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183;泡沫——关于散文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浪花论文,泡沫论文,散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觉得中国的散文,大致上可分成两个历史时期,一个是古汉语时期,一个是现代汉语时期。或者说,一个是文言时期,一个是白话时期。当然,也还可以再分得稍细一点,比方古汉语时期,还可分为今人读来相当艰涩的先秦古汉语散文,和唐宋以后较为流畅易懂的古汉语散文。
由于散文语言在二十世纪初,有了文和白两种斩钉截铁的变化,因而形成了两个散文历史时期,形成了面貌迥然不同的两类散文。
散文史的这种古今两段的历史分期,脉络分明,仍是一以贯之,有传承联系的,是有接续性,有传统的。遗传变异。可继承,可展延,可发展,可出现种种新的形态。
白话,文言,这两个历史时期,散文描写的内容,表达的方式,感觉,情绪,以至语法,句式,完全不同,它的题材,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动。有一些文言散文的传统题材,比如墓志铭,奏章,等等,被自然淘汰了。更多种多样的题材,更多种多样的表现手段,如潮水般涌进了白话散文的世界。
现今,商业大潮的泛滥,必然伴随着大众文化潮的泛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也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各种各样迅速传播的,廉价的商品文化,沸沸扬扬,如雪如雾般漫天飞舞。直观的电视,替代了深沉的思维。泛滥成灾的辞典,替代了完整系统的学术讲解。对着喇叭头的嚎叫,替代了和谐的音乐。绿茵场上的脚和拳头,替代了脑袋。
在商场上疲于奔命的人物,那些大款们和小款们,紧张的拼搏之余,身心都需要调剂,需要休息,需要娱乐。在肉体的休息,食色的娱乐享受之外。还需要那种精神的休息,需要那种轻松的,不动脑筋的,直接刺激感官的精神休息。进歌厅,听通俗演唱,自己也可参与高歌一曲的卡拉OK,自然旅游和人文旅游。看电视。看球赛。看通俗小说。看小报,看常识性趣味性的,即看即弃的豆腐干文章。此时的心境,不需要高雅文化的精细鉴赏,只需要种种感官刺激的浅表的精神享受。于是,消费性的娱乐,统治了人们的精神世界,消费性的娱乐本身,也成了社会的重要商品。
于是,小说分成了高雅与平庸两种档次,散文也分成了高低两档。创造文学的作家们,也自然而然地分了档次。
人们需要正常的精神生活,需要文学,需要艺术。在生活节奏如此急急匆匆的年代,人们的精神生活的享受,也只好急匆匆,只好饥不择食。文学走向两极。精致的,高雅的,深刻的,这一些,只为少数人钻研,少数人掌握,少数人创造,少数人欣赏。平庸的,浅薄的,粗俗的,低品位的,则有广大的创造队伍,更有广大的欣赏队伍。四大菜系的精美食品,愿平心静气地细嚼慢咽者寡,即饮即食的文化快餐,填满了大众的肠胃。
文学趋向于平庸化,鄙陋化,粗俗化。文学快餐泛滥。各种各样包装华丽的文学类辞典,各种各样分解式的赏析类书,轻轻松松地代替了文学作品的鉴赏,替代了文学名著的仔细研究。它们把完整的知识,分割成许多碎块,人们不必咀嚼,即可立刻吞咽。
何谓大众化?过去的大众化,对象是农民。向农民普及文化,普及艺术,同时,农民也参加文化,艺术的创作,表演。今天的大众文化,是面向大款们和小款们,是商人文化,商人艺术。用层层纸币包裹着的文化,必然带有强烈的消费娱乐性。
商业大潮波澜壮阔地泛滥了,飘浮在商潮上的散文浪花,散文泡沫,也随之而泛滥了。发表散文的园地多了,因而写散文的人也成倍地激增了。散文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无所不在。一种误解产生了,以为报纸上刊物上所有的豆腐干,报屁股,都可视之为文学散文。
语言文字,是无边无际的广大无垠的宇宙。文学只是语言宇宙中的某一星系。散文乃某一星系中的一颗行星或恒星。
散文,属于文学范畴。报纸副刊上,同一版面,经常出现两种文体,一种是文学的,一种是非文学的。那种用语言文字叙述某个事件,介绍某个人物,发表某种观感的文章,带有明显的常识性,娱乐性,消遣性。因而为大众所欢迎。这种没有文学内涵,没有文学要素,没有艺术的审美鉴赏价值,仅仅涂上点浅表文学色彩的文字,不是散文。是一种嫁给金钱的大众文化。这一类的语言文字,就是习惯上所说的文章,是散文之外的别样文体。或者可称之为仿散文,拟似散文,或非文学散文。
语言文字万能,它是媒体,是载体,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工具。新闻的传递信息,政治演说,外交谈判,政策法令条文,从政经验,经商体会,社会生活中的种种证言,社会科学的和自然科学的书籍,都需要借助于语言文字来表述,传达,保存。这样的文字,只是单纯的中介,它需要明白,准确,能予以理性的介绍或接受,它并不一定需要动之以情。这些文字,是大众文化的某种表现方式,但并非文学范畴的散文。
文学,需要以语言文字为工具,但语言文字本身并非文学,并非散文。
散文是自由的文体。它是人的心声的符号,是人的精神精灵的外化,是人的个性的释放。
散文是语言艺术,因而它的语言,应是艺术的语言。散文的语言,不是简单的或单纯的中介。艺术语言,它应有强的感染力,有审美价值,能给人以鉴赏,吟唱,默诵。能给人以丰富的精神感应。散文的语言,在可视可听可感知可联想之余,更是可会于心可动于情的语言。
西方的文学分类上,常常把韵文之外的文体,统称之为散文,小说也可概称之为散文。有时,也有一些类似汉语散文的东西,称为随笔或小品,那只是诸体文学当中的补白,并不作为一种独立于诗与小说之外的强大的文体。那是他们的语言文字结构,和文学历史决定的。
最近读到一些散文理论的文章,因为外国没有散文这一档,因而认为中国也不应该有独立的散文这种文体分类。即使有,也是没有文学价值的。你看,人家诺贝尔奖,也并没有奖给独立的散文作家。因此,更有文章断言,中国没有专门写散文的作家。
落笔写这些断言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下中国散文创作和散文作家的现状,也不妨复习一下中国散文史常识。
小说是开放性的文体,汉语小说,和其它各种语言小说之间极易交流。因为它们除了语言本身以外,还有许许多多重要的文学手段是共通的,诸如人物塑造,作品布局,结构,小说方法,小说思潮,等等,都有很多中外小说完全可以相通的东西。借用现代的商业语言来说,中国的现代小说,完全可以和外国的小说接轨。事实上,两者在几十年以前已经接上轨了。西方有什么小说思潮,东方的汉语小说,也会很快把它承袭过来。
散文,没有像小说那么多种多样的表现手段。散文最重要的表现手段,就是语言文字本身。这样一来,它和别的语言文学如何接轨?汉语独特的表现方式,独特的表现魅力,使它把自己封闭起来。汉语,是一种内在生命力十分强大,十分丰富,又十分古怪的语言文字。由这种有力的古怪的语言所产生的文学散文,也就成了与别种语言文学极难交流的文体,因而也就成了一种封闭性的文体。
在散文的古汉语时期,中外隔绝,古汉语散文,成了一种封闭性极强的文体。待接力棒传到了散文的白话文时期,发生了一个新的重要的变化,中外文学广泛交流,现代汉语散文,也间接地吸收了西方文学中某些积极的东西。古汉语时期的散文,没有这种幸运。
现代的汉语散文,品种繁多,缭乱纷纭。远缘杂交,物种变异。散文,和小说联姻。散文,和白话诗结伴。散文,和新闻交友。散文,又委婉地进入了电影电视的奇异世界。辽阔的白话散文世界,诞生了多种多样的,金发碧眼和柳眉削肩兼具的散文混血儿。
小说有明确的规定性,人物性格的稳定和变化,情节的推移,布局的低潮和高潮,叙述语言和对话语言的异同,等等。诗有诗的规定性,音韵,节律,等等。那么,什么是散文的规定性,散文的边极在何处?散文,既是有边有界的星系,又是无边无际的宇宙。散文是凝聚成型的文体,又是可塑性变动性极大的文体。它不是一个有固定质量的星球,它是一团模糊的星云。变体,是散文的本体。
散文史,是有限的星系史,个别的星座史。又是无边无极的宇宙开拓史,新的星系史。
散文是一种文体,对散文作家来说,它又是作家的一种人格,一种生活方式。
在创作实践中,作家和作品的关系如何?文如其人,和文异其人,两种现象并陈。文学作品,表现客观的社会生活,也表现作家的内心世界。两者可以完美揉合,应该完全一致,但两者的侧重点又各不相同。小说更多体现出文异其人。散文则更多表出文如其人。
在小说作品中,作家常常把自己隐匿起来。在散文作品中,作家很难做到这一点,在散文中,作家很难隐匿自己。散文这种文体,着重表现作家的主观感受。在散文创作中,作家即使是很冷静的写客观的社会生活,但作家自己个人的生活经历,生活习惯,爱好,情感,人格,也必然会搀和进去。更经常的表现方式,是赤裸裸地显露自己。小说中的“我”,并不一定就是作者,常常是作品中的人物,是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散文中的“我”,也是第一人称的行文方式,但这个“我”,常常也就是作者本人。所以,散文的第一要义,应是真实,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