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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安桐常常想，我怎么会交上苏小陶这样的朋友？
安桐文静，不爱吵闹；苏小陶开朗，大大咧咧。甚至课间上厕所她也要很大声地喊：“安桐，洗手间，去不去？”
真受不了！安桐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埋头睡觉。苏小陶并不放在心上，转身和另外一个女生勾肩搭背走出教室。
几乎全校的人都认识苏小陶，当然苏小陶将全校的人也都认识个七七八八。不管走到哪里，总会听到有人打招呼：“哎，苏小陶！”
“啊，是你呀，好久不见了最近忙什么呢？”语气像极了在社会上工作的成年人。安桐总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听他们寒暄完了再一起走。最后总要听她说句：“先走了啊，电话联系。”
安桐问她：“你每天都那么忙，烦不烦啊？”
“不觉得啊，”她说，“朋友多了路好走嘛。安桐你也要多交一些朋友，不然像你这种性格以后很难在社会上立足。”
安桐不以为然。她就是不喜欢苏小陶八面玲珑。包括她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喜欢。可她还是和她在一起，上学下学，洗衣吃饭，一起挤公车一起淘书，一起听歌一起上网，有时还抱在一起睡觉。
安桐怎么也想不清楚，朋友之间，不是应该互相关爱互相帮助的么？怎么自己一直都在排斥？是嫉妒苏小陶吧。可是她有什么是值得我嫉妒的？我比她学习好，比她漂亮，她不过就是朋友多而已。
安桐这样想着，心里就平衡了一些。
上午第二节是英语。安桐是英语课代表，负责去办公室把作业本抱到教室里发放。走到楼梯口转弯的地方，扑面而来的一阵风把上面的作业本给吹翻掉在地上。安桐蹲下去正要捡，突然伸过一只手抢先捡起，递过来：“给。”
抬眼望去。是一张被放大的男生的脸，此刻与她近在咫尺。安桐吓了一跳，连忙接过作业本，慌忙道谢。
“不客气。”他说，“转弯的地方风大，下次心。”
“嗯。”
苏小陶从教室跑出来，看到安桐问：“干吗呢？老师让我来催你了。”转而看到男生，她欣喜，“啊，许家明！”
男生笑了笑，说：“你们同班啊？”
“是啊，是啊，”苏小陶语气欢快，“有空找我玩啊。”
安桐抱着作业本向前走去，边走边说：“快点，我可不想让她再催一次。”
“那我走了，”苏小陶说，“记得电话联系。”接着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安桐在心里想，怎么什么人你都认识，我想有个自己的专属不行吗？真讨厌。
啊，对了，那个男生，叫许家明。
二
尽管苏小陶的所作所为都让安桐反感，但她对安桐却是真心真意。如果听到班里有人议论安桐“她是个骄傲的孔雀，没人会喜欢她”的时候，苏小陶便会拍了桌子站起来，大声说：“谁再说安桐，有你好看！”
班里的女生是有些怕苏小陶的，她太张扬了。只有安桐一个人敢说：“你瞧你，简直就是一个泼妇！而且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泼妇。”
苏小陶哈哈大笑，趴在安桐的肩膀上说：“无所谓，无所谓，你就尽情地嫉妒我吧。”
真的是开始嫉妒她了。居然认识许家明，甚至可以大方地说出：有空找我玩啊，记得电话联系。
而自己呢？如果再见到他，是不是可以装作不认识对方擦肩而过？他不过是帮自己捡了一个作业本而已，这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举手之劳。想到此，安桐不禁难过了一小会儿。
周末，宿舍里只剩下安桐和苏小陶。
苏小陶抱着被子在上铺翻来覆去。安桐睡在下铺不得安稳，说道：“苏小陶，我要睡觉，你安静点行不？”
“亏你还睡得着。”苏小陶哼哼，“猪。”
刚说完，苏小陶的手机叫嚣起来，铃声调成了稚嫩的童声：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了……
安桐把被子捂得更紧，塞住耳朵。
还是听到了。
“喂，许家明，我没回家……我在宿舍呢。”
“啊，我一个人……”
“好的，你等我啊。我一会儿就到。”
扔掉电话，一阵乒乒乓乓，估计收拾得够体面了，才出门去。
安桐鬼使神差地爬下床，到处翻找她的裙子。前几天妈妈刚给她买的，绿白相间的小格子布，领口和袖口处镶了一圈蕾丝花边，裙子的右下角绣着一朵纯白的百合，配上宽大的及膝裙摆，穿上它的女生，就是一个公主。
安桐还没有穿，她不是张扬的女生，买了新的衣服也总是要过很久才穿上。苏小陶一眼就看上了那条裙子，说：“安桐，借我几天吧。”
安桐说：“你喜欢你就拿去。”
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
可是现在，你穿着我的裙子去见了许家明。你像个公主一样去见了王子般的许家明。而我，就是错过了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
苏小陶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宿舍，脚步轻快，满脸幸福。看到安桐她甚至忘形地打了声甜腻的招呼：“嗨，亲爱的安桐！”
安桐装作没有听到，只是略略地瞥一眼穿在她身上的裙子，那么合身，仿佛就是专门为她设计的。然后，她端起脸盆走出去。
再回到宿舍时，发现苏小陶已经不在。而那条裙子却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上面压着一张纸条：对不起。
安桐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筒。思考了很久觉得是自己错了。谁都有资格争取自己的幸福。苏小陶没有错。
拿起电话拨过去，对方关机。安桐有些慌了，这么晚，苏小陶会去哪里？发条短信过去：你在哪里？快点回来。
只此一事，安桐发现，她们两人的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不止是有些远，也许，会更远。
那，自己以后是不是还可以继续讨厌她或者嫉妒她呢？
如果她不再是我的朋友，我还有资格去讨厌她么？
安桐想了很久，终于苏小陶回复了短信：嗯，我挺好。
快回来。安桐又重复，听到没有？
苏小陶没有再回信息，拨过去，又关机。
安桐又气又恼，好吧我不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真讨厌。
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哭了，趴到床上捂着被子尽情地掉眼泪。
三
星期一一大早，苏小陶提着书包等在学校门口。
安桐从宿舍楼下来，远远地就看到她。于是走过去，问：“你昨天到哪里去了？” .
苏小陶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表情严肃地说：“我回家了。你忘了吗我家就在附近，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的。”
“哦，”安桐说，“害我担心一两天。”
“我没事了。”苏小陶说，“你先去教室吧”
“好。”安桐扯下书包，向教室走去。
北方的九月，天气热得不像话，校园里的女生都换上了各式各样的裙子，成为亮丽多彩的风景线。安桐并不喜欢穿裙子，她觉得还是牛仔T恤要好些。
可是能够和许家明走在一起的女生，一定是要穿上漂亮的公主裙才配吧，就像，苏小陶。
安桐走了很远回过头去，看到停在苏小陶面前的许家明，他踩着单车，一只脚踏地，好像在笑吧。她看不清，眼睛有些酸胀的疼，但是却看到许家明轻拍苏小陶的头，苏小陶乖乖地低下头，然后扬起脸哈哈大笑。
安桐听到只有苏小陶才值得拥有的大笑。她在一瞬间发现，苏小陶是那样容易让人心疼的女生，不像自己，高傲，自负，目空一切。别人说得对，安桐是一只骄傲的孔雀，没有人会喜欢她的。
当然，包括许家明，他也不会喜欢她。
课堂上，安桐伏在桌子上精神恍惚。苏小陶从前排丢纸条过来：放学一起去游乐场，许帅答应带我们去坐摩天轮。
许帅。这是苏小陶对许家明的称呼。安桐撇撇嘴，回复：我不去了，英语试题还有很多没做。
苏小陶很快又丢过来：那我们去了。你要劳逸结合，别总是让自己那么累。
好。安桐回，谢谢你。
苏小陶收到纸条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谢谢。这是太见外太生疏的字眼，一时接受不了。安桐也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游乐场，摩天轮。幸福的象征。
三个人在一起，算什么？是你多余？还是我多余？是我吧。
安桐躺在床上胡乱地想着。苏小陶的短信飞进来：安桐，我以后都要回家睡，晚上不陪你了啊。
哦，安桐回复，那好吧，你要开心。晚安。
晚安。
终于开始客套地说话。安桐难过地想，这是自己所希望的么？
四
安桐被提升为学校文学社副社长。每天忙进忙出，排版，设计，比谁都忙。苏小陶在课堂上写纸条给她：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安桐看一眼，随手丢掉，没有回复。
苏小陶也没有再写。
晚上睡觉，宿舍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苏小陶的大声吵闹，宿舍显得很安静。安桐突然间开始想念苏小陶带有感染力的笑容，想念她从上铺爬下来偷偷钻进自己的被窝，想念她说：亏你还睡得着，猪……
电话来了，安桐接起。
“喂，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也是。”
沉默许久，手机握在手心里已经浸出了汗。终于安桐开口说：“我以后会很忙，如果没事的话就不要给我打电话，.好吗？”
“啊，好的，”她说，“我记住了，再见。”
“再见。”
挂掉电话，谁也不知道对方闷在被子中哭了多久。
第二天一早上学，两人眼睛红肿不堪。对望一眼，又慌乱地低下头去匆匆避开。安桐没有时间再去嫉妒苏小陶了，也许她根本就不再嫉妒她了。
偶尔，还是会撞见苏小陶和许家明在一起。他们并肩齐步走，或者他有时拍拍她的头，无比宠溺的姿势。她也只是仰起头微笑，笑容干净纯洁。
从来不见他牵她的手或环着她的腰。安桐想不明白而且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初入文学社的忙碌让她无暇顾及其他。这样也好，可以充实生活。
那条绿白相间的格子裙被安桐给压在了箱底，她不打算再穿了，可是丢了又太可惜。思索良久，终于决定，把它送给苏小陶。
随附一张纸条：这是能够和许家明走在一起的女生应该穿上的公主裙。苏小陶，它只属于你。
第二天，安桐早早地来到学校，偷偷塞进苏小陶的桌屉里。
苏小陶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声说笑了，课间时也不再大声喊：安桐，洗手间，去不去？不再和别的女生勾肩搭背，也不再习惯性地趴到安桐肩上笑说：无所谓无所谓，你就尽情地嫉妒我吧……
苏小陶一个人提着书包走进教室，打开桌屉，看到那条裙子时她呆住了，转眼去看安桐。
安桐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将头埋得很低。苏小陶咧了一下嘴巴，眼泪啪嗒掉下来。她像从前一样丢一张纸条过去：安桐，你这个大傻瓜！
安桐捡起拆开来看，然后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
下午放学后，苏小陶扯着书包的带子立在门口。安桐从教室走出来，苏小陶努力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说：“我今晚回宿舍睡。”
安桐抿着嘴唇，半晌，才说一句：“欢迎你回来。”
苏小陶抬起头，咧开嘴笑了。安桐伺机报复：“苏小陶，你这个大傻瓜！”
五
“其实，我并没有喜欢许帅。”苏小陶坐在上铺甩着小腿说，“安桐，你真要把我给冤死。”然后说，“是你自己喜欢他吧？”
“哪儿有？”安桐努力辩解，“我只是觉得他比较帅而已。”
“所以你不想让我介入？”苏小陶哈哈大笑，“安桐你真是个自私鬼。”
“是是是，我自私，”安桐伸出手作“停”的手势，说，“不过，现在我发现，三个人在一起，也一样很开心。”
三个十七岁的孩子在一起当然会很开心，只是一开始因为某些错误的因素而致使出现一些小波折。我以为自己喜欢他可是轻易就放下，我以为自己讨厌她却怎样也忘不掉。以为是爱情却不是爱情，以为不是友情却是真的友情。
这是十七岁。
这是我和你一同走过的豆蔻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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