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转型与大学功能的历史转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功能论文,知识论文,历史论文,大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18(2002)06-0011-04
一、不同的视角与不同的功能观
高等教育理论界对于大学功能的论述已相当丰富。有学者总结了关于大学功能的各种观点,认为有三种基本的看法。“第一种类型,从社会学的角度出发,认为高等教育的功能可分为育人功能和社会功能……。可称为一维价值选择模式观。第二种类型从社会实践的角度,以高等学校的活动为出发点,认为高等学校具有培养人才、发展科学和为社会服务三大职能。可称为二维价值选择模式观。第三种类型,从教育哲学的角度出发,认为教育价值观外现为教育的功效目的,高等教育的功能与高等教育价值观密切相联。可称为三维价值选择模式观。”[1]从不同的角度可以有不同的大学的功能,可见大学的功能确实难以确定。但是不难看出,迄今为止,对于大学功能的叙述与论述基本是以两个视角相互交错的形式来选择和组织有关大学活动现象的材料并进行解释的。
第一种视角,具有很广的接受面,是从大学在发展过程中所具有的目的及其目的的增加的角度来叙述的,是从社会对大学的要求的角度来认识大学的功能的。可以称之为社会目的功能视角。这是在理论界流行的观点。即大学具有三个基本职能:教学、科研、服务社会。或者从其它社会需要来对大学的功能进行界定。“高等教育的文化功能有文化的选择、传递、传播、保存、批判、创造等。其中,对文化的选择,高等教育比其它教育的作用更为深远;而对于文化的批判与创造,则是高等教育区别于其它教育文化功能的主要方面。”[2]“因而,个性发展与文化积累都是高校应承担的社会职责,个人与文化应该成为高校社会职能的双起点,从此出发,高校的社会职能应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培养人才,发展个性;文化创新与文化涵化;社会批判。”[3]这类视角以大学的产生为起点,从其传授内容范围、服务社会范围的增扩为主线进行论述。确实,大学存在的目的从单一走向复杂,经历了新目的对旧目的的渗透和旧目的对新目的的拒绝过程。在今天的东西方大学中,仍然存在着各种目的之间的斗争与倾轧。但是大学的发展与其具有的功能并不是简单地应对社会的需要而作出的反应,如果不从大学活动的内在逻辑出发,对大学功能的解释只能陷入混乱。
第二种视角从大学活动对象的角度进行审视,具有创新的意义,可以称之为对象视角。这种观点涉及到了大学的内在发展逻辑与其对功能界定的关系。它是从目的功能视角的缺陷之批判而产生的。因为,目的功能的观点有明显的逻辑上的矛盾。有学者指出该表述至少有三点不足:第一,混淆了“活动”与“职能”之间的界限;第二,把“教学”、“科研”、“社会服务”并列为大学的三大职能,容易使人把教学、科研排斥在社会服务的范围之外,而这是与历史和现实不符的;第三,这种观点不够科学,而且也不够全面。并提出,应该从大学的活动对象——知识——去分析大学的基本功能[4]。事实上,也只有从知识这一学术系统的基本材料和活动的中心着手,才能对大学功能的合法性作出清楚的解释。但是,此种视角仍有不足。它将知识的性质的不变作为一种前提条件而不加以考虑,同时也将知识分子这一知识载体在社会上地位之变迁放逐到不重要的边缘。未能很好地解释不同的知识性质与不同的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对大学功能影响之重要性。
第三种视角是本文所提出的可以称之为内发式的视角,也即从知识与知识持有人的性质的角度对大学功能进行分析。这种观点认为大学功能之所以会有众多的歧义或者大学自身功能体系的复杂性之所以存在、之所以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不同的景象,其根本原因是由于知识及其持有者性质的变化所引起的。
在前两种视角中,其对知识的认识实际上是一致的,即知识的真理性问题是唯一需要关注的问题。所关注的是知识的获得与知识的可靠性,知识量的增加,或者就是对知识高深与否的论辩。但是,对知识形态的历史发展与转变以及这种发展与转变对知识持有人的性质影响却不予以考虑。“这样的结果就是:在人们的观念中,好象自古以来人类知识的发展就是数量上的增加,就是新知叠旧知,就是不断剔除错误观念,获得正确知识的过程。这是一种有待于质疑的观念。”[5]同时,这种由于知识型的变化所导致的知识信念与知识分子生活方式、社会地位和自身意识的变化对于大学的功能的影响也是十分重大的。“换言之,大学是在它所利用的资源范围内,按照教师的意志发展的。”[6]因此,讨论大学的功能必须考虑知识与知识分子的作用。
可以说,随着知识性质从古代与原始的形而上学的知识,到近代以自然科学知识为代表的科学形态的知识,再到现在的后现代知识的转型,知识分子的身份也随着变化,从而导致大学这个知识与知识分子聚集地功能的变化。也只有从知识与知识分子的性质变化的角度,才能从大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出发更好地解释大学的功能。
二、大学功能与知识类型和知识分子社会身份变更
从历史看,大学功能问题在开始时并不存在。这同其活动对象——知识——的性质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自柏拉图以来,人类的知识便在价值形态上分出了级别。这种级别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分成了不可对话的阶梯层次:日常操作所需的知识处于最底部,处在最高点的则是真理知识,后者高于日常生活的实践知识[7]。此种信念发展的结果便是日常知识因其卑贱而被从知识体系中排斥了出去,而所谓的知识则成为对高级知识乃至最高知识的专称。而亚里士多德这种对于知识的分类在中世纪被宗教哲学家们所重新发现并加以了系统的发挥与利用,以便于服务于神学的知识体系。于是,在中世纪的大学里,所谓的知识是以哲学为基础的法律、医学和神学,具有明显的形而上学的色彩。而与生产和工业相关的自然科学中的绝大部分是不在大学的视野之中的。事实上,在19世纪以前的大学之中,科学研究是没有地位的。那个时代所取得的自然科学的成就基本是在大学以外的科学社团之中。之所以这样,从大学的功能的角度来看,是因为中世纪大学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探索自然科学知识和传播理性。“换句话说,在以培养教会人才、律师和医生为主要职能的大学中,科学研究与发现的新职能是很难与大学原有的职能相统一的。”[8]而这种职能与功能上的不协调实质上是由于两种不同类型的知识及知识的持有者的社会地位相差悬殊的结果。
19世纪以前,神学与宗教哲学作为解释人类生活中的物质与精神的唯一合法知识具有不可怀疑的地位,而这类知识的持有者——以牧师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既得利益是与传播和捍卫这种知识体系的合法性相联系的。也就是说,以破除神学迷信为根本特征的自然科学知识与以伽利略、布鲁诺、哥白尼等为代表的新知识与新利益的代表者是根本不可能在当时的大学中传播新类型的知识并获得以工商业生产方式进行的新利益的。这种对立暗示了中世纪大学在不能接纳新类型知识的同时就消解了自己功能的合法性基础。
文艺复兴所带来的精神准备和资本主义工商业在经济与政治制度上获胜之后,中世纪大学传播神学等形而上学知识的目的与功能的合法性基础彻底消解。在德国首先出现了接纳新类型知识的大学,而这类大学中,虽然仍然有神学与人文主义的课程存在,但是发展最快的却是医学与自然科学。“从整体上看,这一时期德国大学中大量涌现的研究所和研究班是在医学和自然科学领域,因为这些领域发展最快。”[9]尽管如此,只有具有“纯粹意义上的知识”才能在德国的大学里存在。“为工业服务的实用性技能的教学,……它们只能出现在地位比大学低得多的专门学校里。”[10]但是,新知识背后所隐藏着的经济利益的巨大力量还是汇成了历史的潮流,在英国,在美国,在欧洲的其它国家中,由于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和工商业的发展,自然科学知识在大学里成为不可或缺的内容,掌握这类知识的新型学者在大学中的地位由于他们对经济发展可能作出的巨大贡献而得到巩固与发展,研究自然科学的学者与技术专家型学者也获得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地位。研究新知识并运用于改善生活也自然成为大学存在的目的之一,而利用大学的这种优势为社区服务也是同民主与平等的观念一样深入人心。
这种情形在上个世纪的后半叶,由于工业的巨大胜利,得到更加顺利的发展。使得自然科学知识成为大学中的“皇后”,而一度改变在历史上的“奴婢”地位;取代其“奴婢”地位的则是曾经的“皇后”——人文主义与形而上学内容。自然科学学者也由于其对社会发展的影响力而成为知识分子的代名词,是工业社会的立法者。
但是,在20世纪的末期,这种过分尊崇自然科学知识以追求新知识与利润的唯自然科学倾向受到怀疑。人们对于这种以强调理性与逻辑为标志的知识类型所能达到的幸福程度感到担心,人文与科学的整合成为大学所要解决的问题。
同时,在这个问题尚处在争论的时刻,新的知识类型出现了。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跨进,知识的传播从以“原子”为基础向以“比特”为基础的全新方式转变,知识本身也由于这种新的传播方式所具有的巨大力量而成为整个社会发展的基础与核心。当工业经济的发展在全球大部分国家尚未完成的时候,知识经济这个新的历史浪潮迎头涌来。社会与经济发展的重心从资本与人力转到了知识与人才。但是知识的传播方式的变更固然使知识变得更为重要,但并没有因此同时提升人文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也没有促进知识分子阵营的统一。相反,这种新的知识传播方式的到来,加深了知识分子阵营中人文知识分子与科学技术人员的分歧与矛盾。知识经济的到来,给人们带来了难以解答的问题,这些伴随着前一时期的人文与科学的争论一同对大学的功能提出了全新的挑战。在全新的知识型态与全新的知识分子阵营与利益浮现的同时,旧的问题始终未曾完满解决,大学如何调适?其功能的合法性如何确立?
三、信息时代大学功能合法性基础的探讨
“尽管大学起源于欧洲中世纪,但大学这朵人类的智慧之花并没有随着中世纪的结束而凋谢,反而历经沧桑,汲取了人类各民族文化传统的营养,更显芳姿和青春活力,已成为影响人类生存、促进社会进步的最值得人类重视的力量之一。”[11]显然,在这么一个复杂的社会系统的功能问题上,在如此丰富的知识体系背景之下,一般性地将大学原有的功能进行加减并得出个ABC是没有意义的,对当前大学功能问题的解决意义不大,因为我们不可能就大学论大学。“教育制度成为社会组织的核心制度,是教育功能的扩充所形成的。”[12]“知识性质的转变必然会动摇原有教育的知识基础,引发建立于其上的原有教育观念、制度和活动的危机,从而推动一定时期的教育改革。”[13]知识经济与信息时代大学功能的合法性基础才是我们所要探究的深层原因。
而这深层原因可以从本文所提出的第三个视角——知识与知识分子性质的角度来探讨。
首先,随着基于比特的新知识传播媒介的出现和对传统科学知识的合理性探讨的深入,知识的意义已经产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根据新的知识观,知识不再是客观现实的简单反映,而是对复杂多变的世界的解释,……。知识作为对现实的解释意味着不同知识体系对现实的不同解释。隐含着作用于现实的不同方式,也意味着不同的知识体系作为理解世界的工具同时存在着的有效性和局限性。在不同观点之间进行对比则引入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即通过各种意义系统之间的协调(negotiation)建立一种共享的新意义,形成一种不仅仅反映现存世界的创造性的组合。”[14]亦即意味着知识的不可怀疑的真理性需要修正。大学作为以知识的传播与创造为根本性活动的社会机构,其活动对象的性质需要随时的价值检验。同样,对于高深学问的意义,人们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怀疑。“诚如一位批评家所说,正象信仰的时代要受到理性的审判一样,现在,理性的时代必须接受感情的审判。”[15]这意味着高深知识已经受到非理性主义的审问,多元的知识标准使得大学的活动对象性质变得模糊,大学功能的定位必须考虑这种多元的知识真理观。同时,学术自由也由于价值多元主义社会的不可逆转而成为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因为由于文化传统的差异性的自由呈现,已经不可能出现传统意义上的全球普遍认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其次,与知识标准判断的多元化相伴随而来的,是知识生产与传播方式革命所引起的知识分子社会地位变化,及其对大学功能合法性基础的侵蚀。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知识也由于传播途径的多样化与民众自学能力的普遍提高而不再为大学所垄断,“学在四野”再度出现。最为重要的是,民众的知识与能力水平与获取知识的方式随之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知识分子的地位与他所处的社会阶层的流动都有了巨大的变化,从社会的精英与领袖到普通的有文化的人;从文化的看守者与解释者到现代以贩卖知识为谋生职业的白领,知识分子的地位由于知识高深性的下降、启蒙者的神圣职业感不断地受到侵蚀与剥夺,其群体自信心与自豪感也日渐衰退。从启蒙者到普通的知识分子,人们不再把知识分子当作可以相信的权威。知识分子所从事的职业与社会群体的职业的社会地位是平等的,知识分子群体自身也面临着定位问题。在信息社会当中,大学这个昔日的社会轴心机构,作为原先的人类知识的中心位置和神圣光环很大程度上不再辉煌,所具有的功能也开始嬗变。
总之,在信息社会中,随着传统的科学知识性质向后现代知识的转型,随着确定性的终结与不确定性的来临,大学的传统功能日渐边缘化,而新的功能日益兴起。
四、大学功能的开放体系与多元景象
对于这场知识性质转型所引起的大学功能的变迁,人们并不是一致同意的。现时存在这样一个既危险又混乱的症候,许多人随便地谈论什么“知识社会”,实际上他们所指的不过是“信息社会”[16]。从信息(information)到知识(knowledge),中间还有一个很复杂的转变过程。而且,即使这个过程可以由于技术革新而解决,大学的传统功能并不会因此而消解。“大学需要认真考虑的一个问题是:可以用文字或其他方式通过互联网进行交流和交换的知识只是知识的小部分。其余的部分,甚至可能是更重要的部分则必须通过人与人之间的直接接触、情感的交流、行动的示范,乃至通过‘潜移默化’才能有效地转换。”[17]显然,旧的大学功能合法性基础受到解体的危险的同时,新的合法性基础并未能很好地形成。在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新时代的兴起的时刻,我们该如何看待大学功能呢?
无疑,现代知识分工驱使大学走向唯科学主义与人文精神相互排斥的困境。而后现代的知识也使得大学不得拒绝现存知识体系之外的任何游离的内容,换言之,大学的功能只有把更广泛意义上的知识纳入到自己的活动对象当中,才能获得合法性。这注定大学唯有从自身活动的内在逻辑出发,方可超越社会的知识分工而实现大学功能的自我选择,展现功能的开放体系与多元景象。
科学史表明,很多科学思想并非出于计划或有意识有目的的发明,它们不过来源于人类本能对既有秩序与形式的怀疑与对新事物发现与创造的冲动,但这些偶尔的似乎是无意的创新却真正改变了人类的一切。或许,对于大学所要追求的也正是这样一种可能性,向未来开放的可能性,大学所要负责的不仅仅是眼前,更多的或许是未来。只有这样,大学的自主性与对社会的批判性才可能永远充满活力,并且永不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