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歌的虚拟性与真实性_诗歌论文

现代诗歌的虚拟性与真实性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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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053(2002)06-0059-05

现代诗是新诗中更能体现现代人的诗性思维的一类,它更彻底地摆脱了诗歌对由汉语 的韵律感等因素形成的外在的音乐性的依赖,从而削弱了诗的抒情性,而赋予了诗歌更 多的叙述性与思想功能,它往往描述一种事象或叙述一个事件,构成一种不同于传统诗 歌语言形式的诗歌事实。可作为一种艺术现象来加以注意的是,现代诗所描述的不一定 是现实中所发生的真实的生活事件或客观存在过的事象,而多半是诗人凭空从心灵里构 造出来的事件,是诗人的内心呈现出来的事象,诗歌陈述这些心造的事象与事件不是它 的目的,目的是用这些去对应另一种被忽略的真正的且是严重的事实以引起对它的正视 。一首题为《死后》(作者杨然)的诗,就很能说明现代诗的这一本质特点,因为没有什 么比一个人向人们讲述他死后看到的情景更不是事实的了。这首诗所叙之事根本没有发 生过,子虚乌有,纯属虚构,但它又有着残酷的真实性,对于生活和人生。全诗是这样 的:

这是我的遗像

尽管扩印得随随便便

还是明明亮亮留了下来

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啊

大家以为我死了

几缕劣质香烟

妄图再一次修改我的脸面

致悼词的家伙故意咳嗽几声

念祭文的,哭腔比笑声还要难受

我尤其注意到情敌

在嘴边挂出几千个微笑

我的政敌泪流满面

也唯有他哭得最惨最惨

这也难怪,狮子倒毙之后

山羊还有什么显示价值的地方?

我的债主捶胸顿足

我的借主身心解脱

我的左邻右舍沉默两秒半钟

然后,大家心满意足

送我到地狱去

到百年以后化为黑烟的地方

我的遗像同蜘蛛网挂在了一起

甚至在我生日那天

也没有人忆念起我

我的亲人活得快乐幸福

打扰他们真是天大的罪过

我自己怀念自己

从遗像上走了下来

走在没有人认识我的世界

这首诗陈述的显然是一个虚假的事实,它是一个虚假的死亡事件。由“我”来亲自讲 述“我”自己死后所见到的关于自己的事情,既离奇又引人注意。“我”为什么要虚构 自己的死亡经历呢?这正是读诗者要解开的谜,也是诗人的写作动机所藏之处。这首诗 的写作来自于人的“自窥”的欲望,也就是想看一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被周围的 人怎样看待的,自己的存在重要不重要。因想知道,就先要看。这样的“看”,好像出 于好奇心,又有点恶作剧,但看者万万不会想到他所看到的那样让他出乎意料,就像人 们万万想不到“死了”的人还在看着活着的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死后才看呢?人活在世 上,处在已规定好的现实关系,处在性质不同的人与人的关系之中,实际上,每一个无 辜“被抛”(海德格尔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处在一个并非完全由自己选择的“规定情境 ”里面了,没有哪一个人不带有表演的成分,这也就使得所有的人都无法看清别人的真 面目,因而也就无法真正看清自己的真实处境。不仅看不清别人,就是自己,由于永远 处在(生活的)舞台上,到底怎样才是真实的自我,恐怕也难以断定,委实自己无法识得 自己。除非死了,撤离“舞台”了,解除各种现实关系了,人与世界的本质关系才能显 现出来。这大概就是诗人要虚拟出一个死后的世界的缘故吧。

《死后》以“我”作为讲述主体,存在着明显的悖谬,然而因此平添了诗的意味,使 诗歌一开头就产生了“召唤”力。但是这里由“我”担任主体,仍然是人自我观照的结 果,是自我意识的流露,它体现的是人希望被尊重、被需要的深层需求。人在本性上最 关心自己,而作为社会人无人不被结构在现实关系当中,人不能不受制于这种关系,但 人也只有在这种关系中才能确证自我存在价值。《死后》通过“我”的眼睛展示给我们 的,就是以“我”为圆心放射开来的各种人际关系,有情爱关系、政治关系、经济关系 、相邻关系、亲伦关系等。一个人生存的状况与质量,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在很大程度 上,就是由这些关系决定的。“死后”的“我”所关注的,就是在这些关系中与自己或 亲或疏、或为敌或为友的他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因为要看,诗歌根据遗像的特点, 强调了明明亮亮的“眼睛”。这双“见事的眼睛”,一一看到了他的死在群体中引起的 反应。“大家以为我死了”,说明他的死,很轻易地就被大家接受了,人们不见得为他 的死感到遗憾,说不定还多了一份轻松,开追悼会不过是出于惯例,会场的气氛也不实 ,让人生疑,致悼词念祭文的无不带有做作的成分,活着的人继续在做戏。倒是死了的 “我”,获得了解脱,真正感到轻松,不必再扮演什么,可以保持自己原本的、真实的 形象了。“几缕劣质香烟/妄图再一次修改我的脸面”暗示了每一个活着人的形象都是 被社会强行修改过的,谁也无法做到完全保持真实的自我。

“我”觉悟到这一点,就要注意自我的存在价值了。而这种价值,依然只有到“他者 ”那里去确证。这些“他者”依次是:“情敌”、“政敌”、“债主”、“借主”和“ 左邻右舍”。“我”“尤其注意到情敌”,并一如生前嫉妒性地对其加以嘲讽,实则流 露了人生最大的隐痛。因为对于看重自我生命价值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在爱情角逐中 遭受失败更能表明你的价值遭到具体的、活生生的否定的了:爱情在本质上是人的生命 价值,而且是最高的价值即性别价值的对象化,而“对象”这面镜子会在对比中无情地 暴露出你的不足与缺陷,使你无地自容。在各种人际关系中,诗歌从最沉重的方面写起 ,不仅符合人生在世的生活实际,也说明各种社会关系所掩盖的其实是生命的基本需求 ,也是这种需求构成了人与人的生存冲突,或是暂时性的依存或友好关系。这些关系, 每一种都与关系主体的利益相关,一方的突然撤去,另一方将本能地以利益为出发点作 出反应。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他“死了”之后,“政敌”、“债主”、“借主”和“ 左邻右舍”们真实的态度。他们的表现让“我”多么失望啊,失望于生世里缠绕于他的 种种关系与人情,对于自己来说,那原来皆是虚空!那么,人世间只有亲情才是真实可 靠的了,一个人的生与死只有在亲人那里才至关重要了。然而,“我”吃惊地发现的是 ,他死后,亲人照样要将他遗忘!这一“死”,使他彻底看清了,人的存在价值只在自 我存在本身。“自己怀念自己”这个戏谑性的说法,揭示了严肃的人生哲理:实际上, 人只能“自己vt自己”,主格是“自己”,宾格还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一个人 才算获得了自我,真正成为自由主体,不必再由社会和他人来定义,脸面无须“修改” 。可是,这样的人生至理,若不是死过一回,看到了生存的真相,又如何识得?“我” 有幸从另一世界里窥透了生存界的一切,找回了一个真我,当他死而复生,当然只能“ 走在没有人认识我的世界”,因为他的脸面不再是经过修改过的脸面,他无法不让见惯 了假面的人感到陌生。至此,诗歌通过一个虚构的死后的世界,否定了我们所经验的现 实的世界,达到了揭示生存真谛的写作目的。一个虚拟出来的事件,有着比真实发生过 的事件(如报纸上经常可以见到的《讣告》所告知的某人的死亡)丰富得多也重要得多的 意蕴与含义,我们不能不说,诗歌虚拟的世界比现实世界更为真实,由于它披露的是生 存的真相和人生的奥秘,同时它遵循的又是生活的和人性的逻辑。

《死后》用“伪陈述”营造丰富的阐释空间,体现了现代诗的区别于以抒情为主的传 统诗(古典诗歌与一般的新诗)的功能、特性及实现方式。它讲究叙述(不是叙事)而所述 之事多系虚拟,在形象世界后面掩藏着一个意义世界,表达的是现代人的生存感受及对 存在的领悟;实际上它并不排斥感情,而表达了一种更深沉的情感,一种“对真理的绝 对的情感”(注:这是加缪对他的小说人物——《局外人》主角,貌似冷漠的莫尔索的 评价。转见冯汉津《卡缪和荒诞派》,《译林》1979年第1期。),就像“我”如同息息 弗斯明知劳而无功还要推巨石上山,看穿了世上容不得真人仍要回到这个世界一样。

虚拟性是现代诗的主要特点,几乎可以用它来判别一首诗算不算现代诗。现代诗致力 于说出一个理而又更接近知性,所以往往以事寓理,而诗的形制与性能又决定了它不能 像小说、戏剧那种真正的叙事文学一样,可以创造出一个人物故事俨然如实,可嵌进历 史时空里面的艺术空间,而只能高度简约地述事描象,增强艺术概括力,这自然就要借 助虚拟的神功了。一首诗所述之事,即使形同现实里已发生的事,或至少是可能发生的 事,但只要诗歌写到此事的过程中出现悖情乖理处,这首诗就要看作运用的是虚拟手法 ,它就有一个隐藏的意义世界等待我们去发掘,而不是像传统抒情诗一样,旨在唤起读 者的情感共鸣。例如芒克写于“文革”时期的《灯》。这首诗叙述的也是一个事件:

灯突然亮了

只见灯光的利爪

踩着醉汉们冷冰冰的脸

灯,扑打着巨大的翅膀

这使我惊愕地看见

在它的巨大的翅膀下面

那些像是死了的眼睛

正向外流着酒……

灯突然亮了

这灯光引起了一阵骚乱

就听醉汉们大声嚷嚷

它是从哪儿飞来的

我们为什么还不把它赶走

我们为什么要让它来啄食我们

我们宁愿在黑暗中死……

灯突然亮了

只听灯下有人小声地问我

你说这灯是让它亮着呢

还是应该把它关掉

这是一个关于“灯光”的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晚上,地点是公共场所(有其他人在场 )酒馆,人物是一群醉汉,他们在昏天黑地里狂饮烂醉,被突然飞来的灯光所惊扰,以 至灯光在这里竟引起了一阵骚乱。好像在叙述一个实事,但这里的时间、地点、人物皆 非确指,灯光引起的反应更不符合事实,有违情理。看得出来,这个事件是虚拟的。诗 人虚构这个灯的事件,是要用它来隐喻一个历史时代里社会对光明与黑暗的选择问题。 有人说《灯》是一首启蒙诗,这提示我们注意到这首诗的创作意向及表达方法。醉汉们 被无边的黑暗所包围,他们无路可走只有狂饮,其实是有意麻醉自己,说明他们对环境 已完全绝望。灯光的突然飞来,只能让他们清楚地看见自己被黑暗所囚禁的事实,又无 法打破这黑暗而更加痛苦,就象鲁迅笔下的“黑屋子”里的人们的遭遇;再者,灯光“ 这光明的诱惑,这人的理想与创造之光”[1](P634),明明是他们所渴望而又难以拥有 的,它的突然降临对于他们无异于一种折磨,就像突然飞至的凶猛的鹰隼要啄食这些将 要在黑暗中腐烂的生命,所以,他们才拒绝它的飞来,嚷嚷着要把它赶走,与其在光亮 下活活忍受痛苦,不如“在黑暗中死”。联系“文革”的时代背景,《灯》的形象所指 十分真实,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性。而诗歌的主要写作目的,是唤起黑暗中的人们作出 新的选择。诗中与醉汉相对比的,是末后出现的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精神形象, 有几分神秘,他的发问,却让人无法回避,问的是作为见事者的“我”,也是每一个读 者:要么在黑暗里继续沉沦,要么集体觉醒起来去选择光明。如果我们承认人类的历史 是一部黑暗与光明相交战的历史,那么我们就会肯定这首诗还具有历史概括的普遍意义 ,而它的诗歌形象的真实性与典型意义,正来自诗歌叙事的虚拟手法。

所陈述的事情不必实有其事,使现代诗具有“伪陈述”的特点。但“伪陈述”还指, 诗歌正在说的并不是它所说的,亦即作品描述的是一种事象,但诗人的目的并不是要人 们只注意这一事象,而是希望你透过这一事象,发现它自始至终指向的另一事象。这也 是一种虚拟性,这样的虚拟性使诗歌具有象征性。象征性是现代诗的又一大特性。它体 现了诗性思维多重并进、反射参照的特点。由于象征诗的表层语象后面可以存有不只一 种事象,我们在阅读时就可以获得不只一种经验。给人以复合经验使现代诗具有另一种 精神魅力。曾卓的《悬岩边的树》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岩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地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这棵树肯定是虚拟的,因为没有哪一棵树真的单单被风从森林里吹出来置于悬岩边。 这首诗也不是真的要写树。从树的完全被人格化就知道它是在写人,借写树来写人。但 它不是简单的托物言志,所以它与传统诗有区别,是一首现代诗。从这棵树的悲剧性的 遭遇,我们会想到现代人的生存境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 会里的通理,而在人类社会中,它源自于人与人之间的生存冲突。诗歌事象的外在结构 不难把握。“一棵树”与“森林”本是依存关系,但现在“奇异的风”将二者的天然关 系强行破坏了,“风”是高于“一棵树”和“森林”的外力,它莫名其妙地割裂了后者 的依存关系,不需要承担制造悲剧的责任,对于树来说,“风”是冥冥中的不可抗拒的 力量,作为受害者也无法追究它什么,“树”最多以自身被扭曲的形象无言地指证一下 灾难发生的过程。所以诗着重写树的现实处境与精神姿态之间的关系,在一种矛盾现象 中展现出这样的情景:“树”改变不了狂暴的外力对它的左右,但外力也无法改变它所 代表的类的生存愿望与生命意志。内在的坚毅与精神腾越已经改写了“风”肆意扭曲的 结果,“寂寞而又倔强”、“像是要展翅飞翔”,说明“风”的意图最终落空。这一形 象结构所对应的社会冲突,不妨理解为有性格的个体被人从群体中逐离出来成为“零余 者”而不胜孤独,他还要无端地不断遭受打击,形象被扭曲,但是这一切最终并未改变 他禀得的给他带来灾难的个性,没能阻遏个体生命对超越与自由的渴望……即使不了解 这首诗的产生背景,也不妨碍发掘出这样的深层意义。

要是我们了解作者曾卓的身世,那就还能找出《悬岩边的树》的中层结构,它是当代 中国社会一个时期一种基本矛盾的反映,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坎坷命运的写照。在新中 国成立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知识分子总是首先遭受打击,一批一批被驱逐出人民群众 的阵营而孤立起来,运动的发动者根本不顾他们是那么渴望在集体中实现自我人生价值 。曾卓就是在1955年的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政治运动中无辜获罪,身遭囚系,被 孤立三十余年之久的。是亲历的磨难铸就了“悬岩边的树”。在这里,“一棵树”和“ 森林”的关系,当然喻指了知识分子和人民大众的关系。来自天庭的“奇异的风”是高 于他们的神秘力量。“风”要将这棵树从森林里吹出来且置于临近深谷的悬岩上,其用 意是可怕的。革命斗争运动以阶级划分为基础,而知识分子曾被赋予“资产阶级”的属 性(注:1954年批判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时,毛泽东在《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 》里,有一个提法就是“俞平伯这一类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就不难理解“深谷 ”的含意。让“风”始料不及的是,“树”的身体可以被扭曲,“树”的精神意志却不 会毁灭:知识分子终是在政治谬误加给他的厄运中证明了自己。如果不是运用现代诗的 象征艺术,当代社会冲突产生的真实原因及知识分子的命运史和心灵史,就难以得到这 么有力的概括。

通过文本分析,我们或许对现代诗的特性及生成机制已经有了更清楚一些的认识——

现代诗创造的是心灵的幻象,本质上是虚拟的,但它揭示的却是现代人生存或存在的 本质,它虚造的事件比实际发生过的事件有更高的真实性。

收稿日期:200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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