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府时期的西北考察家及其著作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民政府论文,述评论文,著作论文,时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国民政府时期,中国仍然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国难民生空前严重。地处祖国内陆的西北,内有军阀的黑暗统治,外有英、俄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包抄,形势十分危急。20世纪30年代,随着东北三省的沦丧和“七七事变”的爆发,西北备受世人关注,国际地位空前提高。上至国民政府,下至普通民众,整个社会都把西北看成是取得抗战胜利的可靠大后方。一时间“开发西北”、“向西北去”的口号高唱入云。一些国民党大员纷纷飞往西北,发表政见,呼吁“西北开发”。戴季陶认为:西北开发“实在关系我们国民革命的前途”。(注: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88辑,《西北建设)(一),台湾中华印刷厂1981年版,第20页。)张继也说:西北开发刻不容缓,如果我们不早动手开发,“则恐有代吾人而开发之者”。(注: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88辑,《西北建设)(一),台湾中华印刷厂1981年版,第91页。)身为财政部长的宋子文在兰州也郑重其事地指出:“西北建设,不是一个地方问题,是整个国家的问题”,“西北建设,是我中华民国的生命线”。(注: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88辑,《西北建设)(一),台湾中华印刷厂1981年版,第103页。)
从上述言论可以看出,国民政府把开发西北放在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地位来对待。在政府和社会的倡导下,一些开发西北的学术刊物纷纷创办,一些学术团体陆续创建,一些个人也投笔从戎,背起行囊,走向西北。尽管国民政府时期的西北开发因军事而兴,因军事而衰,带有极强的政治军事性,人称“雷声大、雨点小”,然而一些考察家的个人行为和所做出的贡献是很值得肯定的。
一
走向西北的考察家们,胸怀满腔热血,肩负神圣使命。他们想要了解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生活、风俗习惯;他们想要把这里的社会现状告诸世人;他们更想要唤醒国人,西北不是鬼哭狼嚎的蛮夷之地,它有着极大的开发潜力。因此,他们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用饱含感情的笔墨描绘出来,形成了一部部震撼人心、发人深省的著作。
根据“中国西北文献丛书”和甘肃省图书馆西北文献部的一些资料,笔者统计国民政府时期到西北的考察家共有100多人,著作有85种,当然实际数字远不止此。这些考察家里面,有政府官员、地质学家、考古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新闻工作者,等等。他们的著作涉及西北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民族宗教等方面的内容,按书名大体上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以含有“西北”二字命名的著作。如林竞《西北丛编》,陈赓亚《西北视察记》,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林鹏侠《西北行》等。需要明确的是这些书里面的西北范围并不是专指今天的陕、甘、宁、青、新,有时候范围扩大到绥远、察哈尔等地,有时候范围缩小,仅涉及一省或数省。
第二类是有关陕、甘、宁、青、新的著作。如写陕西的有陕西省实业考察团编的《陕西省实业考察》,张继曾《陕南游纵》等;写甘肃的有王志文《甘肃省西南部边区考察记》,聂守仁《甘肃省大通县风土调查录》,程先甲《游陇集》等;写宁夏的有叶祖灏《宁夏纪要》,范长江《塞上行》等;写青海的有周希武《玉树土司调查记》,曹瑞荣《青海旅行记》,杨希尧《青海风土记》等;写新疆的有谢彬《新疆游记》,吴蔼辰《新疆纪游》,王应榆《伊犁视察记》等。同样,这些著作不仅仅写某一省,大部分是以一省为主,兼及其他省的一些情况。
第三类是有关少数民族风俗习惯的著作。如光白《回族同胞的生活与风俗》,兰生智《蒙古人的生活特质》,潘凌云《拉卜楞寺与喇嘛生活》等。
第四类是有关文学艺术的著作。如研究西北“花儿”的专家张亚雄的名著《花儿集》,研究西北民歌的专家于式玉、王文华的《西北民歌》,还有孟述祖的《西北花絮》等。
综观这些著作,它们从不同侧面勾勒出西北的概况,大部分著作以游记的形式表达,文字优美,语言平实,内容深刻。今天看来,这些著作仍有很大的社会价值。
二
国民政府时期的西北考察家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上,揭露丑恶,弘扬正义。翻开每一本著作,字里行间流淌着对人民的爱,对祖国的情,对反动统治阶级的鞭挞和对外国侵略者的憎恨。
(一)深刻地揭露黑暗的西北政局
国民政府时期,西北大小军阀林立,尽管1928年国民党完成了形式上的全国统一,“但还没有实现全国政治、军事的真正统一,就西北而言,其势力尚未达到陇西”。(注: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著:《新疆简史》第3册,新疆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85页。)实质上,国民党不会也不可能完成真正的统一,其本身的封建性、军事性和反动性决定了这一点。在考察家的笔下,西北遍地狼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在青海、甘肃、新疆的一些饭店和旅社的墙壁上贴上了“莫谈国是,莫论军情”的纸条,一些人由于出言不慎,以致失踪者屡见不鲜。范长江游历青海后,总结青海的政局时说:“青海的政治军事财政皆脱了正轨,本来是公的行动,转化为私的经营。一切对人对事的关联,都根据这个私经营来出发。在私集团上来训练军队,来发展经济,来对付异民族,来教育青年。”(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新华出版社1980年4月版,第94页。)同样,马鹤天在《甘青藏边区考察记》一书中也发出了这样的感叹:“青海之党政军亦可谓集于马子香(马步芳的字)一人之手,无论何机关,亦可谓由渠一人主持。”(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2编,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第189页。)青海如此,西北其他四省莫不如此。宁夏马鸿逵以“土皇帝”自居,宁夏的政治、经济、军事由他独断专行;盛世才视新疆为独立王国,中国共产党驻新疆代表邓发曾说过,盛世才“就其出身来说是个野心军阀,就其思想来说是个土皇帝,就其行动来说是个狼种猪”。(注:梁仁编著:《塞外霸主——盛世才》,兰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前言。)陕西、甘肃虽然没有“王”、“土皇帝”,但其地方大员都在努力地加紧经营“自己的事业”,做着搜刮钱财的罪恶行当,一旦地皮刮尽,行囊鼓鼓,则不顾一切扬长而去,真是“一宦财丰万户屠”。(注:参见林鹏侠:《西北行》,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编辑委员会编:《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第14卷,第130册(以下不注明出处者均来自该丛书),第85页。)西北之所以如此黑暗,考察家认为“地方性太浓,有许多事体还不能跳出家族、乡里、宗教及派别的范围”。(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新中国文化出版社1946年5月版,第189页。)此论颇为中肯。依靠着家族、派别的统治,必然意味着上层建筑的腐朽,必然意味着对经济的摧残和压制,也就注定了西北经济徘徊不前。
(二)描绘了西北人民的悲惨生活
奉献在读者面前的一部部著作就是一部部西北人民的血泪史,也是对统治阶级的控诉书。这里处处是悲惨世界,处处是饥寒交迫,民不聊生。人民群众的悲惨生活使考察家有泪含目,大动恻隐之心。在这些著作的记录中,有十几岁光着下身的女孩子,有被迫无奈卖身的妓女,有大年初一沿街乞讨的农家妇女,有冬天的夜晚蹲在城墙根下呼喊“妈妈呀!冻得很呀!”“爸爸呀!救命呀!冷死人呀!…”“老爷太太呀!实在冻得受不了呀”的凄惨叫声,这里还有给半个馒头眼泪汪汪的叫声“爸爸”的小孩,有未交“烟税”而被打得叫苦连天的贫苦农民。(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新华出版社1980年4月版,第138页。)总之,这里的人民衣“则冬不能御寒,夏不能蔽体,甚至终年无裹身者,比比皆是”,食“非用树皮充饥,即用草根糊口”,“大多数以草屋茅舍,为栖身之所”。(注:顾执中、陆诒:《到青海去》,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第261-262页。)贫穷苦难的生活把人民推向了绝路,忆古思今,考察家们不禁发出了如此的责问:“黄河自白云中来,向白云中去,黄土高原上的沟渠犹 存,我们的先民胼手胝足,在这里立下中华文化的基础。随手拾起一块黄土来尝尝,那下面掺和着我们列祖列宗的血汗,今天这个高原上的生活是简单而艰苦的,羊群吃的草地不茂盛了,白面粉是一种珍馔,一对对大而天真的眼睛,在无邪的脸上望着你,下身常常没有裤子穿,是孩子们应得的生活吗?”(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新中国文化出版社1946年5月版,第3页。)
(三)深刻地剖析了西北的社会问题
1.鸦片种植问题 鸦片种植是影响近代西北人民生活的一大公害。国民政府时期,这种情况仍然十分严重。从陕西到新疆,从宁夏到青海,凡是有水的地方和比较肥沃的土壤,无不种上了鸦片。在咸阳:“田亩中男男女女都有,烟田中的人比麦田更多”。(注:张扬明:《到西北来》第17卷,第133册,第268页。)“扶风县城冷落甚于武功,而鸦片不相伯仲。”(注:张扬明:《到西北来》第17卷,第133册,第292页。)在甘肃,渭水两岸、洮河平原的肥沃土地,农民竟被逼得遍种鸦片。(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78页。)而在河西走廊,“在路两旁看见大烟苗”。(注:季理斐意译,全文祺译:《西北边荒布道记》,文海出版社1931年版。)在新疆,据包尔汗《新疆五十年》记载,“鸦片私种和贩卖截至1935年已基本上肃清”。(注:包尔汗:《新疆五十年》,中国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236页。)可见新疆在1935年以前有大量鸦片种植。而宁夏“沿途村落星罗,路亦平坦,川泽交流,景物殊胜。田间花至美,或红或白,一望如云。询御者何名,曰:罂粟耳!”(注:林鹏侠:《西北行》第14卷,第130册,第332页。)青海号称“净土”,但私下的售和吸仍在进行,“有好些有脚路的人已因之而积资数百万元”。(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第116页。)可以看出,西北的鸦片种植和贩卖无地不有。
鸦片的大量种植,给西北人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首先使粮田面积减少,粮食产量降低。陕西向为产粮大省,但“每值春季,便闹饥荒,农民殆皆仰给于四川、湖北、河南、山西等邻省运粮接济,以资度活”。(注:李宗样:《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的前因后果》,《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第103页。)甘肃“在抗战期间……还要从外输入食粮”。(注:凤玄:《卓尼归来》第23卷,第139册,第181页。)粮食的减少,降低了人们防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所以近代西北一旦发生水旱灾害,立即会出现“饿殍遍野,死亡枕籍”的悲惨景象。其次,鸦片的种植也使许多人变成了“瘾君子”。有人说:“甘肃人民烟枪之数,多于饭碗”。(注:凤玄:《卓尼归来》第23卷,第139册,第182页。)陕西省有人描绘“吸烟之乐”,写下了这样一首“宝塔诗”:“来!快哉!床上歪!快把灯开。吸口何妨碍?这才合乎时派。光棍财主无三代,及时享乐何待将来!人说我抽烟人终须败,我看你不抽烟也未发财!”(注:李宗样:《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的前因后果》,《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第103页。)这充分反映了鸦片毒害人民之深。鸦片的折磨,使人民无法从事正常的社会生产,也就谈不上发展生产力。再次,鸦片的种植使社会更加动荡不安。由于军阀强迫种殖鸦片,人民不堪重负,纷纷离家出走,不是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就是涌入城市,流浪街头,这给本来很脆弱的西北社会增加了压力。
谁是鸦片种植的始作俑者,考察家把批判的矛头对准了军阀。他们大声责问当局:“为什么这样发昏,纵令大家去自杀”。(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43页。)“负责播毒者,是否曾计算自己应负罪咎之重大”。(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56页。)他们呼吁道:“宁可使财政破产,鸦片绝对不可再行蔓延。”(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217页。)
2.民族不平等问题 西北地区民族问题突出,民族关系复杂,不和谐的民族关系是造成这一地区不稳定的重要因素。这一点不能不引起考察家的忧虑。在西北比较发达的汉族和回族对藏、蒙古等少数民族无论在称呼上,还是在民族贸易上,都存在很大的歧视和欺骗。在称呼上,“青海回族与汉族自称为‘中原人’,意思是‘文化民族’,而称藏人为‘番子’,蒙古人为‘鞑子’”。(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95页。)在商业交易上,蒙、藏百姓也常常被汉、回商人欺骗,蒙、藏百姓如果向他们买粮食,他们就拿出一些酒肉招待,待蒙、藏百姓喝得酩酊大醉之时,则将草或者树枝、泥土之类装入粮食口袋,蒙、藏百姓回家之后,发现上当,也无可奈何,“因为商业经济的大权,尽在汉回两族手中”。范长江认为,“这样不平等的民族关系,无组织的贸易关系,对于一个国家的前途,绝对不会有好的影响”。(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175页。)一些考察家也提出融洽民族关系的方法,他们认为,在边疆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生计教育,宜兼筹并顾,一方生活安裕,一方知识增进,方为治本之法”。(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1编,第17页。)这种办法,无疑抓住了问题的实质。但是,当时不平等的民族关系是由不合理的社会制度造成的,要实现真正的民族平等,唯一的办法就是铲除旧的社会制度。
3.宗教问题 在西北信仰藏传佛教和伊斯兰教的地区,由于当时人们迷信宗教太深,一切事情听信于宗教的摆布,这一现象严重地阻碍着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
在信仰伊斯兰教和喇嘛教的地区,对教育极不重视。回族多不愿子弟读书,而愿习回文为阿訇。马鹤天在唐汪川见一小学校中仅有回族学生九人,而礼拜寺内习阿文的学生则有一百多人。(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1编,第6页。)同样,藏族人民也愿送子弟入寺院,将来当喇嘛。每年入学时节,政府强迫适龄儿童入学而且给予优厚的待遇,“即此来者亦甚少”。(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1编,第30-31页。)
在青海玉树地区,“收种田禾,一切听从于喇嘛,若喇嘛言何时收种,即何时收种,然收获时,尚按次而收,如自沟之东头收获,设东头者尚未成熟,西头已熟多时,未熟者已行收获,已熟者亦须按次收到该处后,方行收之”。(注:曹瑞荣:《青海旅行记》第7卷,第123册,第122-123页。)这里还有一些特殊的习俗,忌食鱼,谓食之不祥;禁采矿,谓断地脉;禁栽树,若栽树,天定加之不祥。(注:曹瑞荣:《青海旅行记》第7卷,第123册,第122-123页。)可见人们迷信宗教程度之深。
这些地区人民的法律意识十分淡薄,一旦出现纠纷,不诉讼于官府,却根据他们特有的方式来裁决,如“新疆缠民之讼,令其抱经,哈萨之讼,令其宣誓,一语而决”。(注:谢彬:《新疆游记》,中华书局1924年版,第131页。)而藏族人更是手段繁多,通常有泥锅摸石、丢骰子、烧烤、赌咒、舔斧刀、摇丸等方式。(注:张济民:《青海藏区部落习惯法资料集》,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24页。)判决结果无论正确与 否,都认为是命中注定。
在生活方式上,藏传佛教地区的人民,对于寺庙的兴修,不惜巨资,极尽豪华富丽之能事;而对自己的居室则不注意,“卑下肮脏,人畜杂居,使人作呕,但却处之泰然”。(注:凤玄:《卓尼归来》第23卷,第139册,第185页。)有病不求医,多请喇嘛诵经祈祷,“每年误死者,不知凡几”。(注:陈保全:《甘肃之一角》第25卷,第141册,第258页。)同时,寺院规定,“凡一家男子在二人以上者,必有一人做喇嘛,在三人以上者必有二人,四人以上者必有三人,以此类推,家庭不得多留男子”。(注:潘凌云:《拉卜楞寺与喇嘛生活》第24卷,第140册,第65-66页。)进入寺院的喇嘛终身念经,不得结婚。
考察家描述的这些情况,即人民不得读书、丰富的资源不得开采、人口不能增殖、生活方式受到种种限制,无不反映着宗教对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的重大影响。
4.西北的环境问题 环境是人类生存的基础,尽管它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不起决定性的作用,但可起延缓或加速的作用。西北的生态环境恶劣,是制约西北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瓶颈。但就是如此恶劣的环境状况,人们还在任意的破坏,不注意保护。
种植“左公柳”是当年左宗棠西征时开发经营西北的一项重大举措,历来为后人所称道。但是,“一人栽树,十人拔之”,西北人民不是用来乘凉、保护路基、美化环境,而是砍来烧锅做饭。考察家在旅途中,不见了当年那种“拱把之树,接续不断”(注:《左宗棠全集·书牍》第57卷,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8991页。)的景象,却见道旁杨柳歪歪斜斜,寥落无几。裴景福在19世纪末被谪贬新疆时,沿途见“左公柳”“疏密不断”,(注:裴景福:《河海昆仑录》第34卷,第109册,第153页。)砍伐不太严重;但十几年以后的1917年,谢彬写道:“自静宁来,左候道树,皆瘠薄拳曲,能成行如东路者极鲜,甚至数里或十余里不见一树,莫识驿路之所之”。(注:谢彬:《新疆游记》,第39页。)这说明东路的破坏比较轻微,而西路的破坏已经非常严重。时隔17年后,高良佐见到“西安至窑店,则已斩伐无余株矣”,(注:高良佐:《西北随轺记》第13卷,第129册,第138页。)东路也已经破坏殆尽。面对如此惨状,考察家感慨道:“呜呼惨矣!左公遗迹,亦将被湮没而空留嘉话之流传矣!”(注:林鹏侠:《西北行》第14卷,第130册,第88页。)针对地方官不尽力保护环境、植树造林,反而敷衍搪塞,借口此地风水不好、不长草木,他们驳斥道:“不过是这些‘文明人’勤于砍伐,懒于栽种的结果而已!”(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第59页。)他们希望一面严加保护、种植,一面适当砍伐,西北的生态环境才会有所改善。
森林资源等自然植被的破坏,使西北地区时常遭受沙尘暴的袭击和沙漠的侵扰。在宁夏中卫,范长江这样描写沙尘暴,“朔风怒吼,挟浓厚之沙土,飞扬空中,沙石击人头面,对面不能见人,眼耳口鼻,尽为沙土所填积”。(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179页。)赵敏求描写石嘴山的沙尘暴:“黄沙四合,一片黄昏,像是雾,又像是沙。风声惨厉,听之不欢。”(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第152页。)杨钟健对西北的沙漠扩大给予了特别关注,他注意到榆林西北城外的沙子,不但已填满城壕,而且已和城一样高,由外入城,可以不由城门进来。“倘陕北对于森林不讲办法,恐沙子的南侵,还会有加无已,也许若干年之后,西安城已要和鱼河堡(榆林一地名)一样了。”(注:杨钟健:《西北的剖面》第7卷,第123册,第219页。)
的确,在今天的西北,濯濯童山依然存在,沙尘暴一年比一年多,沙漠化一年比一年严重,我们难道不佩服考察家的眼光吗?
(四)揭露抨击外国资本主义的侵略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北变成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商品销售市场和原料产地。大量的洋货进入西北,西北的皮毛、药材等大宗土特产品也进入国际市场,但入大于出,西北已经被卷入了世界市场的格局之中。
在西北市场上,外国资本的侵略无孔不入,洋货占据了西北市场的各个角落,连最偏僻的青海果洛、玉树等地区也是洋货充斥于市面,玉树“英货约占全年输入品百分之三四十,日货约占百分之十,即英日外货,约占每年人口货二分之一”,而这里价格却“反较内地为廉”。(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2编,第392页。)偏僻之地如此,通衢之处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兰州“洋货到处皆是,国货望尘莫及”。(注:萧梅性主编:《兰州商业调查》,陇海铁路管理局发行,第52页。)伊犁“商务之权大半操于俄人之手”,(注:王应榆:《伊犁视察记》第23卷,第139册,第157页。)“工业原料随地富有,而日用物品,莫不仰给于内省与俄国”。(注:王应榆:《伊犁视察记》第23卷,第139册,第113页。)外国资本还在西北各地遍设洋行,大肆搜刮西北人民的财富。
经济侵略的同时,文化上的侵略变本加厉,使人忍无可忍。范长江在旅途中遇到一英籍传教士,他对西北各省情形,无论是民族与宗教、道路交通,“尤了如指掌”。12(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191页。)林鹏侠呼吁道:“人之谋我,无坚不攻,无孔不入,不知吾人尚有醒悟之日否?悲夫!”(注:林鹏侠:《西北行》第14卷,第130册,第190页。)
在黄河后套地区,天主教会的势力之大,令人瞠目结舌。这里的农民,不入天主教不准种地,“一般农民只知有天主堂,而不知有政府,只知有神父,而不知有官吏”。(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215页。)传教士还创办学校,所教的内容都是为其侵略服务的。他们言称中国之所以穷,是由于实业不发达,实业不发达是由于大家“懒”。而且说人是造物主造的,不是进化来的。很明显,他们为自己的工业品侵占中国市场找借口,也为他们是“高等民族”,侵略“落后民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找借口。对此,范长江提出:“教会(无论何教)绝对不能在‘宣扬教义’一事之外,以教会或教士资格作其他经济、政治、文化等活动”,应“限制外国人在中国内地自由传教”。(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216页。)可惜,考察家的良法美意在当时只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三
西北充满着神秘、惊险和恐惧,对每一个踏上西北大地的人来说,这里有数不清的困苦和磨难。严酷的气候,无垠的沙漠,遮天闭日的沙尘,逶迤连绵的崇山峻岭,没人膝盖的皑皑白雪。尤其在那个军阀横行、土匪出没于山林、交通极其不便的时代,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一颗为人民、为国家的火热之心,谁人能舍妻离子,远离家门呢?考察家做到了这一点,他们可歌可泣的精神,值得今天西北大开发的后继者们永远继承和发扬。
(一)坚韧不拔的毅力,不避艰险的精神
西北的旅途是痛苦的,考察家并不因痛苦而止步不前,正因为他们有志于边疆,正如马鹤天先生所说:“劳役未敢辞,素志在边疆……我志在绝塞,我愿追前贤”。(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1编,第1页。)当一般人士在内地的京都大邑里兜圈子翻筋斗的时候,考察家正在冰天雪地中挣扎着,正在炎炎烈日中灸烤着。在这里吃、住、行都给他们带来了诸多的不便和难以想像的困难,做饭时,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形:“煮菜与面片时,因无锅盖,黑蝇成群飞赴其中,结果煮了一锅黑蝇……”(注:范长江:《塞上行》,新华出版社1981年版,第89页。)饥肠轱辘的肚子使他们只好吃这一锅黑蝇饭了。住也是令人头痛的问题,杨钟健讲到,在西北住店有三怕,一怕臭虫,二怕骡马粪臭,三怕店主人的敲诈勒索。他唉叹道:“走不尽的天下路,吃不尽的店家亏。”(注:杨钟健:《西北的剖面》第7卷,第123册,第194-195页。)在旅途中,仍然有许多痛苦的经历,有时“日间中午热得烧皮肤”,(注:范长江:《塞上行》,新华出版社1981年版,第89页。)有时“寒风迎面而来,刺眼欲裂,眉目与鼻孔四周皆凝重霜”。(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112页。)林鹏侠在翻越大坂山时(在今青海),这样描述她的痛苦经历:“四肢酸软,几难举足,乃紧扣牙关,奋力踏雪,出众前以进。寒风拥雪,扑面如剑刺,步步喘咳。未几,力竭神疲,竟伏冰雪中,身热如火,口渴难禁,撮雪而啖,明知为害,但也不由自主。”(注:林鹏侠:《西北行》第14卷,第130册,第231页。)
艰苦的旅途之后是胜利的喜悦,考察家奉献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部部深入实际、极具价值的著作。当我们翻动这些书页的时候,无不为他们大无良的情神所感动。
(二)热爱西北的大好河山,豁达乐观的心态
旅途之险没有挡住考察家的脚步,相反他们将困苦寄情于山水之间,对西北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溢于言表。面对大漠戈壁,他们认为是荒凉之美,是奇景:“只是观察的人不能领会罢了!”(注:杨钟健:《西北的剖面》第7卷,第123册,第318页。)跋涉于崎岖的山径之间,这里则:“道旁奇花野草,红黄相间,时有野鸟飞鸣其间,河流急湍,声如音韵,山路崎岖,几疑无路。有桥横陈,蹊径别辟,山色水声,鸟语花香,风景之佳,不减江南,直如重游黄山,不知身在西北荒野区也。”(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20页。)蠕动于茫茫的大草原上,这里“沿途青草满滩,百花盛开,其色或黄或白,或紫或蓝,其形或垂如钟,或细如缨,或分散如星,或贴地如钉,无论山上草原,遍铺青草,满布艳花,真所谓锦绣山河。人行滩中,花拂衣巾,无异一大公园,此种奇景,非亲至草地者,绝难梦想,此种风味,亦非亲至西北者,不易赏得。人皆知行草地之苦,而不知此中之乐无穷也”。(注:马鹤天:《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第137-138页。)
这就是考察家的胸怀,他们身受皮肉之苦,却享受精神之乐,西北的博大深深地感染着他们。当赵敏求走完艰苦的历程后,他充满感情地写道:“在西北,一切都是男性的、英雄的,那是一个属于慷慨悲歌的壮士的天下。我欢喜那在空中叱咤的狂风,那极目无垠的沙漠,那满顶白雪的峻岭,那滚滚翻腾的黄河。”(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第2、191页。)
(三)担负历史使命,开创西北辉煌
西北在一般国人的眼里,是鬼哭狼嚎,一片不毛之地。但是考察家不认为这样,他们极力地纠正这种错误概念。他们告诉国人西北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很多,只因为交通的闭塞、气候条件的差异使西北和外界缺乏联系。其实,西北人和东南人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外形表现与生活方式的不同而已:“东南人有东南人的长处,西北人有西北人的长处”。(注: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第103页。)因此随便地轻侮西北人是不正确的。西北丰富的自然资源,也录之于考察家的笔端。老舍在《西北归来》一文中说:“那里有煤,有粮,有马,有毛,有金,有银,有水利,有肥美的土地……从富源上说,西北是块宝地。”(注:老舍:《归自西北》,《大公报》1939年12月17日。)
西北有丰富的资源,有适宜人类居住的广大地区,但是西北仍然是落后的,考察家们认为这是人谋不成的原因。他们号召那些“对工作发生兴趣,能认识环境,能忍耐,能吃苦,能在风沙中感觉人生的意义与牺牲精神之伟大的青年们”,(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第2、191页。)去做西北开发的事业;他们警告那些到兰州来要买上一年用的外国肥皂、雪花膏的人,这不但是糊涂,而且是愚蠢;同时,认为开发西北的工作也不要用那些非外国肥皂不用、非抽水马桶不便溺的人来做!(注:赵敏求:《跃进中的西北》,第2、191页。)
考察家的使命完成了,他们留下了沉甸甸的著作和可贵的精神。一个旧时代去了,西北迎来了美好的新时代。在新形势下,西北开发将无疑会取得前所未有的成绩,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