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儒家经籍的几个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儒家论文,敦煌论文,经籍论文,几个问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09)02-0055-08
缘起
敦煌藏经洞文献中汉文文献最多,汉文文献中又以佛经写、刻本为多,最早引起国内学术界重视的却是为数不多的汉文儒家典籍,罗振玉、王国维、刘师培等一流学者给予极大的关注,踵其事者代不乏人。遗憾的是,这种研究相对零散,直到本世纪初,对敦煌本儒家典籍的全面而系统的整理研究出现了重大突破,以张涌泉教授为首的浙江大学古籍所一批中青年敦煌学家,焚膏继晷,夜以继日,费十年之功,终于将11册的《敦煌经部文献合集》奉献给学术界,这部“集大成、高水平”(此书项楚教授“序”中语)的著作面世[1],对敦煌学研究,尤其是对敦煌儒家经典的研究功莫大焉。抑有进者,《敦煌经部文献合集》中用力尤多者之一的许建平教授,更有《敦煌经籍叙录》[2],先于11册《合集》出版,《叙录》径可视作《合集》的“导读”,二者合观,敦煌儒家经典可“一览无余”。带给研究者的便捷和实用,不言而喻。
“敦煌学”本来不具有严格意义上的学科性质和内容,笔者虽谬忝“敦煌学”研究者之列,对敦煌经籍研究则纯属“门外汉”,之所以闯入敦煌经籍研究的领域,缘于一个心结。上世纪90年代中期,有一次,先师周一良先生问我,敦煌文献中为什么没有《周礼》、《仪礼》、《春秋公羊》三经?这是敦煌的特例,还是全国的通例?我无言以对,只是说以后得留意这个问题。先师已故七载,我自认为对先师提出的问题有了初步的答案,适逢张涌泉、许建平二君错爱,将《合集》及《叙录》相赠,手边多了利器,就壮起胆子来尝试完成十几年前先师布置的作业,同时也回报张、许二君的厚意。
一
许建平教授《敦煌经籍叙录》绪论”之“一”开宗明义指出:“敦煌遗书中的儒家经籍共九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左氏传》、《春秋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多为六朝及唐五代抄本,在经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对于中国传统经学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在《尔雅》之后所做的注中,他又说:“敦煌儒家经籍为何仅存此九经,而无《周礼》、《仪礼》、《公羊传》、《孟子》四经,迄今未有一明确之结论。陈铁凡《三近堂读书札记》对此曾有所推测(《敦煌学》第1辑,108-109页),然难以服众。笔者对此亦有解释,详见本书199、279、448页。”
建平兄多年来在敦煌儒家经籍上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所得“回报不菲”,笔者认为他目前是大陆敦煌学者中对敦煌儒家经籍最为了解的学者,笔者的讨论即拟在许建平教授的工作基础上展开,故将《叙录》中199、279、448页的三段话抄录于下,以便展开讨论。
《叙录》199页卷4《礼记》条:
古称“三礼”,而敦煌所见则纯为郑玄所注《小戴礼记》系统,《周礼》、《仪礼》不见片纸。盖《周礼》者,先秦之官制;《仪礼》者,繁琐之古礼,皆不切于实际,而且两书实为职官、古礼之清单,枯燥乏味,唯《礼记》所载多生活礼制,文字通畅,易读易懂。《礼记正义》、《御刊定礼记月令》为唐时之书,已行于敦煌。更有甚者,《月令节义》乃疏解《御刊定礼记月令》之书,居然亦已见于藏经洞,可见功令之下,流行之速。
《叙录》279页卷6《春秋谷梁传》条:
《谷梁》在两汉成书后,宣帝时立于学官,与《公羊》同尊。然晋以后,《谷梁》渐衰,盖其言义理不若《公羊》之谨严,述史事不若《左传》之详博,故晋元帝曰:“《谷梁》肤浅,不足置博士。”及至范宁,集众家之说,成《春秋谷梁集解》。
〔中略〕
藏经洞出土文献中,不见《公羊传》之片纸,岂敦煌重实用,《公》、《谷》同为小经,遂择肤浅之《谷梁》而习之乎?
《叙录》448页“存目”“三非敦煌写本”之D224《孟子·梁惠王上》条:
黑城文献中多见《孟子》残页,《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即收录了6件《孟子》,而且其行款均在10-13字之内。《孟子》在宋时由诸子提升为经,方受重视,故在黑城出土的元代文献中,才会有比较多的《孟子》写本出土。
其实,在《叙录》456页“余论”的第二段,作者对敦煌儒家经籍为何只有九经作了综括性描述,因与上引三段话略同,故本文不录,以省篇幅。
敦煌儒家经籍中,不见《周礼》、《仪礼》、《公羊传》、《孟子》等四经,乃为学术界公认的事实,所要深究者有三:其一,这究竟是敦煌的特例,个案,还是唐代此四经在全国均不流行的通例或普遍现象?其二,这四经不流行的内在原因何在,或曰是什么原因使四经不流行;其三,现存敦煌九经中,为什么《谷梁》写卷很少,为什么《尔雅》只有两个写卷?
为便于讨论,我们有必要将敦煌郡或沙州的历史作一简略回顾。隋末时,敦煌被李轨控制,武德二年(619),唐平河西,在敦煌置瓜州,其后几经变乱,至贞观七年(633),敦煌改为沙州,至贞元二年(786)被吐蕃攻陷,敦煌一直在唐政府的有效管理之下,是与内地州郡几乎没有区别的一个州(或郡)。自贞元二年沙州被吐蕃人占领,唐王朝失去了控制权,至大中二年(848)张议潮起义,光复沙州至敦煌藏经洞被封闭的11世纪初,沙州是唐朝至宋初的一级节度使治所,与中原王朝有或紧或松的联系。与沙州(敦煌郡)的三个时期相对应,大历末至贞元初之前,凉州、甘州、肃州、伊州、西州、庭州等距敦煌较近的州郡,也在唐朝政府的有效管理之下,其后,陆续被吐蕃占领,大中二年张议潮起义后,虽曾一度被收复,不久又失去了控制权。
敦煌及其临近州郡,在大历末年前受到吐蕃的袭扰前,应处于唐政府的有效控制之下,这从藏经洞所出的公文及各种写经写卷可以得到印证。大中二年之后,藏经洞中的各种文献也可以告诉我们,中原王朝的影响仍在,但已不像陷蕃之前那样联系紧密。敦煌藏经洞所存的儒家经籍,主要是抄写于陷蕃以前,也有少部分是抄于大中二年之后的归义军时期。
笔者以为,敦煌儒家经籍中缺少《周礼》、《仪礼》、《公羊》、《孟子》四经的情况应届唐代的通例,即反映这四种经典在唐代的境遇。
池田温先生指出:
从吐鲁番及其他中亚的干燥地带(库车、和田、楼兰、黑水城等)也发掘出了不少古代文献,因为是从寺院遗址、住居遗址、坟墓等地出土的,所以几乎都是些零碎残片,跟敦煌文献这样有一万件以上长卷的文物都是没法比的。不过吐鲁番文献贯穿了3至14世纪,以其种类的丰富可与敦煌文献匹敌,不仅如此,因其在数量上比较集中在5至8世纪这一点上,与以9、10世纪为主的敦煌文献有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因此形成了近年敦煌、吐鲁番并称的状况。[3]
池田先生的话颇富启发性,敦煌文献之外,中国西北其他地区所出文献虽然零碎,但仍可作为敦煌的一个重要参考。近些年来,吐鲁番文献的刊布和整理工作正在加速,如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4](录文10册,图版4册,文物出版社)、柳洪亮著《新出吐鲁番文书及其研究》[5]、荣新江、李肖、孟宪实《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6]等,流失海外的吐鲁番出土文书则以小田义久编《大谷文书集成》[7]三大卷为代表,还有陈国灿著《斯坦因所获吐鲁番文书研究》[8]等。尽管全部吐鲁番文书的刊布有待时日,但由陈国灿、刘安志主编的《吐鲁番文书总目(日本收藏卷)》[9]和荣新江主编的《吐鲁番文书总目(欧美收藏卷)》[10]两部“总目”,可以使我们基本了解欧美及日本所藏吐鲁番文书的内容。笔者翻阅了这两部“总目”,都没有发现《周礼》、《仪礼》、《公羊传》、《孟子》的著录,再翻《吐鲁番文书》(10卷本及4册图版本)、《新出吐鲁番文书及其研究》、《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等中国藏吐鲁番文书,也未发现上述四经的著录。正如池田温先生指出的,吐鲁番文书“集中在5至8世纪这一点上”,而这正是北朝至唐有效管理河西及西域地区的时代,西州、伊州、庭州等地所行为唐制无疑,基本情况与内地州县并无本质区别,质言之,敦煌文献中缺四经,其他河西走廊及新疆地区出的唐代文献中也没有,看来《周礼》、《仪礼》、《公羊》、《孟子》四经起码在唐代前期在今日河西及新疆地区都不流行了。
需要指出的还有两点:第一点,《春秋谷梁传》在敦煌文献中有6件,其中4件为范宁《集解》,其中的3件可确定为龙朔三年(663)的宫廷抄本,另外1件(P.2590)也可能为官方书手所抄,惜无题记佐证;另外两件可缀合为一,乃佚名《春秋谷梁传解释》。这6号《谷梁》写本极为特殊,解释见下文。笔者检阅吐鲁番文书的日本、欧美“总目”及中国藏吐鲁番出土文献中,都不见《谷梁传》。第二点,敦煌本《尔雅》仅有一种,另有两号合为一件的《尔雅注》;吐鲁番出土文书中,仅欧美“总目”中著录了拼合后的两种及另外一件,数量也很少,为何《尔雅》写本不多,解释见下文。
二
本文讨论问题的中心是敦煌经籍中为何缺《周礼》、《仪礼》、《公羊》、《孟子》四经,欲从易解者入手,故此节先说《孟子》。前引许建平关于《孟子》的论述中说:“《孟子》在宋时由诸子提升为经,方受重视,故在黑城出土的元代文献中,才会有比较多的《孟子》写本出土。”陈铁凡《三近堂读经札记》认为:“《孟子》原不在十二经之数,汉隋两志列之于子部儒家……《语》、《孟》并列,实由程朱之表彰。嘉柘刻石,《孟子》乃正式列为十三经。自后《四书》为士人所必修。”①陈、许二人所言同。陆德明《经典释文》,在唐初得太宗欣赏,其中子部有《老子》、《庄子》而无《孟子》,宜乎唐代的敦煌经籍及吐鲁番出土文献中所不见,此事易明。
三
《周礼》、《仪礼》、《公羊》三经在敦煌吐鲁番文献中未见,说明唐代此三经虽列于儒家经部,但实际上修习者少,故出土文献中不见,前文所引许建平文已做出推论,此不再引;陈铁凡《三近堂读经札记》中说:“窃疑《周官》、《仪礼》二书,卷帙过多,委曲繁重。边荒求师不易,明经卒业尤难。承学之士,如急功以求速成者,自避重就轻,舍此而习他经矣。《公羊》、《谷梁》二传本多非常议可怪之论,晋室东渡以后,太学不置《谷》、《公》。刘知几又举左氏三长,《公》、《谷》五短(《史通·外篇》(卷14·申左),于是左氏独尊,千载不替。是故李元瓘开元八年上疏,盖言‘二礼、公、谷四经殆绝’(《通典》卷15《选举三》),四经既不见重于世,则传习者寡自不待言。石室之所以无《周官》、《仪礼》、《公羊传》之写本者,或以此欤?”①陈铁凡认为,二礼繁重,修习不易;《公》、《谷》不被世人所重,则传习者寡,而敦煌石室中不见二礼、《公羊》;那么,为什么石室中还有《谷梁》呢?此说有部分道理,但漏洞颇多,不足以服人。
敦煌经籍中,《周礼》、《仪礼》、《公羊》不见片纸,《谷梁》仅存六号,情形又十分特殊,其原因究竟何在?笔者认为,这要回到唐代(甚至可上溯至南北朝)的时代背景中去探讨。南北朝时期,玄学、儒学、佛学“三教并存”,甚至道家都有一席之地,儒学虽有国子监一类专门传习机构,但对儒学经典的学习和考核并没有成为进入官场的必由之路,隋炀帝时将科举考试列为入仕的重要途径之一,至唐代,科举考试成为与门荫、杂色入流并列的三种入仕途径中最为重要的一种,则儒家经典必然有一个被唐代中央政府根据流传情况加以选择、进行官方整理和注释,颁定一种“官定本”以便学习和考核之用。因此,我们必须考察儒家经典在唐初的境遇,必须考察科举考试中(含考前的修习)儒家经典的地位,这样,才会对敦煌经籍中儒家经典的存留状况做出合理的解释。下面,我们从这两个方面加以阐述。
首先看唐代初年对儒家经典的选择、整理和注释。
陆德明《经典释文》在唐初具有较高的地位,据《旧唐书》卷189上《儒学传》记载:
贞观初,拜国子博士,封吴县男。寻卒。撰《经典释文》30卷、《老子疏》15卷、《易疏》20卷,并行于世。大宗后尝阅德明《经典释文》,甚嘉之,赐其家束帛二百段。[11]
《旧唐书》卷73《颜师古传》记载:
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令师古于秘书省考定《五经》,师古多所厘正,既成,奏之。太宗复遣诸儒重加详议,于时诸儒传习已久,皆共非之。师古辄引晋、宋已来古今本,随言晓答,援据详明,皆出其意表,诸儒莫不叹服……颁其所定之书于天下,令学者习焉。[11]2594-2595
《旧唐书》卷73《孔颖达传》记载:
颖达八岁就学,日诵千余言。及长,尤明《左氏传》、《郑氏尚书》、《王氏易》、《毛诗》、《札记》,兼善算历,解属文……先是,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诸儒受诏撰定《五经》义训,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下诏曰:“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付国子监施行。[11]2601-2603
《旧唐书》卷73之末的“史臣曰”对太宗时的诸儒的学问人品俱有评价:“师古家籍儒风,该博经义,至于详注史策,探测典礼,清明在躬,天有才格。”“孔颖达风格高爽,幼而有闻,探赜明敏,辨析应对,天有通才。人道恶盈,必有毁讦,及《正义》炳焕,乃异人也,虽其掎摭,亦何损于明。”[11]2604
至永徽初年,又有一次重修五经的举动,永徽四年(653)二月二十四日,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重修五经工作班子”《上五经正义表》(转引自池田温《中国古AI写作本识语集录》)中说:“故祭酒上护军曲阜县开国子孔颖达,宏才硕学,名振当时,贞观年中,奉敕修撰。虽加讨覈,尚有未周,爰降丝纶,更今(令)刊定。(和平按:下列长孙无忌、李勋、于志宁、张行成、高季辅、褚遂良、柳奭等七名宰相及谷那律、刘伯庄、王德韶、贾公彦、范义覠、柳宣、齐威、史士弘、孔志约、薛伯珍、郑祖玄、隋德素、赵君赞、周玄达、李玄植、王真儒等十六人同修)上禀宸旨,傍摭群书,释左氏之膏肓,翦古文之烦乱,探曲台之奥趣,索连山之元言,囊括百家,森罗万有。比之天象,与七政而长悬;方之地轴,将五岳而永久。笔削已了,缮写如前。臣等学谢伏恭,业惭张禹,虽罄庸浅,惧乖典正,谨以上闻,伏增战越。谨言。”[12]
自贞观开始,至永徽四年,五经已经有了一个“标准本”。非常耐人寻味的是,敦煌文献中P.3311为一残卷,池田温定名为《五经正义卷末编纂列位及抄录记》,除七宰相外,残卷中尚有刘伯庄、柳宣、孔志约、贾公彦、赵君赞等五人列位,第一行下残,其剩余文字为“永徽四年二月二十四日右内率府长史弘文馆直学士(以下残)”对照上引《上五经正义表》中薛伯珍的结衔,正与此同,而P.3311写卷倒数第二行作“太学博士薛伯珍覆校”,笔者颇疑此写卷第一行残去部分为“太学博士薛伯珍”。P.3311之所以耐人寻味,是永徽四年刊定五经之后,唐中央政府或许有一次大规模的写定五经颁下诸州的举动,否则,P.3311不会出现。
唐代初年,对儒家经典做了选择、修订,写成定本。选择的依据是什么呢?我们还是从《经典释文》[13]开始。据此书“序”之“粤以癸卯之岁,承乏上庠”一句看,《经典释文》初创于陈后主至德元年(583),当隋开皇三年。这样一部大部头的书,绝非短时间能完成,所以具体成书时间大约在隋代当不会太离谱。贞观初年,太宗阅此书“甚嘉之”,即得到最高统治者的肯定。颜师古、孔颖达的刊定五经及上引永徽四年的重新刊定,应该是在《经典释文》所选择的经典基础上刊定的。
据《经典释文·叙录》,经典的排序是:《周易》、《古文尚书》、《毛诗》、《三礼》、《春秋》、《孝经》、《论语》、《老子》(“虽人不再末,而众家皆以为子书,在经典之后,故次于《论语》”)、《庄子》(“虽是子书,人又最后,故次《老子》”)、《尔雅》。在陆氏眼中,五经加《孝经》、《论语》为经典,《老子》以下三书乃“子书”。
自汉代以来,为五经做注者甚多,至陆氏编纂《经典释文》时,究竟每一经典用何注的问题十分重要,这就是笔者所强调的“选择”。今以《经典释文·叙录》为纲,将诸经所用注本情况做一排列。
1.《周易》
“王(弼,字辅嗣)氏为世所重,今以王为主,其系辞以下王不注,相承以韩康伯注续之,今亦用韩本。”
今敦煌本王弼《周易注》共20号,缀合成9件;孔颖达《周易正义》存1号1件;陆德明《经典释文》存2号,缀合成1件。
2.《古文尚书》
“今以孔(安国)氏为正,其《舜典》一篇仍用王肃本。”
今敦煌本孔安国《古文尚书传》共45号,缀合成24件;陆德明《经典释文》2号2件。
3.《诗经》
“唯毛诗郑笺独立国学,今所尊用。”
今敦煌本白文《毛诗》共16号缀合成10件;毛、郑《毛诗传》共20号,缀合成17件;孔颖达《毛诗正义》2号2件;另有佚名《毛诗音》3号,缀合成2件。
4.《礼记》
“今《庆氏》、《曲台》久亡,《大戴》无传,学者唯郑注《周礼》、《仪礼》、《礼记》并列于学官,而《丧服》一篇,又别行于世,今三礼均以郑为主。”
今敦煌本不见《周礼》、《仪礼》片纸,唯有《礼记》:白文《礼记》共2件缀合成1件,郑玄《礼记注》5号5件,孔颖达《礼记正义》共3号3件,唐玄宗《御刊定礼记月令》1号1件,佚名《月令节义》1号1件,陆德明《礼记释文》1号1件。
5.《春秋左氏传》
“(东汉)和帝元兴十一年,郑兴父子奏上左氏,乃立于学官,仍行于世,迄今遂盛行,二传渐微。”(原注:江左中兴,立左氏传杜氏、服氏博士。太常荀崧奏请立二传博士,诏许立《公羊》,云《谷梁》肤浅,不足立博士,王敦乱,竟不果立。)《左氏》今用杜预注,《公羊》用何休注,《谷梁》用范宁注。(原注:二传近代无讲者,其学遂绝,故为音以示将来。)
今敦煌本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共38号缀合成20件,魏徵《群书治要·左传》1号1件,佚名《春秋左氏经传集解》6号4件,孔颖达《春秋左氏传正义》2号1件。
6.《春秋谷梁传》
今敦煌本范宁《春秋谷梁传集解》4号4件,其中3件有龙朔三年宫廷抄写题记;佚名《春秋谷梁经传解释》2号1件。
7.《孝经》
“古文孝经世既不行,今随俗用郑注十八章本。”
今敦煌本白文《孝经》26号缀合成20件,郑玄《孝经注》9号缀合成7件,唐玄宗《孝经注》1号1件,佚名《孝经注》3号2件,佚名《孝经郑注义疏》1号1件;佚名《孝经疏》1号1件。
8.《论语》
“魏吏部尚书何晏集孔安国、包咸、周氏、马融、郑玄、陈群、王肃、周生烈之说,并下己意为集解,正始中上之,盛行于世,今以为主。”
今敦煌本中尤以《论语》写卷最多,已超过90个编号,就中何晏《论语集解》多达74号缀合成60件,白文本《论语》6号缀合成4件,郑玄《论语注》7号缀合成5件,皇侃《论语疏》1号1件,佚名《论语摘抄》1号1件,佚名《论语音》3号缀合成2件。
9.《尔雅》
“先儒多为亿必之说,乖盖阙之义,唯郭景纯恰闻强识,详悉古今,作《尔雅注》,为世为重,今依郭本为正。”
今敦煌本中仅有3号,白文《尔雅》1号1件,郭璞《尔雅注》2号缀合成1件。敦煌本《尔雅》为什么只有2件,详见下文。
我们将《经典释文》所用注本与敦煌本比较,可以看出,敦煌本遵循的是《经典释文》的选择,如,关于《春秋》的传注,陆氏云“二传(指《公羊》、《谷梁》)近代无讲者,其学遂绝,故为音以示将来。”明言《公羊》、《谷梁》已成“绝学”,故敦煌本中《左氏春秋》独盛,《公羊》无片纸,《谷梁》仅6号5件,且属特例,其原因详下文。
第二,唐代前期科举考试的内容
唐代科举考试究竟“考”什么?在《通典·选举典》、《唐会要》、《旧唐书·职官志》、《新唐书·选举志》等都有记载,其中尤以《唐六典》卷4《礼部尚书》条为最详,今征引如下:
凡举试之制,每岁仲冬,率与计偕。其科有六:一曰秀才(原注:试方略策五条。此科取人稍峻,贞观已后遂绝),二曰明经,三曰进士,四曰明法,五曰书,六曰算。凡正经有九:《礼记》、《左氏春秋》为大经,《毛诗》、《周礼》、《仪礼》为中经,《周易》、《尚书》、《公羊春秋》、《谷梁春秋》为小经。通二经者,一大一小,若两中经。通三经者,大、小、中各一。通五经者,大经并通。其《孝经》、《论语》、《老子》并须兼习。凡明经先帖经,然后口试并答策,取粗有文理者为通。(原注:旧制,诸明经试,每经十帖、《孝经》二帖、《论语》八帖、《老子》兼注五帖,每帖三言,通六已上,然后试策十条,通七,即为高第。开元二十五年敕:诸明经先帖经,通五已上,然后口试,每经通问大义十条,通六已上,并答时务策三道。)凡进士先帖经,然后试杂文及策,文取华实兼举,策须义理惬当者为通。(原注:旧例帖一小经并注,通六已上;帖《老子》兼注,通三已上,然后试杂文两道、时务策五条。开元二十五年,依明经帖一大经,通四已上,余如旧。)[14]
为免行文枝蔓,我们不再去考订诸书异同。唐代六科考试,以明经、进士两科为主,是读书人取得出身的必由之路,而儒家经典为主要考试内容。“正经有九:《礼记》、《左氏春秋》为大经,《毛诗》、《周礼》、《仪礼》为中经,《周易》、《尚书》、《公羊春秋》、《谷梁春秋》为小经。通二经者,一大一小,若两中经。通三经者,大、小、中各一。通五经者,大经并通。其《孝经》、《论语》、《老子》并须兼习。”这段话,若不作解释可能难明,笔者稍加说明。准唐制,明经、进士均须考核儒家经典的背诵和理解,《孝经》、《论语》有时加《老子》是必考经典,九经则考生可以有选择,若通二经,可以选一大经(《礼记》、《左氏春秋》),再选一小经(《周易》、《尚书》、《公羊》、《谷梁》)或以二中经(《毛诗》、《周礼》、《仪礼》)代一大一小;通三经者,则大、中、小各选一经;通五经者,二大经必通。换句话说,九经不必皆通,但二大经必通;中经和小经可由考生选择。因此,敦煌本中两大经不少。而三中经的《周礼》、《仪礼》不见,则如许建平在《叙录》第199页所说,二经“实为职官、古礼之清单,枯燥乏味”,考生舍之而选“文字通畅、易读易懂”的《礼记》为考试科目,则不仅敦煌写本中不见《周礼》、《仪礼》,吐鲁番出土文书中也不见。至于四小经中的《公羊》、《谷梁》,如《经典释文》所说“二传近代无讲者,其学遂绝”,则连教师都没有,何来修习之生徒?
我们再核查一下有关记载,为了“继绝学”,从贞观九年(635)起,有关《周礼》、《仪礼》及《公羊》、《谷梁》无人修习的问题越来越突出。《唐会要》卷75《选部下·帖经条例》条载:
贞观九年五月敕:“自今已后,明经兼习《周礼》并《仪礼》者,于本色量减一选。
开元八年(720)七月,国子司业李元瓘上言:“三礼、三传及《毛诗》、《尚书》、《周易》等,并圣贤微旨,生徒教业,必事资经远,则斯文不坠。今明经所习,务在出身,咸以《礼记》文少,人皆竞读。《周礼》经邦之轨则,《仪礼》庄敬之楷模,《公羊》《谷梁》,历代宗习。今两监及州县,以独学无友,四经殆绝,事资训诱,不可因循。其学生望请量配作业,并贡人参试之日,习《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并请帖十通五,许其入策,以此开劝。即望四海均习,九经该备。”从之[15]。
“量减一选”,是说获得资格后可以在吏部选官时少等一年,是一种优惠;而开元八年的《周礼》等四经“帖十通五,许其入策”,是说其他经须“帖十通六”才能参加策论考试,也是明显的优惠措施,但看来成效不大。
(开元)十六年,(杨玚)迁国子祭酒,玚(又)奏曰:窃见今之举明经者,主司不详其述作之意,曲求其文句之难,每至帖试,必取年头月日,孤经绝句。且今之明经,习《左传》者十无二三,若此久行,臣恐左氏之学,废无日矣。臣望请自今已后,考试者尽帖平文,以存大典。又《周礼》、《仪礼》及《公羊》、《谷梁》殆将废绝,若无甄异,恐后代便弃。望请能通《周礼》、《仪礼》、《公羊》、《谷梁》者,亦量加优奖。于是下制:明经习左氏及通《周礼》等四经者,出身免任散官,遂著于式。[11]4819-4820
至开元十六年(728)底,习《周礼》等四经的人太少,以至于采用通四经者“出身免任散官”。就是说,通过考试后可直接选官,看来优惠的幅度不小。即使如此,这个问题仍未解决。《新唐书》卷48《百官三·国子监》载:
五经博士各二人,正五品上。掌以其经之学教国子。《周易》、《尚书》、《毛诗》、《左氏春秋》、《礼记》为五经,《论语》、《孝经》、《尔雅》不立学官,附中经而已。[16]
笔者不能肯定这是唐代哪个皇帝时的制度,从《尔雅》被列入同《论语》、《孝经》并行,应当是贞元十二年(796)之后的制度。五经博士中,根本没有《周礼》等四经的博士,可见,敦煌本中《周礼》、《仪礼》、《公羊》无片纸,吐鲁番也无此三经出土,当是唐代的通例,而不是敦煌的特例。
四
按常理,敦煌本儒家经籍中应该没有《谷梁传》,而吐鲁番出土文书中也不见《谷梁传》,是否敦煌有《谷梁传》为特例呢?
今敦煌本范宁《春秋谷梁传集解》凡4号,其中BD.15345、P.2536、P.2486三号均为龙朔三年(663)由宫廷组织抄写的,而P.2590无题记,但行款疏朗,书法精美,笔者颇疑其为宫廷抄本,惜未见原件,只是做一推测。这四号写本,很可能是永徽四年(653)五经正义完成之后,有一次大规模抄经书的活动,《谷梁传》也在其中,之后,发到敦煌州学中,由于某种机缘,才得以保存下来。颇具讽刺意味的是,P.2590背所抄为佛书《大乘入道次第》,P.2536背所抄为《乙巳占》。两号背部所抄当为中晚唐时,可见《谷梁传》在中晚唐时的境遇,与我们上节的论述暗合。至于P.4905+2535佚名《春秋谷梁经传解释》,究竟是否为唐本,尚待讨论。
《谷梁传》有敦煌本,笔者推测其用意与陆德明所云“近代无讲者,其学遂绝,故为音以示将来”之意相近,即唐中央政府对有人修习《谷梁传》仍抱有一线希望。
五
敦煌本《尔雅》只有三号,P.3719为白文《尔雅》,卷背有舞谱3行。P.2661+3735为郭璞《尔雅注》,卷末有大历年号题记,学界对此卷年代争论较大。在吐鲁番文书中,笔者检获了11号3件《尔雅》,均为德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它们是:CH323v、CH1577v、CH2917v、CH1246v、CH343v《尔雅音义·释鱼·释鸟》;CH/U6779r、U560、U564b+U546a+CH/U7111+U564c《尔雅·释天至释地》(郭注),此件为交河故城出土;CH/U6783为《尔雅音义·释虫》第十五。
《尔雅》在《经典释文》中排于《庄子》之后,只当作“字书”,未被列为经典。《尔雅》进入科举考试是在天宝元年(742),因《老子》为崇玄生考试内容,一般举人的《老子》则由《尔雅》取代,贞元五年(785)又以《老子》代《尔雅》;贞元十二年(796)又重归天宝元年的规定,以《尔雅》代《老子》,此后《尔雅》正式进入考试科目之内,成为与《孝经》、《论语》一样的考试科目,迈入儒家经典的行列。(详情请参见笔者《对敦煌本〈老子道德经〉及其注疏本的一点新认识》,《敦煌学辑刊》2008年第3期。)
唐代前期,《尔雅》未成为儒家经典,敦煌本所存不多,不足为奇。而吐鲁番出土的文书是否为唐代前期者,因未见原卷不敢确定,或是中唐以后物也未可知。
初稿完成后,承畏友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通读一过,他认为德国国家图书馆所藏11号3件《尔雅》均为回鹘时期写本,即公元840年后的写本。
结语
一个“门外汉”,说了些“外行话”,只是个人读书的一些心得,写出来供同行们批评而已,这是笔者的真心愿望。
后记:此文写成后,承中华书局柴剑虹编审、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通读并提出意见,笔者对他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收稿日期:2008-12-10
注释:
①《敦煌学》第1辑,第107-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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