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画心声--论陈福里先生的诗意摄影_摄影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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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传统艺术是一个诗化的艺术体系。书、画、小说、戏曲都是以诗为核心的。传统小说以诗开篇,以诗收尾,以诗穿插其中;戏曲以诗为唱词作韵白,中国画历来就称作无声的诗,有形的诗。书与画同源,画与诗合流,以诗、书、画作为这个艺术体系的主干,形成了独具中国民族特色的诗化艺术。

本世纪20年代的中国摄影,是画意摄影为主流的时代。那时,“摄影得以艺名于中土”(俞平伯语),指的就是“用美术方法表现的讲求艺术者的摄影”(郎静山语)。自五十年代以来,陈复礼先生的摄影创作在抒情诗化方面成绩斐然,曾被人誉为“摄坛王维”,又有“镜里丹青复礼陈”之美称。他的诗化摄影是中华摄影民族化的典型代表。

一、心画

诗化摄影,并不就是诗配画,而是摄影家着重于缘心感物,感物吟志,借景言情,因情立体,即体成势的心理表现。陈先生对自己的“影中有画亦有诗”,曾作如下解释:“把主观意境放在第一位,也就是古人所谓的借幽壑来抒写自己的胸臆。”“诗者,根情。”“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白居易)。即使是“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之垒块”,也仍是由于“根情”。故此,陈先生的诗化摄影是在以画写心。“把主观意境放在第一位”,“意”,本来就是主观的,是人对现实的审美体验、情思、趣旨与评价。而将“境”也认作是主观的,此“境”显然是那种“呈于心而见于物”的虚幻景象,即“虚境”了。摄影是纪实的,何来“虚境”?李商隐称“神”为“虚”,虚乃是“神韵”的特征。神,无形无象,无影无踪,只能用心去体验。“虚境”者,“心境”也,如:

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

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

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

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宋,郭熙)

这“欣欣”、“坦坦”、“肃肃”、“寂寂”,即是“观山则情满于山”,因心造境的“虚境”,也就是陈先生所说的“主观的意境”。

“神韵”含有幽微淡远之意,陈先生将“主观的意境”投入了真景物、真感情,于是就有了《山色有无中》、《净化的世界》那样淡墨的山水风光;又有了《长寿》、《淡装》那样洗炼的花鸟景色。这种在意境上的清幽淡远,追求的是自然的诗化世界,让人们在朦胧空灵中去隐约意会,在虚境无言中体验其淡淡之中的余味。由形入神就是以物会心,陈先生拍荷花题《不染》,拍山水题《净化的世界》,既体物之神,亦传己之神,以具“先天真性情”(袁枚语)写意传神,故谓之“心画”。

征途(1994年) 陈复礼摄

二、心声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朱自清语),“言,心声也”(郭若虚语)。诗以情为主,诗化摄影的特征在于“情化”,是以“情为主,景为宾”(吴乔语)。景由情生,有情才有景。

陈先生拍《富贵图》,拍《残红》,前者花实饱满,雍容华贵,后者残花败蕊,满目凄凉。拍的都是普通的花,其景未必奇,先生意在借景抒情,借咏物以传心,“借物以明道”(罗大经语)。在《富贵图》中题书“世人争下海,我亦拜财神”,在《残红》中明志“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咏物隐然只是咏怀”(刘熙载语)。

长江万里图(1992年) 陈复礼摄

有人说,摄影是一面有记忆的镜子。然而,人心却是“一泓充满了各不相同的感情色彩的湖水,任何事物映入其中,都不能不染上它的色彩”(成复旺语)。“人到愁来无处会,不关情处总伤心”(黄庭坚语),“人异其心,因而物质异其致”(金人瑞语)。陈先生将纪实的摄影与写意传心相结合,发扬光大了中国纪实摄影的写意风格,以其诗化摄影写自然,写人生,“文章合为实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居易语),故谓之心声。

三、自我人格的关照

王朝闻先生在《无情却有情》一文中讲:“因为陈复礼长期生活在洋场嚣市,所以才这么比较敏锐地感到祖国大陆种种自然之美。”曾“单枪匹马,冲刺于凶险人海之中,靠友投亲,沉浮于世态炎凉之境”的陈先生,如何能做到超脱尘网,化入自然,以“画中人”身份做“画中游”呢?又如何会拍出《春江花月夜》、《千里共婵娟》、《小楼一夜听春雨》、《闲看白云移》那样诗情画意的山水风光呢?

大凡人生际遇多变,“时贫、时荣、时衰”,有着丰富生活体验的人,往往最容易受到大自然的震撼,尤其是在鄙弃现实,厌倦了人世纷争时,更加向往寂静恬淡,甚或急风骤雨的大自然,以期在自然中荡涤、升华、慰籍自己的心灵,在大自然中反省体验人生。人世间,人终究是凡人,精神绝对纯一的人是难得的。“具体的真实的活人,总是一个许多方面的相互联系的总和,是一个复杂的变动不居的多样化的有机统一体。”(刘再复语)

陈先生的诗化摄影,除了王朝闻先生所说的“这一切服从着他那‘月是故乡明’的可贵的热爱祖国的感情”之外,同时也明显地体现着传统的中国儒道修养造就的人格倾向。这种人格是儒家的伦理人格与道家的自然人格的对立统一。“他们右脚踏在‘方内’,孝父忠君,齐家治国,以尽对于宗法社会的责任;左脚踏在‘方外’,雅意林壑,寄情山水,以获得精神上的休息或解脱。右脚是他们的正式工作,左脚是他们的业余生活,他们就以这两种人格的对立统一,保持着自己生活和心理的平衡”(成复旺《神与物游》)。

陈先生迈出“左脚”,使他获得了“大师”的荣衔,用其“右脚”在“方内”也同样拍下了《战后》、《战争与和平》、《血汗》、《流浪者》、《搏斗》等等为愤忧怨伤而言志之作。这同样是诗化摄影的另一种表现。

陈先生向往着老庄的恬淡无为,静以观物。但在充满竞争的社会环境里,又不能听天由命,“退隐山林”而“避世”。在《八十自述》一文中,他为国泰民安,祖国的繁荣昌盛而焚香、祈神,“三跪九叩、为民请命”并寄望于“衮衮诸公”;对富贵荣华亦“老怀斯慰”;对每逢当面称呼“大师”也会“飘飘然”;对“妇唱夫随、子孙满堂、女贤男孝”也会安享含贻之乐。陈先生就是这样“居朝市而念山林”,“居山林而念朝市”,“两等心肠、一般牵缠”。面对无情的世界仍充满着炽热的感情,以其诗化的摄影作品传己之心声,绘己之心画,展示自己对人、对事、对物、对景的真情善意。

审美态度是由摄影家的人格观念决定的。

“怎样做人,大体上也就怎样审美。”(成复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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