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精深于通俗浅切之中——评《三李诗鉴赏辞典》,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精深论文,通俗论文,辞典论文,三李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苏轼曾夸陶诗是“似质实绮,似瘦实腴”,王安石也称赞张籍乐府是“看似寻常实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也就是说,陶诗和张籍乐府,表面上看来似浅切平淡,实质却丰腴而又华彩。能把精深之思、绵绣之文以平淡通俗出之,如大巧之拙,大智之愚,这非大手笔则无法臻至。文学创作如此,文学鉴赏又何尝不是如此?一篇好的鉴赏文章,不仅需要对作者创作思想乃至文学主张的准确把握,还需要对其创作构思乃至遣词命意的体察和阐释,甚至还要发掘作品中固有但作者并未意识到的文外之旨和题外之意。它不仅需要扎实的古文字和文学功底,也不仅需要史学、美学基础作为底蕴,甚至还需要社会学、心理学、伦理学、民俗学等作为旁通。而这一切,又要用一种读者普遍能接受的文学形式表现出来。通俗却不庸俗,浅切却不浅薄。所以,一本好的文学鉴赏集不仅是沟通一个作家心灵、一种文学现象的桥梁,而且这座桥还要平稳易行、人人能过;不仅是一把通向丰富多彩美的世界的钥匙,而且这把钥匙还要人人能用,个个会开。从这个意义上说,《三李诗鉴赏辞典》是成功的,也就是达到了前人企盼的那种境界—一寓精深于通俗平淡之中。
这种以通俗浅切为外在形式的精深首先体现在选目上。一本文选或一本鉴赏集水平高低,首先看选目。当然,这个标准目前被绝大多数人忽略了。鉴赏集出的太多、太滥,似乎人人能编,选目自然就带有很大的随意性,仿佛只要从作家全集中找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就可以出鉴赏集了。实际上却远非如此轻易,只要看看沈祖棻的《唐人七绝诗浅释》,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和刘永济的《唐人绝句精华》,就可以知道其选目是何等审慎和精到:既照顾到它能代表作家的主要风格,又要顾及篇与篇间的差异和各自特色;既要能反映作家某个阶段的创作风貌,又要通过各篇勾勒出作家的生活道路和心灵历程。我认为,《三李诗鉴赏辞典》在这方面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例如编者选李贺诗70首,占李贺全部诗作的三分之一,基本涵盖了李贺的创作历程和诗歌风貌的各个方面。在诗作内容上,贺诗多写理想落空的郁闷和转向虚幻鬼神世界的追求。《辞典》中前者选了24首,占选诗的34%,后者选了29首,占41%,勾勒出李贺主要的思想风貌。至于象《长平箭头歌》、《吕将军歌》等虽有影响但题旨阐释上有歧义者,编者则没有选取,显得很审慎。另外选《南园十三首》而不选“外集”中的《南园》,选《感讽五首》而不选《感讽六首》都反映编者是极为审慎严谨的。在创作风格上,李贺是“骚之苗裔”又杂以“宫体”的浓艳。《辞典》中能体现前者风格的选了34首,占48%,突出了贺诗“鲸呿鳌掷、牛鬼蛇神”的浪漫风格,后者风格的选了13首,占17%,向读者展示了贺诗的另一源流。在此之外,编者又选了《黄家洞》、《伤心行》、《老夫采玉歌》等诗作,或现实描绘,或直言抒怀,或浅切叙事,展示了“牛鬼蛇神”、“浓艳奇谲”之外的另一面,还读者一个真实全面的李贺,反映了编者在选目上的“严谨”、“客观”,当然,在选目上也有不尽人意之处,我以为这与审慎有关。李贺诗作,据杜牧亲自过目是233首,唐宋史志中也称贺集五卷,而现传的本子只有四卷219首,比上述少一卷14首。据马端临《文献通考》,第五卷中有一部分诗是“并外集而成”。也就是说外集的22首中有一部分应当是贺诗。至于哪首是伪、哪首是真,这就需要甄别和剔除、不宜全部落选,至少象《感讽》和《假龙吟》等已经甄别而艺术价值又高的,还是可以入选的、否则总觉得象玺缺一角,留下憾意。另外,最近发现的康熙二十六年修的《岳麓书院志》中李贺游长沙的佚诗《杪秋登江楼》,无论是对李贺生平或思想研究都有补益,如能入选,更可多一种眼光和新意。
其次,这种出入于通俗浅切之中的精深还表现在鉴赏文字之中。参加撰稿的150多位作者大多学有专长,马茂元、王运熙、刘学锴、罗宗强、吴调公,袁行霈诸公,更是个中翘楚,以他们的功底与笔力,文章写得精深独到当无所难,但能把精深博大之思、积年研究之果出之以浅切通俗的千字短文,所谓“猛狮搏兔”,更属难能可贵。以刘学锴先生为例,他与余恕诚先生合著的《李商隐诗歌集解》,以明汲古阁《唐人八家诗》为底本,用四部丛刊、姜道生、胡震享等本参校,汇集了明钱龙惕、清朱鹤龄诸家注本,并加已评和编年,可以说是集历代李商隐研究之大成。该书既出,盛誉鹊起,并获中华书局优秀著作奖。以刘先生之研究功力写李商隐的鉴赏文字,当然举重若轻,但如细读他的鉴赏文字,仍可看出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苦心。如《照梁初有情》这首诗,刘先生一向认为不是“新婚不久的寄内诗”,而是借爱情失意来写政治上的幽怨,创作时间应与五古《八岁偷照镜》相近,可以说是它的续篇。这些表面上平平淡淡的叙述或仅一两句的结论,实际上渗透着刘先生大量的研究成果,可以说每一句结论都可以写成一篇有份量的论文(后来我在《文学遗产》上陆续读到了他研究李商隐的系列文章,也证明了这点)。以千钧之力运于指掌之间,这样的鉴赏文字当然会在通俗浅切之中透露着精深。
最后的“附录”也同样体现了上述特色。只要看看《附录》的几个部分,就明显感到比一般的鉴赏辞典高出一个层次,也可看出编者是花了一番心血的:三李各自的评传、年表,历代刊行的版本目录,国内外关于三李研究的论文索引,既为一般读者打开了一个知识层面,也为研究者提供了种种方便。这种费时费力、耗神劳心的爬梳网罗,到头来只能算是《附录》、“资料”,《辞典》编者不计个人得失,千方百计为读者考虑,于此可见一斑。
(附记:《三李诗鉴赏辞典》宋绪连、初旭主编,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