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经验与故事_讲故事的人论文

本杰明:经验与故事_讲故事的人论文

本雅明:经验与故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经验论文,故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46(2003)03-0053-06

本雅明关于“经验与故事”的论述集中在《讲故事的人》中。从整体看,他的理论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他尝试纠正以神学为主导的美学传统;第二阶段是有关政治行为的分析与发现欧洲先锋派的;第三阶段倾向于恢复审美的自律与它对本雅明所具有的神学基础[1]。最后一个阶段“始于《讲故事的人》,其中,本雅明不再相信对艺术作品中传统成分的清算。”与这一阶段最后的文章《历史哲学论纲》一样,本文存留了他自第一阶段以来的对人类的“救赎”(redemption)思想。本雅明看到,他所处的时代正遭受启蒙理性与技术控制的威胁,历史的声音或者被阻隔(stifled),或者被遗忘(forgotten),或者被隐匿(concealed)。于是,“拯救”便从“巴罗克寓言”(第一阶段),“超现实主义”(第二阶段),“讲故事艺术”(第三阶段)等多方面展开——“他试图保存一个曾经受到威胁的过去。”

这样,《讲故事的人》就与过去,与经验联系了起来,从而既与“贴近《德国悲剧的起源》的对历史的启示录式的洞察力相连,而且恢复了关于韵味与美的判断。”

一、口传经验与讲故事艺术

1936年,就在《机构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以下简称《艺术作品》)一文发表后几个月,本雅明写成了《讲故事的人——尼古拉·列斯科夫作品随想录》(以下简称《讲故事的人》)。关于这篇文章的写作意图以及两篇文章之间的关系,本雅明曾在同年给他的朋友朔勒姆和阿多诺的通信中多次谈到。比如,1936年3月3日,在一封给朔勒姆的谈及《艺术作品》的信中,他就谈到,那篇文章并没有把他关于“机械复制”的想法阐述详尽。为此,“一旦回到这个题目,我将尝试创作一个姊妹篇(companion piece)。”这个“姊妹篇”就是《讲故事的人》。事实上,1936年6月,当本雅明将法文版的《艺术作品》寄给朔勒姆时,《讲故事的人》已经写成。本雅明认为他的朋友“可以从中找到(比《艺术作品》)多得多的欣然同意的地方。”这个“欣然同意”的东西是什么呢?同年6月4日,在一封给阿多诺的信中,本雅明解释说:“通过讲故事艺术正走向终结的事实,呈现了与‘韵味的衰落’一样的许多相似之处。”

当然,不管是“韵味的衰落”还是“讲故事艺术的终结”,从他关于“经验”问题的立场看,都代表了经验的“贫乏”与“贬值”。

在这篇文章中,通过尼古拉·列斯科夫作品的解读,本雅明发现,“故事”是一种典型的经验交流形式,讲故事艺术的特征鲜明地代表了“经验”的特征,它的衰落也就是手工时代经验的衰落。随着中产阶级的兴起,材料的增加以及对材料的解释,这一古老的艺术开始向小说、并最终向新闻报道转变,走向终结。

他主要分析了三方面的问题:(1)经验与故事的关系;(2)经验、故事与手工劳动的关系;(3)经验与史诗、小说、新闻报道的关系。

首先,在本雅明看来,故事取自经验,在某种意义上,故事是经验的再生,因为讲故事的人的智慧根源于在经验中积累的智慧。他说:“讲故事的人所讲述的取自经验”,或者,“人们口口相传的经验是所有讲故事的人都要汲取养分的源泉。”[2]

值得注意的是,本雅明强调经验是“口口相传的”,并始终把故事称为“讲故事的艺术”,比如他说:“……讲故事这门艺术已是日薄西山。”因此,故事也好,经验也好,都处在马歇尔·麦克卢汉(M·Mcluhan)意义上的“口传媒介”时代。事实上,早在1933年的《经验与贫乏》中,他就已经对这一点作了说明。

在那篇文章中,通过一则寓言故事的分析,本雅明注意到了经验交流的以下特征:1)经验代代相传,但通常是长辈讲故事给晚辈听。因此,经验与年龄有关,而年龄就是权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传统经验之于现在的权威性;2)经验承传的双方是讲与听的关系,因而语言,进一步讲,口头语言是二者间相互作用的工具;3)故事是人类最早的艺术化口头语言。由于经验内化为谚语或故事,它才既易听取,便于记忆,还孕育了后世西方最早的文学形式——史诗;4)经验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不管在壁炉前还是山野间,它都牢牢地扎根在生活母体中,与人民大众的生活,与手工劳作息息相关。这一点后面还将详述。

那么,具体说来,经验是怎样在故事中实现的呢?讲故事艺术又是基于哪些原因走向终结的呢?

二、讲故事艺术的终结

1、经验的传承方式

从根本上讲,讲故事艺术本身是服从于以下三个概念的,它们分别是:转述、浸润、复述。由于它们在本质上是典型的经验传承方式,因此,当它们由其他方式取代的时候,经验或者故事便从内部存在形式上瓦解了。

(1)转述——转化——浸润

“转述”主要指讲故事者对别人经验的转达与表述,并通过“讲”,使之成为听者的经验。听者继而将听来的经验与自己的经验融合起来,继续“转述”给其他的听者,如此“口口相传”,经验才得以保留和发展。本雅明说:“讲故事的人所讲述的取自经验——亲身经验或别人转述的经验,他又使之成为听他的故事的人经验。”也就是说,讲故事者本人的经验成为别人的经验与听者经验的中介,这是转述的前提。只有当讲故事的人把别人的经验转化为与自己的经验相关的东西,他才能记忆和理解别人的经验,才易于转述别人的经验,也才容易使听者将所听的转化为自己的经验。

那么,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孤立于别人”,不转述别人的经验呢?本雅明说,他一定是一个孤独的作者,他只能“告诉别人自己所经验的”,他就是我们的小说家。由于中产阶段的兴起,尤其是印刷技术的发明,小说开始取代故事成为主要的叙事文学。但是按照手工时代的讲故事艺术来衡量,拒绝别人经验的小说作家是缺少智慧的,自己得不到别人的忠告,也无法“向别人提出忠告”。它的作用只在于通过表现人的生活的丰富性,“去证明人生的深刻的困惑”,并在结尾处,“把读者带到对生活的意义的某种预感式的意识,”仅此而已。故事与小说的区别,主要是因为故事是由讲述的人带自时间和空间的远方,而小说大多是关于现世的。

本雅明深刻地指出,由于小说作家不转述别人经验,小说读者也“与世隔绝”,“而且比其他艺术形式的读者与世隔绝更深”。因为听故事的人总是有“讲故事的人和他作伴的”,即使读故事乃至读诗的人都会有人陪伴。所以小说读者只能在“孤独”中“比任何人都更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材料”,恨不得把它们吞进肚子里。小说读者只是希望从陌生人的命运中汲取到“自身的命运所从来汲取不到的热量”而已。

由此看来,是否“转述”别人的经验构成了故事与小说之间的一大区别。因为“转述”,讲故事的人植根于人民大众,常讲常新;反之,小说作家“孤立于别人”,显露出“经验的贫乏”。因为“转述”,听故事的人总有人陪伴,“听什么信什么”;反之,小说读者“与世隔绝”,只希望得到一点人生的感悟而已。

很显然,“转述”的前提是对别人经验的转化。那么,如何才能使别人的经验“内化”为与自己的经验相关的东西呢?本雅明将故事与新闻报道进行了对照,并提出“浸润”的概念。他说,讲故事应当“……先把事情浸润到讲故事的人的生活中,然后再从他那里取出来。”在分析“浸润”概念的内涵时,我们先来看一看F·詹姆逊对本雅明“经验”概念的分析,他说:

“这里我们还需要提及本雅明所使用的德语的特点。德语中有两个字大体相当于英文的‘经验’(experience),Erlebnis指的是人们对于某些特定的重大事件产生的即时的体验,而Erfahrung则指的是通过长期的‘体验’所获得的智慧。在把乡村生活的外部刺激转化为口传故事的方式中起作用的是第二种经验,即‘Erfahrung’,而在现代生活中人们普遍感受的是第一种经验,即‘Erlebnis’。”[3]

这样看来,“浸润”显然就是进入“体验”(Erlebnis),是主体投入客体从而达到主客融合。在“浸润”中,别人的“事情”变成“我”的经历,沾染上我的主体情绪,从而达到“以我观物”或“以物观物”的诗意境界。之后,当“事情”从他那里取出来,“以我观物”,讲故事的人是“事情”(别人的经验)的转述者;“以物观物”,讲故事的人则完全变成了“亲身经历者”。本雅明说:“这样,他自己时而作为亲身经历者,时而作为转述者,其生活痕迹不时在他的叙述中暴露出来。”

(2)“复述”而不是“解释”,才能赢得“时间”

“复述”是本雅明对故事特征的另一概括,他以新闻报道的“解释”与之对照。他认为,经验是一种消息,它的传递只须讲述,无须解释,它采取一种“简洁细密的叙述风格”。而作为一种叙事艺术,“讲故事往往就是复述故事的艺术。”史诗是最典型的讲故事艺术,列斯科夫是讲故事的好手;反之,随着中产阶级的兴起而出现的新闻报道却是一种现代信息,为使人听着可信,“我们所获知的事情,无不是被各种解释穿透的。”他认为,对事件的解释与否正是“写历史的史学家和讲历史的流水帐史诗作者之间的区别。”在本雅明那里,解释既是信息不同于消息的地方,也是材料对经验的消解形式。他曾谈到,中产阶级兴起以后,讲故事艺术“获得了新的材料,但它实际上并不是由材料决定的。”那么它由什么决定呢?一句话,由对事件的复述决定。“复述”而不是解释,这是讲故事的根本,本雅明对此作了反复强调:“讲故事艺术有一半的秘诀就在于:当一个人复述故事时,无须解释。”“对于没有经验的听故事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是要明白,故事是可以复述的。”因为只有复述才能呈现对过去的记忆与无意识追忆的混合物,才能呈现经验[4]。

“复述”最好是对事件的极干巴叙述,这样它就会耗不尽,赢得时间。“它保留集中起自己的力量,即使在漫长的时间之后还能够释放出来。”它是如何“集中起自己的力量”的呢?首先是讲者材料的唯一性,那些来自时间和空间的远方的是有唯一性的材料,确证了讲者身份的权威,使得事件在根本上具有故事的价值;此外,它也使听者有足够的时间将故事沉入自己的经验,并且不受时间的限制。

而“解释”就是告知“事件之间的心理联系”,恰如新闻报道那样,它同时反映了不同人对同一事件的不同态度。这使得读者自己理解事件的丰富性被取消,导致读者与经验的分离;并且,对事件报道的价值屈服于即刻证明自己价值的“那一刻”,它无法赢得时间。说到底,本雅明认为,由于“解释”而不是“复述”,新闻报道缺少故事所具有的那种“韵味”和膜拜价值,代之而来的只是复制品的展示价值。

正因为故事能赢得时间,所以故事是保留经验的最佳方式。正如本雅明评价柏格森时所说:“《物质与记忆》在时间的绵延(durée)中说明经验的本质,”而讲故事艺术的衰退必将导致经验变得贫乏。

2、“韵味”的衰落

事实上,本雅明一再感叹讲故事艺术的衰落,经验的贫乏与贬值。尤其在他所处的时代,非常明显的一点是:“公众最愿听的已不再是来自远方的消息,而是使人得以把握身边事情的信息。”在“可信”这一点上,故事与新闻、消息与信息有完全不同的答案。故事“无论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空间上的远方,还是来自传统的时间上的远方”,都让人觉得“遥远”。然而,通过讲故事人的“复述”,它会变得遥远而不陌生。所以,能够让人“信赖”是它最大的特点。“信赖”的根本则在于,通过讲故事这种近乎“仪式”的活动,听者确信:“重要的并不是它被观照着,而是它存在着,”是具有“韵味”的独一无二的存在。被解释穿透的信息则不同,即使发生在遥远的时间与空间,也可以通过现代技术让人觉得“可信”,但它的“可信”只代表被观照的“事实如此”,而不是“它存在着”。所以它无法留住,甚至也无法唤起人们心中那种信赖、亲切甚至依恋的情怀。然而本雅明对逝去的“韵味”充满了眷恋,所以,“这段时间里,在韵味的衰落中,本雅明找不到任何有利的东西。”由于“《讲故事的人》与《艺术作品》两篇文章涉及的问题中的相似性包含一对概念:韵味与机械复制,”[1]所以虽然“他在《讲故事的人》的草稿中写过偏向《艺术作品》的注解,拒绝任何关于讲故事艺术的遗失而致的怀旧的悲伤,”但最终,他还是谨慎地把它们从印刷本中剔除了。他看到,“机械复制”导致“韵味”的衰落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三、手工劳动与经验贬值的原因

在以上分析中,我们知道了经验贬值的内部原因是经验传承方式的变化。事实上,这种贬值的根本原因是外部的社会变迁,而归根到底是手工劳动时代的一去不复返。

本雅明对社会和文化的变迁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乡村社会——前资本主义的讲故事艺术;工业化资本主义——现代主义的语言艺术;20世纪科技化资本主义——电影[3]。很明显,谈论“故事与经验”的时候,他是站在第三阶段(此前的《艺术作品》已经分析了“电影”中的技术问题)回想第一阶段。他感到,首先是手工劳动的不复存在,其次是战争与技术的突进导致了经验的贫乏。

1、手工劳动不复存在

讲故事艺术只属于一个特定的时代,这是一个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时代,”这是被席勒称之为“素朴的诗歌”的时代,“讲故事的人忠实于这一时代”。这是一个手工劳作的时代,“时间不足惜”,这是一个用智慧给别人以忠告的时代;这是一个“灵魂、眼睛和手的相互谐调”的时代——讲故事艺术和“口口相传”的经验正孕育在这样的环境中。

(1)讲故事与手工劳作

本雅明有趣地发现,讲故事本身就是“一种手工形式的交流活动”。这不仅因为它的诞生和兴盛都在“乡村的劳动、海上的劳动和城市的劳动”中,更主要的是,“浸润”的过程(把事件浸润到讲故事的人的生活中,然后再从他那里取出来)“就如同陶瓷艺人的手绘图案印在陶坯上一样。”这一论述淋漓尽致地概括了经过时间的打磨而变得精致的手工技艺的特点,以及讲故事艺术与它的相似性。其实,瓦莱里的分析最为精辟,他认为,首先是“无瑕的珍珠”、“醇厚的美酒”等自然界完美的东西没有时限的积累过程,其次是人类对这一过程的模仿,才有了“精细到至善至美程度”的各种手工制品。本雅明接着他的话题说,“讲故事的人有赖于手工技艺的氛围。”

讲故事的人最初的经验来自手工作坊。以对经验的把握而论,讲故事的人可以分为两种。形象地讲,一类是“作为当地住户的农夫”,他们“了解当地掌故传说”;另一类人是商船上的水手,这些远行人见多识广,心里装着许多远方的故事。这两类人通过一个共同的经验交流场所融合了起来,那就是中世纪贸易中的手工作坊。在这里,“本地的工匠师傅和外地雇工在同一房间里干活”,所以,“学徒班”就是他们日后成为讲故事的人的一所大学。

手工时代的各种经验都是口传的,因此听故事的人需要“实用关怀”,讲故事的人刚好承担起了这一责任。他运用自己的智慧不断向人们提出忠告,它们或者是伦理的忠告,或者是实用建议,或者是一条谚语或警句。那么什么是忠告呢?“……忠告终究不是回答一个问题,而是关于一个刚刚展开的故事如何继续的建议,”所以小说作家“必须首先学会讲故事。”

手工时代还是一个典型的“灵魂、眼睛和手的某种协调统一”的时代。其中,手的巨大而精细的作用几乎是这一时代的标志。因为我们知道,在《艺术作品》中,本雅明说:“随着照相摄影的诞生,原来在形象复制中最关键的手便获得了解放,从此之后,代之而起的便是观照对象的眼睛。”[5]对于讲故事艺术来说,手的作用就好比它在当时的手工劳动中的作用一样重要。几乎可以说,手工劳作、手的独特作用正是对本雅明在《艺术作品》中提出的“韵味”概念的诠释:“艺术作品的现时现地性,即它在问世地点的独一无二性。”而“眼睛”,则代表了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技术的“机械复制”。如果说本雅明的《艺术作品》:“猛烈地攻击了我们过去所信奉的那些艺术信念”,“……认为机器设备使艺术作品的美得到了最高的解释”,“……从技术化的角度、从以工程师的眼光来看待艺术作品的方式回应了人们从政治的角度对于艺术的攻击。”那么,本文中,对手的作用的追忆(zurückerinnerern)则体现了他对“韵味的衰落”的感伤情绪。正如在他理论发展的第二阶段,他运用超现实主义设计了一系列范型,以期“拯救面对历史与技术控制可以确证人类的支配权的精神总体呈现”一样[1]。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这样的救赎,通过审美的敌对的蛊惑,技术将处于反人类与破坏人类的危险之中。”

(2)听故事与手工劳动

手工劳动最适于培育听故事与复述故事的能力。因此,“这样的环境培养了讲故事的天赋,”因为未来的讲者出自现在的听者。

正如前边已经提到的,“讲故事往往就是复述故事的艺术”,这种“复述”的能力是在一边纺线一边听故事的生活中自然形成的。但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出现,那个听众群体消失了,它的消失也就是故事的消失。所以如此,是因为当一个人“一举一动都融入工作的节奏”,“处于忘我的境界”时,“脑子就会自然而然地形成复述故事的天赋。”本雅明发现,忘我是一种极佳的松驰状态,这个时候最有利于把经验吸收到内心深处。随着手工劳动的衰退,故事不再能保存下来,讲故事艺术便消失了。

瓦莱里曾经说过,手工艺术是一个不急不慢的自然过程,是“不惜心血的持久劳动。”与之相似,讲故事艺术和听故事的人对于时间、智慧,对手的作用的依赖构成它与手工劳动密切关联的本质。而现在,一切都已过去,讲故事艺术也随之终结了。

2.战争与技术的突进

随着手工时代的结束,大规模的现代战争与突飞猛进的技术造成了经验的更大的贫乏。战争是经验贬值的首要原因。经历了1914-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当人们在毁灭和爆炸的洪流力场中感受到的是微不足道的衰弱人体后,“经验贬值了。”本雅明把口头传播的经验放到变迁的时代环境中考察后发现,它不仅无法等同于“书籍中的经验”,也无法与理性和信仰各奔前程。因此,随着口传文明的消失,以及对理性的怀疑,经验也贬值了。战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图绘了记忆事实(战争经历)对经验主体(血肉之躯)的毁灭。

与之相关的是技术的原因。本雅明注意到,现代技术的巨大发展,尤其是它所引发的现代战争,已经使得知识的贫乏变为“更大的、以新的面目”出现的贫乏。与之相比,我们日常经验的贫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这里,他谈到了知识与经验的关系,指出:有个人的经验,有人类的经验,当后者缺乏与前者的联系,它就只能是“虚伪的或骗取来的经验,”是无用的知识。而无用的知识本身就是真正的、更大的经验的贫乏,“是一种新的无教养。”这在“充斥于战争书籍中的经验”中体现最为充分,它与“口头传播的经验完全不是一回事。”那么,承认这种贫乏就不再是一件丢脸的事。因为,经验的贫乏将会把无教养的人“引向从头开始,重新开始”,像笛卡尔之于哲学,爱因斯坦之于物理学,保尔·克勒之于版画那样。

四、经验贬值与清除经验

在经验已经贬值的情况下,本雅明运用他自《艺术作品》以来的另一种眼光提示我们,不应再固守经验,而应主动清除经验。可以看出,他早期《经验》中的立场并没有改变,那就是:接受“经验”意味着被动接受他人的思想与行为方式,清除经验则代表了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与自主行动。当然,这种观点是有其特定背景的,这就是手工时代终结后出现的工业化资本主义社会。正如他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中所说:“这个时代是一个大规模工业化的不适于人居住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时代”。注意对“经验”问题的具体、历史的考察,这反映出本雅明对康德哲学中先验的和超验的经验理论的拒斥。他认为,康德的经验观是一种神话观念,存在对客观经验的主观错觉。

从讲故事艺术的保存经验到这里的清除经验,转变的根本是人的形象的转变,传统的人是“庄严、高贵,以过去的牺牲品为修饰”的;现在的“赤裸裸的当代人”,“他们像新生婴儿哭啼着躺在时代的肮脏尿布上。”[6]

一方面是技术发展导致个人乃至人类经验的日益贫乏,另一方面则是赤裸裸的当代人对经验的有意清除;舍尔巴特的玻璃建筑,包豪斯学派的钢铁建筑正代表了布莱希特所说的“抹掉痕迹。”“痕迹”是生存的经验,抹掉“生存在世的痕迹”即抹掉经验。因此,在这个时代,抹掉反映了人们对经验贫乏的渴望。但同时,“这并不意味着人们似乎渴望新的经验”,他们只是“试图从经验中解放出来”而已。

从本雅明“我们变得贫乏了”的叹息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无可奈何的惋惜,因为毕竟,口传经验是作为“人类遗产”的手工时代的“韵味”的表征。但是,技术发展导致的“机械复制”是挡不住的潮流。因此,在一个失去“经验”的时代清除经验或者从经验中解放出来,正是对手工时代经验的保护。当本雅明把批判的矛头指向这个“肮脏时代”的“赤裸裸”的人们的时候,他的怀旧情绪便深深地流露出来。

结语

本雅明为了实践他的经验理论,对经验在艺术存在领域中的表现作了广泛研究。这种研究在《单行道》、《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经验与贫乏》、《弗朗茨·卡夫卡》以及《书信集》等中都可见到,但最突出的是《讲故事的人》。在这里,本雅明把手工时代的讲故事艺术视为浸润在“韵味”中的经验,对它的内部规律与外部制约因素作了大量探讨。但是,在中产阶级已经兴起,社会变得完全被工具理性所控制的时代,本雅明在对这种艺术的追忆与怀想中不得不无奈地感叹:它早已让位于新起的小说尤其是新闻报道。总之,由于“讲故事的人所讲述的取自经验”,所以,经验的贬值最终导致了讲故事艺术的丢失。

[收稿日期]2003-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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