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认识波格丹诺夫对列宁哲学思想的批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哲学思想论文,列宁论文,诺夫论文,批评论文,波格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波格丹诺夫写于1910年的对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以下简称《唯批》)一书的长篇评论《科学与信仰》,在沉寂81年之后,于1991年底在前苏联被重新发表。该文是对《唯批》的最重要的评论文字。它深刻触及了马克思主义与马赫主义的哲学分歧,在许多问题上针对列宁的批判深入阐述了经验批判主义的基本观点,对于我们认识马赫主义的本质,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唯批》一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论,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一、关于绝对真理与相对真理
《科学与信仰》对《唯批》批评最多的,是列宁关于绝对真理及其与相对真理关系的论述。
人所共知,列宁在《唯批》中多次以“拿破仑死于1821年5月5日”为例,肯定绝对真理、永恒真理的存在。波格丹诺夫同样以此为例,对列宁展开批评,刻意否认真理的绝对性、永恒性。他认为,这个命题包含“拿破仑”、“死亡”、“1821年5月5日”这样三个概念,而这三个概念都是相对的,由三个相对性概念构成的命题“拿破仑死于1821 年5月5日”是毫无绝对性、永恒性可言的。
关于“拿破仑”这一概念,波格丹诺夫认为,说“拿破仑”死了,是指那个人,那个个人,那个在那些以往的与“拿破仑”这一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事件中出现的“我”本人死了。然而,这个“我”在机体的生命中已经在生理上和心理上几次更新。自称“拿破仑”的那个垂死的人,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与英姿勃发的青年将军或法国皇帝有天壤之别,只是由于这一变化的连续性、渐进性而使得习惯共用“拿破仑”一词称呼他们。在“拿破仑死于1821年5月5日”这些词所表达的思想中,已经有着确凿无疑的谬误:它应该指的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而所说的却是指一个历史上微不足道的、可怜的、衰弱不堪的人。可见我们所说的“拿破仑”一词具有相对性,究竟指哪一个人,并不确定。
关于“死亡”概念,波格丹诺夫声称并非像不明了死亡机理的人所想得那样绝对。他认为,现代医学以心跳、呼吸停止为死亡的标志,但人工呼吸可以使死亡不久的人重新活过来。在这个基础上,他进一步指出,如果心脏停止跳动,呼吸消失,那么,人就“死了”,但假如这时细胞尚未遭到严重破坏,那么,为使整个生命过程恢复,只要采用某种机械手段,便可以使已经不起作用的器官重新发挥作用。因此,随着医学的发展,判断死亡的标准将不再是呼吸、心跳的消失,而是细胞被彻底破坏导致生命的恢复完全不再可能。如果从这样的观点看,“现在人们对死亡日期的确定,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完全不正确的”,列宁的永恒真理就成为“永恒的谬误了”。
关于历史日期——“1821年5月5日”,波格丹诺夫强调这是相对于特定的历法而言的,他说:“1821年5月5日这一日期是按格利高利历确定的,而按照尤里安历,则是4月23日”。“从天文学的严格角度看, 格利高利历也不那么准确,到1821年, 它和理想时间的差距已近13 1/4小时”,因此,这一绝对的、永恒的事件有可能不是发生在5月5日,而是5月4日。
基于以上分析,波格丹诺夫的结论是,“拿破仑死于1821年5月5日”并非绝对真理,而且任何真理都不可能是绝对的。
此外,他还就“绝对真理是相对真理的总和”的说法提出批评。他认为,“绝对的”这一概念本身便是虚构,因为概念的内容只能得自经验,而经验中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绝对的东西。思考绝对的东西意味着陷入浅显的逻辑矛盾(决不是辩证矛盾)。经过相对的东西向绝对的东西接近,也即经过有限的东西向无限的东西接近,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无限性”是一个具有否定意义的数学符号,可以向无限大增加或减少随便多少有限的东西,但它并不因此而有所改变,无限大的数学特征正是如此。因此,不论是对某个具体问题的认识,还是对整个世界的总体认识,绝对真理都不存在。
在绝对真理问题上,波格丹诺夫对列宁的全部攻击,是指责列宁的思维是一种“专横的思维”,因而是宗教思维,它追求的是绝对真理,而绝对真理具有无限的权威,不能怀疑,不能批评,不能发展,人们只能对它加以信仰、赞同、服从,这些也正是列宁的思维特点。波格丹诺夫认为,他和列宁的对立实质上是科学与信仰的对立,否认任何绝对性是科学的基本特征。正因为如此,他把对《唯批》的评论冠以“科学与信仰”的名称。
二、关于“自在之物”
波格丹诺夫大作文章的第二个问题是“自在之物”。列宁关于“自在之物”的论述,其中心思想是批驳不可知论,因此,列宁借各种机会强调“自在之物”,也即“我们的感觉、表象等等之外的物”是可知的,它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现象没有任何原则的界限,认识了现象,也就是认识了事物本身。对此,波格丹诺夫一再声称,这些论述表明列宁认为“自在之物”也就是感性存在,表明列宁认为感性存在是唯一现实的存在,而由此可以进一步得出如下两点结论:
第一,列宁本人是马赫主义者、唯心主义者。波格丹诺夫认为,列宁把“自在之物”等同于“现象”、“为我之物”,也即把感性存在作为唯一的存在,而这恰恰是马赫主义和其他一些唯心主义哲学所主张的。他认为,列宁竭力否定马赫主义关于经验要素的理论,但马赫主义所说的经验要素是什么呢?“是颜色、硬、软、热、冷、气味、形状或空间,等等”,但这不也正是列宁所说的感性要素或者感性存在的要素吗?“很明显,的确如此。这意味着列宁和‘马赫主义者’之间在这个问题上还有没有区别呢?很明显,没有”。
第二,列宁不仅是马赫主义者,而且是“普遍代换说”的拥护者。我们知道,在“自在之物”问题上,列宁不仅主张“自在之物”的存在,而且认为人对“自在之物”的认识源自“自在之物”对感官的作用;另外,他还认为这一作用的结果是对“自在之物”的反映、摄影、摹写,与“自在之物”有着确切的“相似”关系。波格丹诺夫认为,列宁的“自在之物”与感性存在没有原则区别,因此,“自在之物”实际上也就是各种经验要素的复合,它对感官的作用就是经验复合体的相互作用。列宁只是用“自在之物”代换了“感性要素的复合体”。
三、关于真理
《唯批》曾对波格丹诺夫把真理解释为“人类经验的组织形式”的说法做过有力批判,《科学与信仰》一文从三个具体问题入手对列宁提出反批评。
第一,地球在人类出现以前是否存在。列宁说:“自然科学关于地球存在于人类之前的论断是真理,对于这一点,自然科学不容许有丝毫的怀疑。……自然科学的这个原理同马赫主义者的哲学以及他们的真理学说,是不可调和的:如果真理是人类经验的组织形式,那么地球存在于任何人类经验之外的论断就不可能是真理了。”与此相对,波格丹诺夫提出,人们在地壳中不断挖掘,以寻找有用的金属和矿物,同时通过劳动经验研究不同地层的分布和相互关系。在山的峭壁和裂缝上,他们找到了对于利用地球隐藏着的财富具有重要意义的这些地层相互联系的复杂画面,同时人们也观察到了改变地壳结构的各种自然过程。所有这些经验材料都很自然地组织为这样一个起统一作用的思想:地壳眼下的状况是长期发展的结果。此外,人们在不同的地层中找到了各种动植物有机体的遗迹。在最近的地层中有人类生存与劳动的遗迹,在更深的地层中则没有这样的痕迹,只有较低级的动物的骨骼。越往深挖,超过一定的限度,就找不到有机生命存在的迹象了。这一古生物学的材料与现代生物学的材料结合起来,只能被和谐地联合、组织为这样的思想,即“地球存在于人之前,甚至是存在于一切生命出现之前”。
第二,四季交替的规律性问题。波格丹诺夫曾经说:“规律决不属于经验的范围……规律不是在经验中得出的,而是思维创造出来用以组织经验、和谐地把经验协调成严整的统一体的一种手段。”列宁则反驳道:“这么说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的规律不是我们在经验中得出的,而是思维创造出来的一种手段,用以组织、协调、调和……波格丹诺夫同志,组织、协调、调和什么和什么?”
作为对列宁的反批评,波格丹诺夫这样说:“我敢向我们尊敬的作者(指列宁)担保,像‘秋天’、‘冬天’、‘春天’这样一些复杂的概括性概念,我们确实不是在经验中获得的,而是历史地制定出来的。例如,在经验中人们获得大量有关‘寒冷’的经验要素,这些要素是与形成‘雪’、‘冰’等复合体的要素以及数量增加了的‘黑暗’(长夜)等等要素结合在一起给予人的,所有这些感性材料被组织为‘冬天’概念。”他责问道:“事情难道不是如此吗?”
第三,天主教教义是不是真理的问题。“如果真理只是人类经验的组织形式,那么,天主教的教义也可以说是真理了。因为,天主教毫无疑问地是‘人类经验的组织形式’”。这是列宁用以驳斥波格丹诺夫主观真理观的一段论述。对此,波格丹诺夫的答复是,“在天主教有条有理地和合乎逻辑地把人的绝大多数经验统一起来的时代,也即在封建时代,它确实是真理。当时由于自然知识不足,许多经验事实,如地震、流行病、用心理暗示治愈歇斯底里病、群众性的精神变态、罕见的天气现象、海市蜃楼等等,应该被认为是由于某种主宰力量的干预而造成的对业已确定的秩序的破坏,而把类似的经验事实组织在一起的‘奇迹’思想不仅是真理,而且是显而易见的真理。”只是由于天主教的许多重要思想,如“奇迹”、“绝对的、永恒的真理”等与当今众多的事实相矛盾,因而无力合乎逻辑地把现在人们的经验组织起来,才不再成为真理。
四、结论
以上简要介绍了波格丹诺夫在其书评中就《唯批》一书对他的批判所做的辩解和反驳。他的这番论述淋漓尽致地发挥了马赫主义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的理论观点,是难得的反面教材。然而,稍加思索我们便会发现,波格丹诺夫的观点,特别是他对列宁的批评、指责,是完全不能成立的。
首先,在“自在之物”问题上,波格丹诺夫认定列宁也是马赫主义者,是代换说的拥护者,这是对列宁赤裸裸的歪曲。第一,在波格丹诺夫所引的列宁关于“自在之物”的论述中,列宁赞同“只有感性的东西是存在着的,除了物质的存在,没有别的存在”,这里所说的“感性的东西”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物质。然而,波格丹诺夫把它等同于“感性的存在”,并进而理解为马赫主义的“世界要素”——感觉,于是,借用列宁的说法,“油炸”之后再加上马赫主义的“佐料”,列宁便成了马赫主义者。第二,列宁关于“自在之物”的论述,本意是反对在“自在之物”问题上的不可知论,因而强调表象和表象的对象并没有原则的差别,至于表象的对象“自在之物”的客观存在,列宁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确给予肯定,但波格丹诺夫对此故意视而不见,把感觉、表象与其对象“自在之物”没有作原则区别,歪曲它们就是“自在之物”,从而把感性的存在看成是唯一的存在。这样,列宁再次被打扮成马赫主义者,立论基础仍然是对列宁的歪曲。
其次,在真理的相对性、绝对性问题上,波格丹诺夫完全陷入了诡辩。应该承认,波格丹诺夫对“拿破仑死于1821年5月5日”这一命题的分析,以及对四季交替的规律性等是人类经验组织形式的论证,都包含有一定的合理成份。因为他突出强调真理的相对性。而任何真理、任何认识都确实不能没有相对性,但是“辩证法,正如黑格尔早已说明的那样,包含着相对主义、否定、怀疑论的因素,可是它并不归结为相对主义”。波格丹诺夫的目的是利用认识的相对性搞诡辩,把它无限夸大,借以否定认识的绝对性,只要对波格丹诺夫关于“拿破仑死于1821 年5月5日”这一命题的论述略加分析便可看出这一点。不言而喻, 任何人都有一个从出生、成长到死亡的过程,用同一个名字来称呼他生命各个阶段的存在,是千百年来人们的约定俗成。假如像波格丹诺夫那样,因人在生理上的不断变化而否认使用同一个名字的合理性,只怕任何人,如波格丹诺夫本人,都无法称呼了,因为正当人们以这个名字称呼他时,他已经在生理上有所变化, 成为另外一个人了。 至于说“死”和“1821年5月5日”,自然有明显的相对性,所谓“拿破仑死于1821年5 月5 日”是人们在当时的条件下依据当时通行的标准和观测精度得出的结论。波格丹诺夫反复强调的无非是使用不同的死亡标准以及历法和观测精度会使拿破仑死亡的时间有所变化,他说得完全正确。但问题并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波格丹诺夫是要借此根本否认认识的绝对性,而事实上只要所用的标准、精度确定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在运用这些标准和精度的情况下得出的关于某人死亡时间的结论相对于这些标准和精度而言具有绝对性、永恒性,不能否认确实存在绝对真理和永恒真理。借标准和测量精度的相对性否认真理的绝对性,完全是一种诡辩。
波格丹诺夫的全部诡辩以及对列宁的全部歪曲、攻击,实际上只是马克思主义与马赫主义根本对立的一些具体表现。这一根本对立不在于真理问题,甚至也不在于认识论,而在于它们对世界的本质、本原等“形而上学”问题的不同回答。列宁指出,从感觉这一认识的唯一源泉出发可以走向唯心主义,也可以走向唯物主义。“在第一种观点(不可知论,或者更进一步说,主观唯心主义)看来,客观真理是不会有的。在第二种观点(唯物主义)看来,对客观真理的承认是最要紧的”。马赫主义的要害就在于它否认外部世界的客观存在,由这一点出发,它才竭力诡辩,把一切存在、一切认识均归结为主观感觉,把列宁所说的客观存在曲解为感觉要素的复合,抹杀列宁与马赫主义的根本对立。列宁的《唯批》一书,正是紧紧抓住马克思主义与马赫主义在世界的本质这一“形而上学”问题上的对立展开自己的论述的,全书最深刻之处,也是占用篇幅最多之处,是对物质及其客观实在性的论证。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科学与信仰》尽管包括25个部分,约合中文五万字之多,但作为一篇对《唯批》的学术评论,并不够资格,因为它恰恰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唯批》最重要的内容,即列宁对物质客观实在性的论证以及在这个问题上与马赫主义的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