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社会主义的新论证——罗默的《社会主义的未来》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述评论文,未来论文,市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是一种试图将生产资料公有制与市场机制结合起来以实现社会主义的理论。它出现于本世纪30年代，由旅美波兰经济学家兰格首次系统提出。在50年代到70年代苏东社会主义国家进行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为苏东一些经济学家所发展，并成为这些国家进行经济体制改革的理论基础之一。80年代以后，市场社会主义并没有因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的相继解体而销声匿迹，相反，西方一些左翼学者通过对苏东社会主义失败原因的反思，认为市场社会主义仍是走向社会主义的唯一可行的方案。余文烈等译，重庆出版社于1997年1月出版的美国著名经济学家、 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罗默的《社会主义的未来》一书，代表了当前这方面研究的最新成果。
罗默书中宣称，“这本小册子是为另一种社会主义即被称为市场社会主义的模式辩护。我们使用‘市场社会主义’这个术语来自30年代关于‘社会主义的测算’的辩论，这场辩论的主角人物是奥斯卡·兰格和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社会主义的未来》第1 页）他从五个方面对市场社会主义是一种可行的社会主义做了新的论证。
一、社会主义是一种平等主义，公有制对于社会主义不是必不可少的
无论在30年代兰格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中，还是在50—70年代苏东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中，社会主义都被认为是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的社会。对此罗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赞成社会主义的论点需要对社会主义的某些基本观点进行修正，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社会主义的目标最好被考虑成一种平等主义，而不是被考虑成一种具体财产关系的实施。换句话说，我的意思是，社会主义者评价财产关系必须根据这些财产关系提供平等主义的能力。”（同上第113—114页）
把社会主义理解为一种平等主义的含义是什么？对此罗默没作正面的论述。他只是说，社会主义者需要的是在自我实现和福利、政治影响及社会地位三个方面的机会平等，这意味着，社会主义应是在这三个方面实现了机会平等的社会。而所谓机会平等，在非常普遍的意义上讲，就是要求对那些由于自身无法控制的因素引起不利条件的人给予补偿，因为这些不利条件不是由于这些人自身造成的，而是由他们自身无法控制的因素造成的。
为什么要把社会主义理解为一种平等主义呢？罗默认为，传统的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谴责是以对剥削的谴责为基础的，而这样的谴责实际上是基于一个自我所有制的命题，即一个人用其劳动生产的财富按正当理由属于该人。是只有那些生产财富的人才有正当权利得到财富呢，还是每个人都应该得到财富？如果从自我所有制的命题出发，那结论只能是前者，但这一命题与现代自由主义的原理如出一辙。社会主义者要求的是每一个人都应得到财富，因此，社会主义唯一正确的论据是一种平等主义。
从社会主义是一种平等主义出发，罗默批评了把社会主义同公有制联系起来的观点。他论证说，既然社会主义的目标是实现平等，那对所有制形式的选择就完全是一个手段问题，因此，公有制对于社会主义制度而言不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由国家直接控制企业对社会主义的目标来说是不必要的，“在对待财产关系的态度上，社会主义者应该是折衷主义者：可能有许多所有制形式比传统的生产资料国家所有制形式更服从于社会主义的目标。”（同上，第6 页）到底哪种所有制形式更能促进他所说的社会主义的目标呢？罗默说：“种类繁多的财产形式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而不是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已经变得随处可见：非营利企业、有限责任公司、合作企业、独资企业、公有企业、社会—民主财产、劳动管理企业，以及社会—共和体财产的其他形式。最能促进社会主义目标的财产形式，可能只是淡淡地涉及生产资料的直接民众控制或国家控制。”（《同上，第21页》）
二、市场体制与资本主义没有必然联系，且可以用来实现社会主义的目的
罗默说：“这本小册子的任务，是提出和捍卫一种把市场体制的力量和社会主义的力量结合起来的新模式。这种模式既要考虑效率又要考虑平等。”（《同上，第2页》）从这段话可以看出， 他认为市场体制只与效率相关，而社会主义只与公平相关。这也就是说，市场体制与社会制度的性质无关，它既可以同资本主义结合，也可以同社会主义结合。这也是所有市场社会主义者立论的基础。为了强调这一问题，罗默又从新的角度做了新的论证。
首先，当代资本主义在经济增长方面的成功不是由于资本主义私有制，而是由于产生竞争的市场机制。罗默说：“我们现在对私有财产与市场的不同作用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迄今两者实际上总是一块出现的。但我们确实有几个例子——现代企业以及或许还有中国的乡镇企业——使我们开始理解，经济发展的许多方面，以前被普遍接受的理论归因于私有财产无限积聚的权利，事实上可能归因于竞争和市场。”（《同上，第114页》）这也就是说， 市场的作用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作用是两回事。
其次，苏联的失败不应归因于社会主义的平等目标，而应归因于取消了市场。针对一些人提出的苏联的解体是因为没有像资本主义那样解决好委托——代理问题的观点，罗默指出，在战后大约20年的时期里以及苏联在30年代期间，共产主义经济的增长是相当可观的。如果这是真实的话，那就不能简单地乞灵于委托——代理问题作为这种经济在80年代失败的解释。在60年代到80年代，经济福利的增长更多地依赖经济革新的能力，即采用新技术的能力，在这一点上，苏联型经济令人沮丧地失灵了。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其根本原因就是，“没有市场提供的竞争——国内的和国际的——企业就没有进行革新的压力，而没有竞争的动力，革新就不会发生，至少达不到市场经济引发的那种速度。”（同上，第39页）所以，苏联经济失败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其社会主义制度，而在于没有实行市场经济。
为什么只有通过市场体制才能实现社会主义呢？罗默认为，如果社会主义不能给其公民提供差不多同资本主义一样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那么，这种社会将是不稳定的。除了市场体制以外，人们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其他体制能做到这一点。这样以来，社会主义者面临的问题是否能设计出一种经济体制，在这种体制下技术革新将会产生，但资本主义特有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将不会发展，这样的体制只能是市场社会主义体制。市场体制解决效率问题，社会主义解决平等问题，市场社会主义就是效率加平等。
三、社会主义的短期计划是实行某种类型的市场社会主义
罗默提出，社会主义的实现要经历一个由实现短期计划到实现长期目标的过程，这样的问题在兰格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及苏东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中都没有涉及。
社会主义的长远目标是什么？对此罗默没做任何论述，他只是说一些政治哲学家目前正在研究这一问题。但可以肯定，他所谓的社会主义的长远目标指的是实现一个更为平等的社会，因为他把社会主义的短期计划看作是向着一个更为平等的社会的过渡。社会主义的短期计划就是实行市场社会主义。罗默说：“作为一个短期目标，市场社会主义可以采取下述各种经济布局中的任何一种形式，在这些经济布局形式中，包括劳动力的大部分物品通过价格体系进行分配，而由工人管理的或不是由工人管理的企业的利润则在社会人口中进行非常平等的分配。”（同上，第24页）这表明，作为短期计划的市场社会主义就是依靠市场配置资源和组织生产，以及对企业利润进行平等的分配。
为什么要区分社会主义的长远目标和短期计划，并把市场社会主义作为短期计划呢？罗默说：“我不把下面这种制度当作一种公正的制度加以辩护：在这种制度里，人们领到的工资同他们所具有的技能成比例，技能的分布具有不平等的机会，而且在未来几十年或者几个世纪中仍像以前的结构一样具有不平等的机会。突出的问题是，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长期目标之间存在着一个比某些类型的市场社会主义更好的阶段吗？我认为没有。”（同上，第107—108页）这就是说，尽管市场社会主义还没能实现作为社会主义长远目标的平等，但它是唯一能够逐步接近社会主义最终目标的经济体制。
四、当代市场社会主义的三种类型的建议
为了说明市场社会主义的可行性，罗默在书中还讨论了三种不同类型的市场社会主义的建议：以工人管理企业的思想为基础的建议；保留传统的管理形式但考虑收入分配更平等的建议；以及不把改变财产权想象为新制度重要特征的建议。
第一种类型的建议是“工人管理型”。在这种建议中，企业主要由工人管理，企业启动及运行的资金由外部提供，如由银行贷款，或者由股票市场筹集。企业的工人与资金提供者签订合同，以便共同监督一些决策。工人的工资将伴随企业的命运而变动，但大多数工人应从这样的变动中得到一定的保护。具体做法是：工人的工资由两部分构成，固定的部分直接发给工人，随企业命运变动的部分则投资到国家社会保险基金中去。这一建议的长处是改变了工人与企业之间的关系，弱点是在没有利润最大化的情况下，企业能否保持旺盛的技术优势还不清楚。此外，让企业进入资金市场达到什么程度，才能与工人控制企业相互协调，这点也不清楚。
第二种类型的建议是“经理经营型”。在这种建议中，企业是由董事会挑选的经理经营而不是由工人直接经营，企业经营的目的在于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就这一点而言，这类企业与资本主义企业没有什么区别。这种模式之所以被称为是社会主义的，是因为个人不允许在“公共”部门的企业投资，因而可以实现利润分配的平等化。具体说来可有两种做法：（1）建立以公共银行为核心的企业集团， 银行负责为其集团内的企业筹集资金，并负责监督它的经营；一个集团内的各个企业相互拥有股份，一个企业把从其他企业得到的红利分给它的工人。（2 ）由公共银行为企业提供贷款和监督企业的经营管理；政府给所有成年公民分配固定数量的息票或凭单，公民用它们去购买企业股票；拥有企业股票的公民有资格分享该企业的利润；由于货币不能在息票市场上使用，少数富人不会最终拥有大部分股票。这一建议的长处是企业可能经营得像资本主义那样有效，弱点是企业不能民主地经营，尽管收入会更平等地分配。
第三种类型的建议是“不改变财产所有权型”。这种建议没有设想从法律上改变企业的财产权，而只是提出增加资金市场的竞争和改变企业与银行的管理结构，并创建一系列准公共银行以提高金融部门的竞争和通过立法改变企业董事会的构成。建议者认为，这些制度上的变化将打破富人对经济和政治的权力，并通过不断进步的税收政策使收入和财富逐步平等化。罗默认为，这一建议胜过前两种建议的地方是金融——法人关系上的改造会改善企业的效率和监督，但在打破富人对经济的权力方面，它比前两种建议做得要少。此外，这一建议是否可行也值得怀疑，因为市场社会主义同传统资本主义所有制要进行更为激烈的决裂。
总之，所有市场社会主义的建议都假设，人们在其经济活动中，将像他们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那样继续进行，所不同的是，人们在收入方面将会实现更大程度的平等。
五、市场社会主义条件下国家对经济的干预
罗默说：“我至今虽然一直强调市场的功能，但市场社会主义经济中也应该有国家干预。福利国家的措施应该存在，尤其是为使收入的实际分配进一步平等化更是如此。”（同上，第81页）除此以外，他还认为国家应该干预投资计划，并对此做了专门的论述。
国家为什么要干预投资计划呢？首先，有些方面的投资，如科研和教育方面的投资，其产生的效益并不为投资者完全占有，因此无法引导各个企业向这些方面投入从社会的观点来看的那么多的资金。其次，有些公益事业，如高速公路、机场、水坝、铁路以及通讯系统等基础工程，其投资在大多数情况下由政府投资比由私人投资更有效。第三，企业所需的强制性的风险保险，没有国家的干预是不可能组织起来的。从更一般的意义上讲，国家干预投资计划“只是由于两个理由：在市场经济中，要求有效地配置投资的市场并不存在，以及，投资具有很多无法用市场很好管理的外部影响（更恰当地称为外在因素，它的一个消极例子是污染）”。（同上，第18—19页）
在罗默看来，计划必然总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是资源的行政配置，这种观点是不正确的。他认为，政府对投资计划的干预不能用行政手段，而只能用经济手段，即利用市场利率来调节。具体做法就是，授权中央银行以对市场利率贴息和加息的方式贷款给企业，对特殊部门实行特殊的贴息借贷。这种作法与现今的资本主义银行的作法类似，用罗默的话来讲，“这非常像美国联邦储备银行调节它给各银行的贷款利率。”（同上，第94页）
以上是罗默在《社会主义的未来》一书中对市场社会主义的一些新论证。就他的这些论证是在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相继解体、社会主义运动在世界陷入低潮时提出的而言，他对社会主义理想的追求和对社会主义实践模式的探索都是值得称道的。他的有关实施市场社会主义的一些具体的建议，对我国由传统的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变也有借鉴的意义。不过，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他的论证存在不少理论上的失误。这尤其体现在他把社会主义定义为一种平等主义，并进而认为公有制对社会主义是可有可无的。此外，他的论证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分配决定论和平均主义为依据的。由于在这些重大理论问题上的失误，罗默提出的方案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根本无法实现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