世界图像化存在的现实,都成为当代媒介文化研究的背景。海德格尔的观念——“存在者的存在是在存在者之被表象状态中被寻求和发现的。因此‘世界成为图像’这件事情本身,就标志着现代之本质”[13](P885-923)——成了现代传媒景观的一个起点。在米歇尔(W.J.T.Michael)看来,21世纪的问题是“形象”(image)问题。他所说的“形象”集中于日常生活,尤其是大众传媒的视觉文化——我们生活在由图像、视觉仿像、刻板印象、幻象、拷贝、复制品、模仿和幻想主导的文化中,内爆、仿像、超真实等观念构成了传媒景象研究数十年来的主题词。 这些现实和理论的背景也对形象学作为独立学科提出了新的要求。如果形象学作为一种理论不能对以数字景观为代表的当代传媒世界进行普遍有效的解释,那么它就是一种促狭的理论。因此,一门形象学的题中应有之义至少可以提供一种有关“一般形象”的规律。在其指引下,无论是当下热闹的“品牌形象”,还是带有理性色彩的新闻真相探寻,我们均可以通过媒介化的形象符号生成机制来加以解读。而凭借这种机制,我们得以剖开一条理解“传媒景观”的路径。 由此,比较文学孕育了形象学,却不得不诞下形象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个体,在吸取母体的理论给养的同时焕发出自身的光彩。 二、形象的本义与形象学的再定义 (一)形象与图像 在日常使用中,形象的英语最常用对应词为image。image也常被译为图像。这导致“形象”与“图像”常常被混为一谈。实际上image含义宽泛,包括影像、想象、肖像、偶像。这些意象的共同线索是“形象”具有一种图像化的表征。米歇尔的《图像学》(Iconology)副标题为“Image·Text·Ideology”;此后他的《图像理论》(Picture Theory)却弃用涵盖面更广的image而使用具体而大众的picture。米歇尔在《图像学:形象,文本,意识形态》中做了一个有关形象的谱[14](P6)。本文作了一个调整,将这个谱系中的语言的分类中比喻、修辞视为对所有形象构成要素的处理,而语言本身仅仅从记录的方式来加以区分。③ 上述谱系中,居于顶端的image可以视为最广义的形象与图像的统称。形象在某些语境下与图像可能同义,但两者的区别也是明显的。归纳而言:一是形象与图像在文本中并用时,形象是图像的概念化和抽象化,而图像是形象的具体化。我们说作品中的图像,通常是指“一个具体的画面和图片”,而艺术或文学作品中的形象则是基于心理认知造成的某个感知但需由读者联想出来的形象。实际上,此时形象乃是一种“心象”,这又导致了形象与图像的第二个区别:图像偏向文本主导而形象偏向感知者主导。当我们说心理图像时,往往需要加上心理的限定。此时图像的用法就有某种类比的性质,而当我们说形象时则无须限制;区别之三,是图像的学科名“图像学”的英文对译是——iconology,而imagologie专指由文学的形象发展而来的形象学,后该词传入华人学界逐渐开始按照英语构词法则调整为imagology。图像学的核心是以图像这一视觉感知方式和比喻形式(如听觉图像)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学科,其本质和核心是视觉逻辑的。换言之,图像学与视觉文化的研究范畴基本重合,而形象学问题则并不必然出自视觉感知。标签:文学论文; 符号学论文; 文本分类论文; 文本分析论文; 艺术论文; 文化论文; 比较文学论文; 媒介策略论文; 他者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