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城镇、区域发展——我的社区研究历程的再回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小城镇论文,再回论文,历程论文,区域论文,农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作者怀抱“志在富民”的崇高理想,从农村调查,小城镇研究,到区域经济发展的探索中,总结了60年来社区研究的历程,并愿与同仁一起,在全国一盘棋思想指导下,联系世界经济发展的大趋势,为把祖国建设成经济强国而竭尽全力。
关键词 农村 小城镇 区域发展 模式
我一生的学术工作是以农村调查开始的,其后进入小城镇研究,近年来又开始区域发展的探索,统称为一生社区研究的历程。流年似水,转眼已经60年了。当我进入85岁的时刻,似乎值得自己回头反省一下。由于我已在1985年发表过《社会调查自白》,1989年发表过《四年思路回顾》,这次反省只能说是再回顾了,但一个人的思想总是多少有一条前后联贯的理路,所以还得从头说起,其中有一点重复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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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生有个主题,就是“志在富民”。它是从我学术工作中产生的,我的学术工作也是围绕着这个主题展开的。
1935年偕我妻王同惠进入广西大瑶山调查瑶族农村,合写《花蓝瑶社会组织》。1936年在我家乡的一个农村里进行调查,后来写成《江村经济》一书。我在农村实地调查里从亲眼所见的事实产生了一种想法:中国农村的基本问题就是农民吃饭穿衣的问题,内忧外患使他们难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陷入不足温饱的极端贫困境地。当时的历史现实,促使我发生了尽力使中国农民脱贫致富的使命感,也为我后来一生“志在富民”的追求扎下了根子。
40年代我曾在云南内地进行农村调查,与张之毅同志合写成《云南三村》。其后,我曾应《世纪评论》之约,连续写了十几篇讨论中国农村社会特点的文章。这些文章分期连载后,集为《乡土中国》一书。我还在《大公报》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农村复兴的文章,后来被观察周刊社汇编成了《乡土重建》单行本。我在这本书里提出了农民温饱的“小康水准”、“现代工业技术下乡”、“乡土工业”等问题和想法,都是围绕中国农民脱贫致富这个主题做的文章。
全国解放后,50年代后期,我1957年重访江村。看到当时农业有了发展,粮食增产,感到高兴。但是,也看到副业被忽视了,乡村工业没有得到恢复,农民虽有土地可耕种,却只能搞粮食,手里没有钱花。市镇上的商品交换日益萧条,小城镇也萎缩了,这使我忧心忡忡。我在《重访江村》一文中建议恢复发展副业和乡土工业,在村子里办小型工厂,希望促进农民尽快富起来。
意外的政治运动打断了我这种发展农村经济的愿望。“反右”斗争中,我被划成“右派”,失去了继续进行学术研究的机会。从那时起直到“文革”结束,我这篇富民的文章做不下去了。
1966年到1976年的全国大动乱,严重地破坏了社会生产力,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直到拨乱反正后的1980年,农民的人均谷类配额仅约有580斤。以这样只够糊口的粮食来维持农民全部生活费用,显然远远不够。何况各地产量并不平衡,大部分地区的农民所得远低于这个平均数,他们依然没有摆脱贫困状态。这样的情状,加上周边一些国家经济起飞势头的映衬,使中国农民实现温饱、脱贫致富的问题变得更加迫切了。
1980年,我恢复了名誉和正常生活,从1952年就被取消的社会学也得到了恢复,我有条件拾起被迫中断20多年的“为中国农民能富起来做些什么事”的实践课题,重新开始农村调查。我急切地想实地看看我曾经十分熟悉的江村经过这20多年风雨后的样子。1981年,我三访江村,高兴地看到了江村当时全年人均收入已接近300元,位于全国前列。而在1978年,江村的人均年收入还只有114元。为什么这个村子的农民能在短短3年中这么快地富裕起来?事实就在眼前,家庭副业恢复了,集体小工厂办起来了。当地农村经济结构中出现了农、副、工互相结合的现实和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让我特别兴奋的一点,是在江村看到了我几十年前所想象的目标已经开始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而且今后中国经济的特点也显露了苗头。中国人口有十多亿,农村人口又占绝大多数,在这样的国情下,我认为多种多样的工业不宜集中在少数城市,而应当设法尽可能分散到广大农村里边去,我称之为“工业下乡”。工业下乡的意图,是使在国家经济结构中增加工业比重时人口不致于过分集中,甚至可以不产生大量脱离农村的劳动者,而在农工相辅、共同繁荣的基础上实现农村工业化,城乡一体化。这可能是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不同于西方工业国家发展模式的一个基本区别,也是我看到的适合中国国情的可行道路。
江村的变化不是孤立的,家乡吴江县的各个集镇都表现出活跃的迹象,商品交换多了起来,城镇居民普遍增加。其中有名的吴江七大镇正在从先前冷冷清清的衰落景象里抬头挺胸,一股欣欣向荣的生机吸引着我。我看到了一种值得特别注意的变化,这就是由于乡镇工业办得好而富裕起来的乡村,农业收入所占的比例不断降低,绝对数字却在明显增长,增长速度也比工业不发达的乡村要快。这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事实,它向世界展示出中国在发展经济道路上的一个崭新特点:中国社会的工业化是在农业的基础上发生和发展的,它又反过来促进了农业的进一步繁荣和发展,推动农业走上了现代化道路。
把这个特点和西方早期工业化的历史作一个简单对照,中国乡镇工业的意义可以看得更清楚。在欧洲工业化初期,新兴的机器工业集中到了都市,农村却濒于破产,农民不得不背井离乡,涌进城市,充当新兴工业的劳动后备军。西方工业化的发展是以农村的萧条和崩溃为代价的,这是西方工业化道路的一大特点。中国当然也要顺应历史潮流,实现工业化,但在当前的历史条件下,绝不可能走西方的工业化道路。我们不能想象上亿乃至数亿的农民涌入城市来发展工业,中国的工业化只能走适合自己特点的路子。农民在农业繁荣的基础上,利用来自土地的积累兴办乡镇工业。这种工业也以巩固、促进和辅助农业经济为前提,农副工齐头并进,协调发展。这条工业化道路已经切切实实地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它不是从理论上推论出来的成果,而是中国农民在改革实践中的新创造。
在这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变革中,由于乡镇企业的发展,在比较发达的地区,不论过去属于哪一类型的乡镇都先后开始走上了工业化道路,发生了以乡镇企业为基础的小城镇,而且生机勃勃,引人注目,令我感动。在社会发展现实的推动和启发下,我开始了调查研究小城镇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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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以后,我的社区研究领域比三四十年代已经扩大。首先是从农村扩大到小城镇,提高了一个层次,把小城镇看成是城乡结合部,进行深入调查研究。研究的地域也从家乡的一个村扩大到吴江七大镇,又到整个吴江县,再扩大到苏南地区。到1984年,我走出苏南,进入苏北,对苏南苏北进行了比较研究。很明显,我这一时期研究地域的扩大有意无意地是顺着行政区域的层级进行的。有意思的是,对于特定行政区域内的经济和社会现象的观察和研究,使我看到了超越行政区域的一种经济区域发展的事实,这就是说我的经济区域的概念在观察现实经济生活中开始发芽茁长了。
这要从“模式”这个概念的发生说起。
在对苏南苏北的比较研究中,我看到苏北的乡村里工业化程度明显比苏南低,小城镇的兴起也比苏南慢。对于两地在发展上的差别,起初我以为是起步的先后不同。后来我意识到,地区间可以由于客观条件的不同而走上不同经济发展路子。在总结苏北调查的《小城镇·苏北初探》一文中,我把思想上酝酿的一个概念提了出来,这就是发展的“模式”。我具体提出了“苏南模式”这个名词。
模式这个概念是从发展方式上说的。因为各地所具备的地理、历史、社会、文化等条件不同,所以在向现代经济发展过程中采取了不同的路子,这是可以在实际中看到的。不同的发展路子就是我所提出的不同发展模式。“模式”这个新概念,来自于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客观历史事实。让这样的概念再回到正在成长的新事物中,用它来认识现实,也就能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点。
比如,在对苏南模式所作的研究里边,我把位于江北的南通划到了苏南经济区,让它和苏州、无锡、常州并称,道理就在于南通有和苏、锡、常大体相同的经济发展背景和现实发展路子。苏、锡、常、通都位于长江下游,都是由于乡镇工业的兴起而进入工业化时期的。这几个地方乡镇工业的来历和发展机遇也类似。它们的前身是人民公社时期的社队工业,即公社和生产大队、生产队办的工业。公社和生产大队、生产队是集体经济的实体,它有权在社员的劳动所得中积累一部分资金,用来兴办集体公有的工业,叫社队工业。到80年代初江苏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苏南的农民没有把社队企业分掉。在改制过程中,乡和村的人民政府替代先前的人民公社和生产大队管理这份集体经济,通过工业保存下了集体经济实体,又借助上海经济技术的辐射和扩散,以乡镇企业为名而继续发展。苏、锡、常、通的乡镇企业发展模式是大体相同的,我称之为苏南模式。我从经济发展的模式出发把地处长江北岸的南通划进“苏南”的范围,从概念上说,我已把心目中的经济区域摆脱了一般的以江为界的地理区域。
1986年,我到浙江温州考察。温州以它明显有别于苏南的发展方式进一步启发了我,使我对“发展模式”这个概念有了更深入一步的认识,明确了它的意义是指:“在一定地区,一定历史条件下,具有特色的发展路子。”这里所说的“地区”,既可能是在某一行政区域范围内,也可能包括几个不同行政区划的地域范围。但是在这时候,我还没有提出“经济发展区域”的概念。
客观发生的历史事实使我产生了“模式”这个概念。新概念的形式反映着客观实际的变化,是实践的产物,同时又成为认识工具,帮助进一步认识新生事物和促进实践变革。发展模式的概念把我的研究工作推进了一步,要求我从整体出发,探索每个地区发展的背景、条件,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与其他地区相区别的发展特色,这就促使我进入不同发展模式的比较研究。
各种模式之所以能相互比较,是因为它们是在一个共同的基础上出发,又向同一目标发展的。共同基础是我们传统的小农经济,同一目标是脱贫致富,振兴民族经济。80年代,各地农村先后进行了农业体制改革,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因此得到了支配自己劳动的自主权。他们在承包的土地上经营农业之外,可以主动从事其他生产活动,以增加收入,这就大大调动了农民发展经济的积极性。他们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千山万水地去开辟生财之道。
各地农民居住的地域不同,条件有别,所开辟的生财之道必定多种多样,因而形成了农村经济发展的不同模式。我在观察和研究这些不同的发展模式时,没有忘记它们只是解决增加农民收入这同一个问题的不同答案。对各种模式进行比较研究,也就是要说明它们有什么不同和为什么不同。具备了这种知识,各地农民都可以因地制宜地选择生财之道,争取早日脱贫致富。
如前所说的苏南发展的路子,是通过公社这个集体经济的积累,有足够的资金一步到位地把工业引进了农村,借着农村体制改革的机遇,快速地发展起乡镇企业,带动了经济的整体发展。但具备苏南这样条件的地区并不多。那些在公社的集体经济实体解散后再要办工业的地方,就得从其他渠道取得兴办工业的启动资金了。温州人想出了另外的办法。
温州原来也是个穷地方,人多地少,单靠农业连温饱都难以维持。当地农民就大批到外地去打零工,卖手艺,如木匠、裁缝、修鞋、弹棉花等。一时浙江人满天飞,远到边区的小镇上都有他们的足迹。这些人省吃俭用,把在外地挣得的钱寄回家乡积累起来,成了后来在温州一带发展家庭工厂的启动资金,然后通过广大的运销网络出售家庭作坊的产品,形成了“小商品、大市场”。我把这个发展方式称作“温州模式”。
在河南民权县,我看到当地发展了庭院经济。他们有两条“龙”。一是果农专业户以农户为单位种葡萄,乡镇的集体企业榨汁发酵,县里的国营酒厂最终制成果酒。这条龙带动了两万户农民致富。另一条龙是纺织品抽纱,一根针,一根线,不用油,不用电,老人小孩都能干。初级成品分散在千家万户,县工艺品厂集中收去修整、漂白、包装出口。每个农民可以利用农余时间借助抽纱为自己每月增加收入八九十元。这种利用千家万户的劳动力,让他们不出院不出村就能增加收入、脱贫致富的路子,我叫它“民权模式”。这也就是后来我在河南信阳所看到的所谓“公司+农户”,这可能是适合中原农业地区经济发展的一条路子。
到苏北调查时,我又了解到了另一种生财之道。徐州的农民组成建筑队,到外地承包工程。大庆油田的厂房建筑,多年来几乎全是由苏北农村的建筑队承包的,依靠这种劳务输出挣回的钱,成了苏北农村工业化启动资金。后来我又在安阳听说林县也有“10万大军出太行”,北京有些大建筑工程就是他们干的。林县的建筑队已经在北京打出了名气。林县人说,他们80年代出太行,90年代富太行。类似徐州和林县这种专业性劳务输出的富民路子,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模式。
在靠近福州的福清县,我还看到一种由侨胞投资兴办各种企业,甚至成片开发工业小区的发展方式。这些用现代设备和先进技术建立起来的企业,和国际市场密切相联,奠定了更为宽广的发展前途,为农村经济的发展开出了一条新路。我称之为“侨乡模式”。
模式这个概念的产生和发展,直接反映出我走出苏南以后观察范围的逐步扩大,比较方法的逐步深入。起初我是用小城镇的功能,如农贸中心、行政中心、工业中心等来区别不同“类型”。后来我看到乡镇企业的发展使许多过去不同类型的小城镇在主要功能上逐步趋于一致,于是我提出模式的概念作为比较研究的主要依据,但是在对各种模式的比较中,我并没有追问由每一种模式所覆盖的地区有多大,划出各种模式所占的区域,这是因为当时我还没有明确“区域发展”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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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研究跨出了江苏省界之后,分成两个方向扩大范围。一路是沿海从江苏到浙江,经福建到广东的珠江三角洲,进而接触到广西的东部地区。另一路是进入边区,从黑龙江到内蒙古、宁夏、甘肃、青海、云南等地。在我行行重行行的实地调查过程里,越来越多的见闻和思索使我注意到经济发展具有地理上的区域基础。各区域不同的地理条件包括地形、资源、交通和所处方位等自然、人文和历史因素,均具有促进和制约其社会经济发展的作用,因而不同地区在经济发展上可以有不同的特点,具有相同地理条件也有可能形成一个在经济发展上具有一定共同性的经济区域。这些区域又可能由于某种经济联系而形成一个经济圈或地带。
1987年我在甘肃调查时,注意到在甘肃和青海交界的祁连山两麓居民除汉族外还有一些人数较少的少数民族,如裕固族、土族、撒拉族、保安族、东乡族等,还有人数较多的回族。它们处在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之间,形成了一道夹在藏族与汉族之间的民族走廊,在经济上,正是牧业和农业的接触和过渡地带。当时,我从回族聚居的甘肃临夏越过省界到青海的海东地区,一查历史知道这一带正是明代以来茶马贸易中心河州的故地。对这一带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要发展这个地区的经济,大概只有利用它特有的历史传统,恢复它作为农牧贸易的基地,把临夏和海东联合起来,共同发展成为向青藏高原发展贸易的中心。我把这个想法同当时两省的领导讲了,得到了他们双方的赞同,我就向中央提出了两地建立一个经济协作区来发展农牧两大区域之间贸易的建议。这个建议在我的研究工作中标志着进入区域发展研究的开始。经济区域发展的概念丰富了我社区研究的内容。这使我意识到,80年代后期,以此为标志,我的研究工作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在东南沿海和西北地区进行的实地调查,使我感觉到沿海和内地特别是边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已经十分引人注目。从全国一盘棋和实现共同富裕的观点来看,有必要重视这个事关全局的东西差距。同时,我也想把在50年代被迫中断的民族研究工作在大西北的调查中继续下来。
中国的少数民族大部分聚居在中国西部地区,东部和西部的差距里包含着民族经济水平的差距。西部的发展离不开少数民族的发展,通过西部的经济开发和社会发展,可以使当地的少数民族进入现代文明,与汉族共享繁荣,这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课题。
我在青海、甘肃两省和宁夏、内蒙两个民族自治区作了实地考察后,看到从青海的龙羊峡到内蒙的托克托河段的黄河上游沿岸地区,正处在西藏、新疆、宁夏、内蒙四大民族自治区的中心,是西部的经济文化相对发达些的多民族聚居区。我认为它们可以走共同的发展路子,就是利用黄河水量充沛、落差巨大和沿河资源丰富的优势,可以水电为龙头,发展原材料工业和深加工工业,稳定发展农牧业。加快这里的开发,可以带动附近各民族自治地区的发展,改变少数民族地区经济落后的面貌,巩固民族团结,缩小东西部的差距。为此,我提出了“共同规划,有无相济,互利互惠,共同繁荣”的原则,并在1988年向中央提出了关于建立黄河上游多民族经济开发区的建议。建议得到中央和两省两区领导的支持。这个建议是从广大区域出发来设想怎样推进经济发展的路子,可以说是区域经济这一概念落到实处的例子。
回想起来,80年代中期我曾研究过珠江三角洲的发展。这地区借助邻近香港的地缘优势普遍发展“三来一补”企业,与香港形成前店后厂格局的特点。我称之为“珠江模式”。珠江三角洲的快速发展得益于香港经济的扩散。表现出经济区域的特点,启发我注意到珠江三角洲这个经济区域的发展当中存在着的中心与腹地的关系。在1988年考察南岭山脉时,我把开发这一片瑶族聚居区的希望寄托在珠江三角洲的经济扩散上,提出了以香港为中心的三个环形地带的经济区域格局。后来我又在《珠江模式再认识》一文中提出港珠经济一体化的观点,开始考虑以香港为中心的华南经济区的整体发展,这说明我的经济区域概念又深化了一步。
1989年,我到黄河三角洲作实地考察,并参加了由民盟中央和山东省政府联合召开的“黄河三角洲经济技术和社会发展战略研讨会”。站在黄河三角洲广阔的土地上,我想到了世界各国著名河口的三角洲多数已发展成为现代经济区,我国的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也都已成为国内的经济发达地区。想着这些,我似乎亲身感受到脚下地层中正涌动着巨大的发展动力,也更清楚地意识到黄河三角洲是我国东部沿海地区一块亟待开发的宝地。同时又想起我提出过黄河上游多民族经济开发区的建设,接着再提出建立黄河三角洲开发区的问题,正好首尾相应。
从经济区域发展的角度去考虑这块宝地的开发,我发现有一个基本的概念需要讨论,就是黄河三角洲的地域范围问题。过去说的黄河三角洲,实际上是黄河口的概念。三角洲应当是包括河口的一个经济区域,河口不等于三角洲这个经济区域。一个经济区域必须有口有腹。因之,在我看来,可以考虑把稍为靠里一点的潍坊、淄博划入黄河三角洲。历史上淄博是齐国的首都,是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现在也是一座很有实力的城市。潍坊的实力也可以。有了有实力的中心城市,再加上两市的乡镇为腹地,黄河三角洲的开发就能更有力量。从地理上看,好象这两地离河口远了一点,但从区域发展要有中心城市带动来讲,是合乎实际的。看来在考虑黄河三角洲的开发时,把限于河口的眼界扩展到经济区域的眼界是有必要的。
1990年,我结合此前多次对长江三角洲所作的调查研究,继续思索这块地方的区域发展和上海的地位问题。浦东开放开发以后,我提出了上海走什么路子的问题,是搞深圳式的上海,还是建设香港式的上海?寻找这个答案,要顾及许多因素,我以为应充分注意区域发展的大局和长远利益对上海的要求。
当时在大陆建设几个香港的设想已经提出来了。这使我想起孙中山先生在本世纪初就提出在长江三角洲建设东方大港的方略,进而想起本世纪30年代,上海已成为东亚地区仅次于东京的第二大城市。包括58家外国银行分行在内的168家银行使上海成了亚洲的重要金融中心。当时占全国50%到80%的商品进口量和占全国60%的茶叶和猪鬃出口量又使上海成为我国外贸和商业中心。建国以后上海的经济地位虽已大不相同,但到90年代初期,我国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总方向业已定论,上海在全国经济格局中的地位势所必然的要起变化。何况上海四周长江三角洲这个腹地的经济技术发展水平也比改革开放之前有了很大的提高。如果上海浦东仍想象深圳那样吸引外资,以建工厂为主,哪怕是兴建一些高技术产业,它的扩散和辐射能力都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并可能在市场、产业结构等方面与江浙乃至沿海城市发生矛盾,即使上海能起到窗口作用,也无法起到龙头的作用。当中国已经进入全方位开放时期后,比起窗口来,似乎更需要龙头。
由此看来,上海的发展宜更上一层楼,在更高层次上从区域经济发展的观点出发,考虑成为长江流域的贸易、金融、信息、科技、运输中心。换句话说,使上海在经济上成为长江三角洲和沿江地带工农业商品总调度室或总服务站,成为一个具有广阔腹地的大陆香港。这也许是更可取的一条路子。以这个思路为底子,我于1990年提出了关于建立长江三角洲经济开发区的建议,后来又更具体地提出了以上海为龙头,江浙为两翼,长江为脊梁,以南丝绸之路和西出阳关的欧亚大陆桥为尾闾的宏观设想。
1991年,我开始了以发展山区经济为重点的研究计划,首先走访了四川、云南两省交界处的大小凉山。根据考察所得,我提出了“点——线——面”的发展方针,即以攀枝花工业中心为启动力,联合凉山自治洲,开发成昆路一线的丰富资源,开辟通向东南亚的南方丝绸之路,推动西南云贵高原的全面发展。
到1994年,我在地矿部的支持帮助下,结合我先后在西北和西南贫困地区实地得来的资料,与中国地质科学院从事黄土研究和溶岩研究的专家们讨论了西北黄土高原和西南溶岩地区的扶贫开发问题,研究怎样配合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的实施,加强对这两个区域的治理,尽快帮助这里的农民脱贫致富。在思路较成熟时,我向中央提出了关于西北黄土高原和两南溶岩地区扶贫开发的具体建议。
在这两套有关开发西南的设想里边,有我在长江三角洲开发设想中有关经济区域内容的延伸。但更重要的是表现出了研究取向上的相通之处,即以较小范围的区域发展联系上了更宏观的区域发展。经济区域这个概念就是这样逐步在接触实际中生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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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地上方兴未艾的区域间经济协作的现实,持续地推动着我对区域发展这课目的探索。在对东南沿海地区和西北、西南边区的发展情况有了较多了解并相继提出这些区域进一步发展的设想之后,我把重点放在过去了解较少的区域。一路是沿海岸线北移,经环渤海湾进入东北地区,考虑建立参与发展东北亚经济的基地问题,另一路是沿欧亚大陆桥由东向西进入中部地区,研究沿桥建立经济走廊的条件。
东北的情况,我在80年代中期开展边区研究的时候,曾对黑龙江省有局部的了解,并想提出从内地吸收移民开发北大荒,为今后参与发展东北亚的国际大会战时充实实力的设想,但时机未到,并没获得当地领导的共识。几年过去了,国际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1991年,我有机会访问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着重考察了珲春市和珲春的长岭子口岸、距图们江出海口不远的边界和图们江口岸等地。我了解到,地处延边东部的珲春市具有图们江通海航行的悠久历史,早在1200年前就是我国东北地区海上丝绸之路的枢纽。清末明初时,当地居民一直利用图们江航道出海捕鱼和通商。1907年,清政府在珲春设立商埠,1909年又设海关总管,珲春成为中国进出日本海的一个重要贸易城市。可是在1938年,日军由于日俄冲突而强行封锁了图们江口。从此,中国人民被迫中断沿图们江出海航行达52年。图们江口“金三角”地区的重要政治地位和经济价值,被历史淹没半个世纪之久,东北地区的广大腹地的发展也受到很大影响,实在可惜。
我由此想到了行使图们江出海权、开发利用图们江口地区的重要战略意义。简要地说,这是行使中国主权、维护中国在日本海利益的需要,是进入日本海、确立中国在东北亚的地位、建立参与东北亚经济发展的基地、迎接21世纪的需要。这一点,从宏观的经济区域发展的观点可以看得很分明。图们江口位于东北亚区的中心部位,从这里启航到朝鲜的罗津港、俄国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港、韩国的釜山港和日本的新泻港,距离最近,也能缩短到加拿大温哥华和美国旧金山港的航程。这对促进中国外贸的发展十分有利。中国东北地区的外运港口,目前全部集中在辽东半岛,并已趋饱和状态。打通图们江出海口,不仅可以缓和东北地区的外运紧张状况,还可使全国外运港口和铁路运输布局得到改善。更为重要的是,在图们江口建设开放城市,并引导大连向“北京深圳”的样式发展,改善沿海地区对外开放的总格局。加上胶东半岛的烟台、威海这些据点,连成一体,形成中国与世界经济的又一个大的接轨站,依托东北广大腹地的建设,将使我们取得面向参与东北亚发展的广大空间。
从注意到参与东北亚的开发,我又看到了发展环渤海地区的重要性。环渤海地区是中国经济由东向西扩散、由南向北推移的纽带。我曾利用访问考察的机会陆续对环渤海湾的沿岸城市及其腹地作过实地调查,了解到环渤海地区具有独特的港群优势和广阔的腹地,有在国内密度最高的交通网络,有丰富的资源和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在占全国5.1%的国土面积上创造着超过全国1/4的工业产值。在第二轮改革开放高潮中,加快发展环渤海地区的战略任务已被写进了中共十四大文件。同时,随着改革的深化,华北地区经济运行的市场机制开始启动,原来受到行政区划局限的生产要素正在市场经济力量的推动下突破行政区域界限,走向联合与协作,形成综合力量,促进经济区域的发展,这都为环渤海地区的崛起提供了有利条件。
为了切实加快环渤海地区发展,我在自己所作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建议民盟中央与环渤海地区的省市政府有关部门领导、研究人员以及民盟地方组织一起开会,专题研讨环渤海地区加快发展的自身优势、外部条件、制约因素和基本思路,并以此为框架向中央提出了加快发展这个地区经济的具体建议。
从1992年起,为了改变中部地区和沿海地区的发展差距,为了充实沿海发达地区的腹地,我把探索中部地区加快发展的路子作为重点研究题目,又接触到了新的情况,受到了新的启发,这使我能比以前更深一层地思索传统农业地区脱贫致富的路子和沿欧亚大陆桥地区的整体发展问题,提出了发展欧亚大陆桥经济走廊的设想。
改革开放以来的10多年里,东部沿海地区凭借其地缘优势,发展步子较快。到90年代初期,东部沿海地区的农民人均收入,要比中部地区农民人均收入高出大约1倍。在这样的差距下,中部地区的农民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很想知道,也想在扶贫实践当中和农民一起寻找下一个10年里让中部地区尽快赶上来的办法。我到苏北、山东找,到湖南、湖北找,到河南、河北找,找来找去,找到了两个旨在促进区域发展的经济协作区,找到了能使农民切实增加收入的庭院经济,和以此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当地称之为“公司+基地+农户”的路子。
我在苏北访问的时候,听说有一个淮海经济协作区,是苏鲁豫皖接壤地区的17个地市自愿组成的区域经济协作组织。他们从1986年起正式开始联合,打破条块分割的局面,形成横跨四省的协作网络,使这个区域的国民生产总值、工业总产值、财政收入、外贸出口额的增长在成立协作区后的数年里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在作为东部沿海腹地的经济欠发达地区,这样的成绩是令人鼓舞的。
接下来,我在邯郸访问时又知道有一个中原经济协作区。包括晋、冀、鲁、豫四省的15个地市,自1985年起自动联合起来,进行地市间经济技术协作。这是个农业传统悠久,人口、市镇密集,轻重工业并举,城乡市场广阔的区域,地处大陆桥中段,战略地位重要。这里的15个地市根据发展经济的需要自发组织起来,开展跨省界的区域协作,这里的干部有意识地组织群众走出条块分割,联手发展,这是值得关注和倡导的新生事物。
淮海和中原两个区域经济协作组织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这两个协作区包括的这一大片历史上以农业为主的地区,是否可以在从事农业和副业的个体农户的基础上积累起资金,走上工业化道路?对此,我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想法,但他们的现状怎样,他们已经作出了哪些探索,发生了什么样的效果,下一步怎么走更好一些,我所知道的还不多。同时我又看到中部地区能不能加快发展,不光是中部自己的事情,也是决定沿海地区能不能进一步加快发展的一个关键。如果中部作为沿海地区乡镇企业的市场不能快点发展起来,沿海地区的下一步发展就会受到很大制约。
我在访问过淮海经济区大部分地市之后,于1993年到商丘参加了淮海经济区第八届市长专员联席会议。又在对中原经济区作了一些了解后,于1994年到濮阳参加中原经济技术协作区第九届会议,并借与会机会对信阳、安阳、濮阳、焦作四市进行实地调查。再结合我以前在湖南洞庭湖区、湖北孝感、河南民权、河北沧州、山东无棣等地看到的例子,我脑筋里的思路比较清楚了一些。看来,在农业传统悠久的中部地区,从农业到发展工业之间要有一个过渡。这个过渡可能就是发展庭院经济,为广大农民切实增加收入,早日脱贫致富,积累资金,自力发展乡镇企业。在增加农民收入的基础上,加快中部地区的整体发展,沿欧亚大陆桥建设一条沟通东西、平衡南北的经济走廊,需要尽早提上日程。
庭院经济,就是以个体农户为基础发展成为农林牧副渔任何一业的专业户、专业村。我在孝感看到了“一村一品”形式的庭院经济,以一家一户为基本单位,有的村养甲鱼,有的村养鸟,有的村编鸟笼,千家万户都富了起来。在民权看过的种葡萄,做抽纱,也是分散在千家万户。我到沧州、无棣去看,了解到当地的枣粮间作,也是大有可为。在麦地里间种枣树,发展果业,光是这一条,扩大规模,落到实处,一年就能创造几亿元财富。淄博临淄区有一个西单村,我在村里看到家家户户都有池塘,村里搞立体农业,生态农业。他们在屋顶上种水葫芦,用麦杆、玉米梗养牛,牛粪集中起来生产沼气,沼气渣用来养鱼,养鱼的水可以浇地种田作肥料,这样在庭院经济基础上搞起了多业并举、良性循环的集体经济。加上村办工业,1993年的产值已有十几亿,真是小农村做出了大文章。
庭院经济虽然还是在农业里边,却已不是传统的农业概念,而是跨到大农业的阶段上来了。大农业不是单搞粮棉油,而是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这就使农民致富的路子多了起来。农民手里有了钱,要买消费品,生产的东西多了,要卖出去,钱更多一点的时候,需要投资,用钱滚动来得到更多的钱,这样,流通就出来了,工业就办起来了。乡镇企业一开始就是农民自己在计划经济之外干起来的,它的启动资金不是向国家要的,而是农民从土地里边积累起来的,是通过劳动力在土地上变成生产力挣出来的。可以说,庭院经济是促进乡镇企业发展的一支强大力量。淮海、中原两个协作区有1.5亿人口,每人增加几百元收入,就是几百亿的大市场。庭院经济看起来小,力量却很大,看着不如大中企业气派大,却是广大农民增加收入、脱贫致富的好门路,显示出的是另一种气派,富民的大气派。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燎原的力量不是来自好高骛远,而是来自脚踏实地,尊重实际,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发展市场经济的伟力存在于千千万万的群众之中。
中部地区的经济协作已经搞了将近10年,打下了基础,积累了经验,现在要上一个台阶了。有机遇,也有条件。沿海地区的发展搞了十几年,沿江地区的发展也已经提出了好几年,中国北部沿大陆桥经济走廊的发展还有待提上日程。大陆桥虽然早就有,可是还没有被当作经济走廊去发展。陇海线通车已久,沿线的腹地并没有得到大的发展。现在,情况已经大不一样,南中国的发展迅猛,形势逼人,要求北方有相应的发展。长江三角洲的经济辐射借助长江进入中部,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可能实现。中部和北部的发展,要求沿大陆桥建设经济走廊,一方面发展潜力强大的沿桥腹地,一方面作为东部经济技术向西转移和扩散的通道,沟通东西。不仅如此,这个经济走廊正贯穿黄河中游的广大腹地,西接黄河上游多民族开发区,东联黄河三角洲开发区,它可以带动整个黄河流域的经济大发展。而且可使北方经济既能从连云港东出,又能沿桥经河西走廊西进,去开发从中亚细亚到阿拉伯的巨大市场。
淮海和中原两个协作区继续增强实力,连片发展,就是这条经济走廊的基础。加快这两地的经济区域发展,一边建设经济走廊,一边建起欧亚大陆桥的桥头堡,与全国各地形成承东启西、南呼北应的大格局,对于中国从本世纪末到下世纪初实现全国协调发展,人民共同富裕,应该是有益的。
至此,综合我一系列有关经济区域发展的设想,已接近了“全国一盘棋”的格局。写到这里,我似乎看到中国经济的两条龙:长江,大陆桥;还有两只虎:华南虎,东北虎。似乎看到了龙腾虎跃的局面,看到我们这个小农经济延续几千年的国家城乡一体现代工业化的前景。这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理想。
5
经济区域的研究是我近几年在实地调查和思考中提出的一个新课题,也可说是我的农村调查、小城镇研究的延伸。这个新课题至今还在探索的阶段,刚刚破题,许多方面尚须深入探索。
我在上面回顾了我自己逐步明确区域经济这个的概念的过程。总的说来是我在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看到地区间经济协作的需要,又在珠江三角洲看到香港这个经济中心所发生的作用,因而进一步产生发展围绕这中心的环形地带的设想。可以说是在我思想上开始对经济区域有了初步认识。以珠江三角洲的模式结合长江三角洲的现实,才使我觉得这里还缺少一个和香港相当水平的经济中心。因此想到提高上海的经济规格,希望它能成为长江三角洲的龙头,带动整个长江流域这条经济脊梁骨的发展,在长江流域形成一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区域。这条思路又带着我看到华北和东北,以及横贯全国带动西北的欧亚大陆桥经济走廊,使我在这几年里作出一系列发展区域经济的建议。这是我个人提出这课题的来龙去脉。
经济区域是在人们经济生活中形成的,本身有一个发展过程。我们可以设想在人类社会的原始时代,人们都是在自给自足的小群中生活。这种小群散居在广大的土地上,相互依存的地区性的经济联系很微薄。即使社会发展到了小农经济阶段,若干以亲属为基础形成的农户,聚居在一地形成了村落,进行类似的采集、农耕和副业的生产活动,互通有无的交易还是极有限的。社会分工的发展,使各村各户才有交换不同产品的需要,而发生了日出而集、日入而散、“日中为市”的临时市场,就是在我们内地至今还可以看到的赶场或赶集。又经过了一段历程,才发生作为农副产品集散和销售工业制造品中心的市镇,它们各自拥有为其服务对象的若干农村,在我家乡称作乡脚,即市镇的腹地。经济继续发展,有些市镇上升为城市,有些小城市上升为中、大城市,直到特大城市。各级城市都拥有它的腹地,形成城乡相互依存不同层次的经济区域。
我国改革开放以来,进入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农村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走上了城乡一体的道路。小城镇的兴建正进入高潮,中大城市都在发展和扩建。同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蓬勃成长,已使过去经济关系在不同程度上处于分割和疏隔的各层次行政区域,已日益感到协作和互补的需要而相互开放和联系了起来,而且已出现了超越行政界限的各种形式的协作和结合。我身处这个大势之中,从研究工作的实践里逐渐意识到区域发展研究的重要性。在这篇回顾中我试图具体地把这项课题在我思想中形成的过程,理出了一条线索,也想藉此作为今后研究工作的导向。
由于这个研究课题牵涉的范围较广,问题众多,我自己明白对这课题的认识还不够全面,概念也不够明确,对这篇回顾中已经冒头的许多问题还没有深入系统地追索。例如:经济区域和行政区域怎样既相联系、又有区别?经济区域内部的结构,如中心、腹地、口岸、道路怎样组合,又怎样安排?各层次的经济区域怎样形成和发展,它们又怎样受到自然和人文,即地理和历史因素的促进和约束?这些都是还需要研究的问题,像这样的问题还有许多。
今后进一步研究这些新的课题,我还是将继续采取我过去的实事求是的研究方法。一切要从已发生的事实为基础,观察和描述“已然”。用可以观察到的事实为资料,进行比较和分析,探索在事物发展中可能发生的情况,作出设想,然后通过思考,引发出“或然”。最后以实践去检验其正确与否,经过历史的对证,得出“果然”或“不然”的结论。
我在经济区域研究这个课题上,还在观察和描述“已然”的阶段,但也在思考“或然”的发展。我已注意到20世纪后期世界经济发展中不断出现跨国家的经济共同体的理论和现象。欧洲共同体把欧洲一些独立的国家在经济领域里进行密切协作和共同规划,初步踏进了全面统一的门槛。接着北美、中美各国也已分别在部分经济领域中实行了联合和协作。近年来有关亚太经济区域的结合也已提到日程上。这许多国际间的大趋势都指向这个世界由于科技的发展,经济上全人类已密切地相互依存,正在走向联合,但还没有形成一个平等、和平、合作、团结的全球性共同体。洲级经济区域概念的提出,也许是走向这个共同体的一个起步。
我在这个世界规模的大趋势的影响下,不能不联系我们自己的国情,思考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前景,因而注意到已经出现的形成我国国家规模的经济共同体的积极因素。在这种背景下,我提出这个区域发展的研究课题。这个研究课题,需要微观和宏观相结合,需要理论和实际相结合,需要人文和地理相结合,看来和小城镇研究相比是个更大的问题。我从农村的微观研究,进入小城镇的比较研究,经过60年的时间,提出了这个更大的课题。这个课题不仅要把全国的经济发展看成一盘棋,而且应联系着全球性经济发展的大趋势来思考,确是一篇不像是我这一生可以亲自写到底的大文章。这篇文章我算是破了题,但怎样做下去还需要认真探索,更需有志同道合的学人共同努力。我相信总有一天能看到我们国家作为一个具有实力的统一体,矫健地踏进全球一体的大社会。我也愿意为这篇大文章的写作付出我最后的一段生命。
回顾毕,情未已,墨有余,作短歌。歌曰:
老妻久病,终得永息。
颠簸万里,悲喜交集。
老夫忆旧,幽明难接。
少一初衷,今犹如昔。
往事如烟,忧患重积。
残枫经秋,星火不熄。
作者附记:本文是由张冠生同志按我口述的录音整理写成初稿,又蒙民盟有关同志帮我修改和定稿,最后在此对他们表示感谢。
1995年1月1日于北京北太平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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