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摄影的现状及突破路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路径论文,现状及论文,风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蔡焕松(研讨会主持人、《中国摄影家》杂志艺术总监):各位朋友,早上好。受《中国摄影家》杂志李树峰主编的委托,我今天以中国摄影家响沙湾研究中心主任的身份来主持今天的研讨会。今天我们开会的地方和展厅整层楼都是响沙湾王文俊董事长无偿提供给研究中心使用的,给我们营造一个中国摄影家的家。
摄影史到今年已经172年了。风景摄影一直陪伴着摄影的发展而发展。由于它的早期是画家们为了记录景观而设计的一种文化工具。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当感光速度从十几分钟到几千分之一秒,使它的空间越来越大。特别是近几十年来,风景摄影已经不能用以前的概念来涵盖了,因为它已经呈现了多元的态势了。近十几二十年来,特别是在国内的理论家极力提倡风景摄影的社会价值的情况下,其作用也越来越得到了重视。所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各级政府、企业也认可了风景摄影这个手段来推动当地经济文化事业的发展,还有全国众多的影友也想用风景摄影来记录他旅游的一些感受过程,借此释放生活和工作压力。这么一来,这种多元的态势,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作为专家们,站在社会学、地理学的角度去研究风景摄影的走向,所以专家们更多希望他们关注社会,为社会创造价值。他们站在社会学的角度上,来对风景摄影进行梳理,进行引导。原来从风景摄影起步的人,那些喜欢比较简单的审美维度的沙龙摄影艺术的人,他们也固守了那块土地,也有自己的一种评判标准。作为摄影推动旅游这块,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当这几种不同的追求标准一错位,就引起了激烈争论,有时甚至是有点对立,这对摄影事业的发展是极不利的。所以我觉得,在我们的时代里面,我们是应该好好地用不同的评判标准来研究我们中国风景摄影的路径怎么突破,这正是我们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我想我们这个研讨会假如能够达到一个拓延发展,那就很有意义了。
久保田博二
久保田博二(玛格南图片社成员、日本著名摄影家):我讲讲我所理解的马格南图片社对风景的认识。马格南图片社创建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不久,经历那个年代的人拍的有关战争的片子很多,所以我自己对他们的评论,当时的照片应该评为政治风景片。马格南图片社很多摄影家主要拍一些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的片子,所以后期很多人拍的叫做社会风景纪实片或文化风景片。我觉得我们每个人拿着相机拍的都是人的活动的片子,也可以称为人间风景片。至于我自己对风景片是怎么想的?在早期,我基本没有拍过风景片,20世纪70年代末我去过桂林,发现桂林的风景很美,我感觉到自然风景对人的人生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从那时起开始拍风光片。
布鲁克·杰森
布鲁克·杰森(美国《视界》杂志出版商兼主编):在美国,有一个重要的观点,风光摄影是向世界打开的窗口。早期的图片摄影都把自己定位在一个能够向世界来介绍的位置上,就像现在的风光摄影一样,以能够介绍不同的风光为基础。
在这种观点之下,出现了两个新的分支,一个是通向智慧或想法的窗口。摄影师摄影观点主要是基于他自己的一种非常个人化的观点。就像这些东西,其实可能是个非常小的物体,但是给人感觉就好像是在太空中拍摄的一样。这张照片其实是在一个沙漠地区拍摄的,你很难看出它是一个什么地区的风景。一个是“新地形学”影像。对于风光摄影来讲,就摒弃了那些非常唯美的照片,转而呈现一些非常现实的,可以说有一些难看的风光摄影。大约19世纪60年代,一些美国的著名摄影师拍摄的就完全是一种相对应完美摄影的风格。
风光摄影现在的发展趋势呈现出四种不同的途径。
一是回归美。有两位非常有名的摄影师,他们比较出名的就是利用色彩。这是风暴之类的一些风光,因为在美国有很多复杂的天气变化。这些图片都让人感觉到一种很美的意境。在世界上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照片。
二是解释型的风景,用新技术营造出一种新的观看方式,摄影师用新的数字作品,然后重新创作出的风光摄影。这就是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把照片整个的作以改变。那么这些图片,就不是为了纯粹的展示风景而拍摄,而是为了展示一些摄影师自己的对这块风景的想法。这是以色列的一个摄影师拍摄的。这个看着像外太空的一个景象,其实是一张风景照片。这张照片他用了很特殊的拍摄手法,然后曝光大约几个小时,使那些星星还有风景看起来,是我们平常不可能看到的,用蒙太奇方法剪辑组合的。这些图片都是用一些油画或者是绘画风格的处理手法,基本上拍的是风光摄影,但是是以不同的形式来展现给大家。这是法国的一些摄影师,他们用很淡的影调,然后来表现图片。这就是他照的一些不同位置,拼凑起来的图片,使大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拍摄风景和花,然后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给大家一种不同的视觉感受。完全不会感觉到,这是一幅起源于风景摄影的一张图片。在我们的印象里,它给人感觉还是一幅风景,或者是云雾。
三是发展的Photoshop的审美方向,超越双向的浮动的规则。这是用Photoshop来做的镜面反射的效果,其实是两个对称的图片。这是一个新的电脑技术。这个在背景上可以看到,是一些风景还有地图,然后和这个女士的图片结合在一起,有很多不同的信息元素在这张图片里。这是一个女摄影师,这个图片跟照相机完全无关,只是用扫描仪把花整体扫描下来。这些图片,都不是咱们传统意义上的风光摄影了,但是我觉得摄影师用一些新的工具把元素加在一起,给大家一些新的体验。这个图片上的女士是摄影师的母亲,做不同的姿势,在这个风景摄影的图片的前面,产生一些不同的效果。这些都是大量的经过电脑制作的。
最后一个,我认为很主要的,就是在箱子之外,改变原来的格式设置。这是一个新的概念,把照片从镜框里拿出来,放在不同的材质上,这就是一种新的不同的方法,来欣赏风景摄影,就像改变图片的形状,来改变不同的图片的表现。这就是近期的一些像扇形的图片,给大家一种新的感受,当然在网络上也可以看到。把它们从纸质照片转变为电子版。现在,对摄影者来说,他们要不断地加入一些新的视频、音频然后和他们的图片结合在一起。我对摄影师的转变感到非常欣慰。作为摄影人来说,现在我们有更多的选择,我们可以把照片打出来挂在墙上,可以出书,可以把它们登在网络上,在现在来讲,我们是从来未有的,可以把我们的感受和作品与不同的人来分享,在网络上。让我们去多拍一些照片吧。
鲍伯·科布瑞那
鲍伯·科布瑞那(美国著名摄影家,安赛尔·亚当斯的学生):(一边演示自己拍摄的照片,一边讲解,他的照片总体上走传统道路)如果想表现水花的优美,可以减缓曝光速度。这是一条云带,非常难见的一条云带。作为一个摄影者来说,你不是有很多机会能够拍摄一张像这样的图片,我用了不到五分钟拍出来这张图片。这是我爱人的一些图片,我已经给她拍照超过35年了。在我的图片里,我的爱人占有一个非常小的位置。因为她不是人体模特。这些所有的图片,都是关于风景摄影的。我很喜欢在夜晚的时候拍摄,当然你需要三脚架来照这些图片。这是一个路牌,不是太阳。在这张照片上,有人说找不到我的爱人在哪里。我比较喜欢用很大的广角来拍摄,因为就我们的视觉来讲,首先都是会看到在图片上最广的这一部分。这张照片为了等云正好在石头上面,等了很长时间。
陈勃(中国摄影家协会顾问、著名摄影家):新中国成立后的风光摄影,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来介绍:第一阶段是新中国成立后至文革前后;第二阶段是改革开放前后;第三阶段就是现在。
一、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1956年中国摄影学会(中国摄影家协会前身)成立之后,中国的风光摄影(也叫风景摄影)处于萌芽阶段,也就是只有少数老摄影家开始拍一点风光照片。例如,在1955年举办的中国第一次摄影艺术展览会上,就有老摄影家敖恩洪的一张以油菜花为前景、后面有火车奔驰的风景作品。在此之前,很少有人提风光摄影或风景摄影,一方面是全国多数摄影人都忙于拍摄新中国的建设;另一方面,当时人们在观念上还是将风景摄影视为“风花雪月”,而风花雪月是有钱有闲阶级玩的东西,因此,大多数人不怎么敢去接触它。1956年毛泽东主席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之后,摄影界和其他文艺界一样,思想开始活跃起来。1957年在北京举办了首个“穗港澳摄影展”,展出了港澳摄影家的许多风光作品,如简庆福先生的《水波的旋律》《海之恋》等,对内地的摄影家也是一个启发,于是大家开始蠢蠢欲动。
1961年我因身体不适在杭州工人疗养院疗养,人们介绍杭州离黄山很近,久仰其盛名,于是乘疗养之机去黄山尝试一下风景摄影。到了黄山,正好遇上吴印咸、卢施福、程默三位来此拍艺术纪录片,我们四人结伴同行,在山上拍了十多天。这次上山运气好,黄山最好的景致,云雾、云海、日出、日落等都遇上了,大家尽兴而归。
从黄山回来以后,我向吴老建议,可否联合过去拍摄过黄山风景的老摄影家们共同举办一个黄山风景摄影展览?吴老很赞同,摄影学会常务理事会经讨论也很赞成,于是1962年我们在北京中山公园水榭举办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风景摄影展览——黄山影展。展出场面出乎意料的热烈,观众十分踊跃,反应很好很新鲜。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朱德副委员长、陈毅副总理兼外交部长、中国文联主席郭沫若等中央领导人都到场参观,我有幸陪同,看到他们参观时的愉悦表情,听到了他们的赞美声。朱老总观后当场在留言簿上挥毫:“风景如画”,这四个字如今已刻在玉屏楼迎客松旁的石壁上。陈老总参观后说:“风景摄影是人民群众喜爱的,现在大家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了,更需要它,你们摄影家还应该多拍一些展示给大家。”陈老总还说:“战争年代,我们新四军就在山下打游击,没有机会上山,现在好了。有机会我要带领外国使团上山,让他们也来欣赏欣赏中国的大好河山。”第二年,陈老总果真带了一个庞大的外国使团上黄山,驻华使节们对黄山的风光大加赞赏。郭老看完影展后诗兴大发,当场写下了十分激情的诗句,我记得最后四句是“我未到过黄山,今来影上大观,仿佛身在云海,胸中涌起波澜”。这次影展之后,中国邮票发行局还以影展作品为蓝本,发行了一套16枚的黄山风景邮票。
这一时期风光摄影之开始活跃,是和整个国家形势相关,特别是文艺界开始执行“双百”方针以及1962年出台了鼓励文艺创作的“文艺八条”,都为风光摄影的发展提供了好的时机。比较典型的是当时一些战争年代的老记者纷纷向二三十年代拍风光片的老专家学习,像齐观山跟随老专家薛子江沿长江拍风光,很有成效。直到文化大革命之前,风光摄影艺术创作正走向高潮。
二、1979年改革开放前后,是发展风光摄影艺术的第二个契机。
1978年8月,由陈复礼先生率领的18位香港摄影界精英组成的赴黄山创作团,一到北京,时任国务院外事办公室主任的廖承志就接见了他们,廖公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我们国家很美,你们搞摄影的应该多拍些照片介绍祖国的美丽河山。我们的国家迟早会要开放的,那时旅游业会大发展,摄影要为旅游开路。”当时正值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夕,廖公向这批摄影人透露了国家要改革开放的信息。我当时作为接待方的领队,深深感受到廖公讲话对大家的鼓舞。上黄山后,摄影家们白天忙拍照,一到晚上便自发议论廖公讲话,个个都想用实际行动来实现廖公的嘱咐。
1980年初,我陪同陈复礼先生到了湖南张家界,我们在山下住林场的仓库;在山上住看林人家的草屋。待我们的作品和介绍文章首先在香港《中国旅游》杂志发表后,一批批摄影家和发烧友接踵而来,待更多的图片在港澳和海外传播开来,张家界的旅游业就一天天火爆起来,昔日河滩边的不毛之地建起了星级酒店,由风光摄影带动的张家界游成了湖南省旅游业的支柱。十年后,湖南省旅游局特邀陈复礼和我回张家界重游,亲眼看到那种火热繁荣的景象,确实令人振奋。
之后,我们拍摄过的四川九寨沟、贵州梵净山,都同样有了这种可喜的景象。江苏省1996年在周庄举办的国际摄影节,也将周庄的旅游业带得更加火旺。从此,全国不少的旅游点都是通过摄影的开路而繁荣起来。
这个阶段,风光摄影艺术大发展,新一代优秀风光摄影家从实践中涌现出来,大家熟悉的有陈长芬、于云天、杨大洲、王达军、田捷砚、王建军、梁达明、翟东风等,他们在创作中都有突破和创新,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
三、第三阶段就是今天这个新时期:由于国家发展进入了新时期,文艺创作进入了新时期,摄影也进入了数码和网络的新时代,摄影家的思想理念和创作技巧等都有变化,风光摄影也进入了一个新时期。这一阶段我没有发言权,我是来向大家学习的。
刘树勇
刘树勇(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我个人的理解,各种影像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价值。风景摄影作为一般人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作为世俗生活的一部分,它的确是丰富了我们的生活形态,这是有它的价值的,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作为一些职业摄影师,或者说摄影发烧友想自己来一个升级,想把风景影像拍得更有内涵一些更有价值一些,我觉得就应该有另外一重的考虑,单纯的玩玩已经不够了。国外的且不论,中国本土的以风景为题材的影像近十几年来也已经作出了许多有益的实验,呈现出很多的可能性。
风景本身是无所谓有意义无意义的,风景本身只是一种自然的存在,从对象题材、摄影行为、摄影主体、影像产品及观看受众这几重关系来说,它只是构成影像的一个基本的材料。风景最终在影像当中呈现为一种什么样的视觉形态,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取决于我们用一种什么样的视角来观看它,并最终在影像当中构建起这种意义化的观看。这是风景摄影这个话题讨论的一个基本的出发点。
从这个基点出发,如果我们的摄影师就是要将自然风景(包括那些花花草草)尽可能客观地通过影像呈现出来,拍得很朴素很纯粹,再通过文字的真实描述,向公众传达出一些实实在在的信息,这样的影像就是纪实性的风景影像,在功能上可被看作是地理图像志或者是植物图志。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一种有关风景的影像。比如说我们今天在响沙湾,很多摄影师一大早就冒着严寒去沙漠中拍照。你拍出很多的照片来,然后你通过文字仔细地描述出这个地方处在什么海拔和纬度上,现在是什么季节,年降雨量是多少,植被如何,为什么会呈现出这样的地貌等等。你把此地这些真实的信息通过影像传达出来了,这样的照片就具有地理图像志的属性和功能,而且还具有了人文化的属性。这就是我所说的开阔视野和转换观念的问题。观念转换过来,我们就会发现,这种纪实性的风景影像以前我们做得并不够好,有可能是有关风景的影像在未来进一步拓展的一条道路。
比如洪磊的照片,同样是利用风景、花卉这样的材料,他借用中国古代绘画,特别是宋元时代花鸟画和山水画的图式,运用现代摄影的语言和后期影像处理技术,渗入自己的理解和观念,营造出一种新的观念化的风景影像。尽管这一类的影像在他之后有很多艺术家在做,几成泛滥之势,但这可以看作是风景影像一个突破的路径,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风景摄影一种新的可能性。
1966年,美国摄影博物馆“乔治·伊斯曼之家”举办过一个名为“当代摄影家——向着社会的风景”摄影展。策展人内森·莱昂提出过一个“社会的风景”的概念。这一概念包括了人及其创造的景物与景观在内的广义的风景。在这种“社会的风景”当中,通常意义上的单纯的自然美的风景定义已经显得过于狭隘,或者说过去的单纯意义上的“风景”(landscape),已经因了“社会的”这种定语修饰而扩大了它的基本内涵。1976年,“乔治·伊斯曼之家”又举办了一个名为“新地形学”(New Topographic)的摄影展。这个展览的副标题是“被人改变的风景的照片”。评论家顾铮先生曾撰文作过介绍。他认为“新地形学”的摄影家们“以对待实验标本般的理智态度对待自然,排除感情在拍摄时的介入,冷静、理性地刻画自然的形貌,精确记录自然生态、自然与文化冲突的现状,同时也揭露人对自然的破坏与掠夺,提示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及其后果,提供反思人对自然的态度的机会。”1993年,日本东京都摄影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名为“批判的风景”的国际摄影展。这个定义是由策展人笠原美智子给出的,显然延续了此前两个展览关于风景的理解。她策这个展的目的,是想通过一些后工业时代的风景影像来揭示人类处身其中的每况愈下的生存环境,从而表达出作为摄影家明确的批判立场。
比较一下,我们就可以看出,无论是“社会的风景”、“新地形学”影像,还是“批判的风景”,其面对的问题,特别契合中国当下的社会现实。中国在当前的现代化/城市化过程中,毫无节制的发展欲望,单纯追求GDP增长的诉求,大肆拆迁导致的对自然景观的破坏,对我们过去那种几千年来自然形成的充满温情和合理性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关系的破坏,为什么不会成为我们的摄影师应当关注的事物?那些混乱的、丑陋的景观我们为什么要熟视无睹?在这样一个非常化的时代,我们的风景摄影师为什么就没有一种基本的立场?
这就是说,问题不在于你是搞纪实摄影的还是风光摄影的,问题在于你如何理解个人与现实存在的关系,如何有效地利用你所熟悉的影像语言来有力地表达出这种关系,并在这种表达过程中显示出你个人化的态度。
在我看来,有关风景的影像,它的呈现形态和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因为通过影像,我们关注的其实不是风景本身,我们关注的其实是我们与风景的关系。这个关系随着我们心智的变化,随着我们对于风景的理解对于现实的理解,会不断地发生变化。风景在影像呈现过程当中仅仅是一个载体而不是全部。可惜我们许多拍摄风景的摄影师和爱好者在这个层面上还缺乏基本的理解,在他们的风景影像当中,这种关系仅仅是一种诗意化的矫情想象和一种唯美化的视觉表达。看看我们身边那些数量巨大的风景照片,大家还普遍沉迷在对于风景的文学性的、浪漫化的想象当中,照片拍得色彩绚丽美轮美奂,再起上一个诗意化的标题,然后拿去评奖、发表、装饰楼堂馆所。既没有像我前面说到的纪实性风景那样显现出有关风景的真实信息,也没有把风景当成媒介材料赋予其更为丰富更具有深度的思考。两头都不是,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样拍下去,风景摄影会被拍死的。想想看,如果全国人民都沿着这一种路数一直拍下去,会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景象?
鲍昆(著名摄影评论家):风景摄影还有什么可能性呢?怎么让我们从现在这种泛滥的,无意义的风景观看中走出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些新的感觉?
我觉得第一步需要自己给自己一个警戒。我们不要去重复前人和别人的视觉经验。大家会说我会去寻找我个人化的东西。但是这个个人化是什么东西?实际上就是你的大脑,你再增加一点比如说环境学的意识,地理学的意识,植物学的意识,你再这么去看风景的时候,肯定不一样。我强调的,你应该是首先阻断别人对你的影响。因为我们是个社会的人,我们所有的思维方式,我们的各种各样的生活经验中太多的是别人的东西了。而真正优秀的艺术,它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让我们回归到一个生命个体,最鲜活最独立的这种立场上。
第二部分看法,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能够把简单的对自然风景的观察转入一种对社会人文风景的观察。对社会人文风景的观察,简单的窍门是我们能不能觉得理想化的自然风景中,你观察它又改变了什么,添加了什么,这种添加具有什么意义?这样就会使你的风景观看,从简单的视觉愉悦进入到思考意义上。这种思考的摄影,应该说精神含量和它的趣味及魅力要强很多。
第三部分,就是把这两个结合起来,从简单的愉悦的娱乐式的摄影转入到思考的摄影。让摄影成为你参与社会生活建设的一个工具。也可把它作为一个自己学习社会、观察社会的工具和一种手段。这样,你的就绝对跟别人不一样了。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是并不简单地提出问题,同时还把一种更强烈的态度和立场注入到你的观看中,那么你这个摄影就会具有作为推动社会进步的话语工具的性质了。这些年,国际风景摄影界早就转到这上面来。中国一部分摄影家实际上从2003、2004年就已经开始这种转向了。中国最早进行这种尝试的是曾力。他第一批作品拍的是十三陵的风景,他的十三陵风景有一种历史意识在里面,把皇陵作为一个孤独的符号进行描述,在中间去寻求一种深刻的历史感。他不像一些风景摄影师,只是谈色温、色调,而且有时候乱说美。曾力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词汇。他希望表达他对十三陵的看法和对历史的观点。十三陵拍完了以后,他就天天沿着北京的二环路拍照居民大楼。当他再请我看的时候,我一看就傻了。我知道他已经形成了“冷观看”的这种带有历史思考意义的摄影风格。一个真正意义的观念摄影家出现了。之后又出现了一批这样的风景摄影家,像广东的杨承德,他专门拍广东在建设过程中把非常美丽的大地田野突然撕开了一个口子。还有河北的许宝宽,拍了大量的张家口地区在我们飞速追求GDP的时候,美丽的河山被我们野蛮地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挖的大坑。像这一类的都属于是“新风景”。许宝宽原来也是一个狂热的沙龙唯美爱好者,但是这些年他转型非常成功。纪实摄影和风景摄影相交叉的,比如说王久良。他干脆放开了所有原来风景摄影给我们视觉上的影响,直接拿着镜头对准了北京周边所有巨大的垃圾堆,他拍出的这组作品产生的影响非常大。他告诉我们北京周边的风景,早就不是美丽的自然了,全是我们的城市化的排泄物——垃圾。他的摄影取得了意外的成果,温家宝对他的摄影作品作了长篇批示,进而推动了北京市垃圾分类工作的进展。总之,我们不要简单地把我们对于风景的观看当成我们自己非常个人化的、一己之小乐趣的事情。展开了,风景摄影就会有意思得多。
怒江 朱恩光摄
泸沽湖 朱恩光摄
朱恩光
朱恩光(著名摄影家):看到这个议题,我突然觉得很迷茫,那就是叫了这么多年的风光摄影,怎么非要把它改成风景呢?看来是有原因的。我也查阅了一些资料,因为我从小被父母逼着去念唐诗宋词的时候,风光这两个字以很高的频率出现过。那么风光摄影作为中国摄影的一个重要的门类,在摄影史上,应该说有很深远的影响的。鲍昆兄也写过很精彩的文章,《风花雪月近百年》,风光能火一百年的话,我觉得它的生命不应该戛然而止。我还是喜欢风光这两个字。为什么呢?风光我查了一下,好像没有确切的定义,就像我们知道艺术这两个字没有确切的定义一样,但是我们拿相机的人好像朦朦眬眬的都知道自己隐隐约约的在追求一种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可能是无形的,那么是不是所有的摄影门类都要为社会服务,都要服务于群众,我倒不这么看。我更看重的是摄影的自娱自乐的功能,我认为这就是最大的社会功能了。一个人通过摄影能够快乐起来,能够把无聊的时间打发掉,你说这不是社会功能吗?而且我们在摄影的过程中间,爬山也好,过水也好,锻炼了体魄,跟大自然亲密接触,这又是多么快乐的事情。那么风光从字面上解释,有风有光,不管是风中的光,还是光中的风,都特别符合中国人传统的审美意识,它比较不那么直接的表达一些东西。当然我不是说我们风光做得非常好,做得应该是非常不够。而且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们现在所谓的这些风光摄影家,拍摄的不都是真正的风光。真正的风光是什么?应该是中国人内心深处对自然的感悟。那么你能把风中的光捕捉下来,那肯定是草木上的,是自然景物里的,这个很难捕捉。所以他的追求也不该流于表面的形式。每一个人应该都有内心的追求。你说精神鸦片不需要吗?我觉得需要。起码我利用摄影,我拍风光或者拍其他门类,我释放了自己,我减轻了自己的压力。如果我的作品还能愉悦别人,那就更好。跟国际接轨,不一定在名字上做到一致,国外叫风景,我们也得叫风景?其实更适合中国人的还应该叫风光,因为风光才是我们的国粹。在国外可能找不到同样精确定义的词,可能没有。刚才我听几位发言,包括翻译,我听着概念都是混乱的。为什么?他一会翻译成风光,一会又风景,到底英文或者日文里边,有没有风光这个词,是怎么解释的?世界上几大文明古国,只有中国人的文化是一脉相承的,我们应该以此为豪,我们很想把自己的东西推向世界,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中国的摄影师非常苦闷,很少和国外的摄影机构或者摄影家面对面直接作交流,把我们的理念,不用说更多的话,直接把照片摆出来,我想表达的东西应该很多人都会看得懂。现在照片的作用、重要性越来越大,你能想象得到有一天你走到街上,这些花花绿绿的照片都没有的话,我们的视野会变得多么的苍白?我们只要把自己的生活调理好了,过得轻松愉快了,对社会就是最大的贡献!
藏策(天津人民出版社副编审):风光摄影,我们今天也叫它风景摄影,作为一个门类,其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哪里?我认为是风景摄影在发展过程中发生了“基因变异”。那就是长期以来被政治利用,那时候唱的歌词都是“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风光摄影便成了“生活充满阳光”的影像版。而这种思维定式又逐渐地形成了一种惯性,一种“超隐喻”,直至今天的糖水片泛滥。所以把风光摄影改叫风景摄影也有个好处,就是加大了外延和内涵,并且可以把景观摄影涵盖进来,这本身就是一种突破的路径。
糖水片在这些年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话语权,但我觉得它其实很有研究的价值。有什么价值呢?我觉得糖水片实际上是人们关于现实的一个影像乌托邦。如果说纪实摄影是有关现实的直面的映像的话,它则是现实的一种反转的镜像,实际上是对现实的一种回避的方式。“色影无忌”曾搞过一个“不一样的风景”的影展,“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呢?我以前主要是文本方面分析的,现在再补充上观看方式上的不同:区别这两种不同的风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就是拍摄者观看现实的态度:一个是正向的,一个是反向的。我发现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我们可以通过研究去发现人们是如何回避现实的,是通过什么样的想象去回避现实的。糖水片提供了人们回避现实的一种想象,也恰好给“文化研究”提供了一个样本,所以我认为非常值得研究。至于“回避现实”的问题,我不想从伦理学的角度去评说它的是与非。套用艺术评论界的一句话说,直面现实是面对现实中的问题,而回避现实问题其实正因身处现实的问题之中。所以无论是直面也好,还是回避也好,其实都是与现实问题有关的,谁也不可能完全绕开现实的问题。中国文化自古就有所谓“入世”和“出世”之分,“出世”的文化传统认为周围的现实不是“现实”,或者说不是理想中的现实,必须去寻找一个世外桃源……这在今天就是去营造一种影像的乌托邦。这其实也是人们心理上“自我防卫机制”的需要。这些对大众文化心理的研究,都是很有研究价值的,我们可以从中发现大众文化心理借助了哪些想象。这本身其实也是对于糖水片的一种“顺势疗法”,即点醒大众文化想象中的“白日梦”。
风景摄影和糖水片不能完全混同。糖水片是消费时代里的一种大众文化,作为基层影友的一种摄影方式,自有其存在的空间。但如果糖水片的话语方式向风景摄影过度蔓延的话,那就出现问题了。以前出现这种问题的主要原因是“超隐喻”,也就是政治宣传对风景摄影的过度利用,比如我批评过的那个《天上人间》,多是政治糖水。而现在更大的问题则是想象力匮乏,人们拍出来的东西都太雷同,太模式化了,大家不是比谁更创新,而是比谁拍得更“漂亮”。而那些转向到了“直面现实”的则是在比谁拍的内容更“雷人”。
另外,在今天这个新媒体的时代,新的媒介对文学、摄影以及其他艺术门类,都会引起很大的改变。新媒体会不会对已有的传统观看方式和话语方式有所突破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虽然我们今天在理论上探索得还不够。当然,理论永远不可能具体地告诉你去怎么拍,但理论在分析了种种可能性之后,会激发摄影家的想象,会给他灵感。同时理论家也会从摄影家那里获得灵感,这是一种良性互动的关系。我一直反对用理论去指导具体的实践,理论不是摄影教科书,不是相机使用手册。
鲍昆:首先有两点需要明确一下。说到翻译问题,法国人发明的摄影术历史上是没有风光摄影这个词汇的,它纯粹是我们中国人创造出来的词汇。所以我们要清理自己的文化观问题;第二,要清楚什么叫理论家,什么叫批评家。批评家跟理论家不是一回事。研究不直接和实践发生关系的基础理论的是理论家。批评家是面对现实给现实回答的,有点像医生一样。这是需要澄清的概念。
陈长芬
陈长芬(著名摄影家):今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主题是什么?是经典音乐。这给我们提示了一个问题,我们人类在讨论什么事?我今天是来听理论家、批评家、摄影家的一些高论。本来我跟李树峰和蔡焕松多次表达我不说话了。最后为什么要说?一是点名了,二是大家的真诚又激发了我的情绪。我认为来讨论一些问题非常好。我认为这个氛围非常好,不是强加给别人,只是声明我自己的观点,讨论问题的态度非常好。不怕有对立的观点和意见,都非常好,这都是我们来探讨问题,来梳理问题的一个出发点。今天我的角色就是来旁听的。因为旁听失去了很多的机会。第一次是在克什克腾旗的讨论会。后来我看网上有帖子说,有些摄影家不敢来,怕挨批。好玩,好笑。谁因为怕挨批所以不敢去参加那个讨论会?去年大概是在开化,又开了一个与风光有关的讨论会,一个月以后,我还是没有去,但绝对不是怕挨批。也许是我以为探讨不了什么问题,这种讨论本来也没打算解决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可能在杂志上做一个栏目之类的东西。我重复一句话,我到这里来,还是来旁听的。主要是因为我对这个地区很感兴趣。我曾经在20多年前将近30年前的时候在飞机上拍过,拍的沙漠里的飞机播种,现在已经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所以治理沙漠,包括成吉思汗陵,包括包头地区的秦长城也好,这都是我非常喜爱的摄影题材。
我想主办单位这次提供了非常好的平台,有住,有吃,还有说话的平台。我想这个讨论的标题给我提供了很多的启示。“突破”这话几年前就有,当时有领导就说过,风光摄影是该突破的时候了。我听了以后很茫然,不知道怎么突破。所以到这儿来以后,我就想换一个词,改一改叫“突围”。现在好像一提风光就像是谈虎色变,与风光沾边的朋友很困难。拍风光有什么罪?没有罪。有罪的是我们应该讨论一个问题,我们给后人留下什么东西?做什么艺术?做什么摄影?做什么文化?否则显得太自私。
这个研讨会的主题是“风景摄影的现状及突破路径”。这一点我完全同意朱恩光先生的观点。当下“风景”的理念是跟着外国人后面走。接轨,怎么接?今天三个老外,包括久保田博二说得非常好,他们代表了什么观点?完全的商业观点,30多年前我们还没醒过来,他们就在我们的梦里做生意了。国外没有那么多的有关风光、风景的分类或理论,我们总是纠缠不休。作为摄影师拍是硬道理,你看法国摄影师严雷,在中国拍了那么多,出了以中国为题材,名字叫“China”的画册,在全世界发行,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包括我在内。
所以,今天,我看布鲁克·杰森那些片子非常好。他带着出版社的名义到中国干什么呀?吸引你们在座的各位给他们提供资源,他们帮你出画册,这是平等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所以这点我非常感谢《中国摄影家》杂志,提供了一个世界上高端的平台。我们的出版机构在哪里,文化产业和摄影有关的最大的平台是什么?就是出版。现在我们还没有出版机构有跟踪包装摄影师的能力,你总是在哀求他。你看日本的荒木经维等都是这么做的,当然这里有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摄影师自身的素质和作品质量能不能有包装的可能。
我们一年出了很多画册,这是成就,不可否定。我一年也给好几个人写序,正是你们批评家讲的,很多是自娱自乐,说得很中肯。今天改革开放30多年了,在国际舞台上,我们有牢固的国际地位,安理会的权利是最好的说明,同意票,反对票,弃权票,最能说明问题。在经济领域里,咱们参加WTO以后,谈生意是平等互利的,贵了,我们可以不要。再看看我们的摄影,我们的文化艺术的平台在哪?我们不应该躲躲藏藏地做舞台,我们应该大张旗鼓地走出去,让世人了解和分享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感受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所以我觉得今天我们来讨论风景好不好?好。李恩中先生私下跟我说得很好,所谓的风景指的是城市、物象、人造的景观,而真正的风光应该是自然的、纪实的。如果用这两种思维来进行讨论我觉得很有意义。
摄影里的光是大有可谈的,自然光、人造光、艺术的造型光,X光也是光,红外光也是光,光多了。风指的是什么?我没有更多的研究,但作为摄影,光这个东西是离不开的。讨论摄影,讨论纪实,讨论艺术,离开光就没有意思了。为什么讲突围?突围除了被包围以外,关键是我们自身的问题,实际上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非常牢固的碉堡,这个碉堡是自闭的,可怕就在这儿。自身没有一种认识,自身没有一种态度,自身没有一种力量,突围是不可能的。今天一看我们的展览作品,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但有个别的的确很不够档次,很不严肃,和国外的相比相差较大,说实在的我快流泪了。
风光是中华民族的独特专利,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属于形而上,摄影把它借过来,用以表达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化含义,表达人和自然、社会的紧密关系,中华民族假如把风光丢掉了,就会使我们的精神失去了很多,我以为这是最根本的问题。所以我在这里可以说,我希望风光或风景讨论每年都应该举办。如果能够做三年的话,到第五年,我相信中国摄影师有能力来专门开风光讨论会。那时我将自告奋勇地来主持讨论。
风光的理论问题到底出在哪?其实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谁也不敢说出来,那就留着以后慢慢说。
唐东平
唐东平(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教授):职业的风景摄影其实并不存在出路问题,有问题的主要是当下的非职业类的风光摄影师,他们正在吃力地向着不很有把握的金字塔尖目标攀登。
当然,这个“从众”心理,正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东西。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停留在传统里的人,比如说,我们过年一般都要贴门联,挂年画,其实,这种崇尚吉祥的“年画文化”,跟现在的风景摄影里的“糖水片”用意,是一脉相承的,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之中,尤其是在老百姓的眼里,绝大部分均属于“吉祥文化”!
从古到今,历代的文人都在寻求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港湾。说实话,我们的文化显示,中国人内心深处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古来就如此。这种安全感的缺失,导致了我们文化的“趋同”心理:因为你独立,你就没有安全感,“趋同”便是万全之策。可以说,在这个“英雄所见略同”的说辞后面隐藏着很多的悲哀和辛酸。
其实,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谁也不愿意简单机械地去印证去重复前人的发现!
你说在这样的文化语境里怎么才能够超人一等?怎么才能够超越前人?不违心,不从众,谈何容易?而“此一时,彼一时”的“权威指示”,则不断令我们的内部发生抵触与消耗。其实,每个人都有生存的艰难性,这种生存的危机,更多的是来自精神上的、我们内心深处的安全感与归属感的缺乏!
所以在这些问题与这些问题存在的环境远远没有排除之前,还不如“顺势的自我疗救”——“自娱娱人”,而显得单纯、明智。
(拍摄“良辰美景”照片的)群众性娱乐活动自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与必然性。置身在风景里,就在我们内心的压力得到充分释放的同时,风景摄影就已经出色地实现了它自己的功能,自然,我们不可能在这样的照片中有太多的期许。当然,作为精英知识分子立场的殷切期许,则是另一个更深层面的问题。
我另外要补充一个问题:在现代社会里,人们无法做到像读文章一样耐心地看待图片。看图片当然比看文字轻松愉快,我们在读图的时候实际上采用的是以秒为单位的快速浏览。在这0.6秒(浏览每幅照片所花费的平均时间长度)里能存有什么责任意识担当,有什么深刻意义的展现,则很难说清!0.6秒又如何能够一下子抓住别人的眼球?
“读图时代”给我们带来的是视觉心理方面的不断冲击,我们的口味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重了。过去我们看到美丽的风光,会激动半天,现在我们已经激动不起来了。这个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就在于拍摄者如何更加有效地去诠释他的作品。如果创作者老是用同一种语言去解释的话,势必会给我们的受众带来审美的疲惫,而这种审美的疲惫,渐渐会让我们自己丧失风景摄影的话语权,这就是一种忧虑了。缺乏个性,缺乏独立思考与独立表达的能力,其实并不单纯是创作者个人的问题,还有更深的历史、文化与政治环境等诸多方面的问题。
所以说,风景摄影的问题首先是时代的问题,具体地说,是这个时代人的生存环境、生存方式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20年赶上了西方200年发展的速度,同时也积累了西方国家200年里所有的问题,但这所有的问题要在20年里得到充分解决,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内心世界已经被撕裂得很厉害。
说得再大一点,回到根本上,是我们文化的问题,改变或解决它,将会是一项很艰巨很宏大的工程。大的问题暂且解决不了,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具体而微的事情,可以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所以,我不赞成学术沦为艺术一次又一次地被各种强权、意识形态或某种道德观念所绑架的帮衬与点缀!那样的话,我们还会有纯粹的风景摄影么?纯风景摄影显然有它自身存在的价值,我们不能指望所有的拍摄纯风景的摄影师去转型成为一个道德家,这不现实!
我的观点:无为而治,各行其道!作为理论家或批评家,不能勉为其难,不能强迫他人。多元并存,和谐共处。至于独创和原创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谋划的问题,需要待以时日,慢慢的梳理,慢慢的改变,当然,更需要学界宽广的胸怀和包容多元价值的涵养……
翟东风
翟东风(职业摄影师):刚才各位老师对风光还是风景的问题谈了很多,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在字面上下大功夫,风光也好,风景也罢,争论了多年,无非是拍摄题材而已,今天会议的主题是现状和寻找突破路径。
关于从糖水片谈论社会责任感,我认为对于摄影爱好者来讲,是一个很牵强的问题。一个初学摄影的爱好者,当他第一次拿起照相机准备拍摄时,风光是大多数人的首选。对于美的认知,大多数人的感受是相同的,因为美,人们才会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因为美,摄影人才会频频按下快门。我在学摄影的初期,就是从拍糖水片开始的,这是回避不了的事实。对于美丑,尚处于懵懂状态时,我无法用简练的摄影语言表达内心感受的时候,唯一的捷径就是模仿别人。许多人就是通过模仿高手提高了自己的拍摄水平,这是初级阶段的学习过程。当然,模仿的方式仅限于初期,当你具备了较高的摄影水平后,逐渐有了思想,对美丑的判断能力也会随之提高,自然而然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你就不会再去盲目模仿别人。
至于责任感,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大多数摄影爱好者拿起相机不是为了关注社会,更不是为了追求名利,很多人感受的是拍摄过程而非结果。中国有几千万摄影爱好者,如果人人都去关注社会题材,恐怕也会乱了套。所以,我认为这是基础与塔尖的话题,没有几千万摄影爱好者,怎么显得出摄影界的精英呢?糖水片盛行了数十年,是广大摄影爱好者的精神寄托,在摄影初级阶段否定糖水片没有实际意义。这一点,鲍昆老师在他的《风花雪月近百年》一文中阐述的非常清楚:“作为早期摄影风尚的沙龙摄影早已远离摄影主流,成为纯粹业余爱好者的乐园”。鉴于此,我认为在摄影的初级阶段,喜欢拍风光或者说是拍糖水片没错,起码没大错!
针对目前摄影界大量涌现的媚俗风光片,摄影理论家和批评家提出了各自不同的观点,尽管批评的言辞很偏激,但我觉得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它可以帮助具有一定水准的摄影人厘清思路。这种梳理不是针对初学摄影的发烧友,而是指具有一定欣赏、判断能力,用镜头关注社会的摄影人。
既然要谈到引导,我觉得应该谈得远一点。中国摄影如何发展,单纯靠摄影媒体、某个平台在不定期地摇旗呐喊,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如果我们的摄影教育,能够在前期引导上做好文章,那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当然,如何完善中国摄影理论教育体系,需要理论家、教育家做实事,而不是空喊口号。
其次,具有一定摄影水准的人,应该尽早确立主攻方向,逐步减少盲目地跟风拍摄,逐渐在摄影创作过程中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这是摄影师应该追求的终极目标。作为我个人来讲,喜欢拍摄风光题材并不意味着拒绝其他题材,我是把摄影作为职业,既然是职业,就不能仅局限于某个题材。我会认认真真地对待我所接触到的任何题材。当然,风光题材在诸多摄影门类中具有非常好的调剂功能,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喜欢风光,他注定是我这辈子追求的目标,我希望在这个领域中有所建树,不断地提高对自然的理解能力,同时也不断地否定自己。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摄影师来讲,或者是摄影家也好,他一生都是在探索中成长,社会对摄影师的认知度,最终还是要靠照片来阐述。
我是从一个普通的摄影爱好者成长起来的摄影师,没有受过系统的摄影教育,不懂得深奥的摄影理论,也从不关注政治,喜欢风光摄影是因为直面大自然能给我带来无限遐想,给我带来许多灵感和对社会的认知,绝不仅仅局限于拍摄时的短暂愉悦。
目前摄影界如火如荼的创作活动,是一种表象,我认为绝大多数的摄影创作应该归属于个人行为,而非群体性。一个成熟的摄影师,他每一张经典作品,一定是独立完成的。这种群体创作方式的表象确实存在问题,鲍昆、刘树勇两位老师的焦虑,不是没有道理。
成功(摄影评论人):我觉得这几年理论家对风光摄影的看法和一些拍风光的摄影家自己的一些看法,在交流讨论中存在一个没有准确对接的问题。
其一,摄影理论家所说的目前摄影现象,是针对学习摄影的团队里有一部分想成为摄影家的这些人来说,因其作品为千篇一律的风光片或糖水片,于是想给他们一个忠告,就是:你要是这样拍,成不了摄影家,也缺失了摄影家应担当的社会责任。
其二,可能因为网络媒体的原因,放大了一些议论的观点。可能有的拍风光或者拍糖水片的,会感到满世界的评论家都在反对他们的拍法,这可能与理论家实际的出发点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理论家他们最关心的是提醒艺术家的走向(这是理论家的责任)。
其三,摄影不论什么门类,起码可以分成三个层次或归入三个层面。一个就是主导性的文化层面,一个是精英的文化层面,还有就是所有的爱好者构成的大众文化层面。主导性的文化跟权利有关,如记者或者政府部门的职业摄影者,强调政治和社会责任;还有一个是精英文化层面的,他们也可能介入政治,也可能不介入政治,但是他在这个行业里是最有影响的,是出类拔萃的;还有就是所有的爱好者消费这个东西,是大众化层面的。这三个层面对于个体来说,在不同阶段可以跨越。
其四,就影友来说,大家去追求美好的东西和体会美好的东西,这是个好事情,实际上评论家并没有认为这是错的。并且我觉得如果大家都安居乐业,安居乐“玩”(做自己爱做且合法的事),这在某种程度也是社会和谐的特征。影友们玩摄影也不是都奔着要成为艺术家而来的,所以这样说来,跟理论家提出的批评也不发生矛盾。如果把这几个层面弄清楚,我觉得大家可能观点都很一致,我觉得没有太大的不同(都是想把摄影文化做好)。
对于风光摄影或者糖水片,我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一是,风光摄影或者糖水片,大家那么喜欢,里面有很多根源。中国文化本身,里面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强调大众的娱乐成分的,体现玩世的调侃成分的,蕴含积怨的发泄成分的。摄影可以说是现代人消费、休闲和实现精神解压、释放的一个新手段。
二是,从另一个角度说,风光摄影或糖水片也有它社会存在的意义和功能在里面,他除了传承传统文化的东西,还有市场的需要。市场来自于消费,是消费形成的市场给了大家一支强心剂。现实生活中,广告、招贴、产品包装、宣传画,多是以唯美风光作品和糖水片充斥我们的视野。如果没有这些唯美风光作品和糖水片,我们的眼前可能会黯然无色。
三是,为什么风光摄影太雷同?一些正在成长的风光摄影家的作品,个性不彰显或者不突出。我觉得这也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作怪,就是文化审美的“趋大同”,古代“诗词歌赋曲”的流行都是这样,大家认可的就是好的。这使我们所有刚开始走摄影路的人,从一开始就注重了解什么是大家认为好的作品,我要力求拍出大家都喜欢的作品,个性从一开始就被忽略了。
四是,中国人很喜欢用想象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精神上需求或者是对幸福的想法,是一种心理期待的东西。这个唯美的风光摄影或者糖水片,正好能够满足这部分人对这方面的需求。
五是,中国现在的摄影有很多的观念和想法,它是从国外传过来的,是一个“洋瓶子”,但是我们的摄影里面也装着自己的“五粮液”,里面很多的想法,创作的冲动、审美都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要去借鉴人家好的东西,但也可能国外人家觉得我们的东西好。
至于风景摄影的突破路径,我觉得在表达形式上要创新,在表达内容上要出新。
藏策:我补充一句。我说的对于糖水片的研究,不是因为糖水片本身有多高的研究价值,而是要通过糖水片去研究大众文化心理,这其实是一种症候式研究。深入探索这种所谓的大众文化心理的想象,是很有价值的。我说的顺势疗法,是我们的研究可能对糖水片本身是一种顺势疗法。
霍玮(《人民摄影报》总编辑):不管风光也好,风景也好,只是一个概念,就是如何将你的摄影作品回归到艺术,使艺术这个震撼力具有它审美的一个理想的情绪。而这个情绪,能被第三方或者被读者所接纳,并且能够传承。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摄影。所以说,我有个感慨,不管是有钱还是有势力的,只要他热爱一种文化,他全身心地追求一种文化,可能就会是一个成功者。
我举个例子,这次我在山东听了一个研讨会,关于黄可华先生摄影作品的,他摄影的经历只有不到五年的时间,然而他的一个展览的照片,到水城威尼斯以后,一下子震撼了欧洲。从市场来说,他一张照片卖到六千,且一下被抢空了。在欧洲,只要有了一定艺术水准的时候,就会有一定的突破。很快,法国卢浮宫最高艺术指导发现了他的作品,把他邀请到卢浮宫举办作品展览。在法国卢浮宫展览的,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人,现在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人。而且他在卢浮宫的展览,也大获成功,受到了法国无论是艺术界还是美术界抑或摄影界的很多尊重。
我简单谈四点。一个是山,一个是水,还拍了荷,还有羽。山实际上也就是风景或者风光,水就是大家看到的普通的水,还有就是残荷和羽。比如说荷,他用了减法,提取了所有跟主题没有关系的,而且这个荷还很震撼人,或者说很凄凉,很凄美的,让人感觉到非常难受,他是把他的情感注入在里面的。包括他的山,我当时乍看他的山的时候,无非就是一个风光而已,他拍风光是拍一个局部,但是我忽然发现,当在这张照片前驻足七秒的时候里,我发现里面有非常大的讲人的故事。他把人和天真正的合一,注入到风光里。比如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抽象的,或具象在展现。所以说,他大获成功。当时我记得李媚在评述他的作品的时候,她说我看到这张作品的时候,我就感到非常的激动,我忽然发现上帝赋予每个人的天赋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在仅仅四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三次的跨越,而且一下子震撼了整个欧洲。欧洲媒体报道说,一位老先生代表中国的风景走向世界的时候,一下像一颗璀璨的灿烂之星,使人眼前为之一亮。他的作品绝对不简单,它是有内涵的,用其内涵的震撼力引发了人们许多的思考,因而他的作品就有了价值。所以说在他的背后,我想提醒的真的是文化、思想和内涵日积月累最后迸发出闪光的思想点,才能真正的感染读者,才能真正在市场上立住脚跟。由此我觉得这次的研讨会非常重要。鲍昆先生所说的,我觉得他是对整个风光摄影在进行反思,我也有同感。任何一个风光摄影也好,如果你在里面读不出博大精深的内涵,我觉得就是一个塑料花。我也赞同很多发烧友拍的唯美的或者漂亮的图片,但是能给世界上留下什么?只能让你养养眼而已。咱们高层次的对于如何能使摄影人再向摄影家最后向巨匠看齐提供这么一个平台,特别好。所以我只想说一点,任何一张作品,后面一定有强大的思想在支撑着。这个思想理论的支撑,可能是延续几千年中国的文化,也可能和西方的要素结合点所碰撞出来的,现在实际上很多中西所碰撞出来的这种文化,最后轮回到我们的摄影作品当中,而真正被市场和大众所接纳、认可。
柴选(《中国摄影报》副总编辑):陈毅元帅在参观新中国第一个风光主题影展“黄山风景摄影展览”时说,风景摄影能增进人民的爱国感情,给人以美的享受,人民群众需要它。那么,人民为什么需要风景摄影?我觉得可能有这么几方面的原因。
第一,也是最大的需要,就是休闲娱乐的需要。大部分人拍风景都是为了在工作和生活之余寻找一份净土和乐趣,而不是为了成为职业摄影家什么的,当然,并不是说休闲就拍不出好照片,休闲的需求照样可以拍出佳作,照样可以成就摄影家。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大部分摄影人,接触的关于风景摄影的资讯相对有限,便容易出现“糖水片”和沙龙风格一统天下的单一局面,甚至还有比器材的倾向。
在这个层面,我们的视野还是相对窄了一些,大家都在强调“风光”,那不妨想一想,我们又有多少研究和拍摄过“光”和“风”呢?这大概就是要突破的地方。
第二,是传播的需要。以前的那种通过影展或者出画册等方式,甚至是其他方法向大家介绍某个地方的地形地貌、旅游资源等,就是传播,比如“黄山风景摄影展览”。现在传播的渠道多了,展览的传播功能反而削弱了,倒是更多的人文地理、自然地理和旅游类媒体的大量用图需求,成就了风光摄影新的传播需求。这就是刘树勇老师提及的“图像地理志”概念。
这里头引人注目的一种现象是各种举办的越来越多的摄影大赛。我看过很多此类摄影活动,最后评出来的结果,一般大奖都会授予那种全景式的风光照片。另外,某些重点景区的照片必须要获奖,因为主办方要推那些景点,要拿那些景点的照片来说事儿,这评价就不纯是摄影的了。还有各种题材的平衡。即使是这样,我们权且将之当成推进旅游经济的纯粹载体,也仅仅是走完了第一步。我们看到,很多地方拿到图片资源以后,也无声无息了,只满足于做了这么一次活动,而不知道如何利用其拿到的丰厚图片资源。
于这种需要上的突破,并不在于摄影者拍出了什么样的好照片,而在于你的照片如何被使用被传播,这已不是摄影人个体能完成的了。
第三,内心表达的需要。美妙的景观也好,被破坏的生态也好,我们看到的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个人化表达的介质。这种表达可以关注社会公共话题,也可以是自己内心感受的一种宣泄。近年来,在年轻人中间,这种风光照片已开始大量地出现。
要想拍出自己内心的独特风景,不仅需要思想境界和思绪的到位,更需要一定的技术技巧。空说自己“天人合一”,拍出来仍是普通的沙龙片,就等而下之了。这处内心的风景大家可在互联网空间里看到许多,它们没有主题的高定,没有意义的彰显,负载的是可作多义性的解读。这其中,有一种现象值得注意,那就是制作出来的风景,比如在英国,一位摄影师更是用蔬菜、水果摆设出城市中的奇景加以拍摄,再比如国内的青年艺术家桔多淇用同样的材料摆出世界名画再来翻拍。这样的乐趣,即使是作为休闲的乐趣,也比按下快门的乐趣多很多。
对于风景摄影的突破,我只有一个建议。数年以前,某位来自台湾、在大陆短期从事过摄影教育的年轻人谈及摄影的三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时,曾戏言,是不是会有第四种境界,“想看成山就是山,想看成水就是水”?这大概就是内心风景的外化吧。供大家参考。
最后补充一点。有人号召大家多拍现实生活,少拍风光时曾有一种论调,说生活每天都在变化,风光可能会一成不变,今年拍,明年拍,几十年以后拍都是一样的。真一样吗?我觉得不一定。最明显的例子,也是近来互联网传得比较多的,数十年前摄影家茹遂初拍摄的一张长江源头冰川的照片,与近期一些环保人士在同样角度拍下的同一题材照片,两相对比,我们会惊奇地发现,风景的变化是多么的大!
韩子善
韩子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改革开放30多年,风光摄影一直被人们关注,多次发生争论。1982年《大众摄影》发表过一篇文章《把镜头对准生活对准人》,批评拍风光的不关心生活不关心人,“四化”这么热烈,人民这么伟大,你却去拍风光。作者是摘帽右派。我认为他装极左,讽刺地说,你当右派真是冤枉。当时老摄影家黄翔(原国民党高级将领,时任政协委员、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看了很生气,说拍风光是爱国的表现,他说他的作品在台湾、在海外、在美国非常受同胞欢迎,因为大家都热爱祖国、思念祖国。他说:我拍的风光作品就是很好的统战。当时听了他的话我很感动,风光的作用不仅是山山水水的表现,更是我们共同家园的写照。所以,我们可以从一个人对大自然的态度来判定他的善恶,对自然风光、花草树木、各种小动物都很爱惜,是善良人的基本标准。反之,肯定不会好。我想,不谈拍摄,只说对风光的态度就可以判定一个人的善恶。
风光有意义吗?我想讲一件事。2000年杭州摄影出版社给我送来一套书稿,题目是《千年曙光照临的地球》,请我写序和作品点评。我一看很惊讶,原来是主编邀请世界各地的摄影家在千年曙光(2000年的曙光)照亮本地山河及动物时拍下那时的照片,看着这24小时内拍摄的100多幅作品,我非常感动。我在序言中写到:愿3000年的人们还能看到地球上这些美丽的风光。
我编辑出版过几十本书,这一本我最珍贵,我把这本样书送给了学校图书馆,希望她在一代又一代大学生手中流传。这件事让我想到,风光摄影很有意义,可以传之后代。我们对风光摄影不是缺少责备,而是缺少创意,缺少建设,希望《中国摄影家》杂志和在座各位,在风光摄影中搞出点名堂。我想,地球真到了人类制订的3000年时,我们的子孙看到这本画册,该作何感想?那时地球可能更美,也可能很糟糕。当然我希望千年之后的地球公民能享受欣赏到更美的大自然,那是我们的人类留给后代的宝贵遗产。
我认为有志在风光摄影方面有所作为的摄影家们首先要在社会功能上分类。
一、地理风光:国家地貌杂志、石油储藏、地质、水文、气象。新疆克拉玛依的赵承安拍摄的作品不仅是资料,也可以当艺术品欣赏。
二、人文风光:我国已有三十几处被联合国确认为“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这些地方的申报是经过考察才研究决定的,但是前去申报的材料都有大量的精彩图片。
三、名胜风光:对于摄影人来说,不仅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要拍“万千风景”,这是既开阔眼界,强身健体,又能收获难得作品的人生乐事。
四、唯美风光:也就是所谓糖水片,漂亮好看。应该把这些作品的产生看作是大众的摄影文化消费,一种唯美的精神享受。
关于突破路径,我有四点建议:
第一、鼓励全民用心去拍风光。因为这是潜移默化的爱国主义教育。再者,杰出的风光摄影大师就会从中产生。
第二、在风光摄影中,提倡抓住瞬间,超越表现。比如我们到坝上,处处是动人的风光,但这只是表象,我们要求学生拍摄出苍茫感、辽阔感、生命不止的感觉。每幅作品可以用具体的地理状况作说明,也可以用抽象感觉起题目。
第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拍风光都喜欢到外边去走一走,看一看,拍摄不停,这没有错。但不要忽略,身边的世界也很精彩,而且你熟悉,拍起来方便。
第四、有志的风光摄影师应该以文化工程师的态度去工作。有选择、有目标、有计划、有案头准备、有文案记录。把一地、一处、一组风光认真拍好。
随着人们的物质生活逐渐丰富,人们在精神领域中的追求也越来越多。摄影对广大群众就是一种精神的文化消费,这是一个有普及有提高的文化活动领域,可以使人们从平凡走向神圣。风光摄影这个领域是广阔的,如庄子所言,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独与天地精神共往来”。
李树峰
李树峰(中国艺术研究院摄影艺术研究所所长、《中国摄影家》杂志主编):各位老师,听了一天的发言,我收获特别大。其实,开这个会,定这个会,鲍昆老师说得很准,是因为风景摄影也出现了很多新作品。这么多年风景摄影有很多说法,好像是理论界跟实践界有很多误解,曲解,相互之间沟通不够。从2000年之后我们数一数关于风景摄影的研讨会,不同层次、不同摄影门类的人纠缠不清。另外从历史上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有批判风景摄影的文章。文革期间也有,鲍昆老师的《风花雪月近百年》,可能大家觉得批评味特别浓,好多人说是批判风光摄影,其实认真地读这个文章,仔细地看他说的每一句话,我觉得真正理解这个文章的人也不是很多。好多人就凭印象,然后说他批评风光摄影了。后来林路写过《清算风光摄影》,顾铮发过文章,都有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这十年里,风景摄影的讨论有很多的波折。在理论批评界与从事实践的艺术家、风光摄影家之间有较多误区。我们中国摄影艺术研究所响沙湾研究中心要提供一个平台,不断地开研讨会。风光摄影只是开了个头。
我觉得这次研讨会开得还是很好的。有这么几个地方,我觉得是很好的。第一是氛围好,研讨会是学者间的对话,观点交锋很激烈,也很尖锐,但大家都心平气和,都呈现了学者的风范。作为学者,要有客观的立场,要有提出问题的勇气,要有容忍其他不同观点存在的胸怀。这三点都做到了,他就是一个学者,做不到就不是一个学者。本次邀请展出的国外摄影师的展览,不敢说是多好的艺术品,但是至少是有新意的。久保田博二从个人的角度谈了对风景摄影的印象分类。这对我们都是有启发的。
这个会,已经解除了较多误解,对理论家的误解,对风光摄影师的误解。大家平心静气,我觉得大家内心深处想追求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说法和角度不一样。咱们今天回去还可以有时间,都可以继续讨论。
至于概念问题,为什么定为“风景”?风景摄影是一个大的范畴,中国的风光摄影是这个大范畴中的一个部分。谈风景摄影的时候,完全可以以中国的风光摄影为重要部分来展开谈,但是我们不想光谈中国风光摄影。我更希望风景摄影更多的以观看为核心,以人与自然关系为内容,来展开讨论。
随着人类的进步,咱们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新风景作品已经出来了。另外,风景摄影在150多年来,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在全球地理普查中的作用是巨大的。包括最近的这些年,中国各级政府为了推动地方资源的开发和旅游,也应用了摄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风景摄影很多时候呈现了一种“观光客的凝视”。这是一个外国理论家说的,他说得也很准。一个景区也经常与一张照片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必然的东西。风光也好,风景摄影也好,放在不同的领域里都会有不同的价值。我们要全面地去看这个问题。
有些理论家批评风光摄影,试图以理想的艺术品的品位去衡量大批的旅游照片,其实好多影友是在玩,休闲而已,概念有时候混乱,层次上模糊。理论家情绪激烈很焦虑,他们希望在这一大群影友里走出更多的艺术家,有更多的大批的好作品让他们看,让他们评。这个心情是一个基础,是一个前提。
作为一个理论研讨会,开会就是提出问题,不一定要有结论,提出问题,大家从不同的角度研究这个问题,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进行了交流,你知道了我是什么看法,我知道你是什么看法,这就达到它的作用了。下一步的启发,你写文章、发言的时候会参照别人的说法对自己有一个修正,这就是提高。
另外今天也说到了,谈风景摄影的时候也要有类别,实际上自然就呈现了类别。有的是为地理服务的,有的是想做艺术家拍的。还有大批的作品是“两性人”一样,两边都沾。柴选刚才说的几大类风光摄影作品是很符合现在的实际的。我们中国人为什么爱风光摄影,我们中国人爱风光跟古代人爱山水是一脉相传的。这是中国人的天性,是骨子里的,是血液里的,是不必改变的,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爱山水、爱风光。但你想不想做艺术家?如果想做,那么你就得以艺术品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我们自己应该清醒,拍了东西放到艺术的角度去衡量,有没有独特性、新发现、新创造?如果有了,就是创作,没有就是糖水片。每一个人都要经过一个学习过程才能走到艺术家的水平上。在练习技法、怎么用镜头、怎么用光的过程中产生了大批的作品,可以叫做“习作”。这是必然的,谁都会经过这个过程。
另外,现在的研讨会,在网上是无时无刻不进行着。我们也有网站,大家可以把文章发给我们,研讨是一个常态的行动。我们集中起来是为了有一个动员的作用。我希望以今天为开启,不光是关于风景风光摄影的探讨,关于民俗、非物质文化遗产、纪实,还有其他的摄影研讨都开展起来。我们《中国摄影家》杂志,没有任何别的目的,我们就是钟爱学术,就是痴迷这个东西,想给大家搞一个平台,服好务,然后希望大家多跟我们联系,有好文章发给我们,积极参与我们的研讨。
(研讨会发言者图片由魏勇拍摄,文中插图除已标明作者的外其它的由布鲁克·杰森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