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称联盟与朝鲜反美主义_军事论文

不对称联盟与朝鲜反美主义_军事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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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是1948年在美国扶植下建立起来的国家。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后两国签署《相互防卫条约》,此后双方保持着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同盟关系。美国在这个同盟关系中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韩国处于从属的地位,是典型的不对称同盟关系。

与反美主义在全球其他地区不断高涨一样,韩国作为美国的亚洲盟国,近十多年来其民众对美国的印象也出现了明显的恶化。调查显示,在1994年,大约有三分之二的韩国人对美国抱有好感,只有不足15%的人不喜欢美国。而到2003年,超过一半的韩国人对美国持否定的态度,反感美国的韩国人占到了受访者的53%,而喜欢美国的受访者只占37%。①在20世纪80年代的民主运动中,反美与反威权合流,激进的大学生频频发动对美国驻韩使领馆、文化中心等地的暴力袭击,要求美国为二战后韩国所经历的所有苦难负责,包括南北分裂、朝鲜战争、独裁统治、半岛的军事化、经济和文化上的对外依附等。民主化以后,反美运动的表现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动辄出现上万人、十万人甚至百万人的大规模示威游行,运动的主体包括学生、左翼团体、进步政党、普通市民等等,主要针对的是驻韩美军的违法犯罪行为、《驻韩美军地位协定》、美国所掌握的韩国军队的作战控制权等,也就是说主要集中在韩美军事关系上。作为美国的盟国,韩国为何会存在普遍而强烈的反美主义?反美主义会不会撼动韩美同盟?本文将从驻韩美军问题出发,从不对称同盟的角度,探讨韩国反美主义的发展、变化及其影响。

韩国反美主义:概念界定与主要假设

什么是反美主义?保罗·荷兰德指出,反美主义“指的是某种心态,是一种厌恶、反感的态度,或者一种强烈的敌意,其根源可能在于与美国社会或美国外交政策的性质或特征不相干的事情上”。简言之,反美主义是一种负面的倾向,是一种或多或少没有根据的偏见。②在荷兰德的定义中,非理性是其中心,他强调反美主义是对美国及其政府、国内机构、对外政策、流行的价值观、文化和人民没有具体而直接的指向的、在很大程度上是非理性的,总是出自内心的反感。莫塞斯·奈姆从发生的根源上将反美主义划分为政治经济型、历史型、宗教型、文化型和心理型等五种类型。③约瑟夫·奈对反美主义的分析与奈姆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更简洁,把反美主义的根源概括为美国外交政策、文化价值观、结构失衡等三个方面。④

荷兰德的定义对于分析恐怖主义等极端反美主义相当有用,概念比较清晰。如果以此为标准来严格衡量,“反美主义者仅仅包括那些激进的恐怖主义分子、宗教原教旨主义者和政治极端主义者,而这些人并未成为当今世界行动者的主流。因此,可以说,整个世界并没有形成反美主义的高潮”。⑤韩国学者金辰雄也认可这种观点,他指出:“‘反美主义’一词,看起来只有在系统的、将美国作为一个整体的反对——一种过敏反应时才是正确的。显然,如果这样来狭义定义的话,反美主义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极少存在。反美主义应当被看作是矛盾的、暧昧的反美感情(anti-feelings),特别是反感或不满的综合体。换言之,在绝大多数的国家,反美主义是以反美感情的面目出现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韩国的反美主义并不是狭义上的反美主义,而应该被称为“反美感情”。⑥

的确,目前世界上普遍存在的反美主义,不见得是对美国所代表的文明范式的否定,而主要是对美国外交政策的质疑。本文也基本接受这一观点,将韩国的反美主义界定为:在韩国人心目中普遍存在的针对美国(主要是美国的对韩政策,而不是指美国作为一个整体或一种文明)的一种负面情绪的理念。

对于韩国反美主义的根源,有韩国学者将其概括为美国在1980年光洲事件中默许或支持全斗焕动用武力镇压民主运动、阻碍韩国的民主发展,或者 是美国要求韩国开放市场所致⑦;也有学者指出,民主化、奥运会、经济发展等增强了韩国国民的民族自豪感,一直隐藏着的排外情绪逐步显现,主要针对的是“老大哥”美国。⑧笔者认为,80年代初期的韩国民主运动,主要是反政府,其次才是反美,而且主要是认为美国本应该在韩国的民主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但美国未能阻止全斗焕的镇压,辜负了韩国人的期待,因而产生了反美倾向。从这一角度理解,这不应该被称为反美主义的“根源”。“要求开放市场导致反美主义”的主张也不能完全站得住脚。在全球化的时代,韩国产品大举进军美国,美国也要求韩国开放市场,这本无可厚非,如果韩国因此而出现反美主义,只能说是韩国的“独特逻辑”有问题,即“只许本国向外国出口,不许外国向本国出口”。关于“民族自豪感”的分析,笔者认为其抓住了问题的根本,但并没有深入阐述为什么美国成为韩国的民族主义者们最主要的排外对象。

本文将从韩国人对驻韩美军的态度变化以及韩美不对称同盟的角度,探讨韩国反美主义产生的根源。在同盟内的政治中,最基本的问题是抛弃(abandonment)和卷入(entrapment)的问题。⑨韩美关系是一种极不对称的同盟关系,韩国在强大的美国面前处于非常弱势和被动的地位。在“抛弃”方面,韩国很担心美国丢下自己不管,而处于领导地位的美国在冷战时期则完全不担心韩国会抛弃自己转投别国。这种不对称同盟关系为反美主义的产生埋下了隐患。

本文的主要假设:

第一,在不对称同盟政治中,两者之间关系的不平等并不必然导致弱国对强国的反对;

第二,随着经济发展和政治民主化,民族主义会更加高涨,会要求更完整的国家主权和民族统一;

第三,在不对称同盟中,如果强国在弱国的军事存在侵蚀了弱国的主权,将成为反抗运动的直接目标;

第四,如果不对称同盟关系的调整低于弱国民众的预期,会导致更强烈的反抗运动。

本文认为,韩国方面衡量是否抛弃或被抛弃的重要指标是驻韩美军的数量变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韩国比较坦然地接受了双边不平等关系,强烈反对美国减少在韩驻军。但是,随着经济的崛起和政治的民主化,韩美之间的“抛弃”问题出现了新的版本——由韩国担心被美国抛弃转变为主动抛弃美国,即反美主义者们要求美国立即或阶段性撤军。这种转变的原因在于美国的军事存在与韩国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形成直接冲突。迫于民间的压力,韩美两国政府也在着手降低双边关系的不平等程度,但依然低于激进民众的预期,从而导致了更严重的反美主义。

不对称同盟的确立与反美主义的种子

从李承晚时期到朴正熙时期,韩国坚定地亲美反共,鲜见大规模的反美行动,可以被称为反美主义的寂静期。正是在这个寂静期里,埋下了反美主义的种子,潜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后来所发生的大规模的反美行动,大都能追溯至此。危机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美国对韩国政府的支持,这种支持犹如背书,导致朴正熙政府后期和全斗焕政府时期韩国民众反政府、争取民主时自然而然地反对美国;另一方面的危机主要来自朝鲜战争的“遗产”,即美军驻扎韩国、韩国军队作战控制权的归属、驻韩美军的地位等问题,这是近年来韩国反美主义者主要的攻击点,也是本文主要的分析对象。

美军长期驻扎韩国不是1945年美军占领的延续,而是朝鲜战争的产物。1945-1948年的美军占领时期,驻扎在朝鲜半岛的美军兵力一直维持在大约7.2万人的规模。1949年,在苏联军队从三八线以北撤军后,美国政府根据当时的国际环境决定将军队撤出韩国,只留下了约500名官兵所组成的顾问团,以训练和指导新组建的韩国军队。⑩然而,新的韩国军队并没有形成战斗力。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韩国军队节节败退,美国政府当即决定出兵,拯救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新国家,由此拉开了美国在韩国长期驻军的序幕。

朝鲜战争中,美第8军先遣部队第21步兵团和第52野战炮兵营于1950年7月5日第一次向朝鲜人民军发动攻击。7月7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组建联合国军的S/1588号决议案,由美国任命联合司令部司令。随后,在联合国的旗帜下,共有32.5万名美军先后参与了朝鲜战争,有超过3.3万人战死,12万人负伤,美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1953年10月1日朝鲜战争停战后,美韩签署《相互防卫条约》。该条约第四条规定美国有在韩国领土以内及其周围部署美军的权利,为美军日后驻扎韩国提供了法律依据。战争结束后,有约7万名美军继续驻扎,其他部队撤出韩国。在当时的背景下,韩国的重要程度尚不足以使美国付出如此大的牺牲、担负如此多的责任,美国在1949年从韩国撤军就是很好的说明。正因为如此,有学者高度评价李承晚对韩国发展的贡献,认为他拖住了美国,把韩国与美国捆绑在一起,这不是一般的外交技巧,简直可以称得上“讹诈的高手”。(11)李承晚把韩国的安全和经济发展完全寄托在了美国“大哥”的身上,民众也对美国深有好感,韩国政府和许多民众强烈要求美国在此驻军,提供安全伞和经济支持。

对于驻韩美军的地位问题,韩美两国在战时及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依据1950年7月签署的《大田协定》确定的。1966年7月,两国根据1953年签署的《相互防卫条约》第四条,就驻韩美军的设施、区域、地位等问题签署了相关协定,即《驻韩美军地位协定》(SOFA)。(12)SOFA取代了战时签订的《大田协定》,取消了原有协定中的某些战争条件下的不平等元素,但是仍然体现了20世纪60年代韩美关系的不平等性,韩国继续放弃法院初审的裁判管辖权。SOFA的签署,一直被视为不平等的韩美关系的象征,甚至被某些人认为是庇护驻韩美军在韩国犯罪的保护伞。

朝鲜战争还有一个重要“遗产”是韩国军队作战控制权的归属问题。由于当时韩国还未加入联合国,联合国军和韩军之间是“联合”的关系,因此必须限制韩国军队的独立性。在战争状态下,特别是在大溃退之际,韩美之间经过紧急协商达成初步的协议。1950年7月14日,韩国总统李承晚在发给联合国军司令麦克阿瑟的一封信上表示“在目前战争状态持续期间,韩国将所有指挥权移交给联合国军(实际上是美军)”。于是,所谓的“联合国军司令”掌握了对韩国军队的作战指挥权,确立了联合作战体制。1951年5月,为扭转战局、整编韩美联军,美第8军司令詹姆斯·范佛里特中将采取措施,解散了韩国第3军,将大部分韩国军队置于美军的指挥之下。在指挥体制上,美军不再通过韩国陆军本部对韩军进行间接指挥,而是直接指挥韩国野战部队。韩国国防部和各军本部仅保留后方指挥权以及人事、补给、教育训练等行政权。

概言之,朝鲜战争前后,韩国通过军事条约将美国牢牢地束缚在朝鲜半岛。美国想裁减驻韩美军,而韩国坚决反对。鲜见的几次裁减驻军也是美国调整军事战略或对韩国政府施压的表现。比如,越南战争迫使美国的亚洲战线收缩,1972年尼克松政府将驻韩美军的数量裁减至4.1万人,5年后,卡特政府因为对韩国人权状况不满而报复性地再裁减3000余名驻韩美军,剩余兵力约为3.8万人。此后近20年的时间里,驻韩美军的数量维持在3万余名的水平。(13)尽管有上述“不平等”因素的存在,此时的韩国并没有形成很高的反美浪潮,主要还是因为在冷战格局下韩国需要美国的军事保护,经济发展也仰赖美国的援助和支持。约瑟夫·奈曾指出,反美主义的一个来源“是结构上的。美国在世界上是老大,力量的不均衡招致了钦佩、羡慕和怨恨交织的情绪”。(14)韩国的个案表明,在某些情况下,力量的不均衡、双边关系的不平等并不必然引起反美主义。

韩美军事关系的调整与反美主义的爆发

经过20世纪80年代轰轰烈烈的民主运动,韩国民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民主权利。此后的反美主义,充分利用了民主化后的社会空间,表现出高涨的发展状态。正如前美国驻韩大使李洁明所言,“韩国的政治转型使公众有机会表达政治诉求,公众利用这一自由质疑韩美关系”。(15)从具体内容来看,韩国民众的质疑之声,主要是针对驻韩美军,有要求撤军的主张,也有要求修改SOFA的呼声,还有收回作战控制权的要求等,总之就是所谓的清算历史旧账的问题。

首先是作战控制权问题。从韩美军事关系来看,朝鲜战争的战时应急安排在战后得以延续。韩国军队的作战控制权一直掌握在联合国军手中。1977年,美国总统卡特宣布撤出部分驻韩美军,此后,韩美两国开始就成立联合司令部进行磋商。1978年11月,韩美联合司令部成立。原本由驻韩联合国军司令掌握的韩国军队的作战控制权随之移交给了韩美联合司令部司令。迫于民众的巨大压力,韩国政府开始了艰苦的收回作战控制权的努力。根据1993年11月召开的第25次美韩年度例行安保会议达成的协议,1994年12月韩军正式从驻韩美军手中收回了平时作战控制权。韩国军队的警戒任务、海空军的预警等日常作战活动、部队移动、军事准备态势以及三军联合战术训练等,不再需要与韩美联合司令部协调即可独立行使。

2002年6月,两名韩国女中学生被美军装甲车轧死;11月,肇事士兵被判无罪,引发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在韩国社会前所未有的反美浪潮中,高举反美大旗的卢武铉战胜了李会昌,赢得总统选举,后者被认为是亲美的保守派代表。上任伊始,卢武铉总统就将“自主国防”提上了议事日程。要实现军事安全领域的独立自主,收回“战时作战控制权”首当其冲。2005年9月,韩国政府在韩美安保政策构想会议上,正式向美国提出了讨论战时作战控制权的移交问题。2007年2月23日,韩美双方最终就战时作战控制权移交问题达成协议,同意在2012年4月17日解散韩美联合司令部,由韩国收回本国部队战时作战控制权。控制权移交后,韩国负担的驻韩美军费用将从目前的40%提高到50%,从而减少了美国的军费负担。

在不少韩国人看来,军队的战时作战控制权掌握在美国人手里,使韩国因此具有近似殖民地国家的性质。尽早收回控制权,是韩国独立自主的重要象征,也是韩国进步力量多年来奋斗的目标。与此同时,收回战时作战控制权的决定,也遭到了韩国保守力量和军方元老们的强烈抗议,他们强调“收回战时作战控制权为时尚早”,表示“韩国军队还不具备实力”。显然,部分韩国人从心理上对于走出美国的保护伞、独自担负起国家安全的重任还很不适应。

其次是规范驻韩美军问题,主要是通过修改SOFA来实现的。1991年1月,SOFA进行了第一次修改,强化了韩国的主权、平等权等,取消了韩国刑事裁判权自动放弃的条件。尽管对美军犯罪嫌疑人的初审管辖权转至韩国方面,但是如果美军方面提出要求,必须随时移交,且搜查权等也继续受到限制。

此后,因为1992年的驻韩美军士兵谋杀尹某事件、(16)1995年的忠武路地铁闹事事件(17)等美军犯罪案的发生,韩国民众要求全面修改SOFA的呼声越来越高涨。从1995年11月末起,两国开始重新协商修改SOFA的问题。双方就美军犯罪嫌疑人的引渡时机、起诉事件、检查上诉权、嫌疑人的反对审问权、证人陈述的证明力等形式裁判权相关问题存在明显分歧,前7次协商于1996年9月破裂。2000年以后,梅香里炮弹事件、(18)美军向汉江排放剧毒物质事件(19)等的发生,引发了关于修改SOFA中的环境相关条目乃至全面修改的浪潮。双边协商于2000年8月重启,直到2000年12月28日,双方历经5年、前后11次协商最终敲定了新的修改案。经过两国政府的批准程序,新协定于2001年4月2日生效。

该协定沿用至今,是规范驻韩美军与韩国方面相互关系和行为的法律文本。根据现行SOFA,对杀人、强奸、放火、贩毒等12项重大犯罪行为,犯罪嫌疑人的引渡时机修改至判决终结后。起诉之时,特别是对杀人、强奸等恶性犯罪,韩国警察逮捕犯罪嫌疑人可以不向美军方面引渡而继续拘押。环境问题方面,双方签订了具有法律效力的谅解备忘录,要求驻韩美军遵守韩国的环境保护法律。

尽管经过两次修订,SOFA依然不能满足韩国人的要求。位于首都市中心的美军基地成为反美主义者的“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对那些没有经历过朝鲜战争的年青一代来说,位于市中心的美军驻地就像是在时时提醒他们:韩国仍在被外国占领;而来自美军基地的噪音和污染则被看作是对韩国国家主权的侵害。美军基地的迁移问题、作战控制权的转移问题、驻韩美军的军费负担比例等问题,频频引发大规模的反美活动。反美不再是激进主义者的专利,而是逐渐向全社会蔓延。

反美主义在韩国蔓延的一个重要表现是韩国人对麦克阿瑟铜像态度的变化。如前所述,朝鲜战争之初李承晚将韩国军队的指挥权交予麦克阿瑟,两个月后,麦克阿瑟指挥仁川登陆,扭转了战争的局势。由于其在“拯救”韩国中的突出表现,麦克阿瑟在韩国长期受到尊敬。1957年9月15日,韩国各界在仁川公园树立麦克阿瑟铜像,以为纪念。这座铜像也被看做韩美同盟关系的重要象征。然而,随着韩国反美主义的兴起,在不少人的眼里,这座铜像已经变成了韩美不平等关系的象征。2005年9月,约4000名分属于数个激进团体的群众举行大规模集会,要求拆除麦克阿瑟铜像。示威群众与警察发生冲突,引起了外界普遍关注。美国方面反应相当激烈,前副助理国防部长布鲁克斯在《洛杉矶时报》上刊载文章,“没有比忘恩负义更恶劣的事了。本周的‘背信弃义’奖授予韩国的反美人士”。(20)时任参议员的希拉里也批评韩国对美国为其自由和经济发展所作出的贡献缺乏理解,是“历史健忘症”。(21)显然,韩国激烈的反美运动已经引起了美国方面的重视,也引发了关于韩美同盟关系的反思和讨论。美国的基本立场是:韩国应该对美国长期以来在其政治、安全、经济等各个领域内作出的贡献感恩戴德。对此,韩国国内的意见在冷战时期无明显的分歧,冷战结束后开始出现很大的分歧。部分人士认可美国的立场,而进步阵营则认为美国在此过程中更多追求的是本国的国家利益,把韩国当作冷战的桥头堡,妨碍了半岛的统一和民主,等等。这也正是美国政府很多时候感到无所适从的原因:韩国的保守派强烈地支持美国在韩国的军事存在,而进步派则同样强烈地要美军撤出半岛。

民族主义:韩国反美主义的社会心理根源

如何理解韩美关系趋向平等的调整与反美主义不断高涨之间的悖论?笔者认为,其根本原因在于韩美之间的不对称结构发生了动态的变化:韩国在世界体系中的地位有了明显的提升,民族主义高涨,要求改变在同盟关系中的地位,对美国军事、经济等方面的依附明显降低;而美国依然是世界头号强国,继续维持在美韩同盟关系中的领导地位,没有相应地调整韩美关系,或调整低于韩国人的预期。

从经济实力上来说,1953年韩国是在一片战争废墟上的赤贫国家,人均国民收入只有几十美元;而当时的美国是世界第一,经济总量占世界的三成,人均国民收入达到1600美元,是韩国的20多倍。经过从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的经济起飞,韩国实现了从赤贫国家向新型工业化国家、乃至先进国家的飞跃,1996年韩国加入“富国俱乐部”——OECD。尽管遭受了1997年金融危机的重创,韩国经济还是顽强地恢复并继续保持增长势头。到2007年,韩国已经成为世界第11大经济体,人均国民收入达到了2万美元。在与朝鲜的经济力量对比中处于明显的优势,军事能力明显增强。

成功带来的是韩国民众空前高涨的民族主义,要求得到世界(包括美国)尊重的心理诉求相当强烈。(22)从本质上看,民族主义是一种关于政治合法性的理论,要求族裔(ethnic)的疆界不得跨越政治的疆界。(23)韩国的情况与此大相径庭:一是二战结束后本民族分裂为南北两个国家,民族统一的问题始终困扰着韩国人,不少反美主义者将美国视为半岛分裂的元凶和半岛统一的最大障碍;二是美国在韩国强大的影响力,包括首都中心美军军营的存在、韩国军队作战控制权仍在美国人手中等,都令韩国人感觉国家主权并不完整,甚至有被外族统治的殖民性质。正因为如此,美国成为韩国的民族主义者最直接、最重要的反抗目标。

问题在于,尽管韩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国际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依然无法与美国相比,美国调整双边关系的愿望并不强烈。50多年后,美国仍然是世界头号强国,2007年美国的GDP约为14万亿美元,占到世界的四分之一,而韩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只有约1万亿美元,仅占美国的7%。韩国在韩美关系中依然无奈地扮演次要的角色,美国并没有及时地调整对韩国、对韩国民众的看法。这与韩国人急剧上升的民族自豪感之间产生了激烈冲突。根据《中央日报》在1996年9月30日针对1050名韩国人进行的调查,73.3%的被访者认为绝大多数美国人轻视自己,只有20.5%的受访者认为美国人尊重自己。(24)要求尊重的心理需求无法得到满足,总是感觉美国人瞧不起自己,是韩国反美主义的一个重要根源。有学者就此指出,考虑到韩国快速变化的政治经济局势和美国对韩国近乎一成不变的看法,从整体来看,韩美关系已经算得上相当稳定了。(25)

韩国的反美主义可以简单概括为民族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或者说民族主义是反美主义的社会心理根源。对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如果被韩国人认为侵蚀了本国的主权,就很可能成为民族主义者攻击的目标,不管其曾在经济上或安全上给予韩国多大的帮助。反美主义是一把双刃剑,可能有助于韩美关系趋向平等,也有可能使部分韩国人在涉及美国的问题上陷入激动甚至不理性的状态,处理不好的话很有可能损伤韩国的国家利益。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在阐述美国的对外关系时曾指出:“一个国家总是惯于怀恨或喜欢另一个国家,它便形同一个奴隶,即成为自己的爱和憎的奴隶。”托克维尔在其名著中称赞这是“一句值得钦佩的至理名言。”(26)的确,韩国人要想不受制于此,显然需要更平和、更自信、更开放的心态,而不是偏激的民族主义。

韩国的反美主义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典型的个案:在动态的不对称同盟关系中,原本存在的不平等关系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抗,但随着处于弱势地位的国家实力的提升,便产生了强烈的民族主义和改变同盟关系中的弱势地位的诉求;而处于强势地位的国家没有相应地采取行动,或者调整的步伐没有达到前者的预期,由此而产生了大范围的对后者的不满。韩国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民族分裂,民族主义比其他国家表现得更为激烈。美国的军事存在侵蚀了韩国的国家主权,必然成为韩国的民族主义者最直接、最重要的反抗目标。

民众的反美行动对韩美两国的国家行为产生了有效的制衡。在反美的压力下,韩国政府加快了收回军队作战控制权的步伐,在驻韩美军基地搬迁的问题上更加坚决,在韩美贸易摩擦中采取更加谨慎的处理措施等。相应的,美国政府除了在上述作战控制权移交、驻韩美军基地迁移等问题上与韩国政府密切配合外,还在促进美韩人员交流等方面采取行动,缓解韩国人的反美情绪。

当然,韩国人对美国的反抗不见得是不接受美国的文明模式,而是希望寻求同盟关系中更平等的地位,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盟友”,而不是一个“附庸”。在美国独霸天下的今天,很少有国家能有机会与美国平等地讨论问题,这就注定了韩国的反美主义可能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注释:

①《朝鲜日报》,2003年3月9日。转引自Yongshik Bong,"Yongmi:Pragmatic Anti-Americanism in South Korea",The Brown Journal of World Affairs,Winter/Spring 2004,Vol.X,Issue 2,pp.154-155.

②Paul Hollander,Anti-Americanism,Critiques at Home and Abroad,1965-1990,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p.viii.

③Moisés Naim,"Anti-Americanisms:A Guide to Hating Uncle Sam",Foreign Policy,Jan./Feb.,2002,pp.103-104.

④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中译本,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37~41页。

⑤赵可金:《世界反美主义及其命运》,载《国际政治研究》2007年第1期,第154~169页。

⑥Jinwung Kim,"The Nature of South Korean Anti-Americanism",Korea Journal,Spring 1994,pp.36-47.

⑦Tim Shorrock,"The Struggle for Democracy in South Korea in the 1980s and the Rise of Anti-Americanism",Third World Quarterly,Vol.8,No.4,Oct.,1986,pp.1195-1218; Jinwung Kim,"The Nature of South Korean Anti-Americanism",pp.36-47; GiWook Shi,"South Korean Anti-Americanism: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Asian Survey,Vol.36,No.8,Aug.1996,pp.787-803;[韩国]李康老:《韩国反美主义的发展过程分析》,载《国际政治论丛》2004年第44集第4号,第239~261页。

⑧[韩国]金辰雄:《韩国人的反美感情》,[韩国]一潮阁1992年版,第120~122页。

⑨Glenn H.Syn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Vol.36,No.4,July 1984,pp.461-495;唐世平、曹筱阳:《寻求中美日相互安全的基点》,载《战略与管理》2002年第1期,第100页。在卷入的问题上,处于领导地位的美国担心李承晚继续挑衅朝鲜,导致美国再次被迫卷入类似朝鲜战争的冲突中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韩国行动的限制是《相互防卫条约》的一个重要方面。对于韩国,也存在卷入的问题,只是韩国会考量相关的成本与收益,有时候主动要求卷入,有时候则较为勉强。比如,朴正熙时期,韩国巧妙地打消美国的裁军计划,派出军队参与越南战争,受益颇丰。在九一一事件后,韩国也开始担心因为军事条约的束缚而不得不支持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反恐战争,在向阿富汗和伊拉克派军的问题上相当迟疑。本文主要关注的是韩美之间的“抛弃”问题。

⑩1947年夏,艾伯特·魏德迈中将受命于杜鲁门总统,在韩国进行了深入的实地考察,认真地评估了在韩国驻军的战略价值。他认为,美国不从朝鲜半岛撤军具有精神上的象征意义,那就是“当苏联的军队仍然占领着朝鲜的时候,美国就必须把它的军队留在韩国,不然的话,就等于向全世界承认‘精神上的退却’。”即便如此,“美国在朝鲜半岛保持自己的军队或基地是没有什么军事价值的”。当然,为了能够使美国不示弱于苏联、体面地撤出朝鲜半岛,魏德迈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苏联和美国同时撤军。1947年9月,参谋长联席会议在经过认真的研究之后,也得出基本相似的结论,认为“在远东发生战事的时候,我们目前在朝鲜半岛的部队将成为军事上的负担,而且在战事发生以前,如果不大量地增加援军,也是不可能守住的”。因此,“在当前这种严重缺乏兵源的情况下,驻守在韩国的两个师是可以更好地用在别的地方”。基于此,美国在1947年11月的联合国决议中提出,在韩国新政府产生后90天内,所有外国军队撤出朝鲜半岛。对于当时的南北紧张局势,美国的判断是,“李承晚的新政权一旦遭到攻击,一定难以有效抵抗”。参见哈里·杜鲁门:《杜鲁门回忆录》(第二卷),中译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5年版,第380~385页。

(11)Stephen Jin-Woo Kim,Master of Manipulation:Syngman Rhee and the Seoul-Washington Alliance,1953-1960,Yonsei University Press,2001.

(12)《驻韩美军地位协定》的全称为:Agreement under Article 4 of the Mutual Defense Treaty between the Republic of Korea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Regarding Facilities and Areas and the Status of United States Armed Forces in the Republic of Korea,简称Status of Forces Agreement(SOFA),于1967年2月生效。

(13)1992年为3.6万人。2004年韩美两国协议在四年的时间里分阶段减少驻韩美军:到2004年末撤出5000人;2005年至2006年间撤出5000人;2007年至2008年间撤出2500人;到2008年底,驻韩美军的数量大概是2.35万人。本节中驻韩美军的数量主要参考[韩国]宋大成(音译):《驻韩美军变化与韩国安保》,载[韩国]《世宗政策研究》2007年第3卷第1号,第5~67页。

(14)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第37~41页。

(15)James Lilley,"The Changing Korean-U.S.Relationship",speech at Chungcheongnam-do Provincial Government Building,Daejon,12 December,1988.cited from Jinwung Kim,"Recent Anti-Americanism in South Korea:The Causes",Asian Survey,Vol.29,No.8,Aug.1989,pp.754-755.

(16)1992年10月28日,在韩国京畿道东豆川美军夜总会工作的一名26岁女性尹某被驻韩美军士兵杀害,韩国警察对此事的调查尚未展开,犯罪嫌疑人即被移交美国方面。此事引发了韩国当地居民的强烈抗议,当地的出租车工会成员开始拒载驻韩美军。11月初,50余个社会团体结成一个“共同对策委员会”,迫使政府撤回了对犯罪嫌疑人引渡美国的决定。1993年4月14日,该犯罪嫌疑人被韩国法院判处无期徒刑,二审减为15年有期徒刑。2006年8月假释返回美国。

(17)1995年5月19日晚11点左右,13名驻韩美军及其亲属酒后在首尔忠武路地铁站内大声喧哗,一名韩国人提出抗议,结果遭到这些美国人的暴打致伤。韩国人目击者对此相当不满,游行至深夜。1995年12月21日,韩国法院判决驻韩美军主要当事人6个月有期徒刑,其他参与者也被处以不同额度的罚款。

(18)梅香里是韩国京畿道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是一个驻韩美军的射击场。2000年5月8日,一架美国A-10战斗机训练途中误投下6颗重型炸弹,11名当地居民受伤。其实,自射击场设立以来,美军误炸事件不断。在安全问题之外,噪音和其他有害物质严重影响了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居民们要求搬迁射击场的呼声高涨。

(19)2000年初,驻韩美军第八军某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将数百瓶用于尸体处理的甲醛等有毒物质不经处理就通过下水道排放进汉江。汉江被韩国人看做是“母亲河”,是近1000万首尔居民的饮用水源。私排剧毒物质的事件被媒体披露后,引起韩国民众的强烈愤慨,反美情绪一度高涨。6年后,该事件被韩国导演奉俊昊搬上银幕,拍成影片《怪物》。故事开始于美军向汉江中倒入大量甲醛,之后水中生物发生变异,产生了一个超大的恐怖怪物,并不时地袭击周边的人群。《怪物》在韩国上映后,迅速成为热门大片,创造了韩国电影史的最高票房纪录,观众超过1000万人次。美军的“劣行”也因此而家喻户晓,并随着该影片的出口而“扬名”世界。

(20)Peter Brookes,"The Freedom to be Ungrateful",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of Defense for Asian and Pacific Affairs from 2001-2002,Los Angeles Times,October 21,2005.

(21)"Hillary Clinton Bemoans 'Historical Amnesia' in Korea",The Chosun Ilbo,Oct.26,2005.http://english.chosun.com/w21data/html/news/200510/200510260015.html

(22)比如,根据韩国KBS电视台针对2000名韩国人进行的调查,在1988年奥运会前一个月(8月)进行的调查中,把美国列为自己最喜欢的三个国家之一的受访者占56%,而奥运会后(10月)这一比例急降至40%,不喜欢美国的人则从16%猛涨至38%。参见《朝鲜日报》1988年10月28日。引发这一明显变化的原因,有美国人的不当行为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或许是韩国人因为成功举办奥运会而产生的民族自信心的高涨。

(23)[英国]厄内斯特·盖尔纳:《民族与民族主义》,中译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2页。

(24)《中央日报》1996年10月28日。转引自Kim Jinwung,"From 'American Gentlemen' to 'Americans':Changing Percep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South Korea in Recent Years",Korea Journal,Winter,2001,p.183.

(25)Balbina Y.Hwang,"The Implications of Anti-Americanism in Korea for the Future of the U.S.-ROK Alliance",Korea Observer,Vol.34,No.1,Spring 2003,pp.48-53.

(26)[法国]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59-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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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称联盟与朝鲜反美主义_军事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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