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总司令考_雅典论文

雅典总司令考_雅典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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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很多世界古代史及古代希腊史的专门著作,每当谈及雅典民主的局限时,一般都 要涉及雅典的十将军制,它们大多认为:“工商业奴隶主阶级垄断了将军职位,伯里克 利就连续15年以首席将军而控制了雅典政府。因此政权实际上是掌握在工商业奴隶主等 公民上层人物手中,农民和手工业者并不是这个民主政治的真正主人。”①(注:周一 良、吴于廑主编《世界通史》上古部分,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2版,第218页。)新 近出版的、在国内颇有影响的高等教育出版社的《世界史—古代史编》上卷基本承袭了 这一观点,书中写道:“在体制上,雅典民主政治也留有一个‘漏洞’以便于这些上层 分子掌握实权,那就是十将军始终保持选举制,连选连任,并不给薪俸……伯里克利就 是从公元前443年起到(公元前)429年连选连任首席将军而控制了雅典政局,成为事实上 的终身政府首脑。”②(注:吴于廑、齐世荣主编《世界史》古代史编(上卷),高等教 育出版社,1994年,第263页。)李天祜撰写的、可能也是惟一由中国学者完成的《古代 希腊史》认为,“自公元前443年到前429年,伯里克利斯(即伯里克利)一直连任十将军 委员会的首席将军,为雅典最高的领导者。”③(注:李天祜:《古代希腊史》,兰州 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312页。)最近出版的一本《世界古代史》在这方面似乎走得更 远,把修昔底德所说的“雅典名义上是民主政治,但事实上权力是在第一公民手中”, 修改成了“雅典名义上是民主政治,但事实上权力是在第一公民(首席将军)手中”,把 首席将军与第一公民等同了起来,理由是十将军委员会的“首席将军兼管军事、外交和 财政,威望之高近似国家元首”④(注:米辰峰主编《世界古代史》,中国人民大学出 版社,2001年,第321页。)。

上述这些论著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伯里克利连续15年担任雅典首席将军一职,而且似乎 认为,在雅典宪法中,至少是从伯里克利以来,本来就有首席将军的头衔。一般当选为 首席将军者,都是当时雅典最有影响的政治家,其实际地位相当或者近似于国家首脑。 可是,在叙述伯里克利以后雅典的历史时,这些著作似乎又都忘记了雅典还有首席将军 ,无论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影响很大的尼西阿斯、克列昂和阿克比阿德斯,还是公元 前4世纪的德莫斯提尼,在这些著作中从来没有被称为首席将军。仿佛是首席将军一职 在伯里克利时突然产生,随着伯里克利的去世,又突然从历史上消失了。同时,在中国 学者撰写的另一些世界古代史著作中,并没有出现首席将军的提法。如林志纯先生在提 到伯里克利时,只说在修昔底德被流放后,“伯里克利每年当选为司令官(即将军),始 终是政府的领导者”①(注: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世界古代史及中世纪史教研室古代史 组编《古代世界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58年,第203页。)。陈同燮的《希腊罗马简 史》也说,“伯里克利……连续被选为将军,长时期掌握着雅典领导权”②(注:陈同 燮:《希腊罗马简史》,山东教育出版社,1982年,第73页。)。在《中国大百科全书 》外国历史卷中,我们也没有见到首席将军的提法③(注:《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 历史卷,Ⅰ,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0年,第144页之伯里克利条称,伯里克利从 “公元前443年起当选将军,历15年,在雅典内政、外交等方面起了决定性作用”。)。 那么,雅典宪法中是否有首席将军一职?上述论著多限于陈述自己的观点,均未详细讨 论雅典是否有首席将军一职问题。

在国外学者的相关著述中,有关雅典是否设立过首席将军一职也存在争议,只是这些 争议都集中在伯里克利时代。早在19世纪后期,贝洛赫就已经指出,从公元前441—440 年以来,雅典将军的选举制度发生了变化。除了9名将军按照部落选举外,另有一人是 从全体雅典公民中选出的。这个从全体公民中选出的将军享有高于其他9名同僚的权威 ④(注: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 riod.Leiden,Boston,Koln,1998,p.85.)。布劳尔多以修昔底德关于萨摩斯战争和伯罗 奔尼撒战争初期的记载为依据,认为修昔底德在10名将军都在场的情况下,特别点出伯 里克利是当年的将军,说明伯里克利确实拥有高于其同僚的权威。他特别援引修昔底德 著作的第2卷第21节作为证据,认为伯里克利“率领或者不率领军队出战的能力……暗 示他拥有某种类似最高权力的东西……想从这样一种关于雅典事件的描述中推导出严格 的同僚平等的观点,需要高度的想象力”⑤(注:Edmund F.Bloedow,Pericles’Power in the Counter-Strategy of 431.Historia,36(1987),pp.9—27.)。易言之,伯里克 利确实是雅典的首席将军。但是,对这种观点持反对态度的也大有人在。苏联科学院主 编的《世界通史》声称,“伯里克理斯(即伯里克利)很受广大公民界的欢迎,从公元前 443年起,年年当选为‘将军’。”⑥(注:苏联科学院主编《世界通史》第2卷(上册) ,三联书店,1960年,第50页。)但仅此而已,并没有说明他有什么特殊权威,《牛津 古典辞典》的伯里克利条中,也没有提到他曾经是雅典的首席将军⑦(注:N.G.L.Hammo nd & H.H.Scullard(eds.),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Oxford,1970,2nd edi tion,pp.800-801.)。西方大学中非常流行的两本希腊史教科书:伯里的《希腊史》和 哈梦德的《公元前322年以前的希腊史》,都不曾有伯里克利是首席将军的提法。伯里 虽然承认伯里克利享有高于其同僚的权威,但认为那是因为“他对享有主权的人民的道 德影响力,他有能力说服人民做他认为有益的事情”。从宪法上说,他只是10名将军之 一⑧(注:J.B.Bury & R.Meiggs,A History of Greece to the Death of Alexander t he Great.Fourth Edition,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75,p.240;N.G.L.Hammond ,A History of Greece to 322 BC.Second Edition,Oxford,1967,pp.331-332.)。丰纳 拉对雅典将军制度进行过深入研究,他承认,雅典将军的选举制度确实发生过变化。但 选举制度的变化并不意味着某些将军的权力也有变化,因为在雅典,曾经有两个部落在 同一年中同时有两人当选为将军的情况:公元前432年,有一个部落有两人当选为将军 ,另一个部落甚至有3人当选。在这种情况下,谁是首席将军?所以,选举制度的变化和 个别将军权力的大小之间没有联系①(注:C.W.Fornara,The Athenian Board of Gener als from 501 to 404 (Historia Einzelschriften 16).Wiesbaden:Steiner.转引自De 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p.85 —86。)。多尔从另一个方面否认了雅典有首席将军的观点②(注:K.J.Dover,△EKATO ΣATTOΣ,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no.80 (1960),pp.61—77.)。波德勒基基本 赞同丰纳拉和多尔的观点,认为伯里克利较大的影响不是源于宪法上的地位,而是他的 道德影响力③(注:Anthony J.Podlecki,Perikles and His Circles.Routlege,London & New York,1998,pp.162—163.)。此外,首席将军一职的存在,好像还成了雅典不够 民主的一个象征,直接影响到对雅典民主的评价。因此,对与首席将军有关的问题,很 有深入讨论的必要。

十将军初设时并无首席将军一职

雅典十将军的产生,是克里斯提尼部落制度改革的必然结果。尽管有关改革的许多细 节仍存在巨大争议,但学者们一般承认,克里斯提尼改革后,雅典民主政治的基本制度 大体形成。在叙述有关改革措施时,希罗多德的重点放在部落制度上,并未提到设立将 军一事④(注:Herodotus,V,66,69—70,78;cf.A.D.Godley,The Loeb Classical Libra ry.London:William Heineman,1928.)。这倒并不奇怪,因为希罗多德意在强调克里斯 提尼与他外祖父之间的相似之处,对政治制度的细节历来不太关心。而且从年代上来看 ,十将军似乎并非克里斯提尼创造,因为《雅典政制》告诉我们,“首先,在这些制度 建立后的第五年,即赫耳摩克勒翁担任执政官的那一年,他们指定了五百人议事会的就 职宣誓仪式,这到现在仍在使用。其次,他们开始按部落选举将军,每部落一人,但全 部军队仍归军事执政官统帅。”⑤(注:Aristotle,Athenian Constitution,ⅩⅩⅡ,2 -3;H.Rackhman(trans.),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Cambridge,Massachusetts,H arrard University Press,1971.)虽然有关将军产生的具体年代存在巨大争议⑥(注: 《雅典政制》的记载在年代上出现了一些矛盾,尤其是关于赫耳摩克勒翁担任执政官的 年代。参见P.J.Rhodes,A Commentary on the Aristotelian Athenaion Politeia.Oxf ord,1993,pp.262-263。),但《雅典政制》的记载仍明确地告诉我们,将军最初产生时 ,是按照部落选举的,每个部落一名。关于将军的职责和相互间的权力分配,《雅典政 制》没有做具体说明,但克里斯提尼改革的基本目的之一是打击贵族势力、增强雅典国 家的统一⑦(注:M.Ostwald,Nomos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Athenian Democracy.O xford,1969,pp.137-173.),因此,不大可能在这10名将军中产生一个首席将军,引起 不同部落之间的竞争。我们可以相信,10名将军的权力是平等的。此外,作为一种新设 置的官职,虽然是选举产生的,但在其潜在的力量表现出来以前,杰出的人物是不会对 它太感兴趣的。出任将军一类官职的,可能是那些比较一般的人物。事实上,对公元前 490年以前的雅典将军,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希波战争以前雅典那些杰出的政治家,如 地米斯托克利、米太雅德⑧(注:地米斯托克利是公元前492年的执政官,米太雅德是公 元前524年的执政官,见Matthew Dillon and Lynda Garland,Ancient Greece:Social and Historical Documents from Archaic Times to the Death of Socrates.London & New York,1994,p.107。)等,大多是先出任执政官,然后才出任将军的。《雅典政制 》还告诉我们,将军最初产生时,并无统帅军队的全权,他们需要服从军事执政官的领 导⑨(注:Aristotle,The Athenian Constitution,ⅩⅩⅡ,2.)。

希罗多德关于马拉松战役的记载,说明《雅典政制》的记载也许是符合历史实际的。 当波斯军队在马拉松登陆时,希罗多德告诉我们,雅典的将军们在派使者去斯巴达求援 的同时,率领军队赶到马拉松与波斯军队对峙。在是否立即进行决战的问题上,雅典将 领之间的意见是不一致的。“将领们的意见既然分歧而错误的意见又有占上风的趋势, 于是米太雅德就到这个人(指当年的军事执政官卡里马库斯)那里去”,游说卡里马库斯 的支持。卡里马库斯支持了米太雅德的意见,同意作战。从米太雅德的话看,在将军们 难以取得一致、没有任何一种决定可以赢得多数支持时,军事执政官似乎拥有最后的决 定权。可是希罗多德随后告诉我们,雅典人之所以决定作战,是因为“加上了军事执政 官的一票”,言下之意,是说军事执政官与雅典将军一样,只有一票的表决权。同时, 希罗多德还说,在战场上,雅典军队是由10名将军轮流指挥的。若果真如此,则军事执 政官不过是个荣誉职,没有实际的统帅权。但是,在实际的交战中,军事执政官占据右 翼,即传统上是由战场统帅所处的位置①(注:Herodotus,Ⅵ,105,Ⅵ,109—111.)。 所以,希罗多德的记载显然自相矛盾,历来学者们对此也有许多不同的解释。但在笔者 看来,在缺少相关资料的情况下,考虑到希罗多德历来对有关宪法的细节问题粗枝大叶 ②(注:例如,他说军事执政官是由抽签选举产生的(Ⅵ,109),然而Aristotle(The At hnian Constitution ⅩⅩⅡ,5)称,执政官是从公元前487年开始由抽签选举的;他还 说克里斯提尼改革是模仿他的外祖父,更加让人难以相信。),经常出现一些不够准确 的记载,我们宁愿相信《雅典政制》,把10将军看作军事执政官的下属。希格内特指出 ,“将军委员会当时只是个咨询机构,军事执政官勿需遵从他们的建议。如果是这样的 话,则他的权威肯定高于他们,是实际上的总司令;因此,在战斗中占据右翼,即传统 上由国王占据的位置。”③(注:Charles Hignett,A History of the Athenian Const itution to the End of the Fifth Century BC.p.171;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 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p.79—83.)至于希罗多德所说的 轮流指挥问题,虽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军事指挥权掌握在军事执政官手中的话,那么 这个当值将军的职权也许不过是主持将军们的会议,并在会后向军事执政官报告情况而 已。这些情况说明,至少到马拉松战役时,将军在雅典还没有取得突出地位,在军事上 ,他们还是军事执政官的下属。所谓首席将军,在当时不可能存在。

希波战争后期雅典将军影响的增强

马拉松战役后,将军的影响增强了,指挥制度也出现了重大变化,在战场上轮流指挥 的做法似乎不再流行,至少不再被强调④(注:关于将军影响增强的原因,学者们一直 比较重视公元前488—487年雅典执政官选举制度的改革,认为执政官改由抽签担任后, 其威信下降。此外,提洛同盟建立后,与波斯的战争一直在进行,战事频繁,外交日趋 重要,掌握军权的将军地位自然会有所上升。这些或许都是正确的。但米太雅德公元前 489年远征帕罗斯的事例说明,将军的影响在执政官选举制度改革之前已经有增强的迹 象。所以,将军权威加强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马拉松战役的胜利主要是在米太雅德指 挥下(或者是在他的建议下)取得胜利的。战斗结束后,当波斯人企图从法列隆海湾登陆 偷袭雅典时,在军事执政官阵亡的情况下,雅典的将军们及时率领军队,赶在波斯人之 前到达了这里,成功地挫败了波斯人的阴谋,从而大大提高了将军们的地位,使雅典人 认识到,即使没有军事执政官的统帅,他们同样能够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既然雅典人能 够因为国王们的懦弱而设立军事执政官(Aristotle,Athenian Constitution,Ⅲ,2), 应当也会在觉得不需要军事执政官为统帅时,直接让将军们统帅雅典军队。不过这一切 都是推测,有待具体资料的佐证。)。突出的表现是,公元前489年,米太雅德独自统帅 着一支庞大的舰队前去攻打帕罗斯①(注:Herodotus,Ⅵ,132—135;Ⅵ,132—136.) 。公元前480年,为了应对薛西斯的入侵,雅典全城大搬家,所有能够服役的公民都登 上了战舰,抗击波斯军队。希罗多德给我们的印象是,海军统帅一直由地米斯托克利担 任。普鲁塔克则说地米斯托克利是总司令②(注:Plutarch’s Lives,Aristides,8,3.原文是συμευαρχωυ και στρατηγωυ,意思是“你是拥有统治 权的将军”。)一类的人物。在希腊盟军商讨作战方针的会议上,也一直是地米斯托克 利代表雅典发言,其他将军几乎成了摆设。公元前479年,阿里斯提德当选为“拥有全 权的将军”,成为驻守普拉提亚的雅典军队的统帅③(注:Plutarch’s Lives,Aristid es,Ⅺ,1.原文是στρατηγοsαυτωκρατωρ,意为“拥有全权的将军 ”。)。后来,阿里斯提德还曾当选将军,并且代表雅典人与盟国宣誓,厘定盟国应交 纳的贡金数量。在他之后出任将军的西门,无疑是希波战争后到公元前462年间雅典军 事和政治中的风云人物,将军在雅典政治中的影响与日俱增。但此时雅典是否产生过人 们常说的首席将军呢?这需要我们对此时雅典政治上几个风云人物的地位进行一些分析 。

先看米太雅德。由于马拉松战役的胜利,米太雅德成了雅典的英雄。希罗多德说,“ 自从波斯人在马拉松战败之后,在雅典本来就有声望的米太雅德的声望就更加提高了。 ”于是,他向雅典人要求70条船,说是“如果他们追随他的话,他会使他们发财致富” 。雅典人同意了。但在进攻帕罗斯的战斗中,米太雅德遭到了失败,本人也受了伤,一 事无成地回到了雅典。他的政敌立刻以欺骗雅典人民的罪名控告他。雅典人虽未将其处 死,但罚了他50塔兰特④(注:Herodotus,Ⅵ,132—135;Ⅵ,132—136.)。希罗多德 没有提到雅典人授予米太雅德任何称号,甚至没有说他是当年的将军。考虑到马拉松战 役的影响以及雅典的制度,可以设想,米太雅德次年顺利当选为将军而非军事执政官, 而且在10名将军中应拥有更高的威信。但是,在出兵问题上,他要取得雅典人民的同意 ;如果行动失败,他必须承担由此引起的后果,没有任何特殊权力可言。因此,米太雅 德不可能是掌握雅典内外政策的首席将军。

接下来是地米斯托克利。希罗多德相当详细地记载了他在希波战争中的行动,并对其 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赞不绝口。他促使雅典人建造了庞大的舰队,正是这支舰队在萨拉米 斯打败了波斯;他正确地解释了德尔斐的神谕,说服雅典人撤退到萨拉米斯和伯罗奔尼 撒,与波斯人在萨拉米斯进行海上决战;在希腊同盟的大会上,他舌战群雄,成功地让 希腊盟军留在萨拉米斯,并诱使波斯人在不利的地理条件下与希腊舰队决战,成为希腊 取胜的头号功臣。其他的雅典将军,似乎没有出现在希罗多德的笔下,至少其作用不够 明显。这是否意味着雅典人赋予地米斯托克利以特殊权力呢?希罗多德没有明说,但提 到雅典人选举地米斯托克利为将军,对其具体职权语焉不详⑤。(注:Herodotus,Ⅶ,1 73.希罗多德用的是动词στρατηγεω,意思是“成为将军、选为将军”,因此 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雅典人选举地米斯托克利为将军。)。普鲁塔克借阿里斯提德之口 ,称地米斯托克利为archon kai strategon⑥(注:Plutarch's Lives,Aristides,Ⅷ, 3,1.)。这个词组的前半部分是执政官、统治者之意,后半部分为将军,因此,洛布古 典丛书的英译者把它翻译成commanding general,以示其与众不同。在另外一处,普鲁 塔克称地米斯托克利为strategoutos autokratoros。洛布古典丛书的译者将其翻译成 “general with sole powers”,意思是“拥有全部权力的将军”,以强调其地位的特 殊性⑦(注:Plutarch's Lives,Aristides,Ⅷ,3,1.)。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称地米斯 托克利为首席将军也许并不过分。可是,普鲁塔克的记载不是没有疑问的。首先,希罗 多德给人的印象是,地米斯托克利一切都按照雅典法律办事,所有行动都是在得到雅典 人同意后才进行的⑧(注:Herodotus,Ⅶ,143—144,173.),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的地 方。雅典的其他机构,如战神山议事会、五百人议事会等,仍在正常发挥作用①(注: 据Herodotus,Ⅸ,5,五百人议事会仍然负责接待外邦使者,并就是否接受对方的建议 进行讨论;据Aristotle,Athenian Constitution,ⅩⅩⅢ,1,当将军们束手无策时, 是战神山议事会给每个雅典人分发8个德拉克马,使雅典人顺利完成了撤退。在这两件 重大的事情上,没有任何地米斯托克利参与的迹象,如果说他当时是拥有全权的将军, 这样的情况是不可想象的。)。其次,普鲁塔克关于希波战争的主要资料也许来自希罗 多德的记载。但希罗多德只是说地米斯托克利是当年的将军②(注:Herodotus,Ⅷ,79 .)。在阿里斯提德和地米斯托克利关于波斯人即将进攻希腊人的对话中,根本没有涉及 各自所担任的职务。对话着力表现的,是两个历来敌对的人,为了希腊的事业而捐弃前 嫌,共同对敌。复次,普鲁塔克的习惯是,当他引用某一段资料时,会交代资料的来源 。但在这里,他并没有说明其资料的来源。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第一处是以对话 形式出现的。普鲁塔克写作时,距希波战争已近700年,对这一类的话,不能毫无批判 地接受③(注:郭小凌:《古代的史料与世界古代史》,《史学理论研究》,2001年第2 期,第89—90页。)。如果考虑到在普鲁塔克所写的地米斯托克利本人的传记中,并没 有出现他当选为雅典全权将军的提法,我们就更有理由怀疑普鲁塔克有关记载的真实性 。因此,所谓拥有全权的将军的说法,也许只是普鲁塔克的想象;或者是为了抬高阿里 斯提德的道德形象,有意创造出来的,因为人们公认,普鲁塔克对历史准确知识的追求 ,远不如他对道德说教的偏爱④(注:汤普森说,“应当把普鲁塔克看作一位道德家, 而不应当把他看成历史家。”郭圣铭称,“普鲁塔克主要是个道德家……他所写传记, 都是通过具体历史人物的生平事迹,来宣扬他自己的伦理思想,以求达到教育的目的。 正因为如此,他就不完全遵守作为一个历史家所必须具备的谨严的笔法,有时凭主观想 象,抒发胸臆,并且不惜引用一些未经考证的传说和奇闻逸事来支持他自己的见解。” 郭小凌认为,普鲁塔克“同自己的描述对象有相当大的时间和空间差,主要靠二手史料 填补这一距离,因而他把人物的思想心理刻画得越精致微妙,他可能离客观史实越发遥 远。可以这样说,《名人传》中的人物无不带有普鲁塔克个人的影子,很大程度上是普 鲁塔克心中的历史而不是客观的历史”。引文见J.W.汤普森《历史著作史》上卷第1分 册(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59页;郭圣铭《西方史学史概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年)第57页;郭小凌《西方史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08—109页。)。 最后,即使地米斯托克利真的拥有特殊权力,还可以用当时雅典所面临的紧急形势来解 释。马拉松战役中,不是有几位主战的将军把自己的指挥权让给米太雅德吗?当时的情 况也许是,为集中力量对抗波斯,也为了便于与希腊的盟友交涉,再像过去那样,每人 一天轮流指挥军队,显然不够现实。鉴于地米斯托克利的智慧,雅典的其他将军自动放 弃了自己的指挥权,将其交给地米斯托克利统一负责。作为地米斯托克利政敌和对手的 阿里斯提德、西门等人尚且能够服从地米斯托克利,其他将军理应也是如此。

阿里斯提德的情况与他的对手相似。普鲁塔克说,公元前479年,雅典人“考虑到即将 来临的战役,选举他为strategon autokrator后,他率领8000名雅典重装步兵来到普拉 提亚。”strategon autokrator的前半部分是将军,后半部分是形容词,有独立、绝对 、拥有充分权力之意⑤(注:Henry George Liddell,Robert Scott,Henry Stuart Jone s,A Greek-English Lexicon.New Edition,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40,pp.280 -281.)。单从字面上理解的话,拥有这种称号的人,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全权将军或 者首席将军。公元前407年,雅典人为了应付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危急形势,曾经授予阿 克比阿德斯拥有全权的领袖的称号(apanton hegemon autokrator)。不过,这个称号并 不是在选举时就授予他的(阿克比阿德斯缺席当选为将军),而是在阿克比阿德斯到达雅 典、并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说后,雅典人才赋予他的①(注:Xenophon,Hellenica,Ⅰ, 4;Ⅰ,10;Ⅰ,20.)。如希格内特指出的那样,阿里斯提德当年之所以拥有全权将军 头衔,很可能是在当选以后,雅典人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临时授予他的称号;他所 拥有的权力,很可能也只限于在普拉提亚指挥作战,不大可能全年都拥有这一权力②( 注:Charles Hignett,A History of the Athenian Constitution to the End of the Fifth Century BC,pp.353—354.)。

拥有这一称号的人究竟有多大权力?是否意味着他对所有的将军都拥有某种权威?首先 可以肯定的是,当年雅典人是在海上和陆地上两线作战,那些在海上作战的将军们受阿 里斯提德节制的可能性不大。而在当年的希腊海军中,雅典人的兵力占了一半。从当时 雅典的3万公民来说,8000人固然是个大数字,但在海军中服役的人显然更多。也就是 说,雅典人的大部分兵力并不在阿里斯提德的节制之下。希罗多德告诉我们,率领海军 作战的,是伯里克利的父亲克桑提波斯。克桑提波斯是否拥有全权将军的头衔,希罗多 德没有明示。但在围攻塞斯托斯时,雅典军队显然不是由克桑提波斯一人统帅的③(注 :Herodotus,Ⅸ,102;Ⅸ,114;Ⅸ,117.)。由此观之,阿里斯提德的所谓全权将军 的权力,只限于普拉提亚战役,是一个临时的称号,并不代表他对所有的将军在全年都 拥有最高权力④(注:Charles Hignett,A History of the Athenian Constitution to the End of the Fifth Century BC,p.354.)。

阿里斯提德在普拉提亚实际拥有的权威,应当是我们更感兴趣的问题。普鲁塔克给我 们提供了不少细节,如代表雅典人发言,争取到右翼的位置;处理那些企图反对民主政 治的人;派兵援助麦加拉人;亚历山大向阿里斯提德通风报信;雅典人同意与斯巴达人 换防;提议设立全希腊性的埃琉特里亚节等⑤(注:Plutarch's Lives,Aristides,11 —21.),而且似乎都是独自做出决定的。但是,我们关于普拉提亚战役最权威的记载来 自希罗多德,而希罗多德的记载与普鲁塔克是相互矛盾的。通观《历史》第9卷,我们 看不到阿里斯提德拥有绝对权威的迹象。希罗多德虽然告诉我们,雅典人的将领是吕西 马库斯的儿子阿里斯提德⑥(注:Herodotus,Ⅸ,28.),但在整个战役中,我们没有看 到他做出任何具有重大意义的决定。当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深夜来到希腊营地向雅典人 通风报信时,他通报的对象是雅典人和他们的将领。在这里,希罗多德使用了“将军” 的复数形式,所以不可能仅是阿里斯提德一人。在雅典人就此进行讨论时,希罗多德同 样使用了复数形式,说明雅典有多名将军在场,而且他们都有参与决策的权力。在雅典 人向希腊联军统帅波桑尼阿报告亚历山大带来的消息时,也是多名将军随行。在回答波 桑尼阿有关军队调动的问题时,希罗多德使用了雅典人这一称呼。试想,如果阿里斯提 德真是拥有全权的将军,这些重大问题的决定,理应有阿里斯提德在场。可是,希罗多 德在这些场合使用的都是雅典人或者将军们,根本没有提到阿里斯提德⑦(注:Herodot us,Ⅸ,44—46.)。所以,在普拉提亚战役中,阿里斯提德所拥有的全权将军的称号, 或者像在地米斯托克利一事中那样,是普鲁塔克根据后来的历史所做的想象,或者这个 所谓的全权将军,其权力实在十分有限,不足以引起希罗多德的注意。因此,很难说雅 典当时设立了首席将军这一固定职务。

西门的问题相对简单。虽然他是公元前5世纪70年代和60年代雅典最成功的将军,并且 在政治上有相当大的影响,但无论是希罗多德,还是普鲁塔克,都只称他为将军,从来 不曾给他特殊的头衔。即使是他作为悲剧比赛裁判的时候,他也是和同僚们一起作为裁 判官⑧(注:Plutarch's Lives,Cimon,Ⅷ,7—8.)。因此,关于他与首席将军的关系 ,勿需多说。

伯里克利的连任与首席将军问题

伯里克利无疑是公元前5世纪中期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初期雅典最杰出、影响最大的政治 家。在国内政策方面,他大大推进了雅典的民主化进程,使雅典成为古典民主的楷模。 在外交政策上,他加强对盟国的控制,将提洛同盟的金库从提洛岛转移到雅典,并且成 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初期雅典政策的指导者。他的当代人修昔底德认为,“雅典名义上是 民主政治,权力实际上逐渐掌握在第一公民手中。”①(注:Thucydides,Ⅱ,65,9.) 修昔底德还告诉我们,当斯巴达人及其盟友入侵阿提卡时,雅典不少人看到庄稼被破坏 ,橄榄树和葡萄藤被砍,希望出战。伯里克利则“不召集公民大会,或任何特别会议, 因为恐怕一般讨论的结果,他们在愤怒之下,而不在理智的影响之下,做出错误的决议 来。”②(注:Thucydides,Ⅱ,22,1.)这段话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伯里克利身为将军 ,通过控制公民大会的召开,牢牢掌握着雅典的政策。仍然借用修昔底德的话说,是“ 他的贤明和他有名的廉洁,能够尊重人民的自由,同时又能够控制他们。是他领导他们 ,而不是他们领导他”。后来,雅典人虽然罢免了伯里克利,并且罚了他的款,“但是 不久之后,他们又选举他为将军,把他们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他处理。”③(注:Thucydi des,Ⅱ,65,2—4;Ⅱ,65,8—10.)据普鲁塔克称,当代的诗人们因为伯里克利影响 太大,称他和他的伙伴为“新庇西特拉图的后代”,并要他发誓不当独断专行的僭主。 一个叫特勒克勒德斯的诗人说,“众邦之财他掌管,众邦分合亦随他心愿。石城石城平 地起,筑之毁之反掌易!和、战、强兵,系于一人,财、权、幸运,集中在一身。”普 鲁塔克特别提到,“在这40年当中,差不多有15年之久,他每年都被选为将军(strateg iais archen),大权在握,不曾间断。”④(注:Plutarch's Lives,Pericles,ⅩⅥ,1 —3.)这些记载充分显示了伯里克利在雅典的影响,以至于让不少学者认为,他是雅典 的首席将军。 自德国学者贝洛赫以来,西方有不少学者都认为,伯里克利是雅典的首席将军⑤(注: 对伯里克利为雅典首席将军持肯定态度的学者除贝洛赫外,还有希格内特等。参见K.J.Dover,△EKATOΣ ATTOΣ,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no.80(1960),pp.61—77;Cha rles Hignett,A History of the Athenian Constitution to the End of the Fifth Century BC,pp.353—356。)。综合他们的理由,大致有以下几点:首先,修昔底德称 伯里克利为dekatos autos⑥(注:Thucydides,Ⅰ,116,1;Ⅱ,13,1.),这个称号 比较特殊;其次,伯罗奔尼撒战争初期,伯里克利曾经阻止雅典人召开公民大会,以保 证自己陆上退却、海上攻击的基本战略的推行,防止雅典人做出错误的决定。如果不是 他拥有特殊权力,在雅典那种直接民主制度下,谁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复次,如前所 述,伯里克利于公元前430年再度被选为将军后,雅典人把所有国家的事务都委托给他 。最后,至少从公元前5世纪中后期以来,雅典将军的选举方法可能发生了重大变化。 有些时候,公民大会可能按照部落选举9名将军,但有一名将军是从全体公民中选举出 来的。这个从全体公民中选出的将军可能拥有高于其同僚的权威,成为首席将军。结果 造成有些部落有两人同时担任将军,而有的部落没有将军的局面⑦(注:E.S.Staveley,Voting Procedure at the Election of Strategoi.In E.Badian(ed.),Ancient Socie ty and Institutions:Studies Presented to Victor Ehrenberg on his 75th Birthd ay.Oxford,1966,pp.275-285.)。可是,对修昔底德及其相关史料的分析证明,这些观 点难以令人信服。

首先我们来看dekatos autos。在提到雅典的将军委员会或者某一战役中正在指挥作战 的将军们时,古典作家有时会对其中某一个将军的名字有所强调。在叙述公元前441—4 40年镇压萨摩斯暴动的战斗时,修昔底德称伯里克利是当年的dekatos autos①(注:Th ucydides,Ⅰ,116,1.);公元前431年,伯里克利再度被称为dekatos autos②(注:T hucydides,Ⅱ,13,1.)。一些学者因此认为,拥有这种称号的将军,可能比同僚拥有 更大的权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首席将军之类。可是,在萨摩斯战役中,并不是10名将 军全部在场,因为在伯里克利与萨摩斯人第一次交战后,雅典人又派了40艘战舰增援, 这40艘战舰可能也是在雅典将军统帅之下的③(注: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 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89.)。因此,如果说伯里克利拥有什 么特殊权威的话,那也可能像希波战争期间的阿里斯提德一样,不过是就萨摩斯战役而 言,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一当选就拥有高于其他将军的权威。公元前431年的情况与此类 似。他当时或许是阿提卡战斗的总指挥,因为当时至少有几名将军是不在雅典的④(注 :有关的讨论参见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 sical Period,pp.87—91。)。不奇怪的是,在修昔底德的英译本中,洛布古典丛书和 企鹅古典丛书的翻译都比较一致,把伯里克利作为10名将军之一,说的是“伯里克利和 其他9名将军”⑤(注:Thucydides,Loeb Classical Library.C.F.Smith (trans.),Ha 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9,Ⅰ,116,1; Thucydides,History of the Peloponn esian War.Rex.Warner(trans.),London,1972,p.102.),而非“首席将军”,至于在某 一战役中特别把某一位将军放在第一的做法,同样不能成为雅典有首席将军的证据,它 可能只是由于该作家在记述相关战役时,认为某人特别重要而已。例如,在提到公元前 432—431年绕航伯罗奔尼撒的舰队时,修昔底德首先点出了卡基诺斯⑥(注:Thucydide s,Ⅱ,23,2.),而公民大会的有关命令却把苏格拉底放在了第一位⑦(注:cf.K.J.Do ver,△EKATO∑ ATTOΣ,pp.68—69.)。再如在叙述公元前406—405年的战斗时,色诺 芬首先提到的是科农⑧(注:Xenophon,Hellenica,Ⅰ,5,16.),而吕西阿斯强调的是 塔拉绪罗斯⑨(注:Lysias,ⅩⅪ,8.)。

关于公元前431年伯里克利阻止雅典召集公民大会,修昔底德是这样记载的:当伯罗奔 尼撒的军队到达雅典近郊时,“雅典人……亲眼看见自己的土地遭到破坏——这件事情 ,青年人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老年人只是在希波战争时看到过。但是,阿卡奈离雅典不 过60斯塔狄亚。看见敌军驻扎在阿卡奈,他们感到不能容忍。很自然地,他们会因此感 到愤怒,特别是青年人,要出来阻止敌军的破坏。双方意见激烈地争辩,有些人要求领 导他们出去作战,有些人则反对这个要求……阿卡奈人知道他们是全国的重要部分,同 时认为他们的土地正遭受蹂躏,所以特别坚持出兵。”“伯里克利深信自己不出战的观 点是正确的。他看到当时他们处于激怒状态;他们的意图并非最佳,就拒绝召集公民大 会,或者任何形式的会议,担心他们如果聚集在一起,可能会在缺少理智时爆发激情, 结果犯下某些严重的错误。”⑩(注:Thucydides,Ⅱ,21,1.)

按照雅典法律,召集公民大会的权力属于议事会主席团(11)(注:Aristotle,Athenian Constitution,XLⅢ,3.)。但在这里,修昔底德却说,伯里克利阻止雅典人召集公民 大会。布劳尔多认为,伯里克利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他行使着特殊的权力,这个特殊 的权力就来自他在10将军委员会中的特殊地位。虽然在当年的有关叙述中,修昔底德并 没有明确称伯里克利是首席将军,他所拥有的实际权力,与首席将军没有本质差别①( 注:Edmund L.Bloedow,Pericles’Power in the Counter-Strategy of 431,pp.12—2 7.)。然而,修昔底德提供的资料,似乎并不支持这种看法。首先应该看到,当时对伯 里克利战略表示不满的主要是一些年轻人以及阿卡奈的居民。这些人显然不占雅典公民 的大多数。其次,根据雅典法律,公民大会的召集权属于议事会。议事会或许认为,拒 绝在陆地上与伯罗奔尼撒军队决战,是雅典既定的战争策略,如今伯罗奔尼撒军队刚刚 到达阿提卡,已经决定的战略还没有得到检验,没有必要立刻修改战争策略。另外,议 事会的成员,按照雅典法律规定,由30岁以上的公民担任。他们显然经历过战争,对伯 罗奔尼撒陆军的力量是领教过的,不会拿雅典人的生命去冒险。因此,他们完全有理由 拒绝年轻人的冒险主张,拒绝召开公民大会。所以,当时拒绝召开公民大会的,应当是 议事会而不是伯里克利。当然,这中间不排除伯里克利及其同僚做了议事会主席团的工 作,促使他们支持伯里克利的战略。所以,修昔底德在这里说的伯里克利拒绝召集公民 大会,应当理解成议事会拒绝召集公民大会。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修昔底德在这里使 用的不是雅典公民大会的ekklesia,而是syllogon。根据汉森等人的研究,Syllogan类 型的会议,虽然也是公民大会的一种类型,但它是专门讨论军事问题的,它的召开与否 ,是在将军的权限之内②(注:M.H.Hansen,The Athenian Ecclesia Ⅱ,A Collection of Articles 1983—1989,Copenhagen,1989,pp.210—211;cf.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8.)。因此,就是伯里克 利真的拒绝召集这种性质的公民大会,与他是否担任首席将军之间也没有必然联系。最 后,伯里克利当年在将军委员会中的同僚,如哈格农、色诺芬、苏格拉底、普罗特阿斯 、卡基诺斯等,都是他多年来的同事和朋友③(注:Donald Kagan,The Archidamian Wa r.Ithaka & London,1974,p.55.)。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深知伯里克利不会拿 雅典士兵的生命冒险④(注:Plutarch’s Lives,Pericles,ⅩⅩⅩⅧ,4.),无疑会支 持伯里克利陆上防御、海上进攻的战略。除非出现特殊情况,他们不会要求议事会举行 公民大会修正雅典的战略。因此,当时雅典实际上没有召开公民大会的条件。如多尔曾 经指出的那样,如果说伯里克利能够拒绝召集公民大会,那不是因为他是当年的首席将 军或者独裁将军,而是他多年来树立起来的政治上的威信,乃是非宪法的因素所致⑤( 注:K.J.Dover,△EKATOΣ ATTOΣ,p.75.)。借用修昔底德的话说,“其所以会造成这 样的情况,是因为伯里克利的地位……事实上他这样崇高地受人尊敬,以致于他可以对 他们发出怨言,可以提出反对他们的意见。”⑥(注:Thucydides,Ⅱ,65,8—9.)更 何况当时他的同僚都支持他,议事会也站在他这一边,而表示不满的不过是一些年轻人 以及公民中的少数人。

关于公元前430年雅典人把所有国家事务都委托给伯里克利的做法,同样不能成为伯里 克利是首席将军的证据。那是雅典人在绝望或者危急状态下的特殊授权,并非常例,更 不能因此证明他就是首席将军,而且是连续15年当选为“首席将军”。当时雅典人正遭 受瘟疫的袭击,人丁死亡枕籍。伯罗奔尼撒的大军不断蹂躏阿提卡,使雅典经济受到沉 重打击。在战争中,雅典人正面临严重考验。借用修昔底德的话说,“人民大众的财产 在过去就是很少的,现在连这一点也被剥夺了;富有的阶级丧失了他们美好的地产和乡 村中富丽堂皇、设备优良的房屋;最糟糕的是,他们生活在战争中,而不是在和平中。 ”⑦(注:Thucydides,Ⅱ,65,2.)在当时的情况下,伯里克利似乎是惟一能够领导雅 典走向胜利的人。所以,戈麦指出,“这些‘全部权力’是在特殊情况下授予的特殊权 力。修昔底德在这里所说的雅典人‘把一切都委托给他’,不过是在下述意义上,即像 从前一样,总是遵循他的建议。像克列昂一样,他不过是个‘最爱信赖的人’。而克列 昂和他的继承者也都曾经‘把所有权力抓在手中’。”①(注:A.W.Gomme,A Historica l Commentary on Thucydides,vol.Ⅱ,Oxford,1956,p.183.)哈默尔则认为,这里的 意思,也许不是雅典人授予伯里克利特殊权力,而是说雅典人接受伯里克利为他们主要 的政治领袖②(注: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 ssical Period,p.93.)。我认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记载,更接近戈麦的意见。 在卷Ⅵ中,修昔底德告诉我们,当时雅典人因为讨厌阿克比阿德斯的指挥,因此打算“ 把他们的事务委托给其他人”。这里的其他人用的是复数(allois),显然不会是一个人 。如果这些人都是首席将军,不免荒谬。在关于西西里远征的辩论结束后,“雅典人… …马上就表决:关于军队的数目以及远征的所有事务,将军们拥有全权,可以根据对雅 典最有利的原则办理。”③(注:Thucydides,Ⅵ,8,2;Ⅵ,26,1.)这里所谓的全权,不 过是远征的准备工作而已,而且是在选举工作完成后,授予尼西阿斯、拉马库斯和阿克 比阿德斯3个人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大可能是首席将军,更不用说3个人同时成 为首席将军了。舰队到达西西里以后,所有的行动,几乎也都是3个人商量决定的。只 是在阿克比阿德斯逃亡、拉马库斯又战死的情况下,尼西阿斯才取得统帅权④(注:Thu cydides,Ⅵ,8-Ⅶ,8;Charles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 he Classical Period,pp.95—97.)。所以,所谓把所有事务都委托给伯里克利的说法 ,并不能证明伯里克利在将军中占有特殊地位,享有高于其他将军的权力。

最后,是关于将军选举制度的变化问题。《雅典政制》非常清楚地告诉我们,公元前5 01年将军制度初创时,每部落有一人担任将军⑤(注:选举最初是在部落里进行,还是 由部落提出候选人,然后由雅典公民大会决定,在学术界颇多争议。从克里斯提尼改革 的目的是加强国家统一与认同感的基本立场出发,选举似应在公民大会上进行,但并无 任何证据。参见E.S.Staveley,Voting Procedure at the Election of Strategoi,pp.275—285。)。马拉松战役时,似乎仍是每个部落一人。根据普鲁塔克的记载,西门时 代,雅典仍保持着每个部落一名将军的制度⑥(注:Plutarch’s Lives,Cimon,Ⅷ,7.) 。但到公元前5世纪中期,至少在伯里克利镇压萨摩斯暴动时,这一制度已经有所变化 。据安德罗提昂记载,当年伯里克利所在的阿卡曼提斯部落有两名将军(一为伯里克利 ,一为格劳孔)⑦(注: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85.)。这个事实意味着,在雅典的10个部落中,至少有一个部落 没有将军。此后,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人们常把这一变化与《雅典政制》LXI的记载 联系起来考虑。《雅典政制》说,“所有军事官吏,皆以举手选举——10将军以前每部 落一人(kata phylas),但现在由全体公民中一起选出(ex hapanton),并且以投票决定 他们的职责。”一些学者,典型的是贝洛赫,根据一个部落中出现两名将军的资料推测 ,两人中有一个拥有相对较大的权威⑧(注: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tar 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85.),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首席将军。不过 ,这个观点不是没有问题,因为在伯里克利担任将军期间,潘狄奥尼斯部落曾经两次有 两人被选举为将军⑨(注:E.S.Staveley,Voting Procedure at the Election of Stra gegoi,pp.283—284.)。如果我们接受贝洛赫的意见,那就意味着在伯里克利之外,潘 狄奥尼斯部落的两人中也有一人为首席将军。从情理推测,这显然不大可能。所以,一 个部落中同时出现两名将军,并不能证明其中一人就是首席将军,它不过是雅典将军选 举制度变化的结果。如一些学者已经指出的那样,将军的选举,只能表明某一个人在公 民中受欢迎的程度和威信,并不表示当选的人被雅典人民授予更大的权力,或者享有高 于同僚的宪法地位①(注:E.S.Staveley,Voting Procedure at the Election of Stra gegoi,p.283.)。

余论

以上所论,应当足以说明,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并无首席将军之职,伯里克利也没有可 能连续15年当选为首席将军。个别将军所拥有的超过同僚的威信,或者在实际政治中发 挥着更显著的作用,不过是因为此人长期活跃在雅典政坛,凭借个人能力,逐步树立起 自己的威信。如普鲁塔克所说,伯里克利能够连续15年当选为将军,是因为“在40年当 中,伯里克利一直是厄菲阿尔特、勒奥克拉特斯、米罗尼德斯、西门、托尔米德斯以及 修昔底德诸人之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在这些年间,他从来没有贪污行为”。“他的成 功还不仅在于演说才能,更在于他从不接受贿赂,人民认为他生活上名声好,可以信任 。”因此,他虽然被当时人称为奥林匹斯山的主神,但“性格温和,当政时生活朴素, 一尘不染”②(注:Plutarch’s Lives,Pericles,ⅩⅤ,4—5;ⅩⅥ,2;ⅩⅩⅨ,2.) 。修昔底德在谈到伯里克利的成功时,强调的也是他个人的人格魅力,“以国家的公共 需要而论,他们认为伯里克利是他们所有的人中间最有才能的人。”“他的贤明和他有 名的廉洁,能够尊重人民的自由,同时又能够控制他们。”值得注意的是,修昔底德在 总结伯里克利的成就和对雅典民主进行总体评价时,并没有提到伯里克利担任的任何职 务,而仅仅用了“第一公民”这个词③(注:Thucydides,Ⅱ,65,8—10.)。可见,在 修昔底德心目中,伯里克利担任的职务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个人所具有的能力 与影响。这也从侧面证明,当时雅典确实没有专门的首席将军一职,否则严谨如修昔底 德,怎会不说首席将军,而强调他是第一公民?对希腊城邦的政治制度进行过深入研究 的亚里士多德,不管是在他一般讨论城邦政治制度的《政治学》中,还是在专门叙述雅 典政治制度发展史的《雅典政制》中,也从来没有谈到首席将军问题。如果雅典真的有 首席将军,而且在政治中发挥过那么大的作用,一向关注制度作用的亚里士多德似不应 该忘记。

讨论至此,似乎有必要就雅典民主的基本特点对国家管理的影响稍做说明。众所周知 ,雅典实行的是直接民主,即所有公民直接参与国家管理。但如何管理,在实际的政治 生活中如何运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了然的。而在雅典民主研究中,确实有不少学者相 当注重雅典民主的各项制度,强调其制度化的因素。但无论我们怎样强调这一个方面, 都不能否认,雅典国家的最高权力掌握在公民大会手中,国家所有重大的事务,都必须 经过公民大会讨论和决定,并在公民大会和议事会的监督下执行。所以,一个人是否能 够在政治上保持影响,并不在于他所担任的职务,而在于他能否经常说服公民大会接受 他的建议,把他的建议变成法律。在现代代议制民主和政党制度下,政治家可以期待本 党的支持,而且可以利用议会休会或者讨论的时机,发动社会舆论。可是,在当时的雅 典,并没有这样的机构存在,一个想从事政治的人可以依靠的,除了他的亲属,就是他 的朋友,或者他的邻居、熟人之类④(注:W.R.Connor,The New Politicians of Fifth -Century Athens.Indianapolis and Cambridge,1992,pp.5—34.)。即使如此,他并不 能保证所有这些人都支持他,他们的态度显然会随着他所提出的建议的内容而有所变化 。同时,如芬利指出的,每次出席公民大会的公民并不都是一样的,其成分会随着时间 、地点的变化而有所不同。而所有的问题,都必须在当天的会议上做出决定,不能被推 迟到第二天。有些时候,即使会议出席者的成分没有明显变化,但在两次公民大会之间 ,甚至一夜之间,出席者的情绪会发生戏剧性的改变①(注:对暴动的米提列奈的处理 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第一天,公民大会接受了克列昂的建议,打算将米提列奈的成年 男子尽数处死。但在第二天,经过激烈的辩论,公民大会接受了狄奥多托斯的建议,决 定取消前一天的决定,只处死为首的分子。见Thucydides,Ⅲ,42—48。),从而使所 有的雅典政治家始终处在紧张之中,他们需要不断提出自己的建议,并使自己的建议被 雅典人民接受。所以,在实行直接民主的雅典,“关键在于没有近代意义的政府。当时 确有职务和官职,但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在公民大会中都不是经常性的。一个人是一个领 袖,完全取决于他个人的,或者说在这个词字面的意义上,在公民大会中的非官方身份 。他是否拥有那个身份,就看公民大会是否会按照他的愿望投票。因此,他每提出一个 建议,他的地位就要接受一次考验。”②(注:M,I.Finley,Athenian Demagogues.In M .I.Finley (ed.),Studies in Ancient Society,London,1972,pp.16—17;黄洋:《雅 典民主新论》,《世界历史》1995年第1期,第64—65页。)在这个意义上,伯里克利是 否担任首席将军,与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实际上,民主政治存在时期 ,雅典影响最大的政治家,并不一定是一直担任某种职务、尤其是重要职务的人。克里 斯提尼在雅典进行改革时,并不是当年的执政官③(注:当年的执政官是伊萨哥拉斯, 参见Herodotus,Ⅴ,66,69;Aristotle,Athenian Constitution,ⅩⅪ,1—6。)。地 米斯托克利是公元前5世纪80年代到70年代雅典政治中很有影响的人物,但他在很长时 间里,似乎并没有担任任何职务④(注:萨拉米斯战役后,地米斯托克利似乎就没有再 担任任何重要职务了,可能只是战神山议事会的成员。但在雅典政治中,他仍是很有影 响的人物,否则雅典人也不会用陶片放逐法将他放逐出国了。参见Thucydides,Ⅰ,90 —92;Plutarch’s Lives,Themistocles,ⅩⅨ,1—ⅩⅩⅡ,3。)。西门在政治上的影 响,一是他成功地领导了对波斯的战争,一是他的豪爽和慷慨⑤(注:Plutarch’s Liv es,Cimon,Ⅹ,1—ⅩⅣ,4.)。那个剥夺了战神山议事会权力的厄菲阿尔特,可能只是 雅典的普通公民⑥(注:至少《雅典政制》没有给我们提供这方面的证据。见Aristotle ,Athenian Constitution,ⅩⅩⅤ,2—4。普鲁塔克同样没有提到他担任随职务,参见P lutarch's Lives,Cimon,ⅩⅤ,1—3。)。至于伯里克利,这个公元前5世纪中后期雅 典政治上、军事上最具影响的人物,只是在公元前443年以后连续当选为将军。在此之 前,虽然他已经在政治上颇具影响,但很可能也是一介平民,或者只是偶然担任公职。 伯罗奔尼撒战争前期很具影响的克列昂,很长时间里也许只是平民,直到公元前425年 才偶然当选为将军⑦(注:Thucydides,Ⅳ,27—29,1.)。类似的清单我们还可以列下 去。它们说明,在雅典,一个人政治影响的大小,和他担任的官职之间并没有本质的联 系。而所有这些人,不管他们的影响有多大,又都处在公民大会的严格监督之下。只要 公民大会决定了的事,谁也无力推翻,或者拒绝执行⑧(注:将军有时被派去执行他本 人并不喜欢的任务,或者某一行动的倡导者却没有被派去执行这一任务,可以说是公民 大会掌握雅典权力的集中表现。例如,尼西阿斯虽然反对远征西西里,但仍被选举为将 军,指挥有关西西里的战事。有关的讨论请参见Debra Hamel,Athenian Generals:Mili tary Authority in the Classical Period,pp.14—23,115—140;R.K.Sinclair,Dem ocracy and Participation in Athens.Cambridge,1988,pp.77—105。)。如果公民大 会认为某人的建议、行动妨碍了国家的利益,人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免职,或者给予 严厉的惩罚,伯里克利本人就是这方面一个典型的例子⑨(注:Thucydides,Ⅱ,65;P lutarch's Lives,Perices,ⅩⅩⅩⅤ,3—4.)。明乎此,我们大可不必因雅典人保留了 将军的选举方式而批评雅典政治不够民主,也不用借伯里克利连续15年当选将军而夸大 这一职务的政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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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总司令考_雅典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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