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经验概念:人文科学的可能性和视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视域论文,人文科学论文,可能性论文,概念论文,经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7835(2004)02-0023-06
“经验”是令近代以来的哲学理论和科学理论纠缠不清的一个概念。人文科学在对自然科学的实证经验概念进行反思的过程中,形成丰满的人性的经验概念,从而确立了自己的可能性,开掘了自己的发展空间。人性的经验概念使人文科学摆脱了自然科学的实体还原论的思维方式和实证的研究方式的束缚,为人文科学提供了本体论意义上的研究视域。所以,厘清人文科学的经验概念是进行人文科学研究的基本前提。
一 唯科学主义认识论模式下的经验概念
17世纪以降,自然科学所倡导的实证理性,经过培根、霍布斯、笛卡儿、莱布尼茨、牛顿等人的精练,上升为一种“唯科学主义”的文化观。唯科学主义主要表现为对机械还原论的极度痴迷和对理性、逻辑的狂热崇拜,在唯科学主义的信条下,自然科学成为真理的代言人,自然科学的观念和方法成为知识和文化必须遵循的最高原则。人们把万物的“质”从它们的量中分离出来并排除在考虑之外,试图以实体还原论的方式揭示自然的奥妙和人自身的奥妙。这种把任何复杂的结构和现象都简化为可以实证的要素的做法,使科学经验的世界景观变成了一些孤立、琐碎的个别与抽象、冰冷的一般的堆砌。自然科学对经验的限定主要来自于传统经验论哲学的经验概念和实证主义的经验概念。
(一)传统经验论哲学的经验概念
十六七世纪,由培根创始,被洛克、霍布斯、贝克莱、休谟等人所发展的经验主义哲学,是近代唯科学主义的最初表达。培根认为,作为知识来源的日常感觉经验包含着意志、情感等主观要素,具有或然性,要求理论对其进行选择、消化和改进才能达到科学所要求的可靠性。他把日常经验改进为通过排除具体过程而达到一般公理的新工具——科学实验的方法。所以,科学的经验概念在他那里首先不是归纳逻辑意义上的实证要素,而是对我们韵精神生活的一种巧妙的指导。然而其后的经验论者霍布斯却用机械还原论的方式把经验概念简化为知觉的单纯反映和机械组合,经验在他那里被抽空了历史生命的汁液,这样,霍布斯在使经验论彻底化的同时也把经验论机械化了。在传统经验论哲学发展的后期,怀疑论者休谟重新对经验知识的基础进行全面考察,并进一步提出自然主义的经验论。他把一切认识都归结于感觉印象,把因果关系归结于习惯性的联想,断定一切知识都以知觉的经验为界限,经验原则由此而成为近代科学在科学方法论上的主要原则。在传统经验论中,作为自然科学基础的经验概念主要是指一种与感官相联系的知识形式,它是一切知识的来源和基础,具有对理论进行检验的证实或证伪的功能。它不是日常的经验常识,也不同于人性的历史经验,而毋宁说是一种观察实验中的机械的物理反应。凡是不以这种经验概念为知识论基础、不能被这种经验所检验的东西都要被取消科学的身份,其中既包括“超验”的神学,也包括排斥这种经验的人文学科。
(二)实证主义的经验概念
肇始于19世纪30年代的实证主义思潮是现代西方哲学中唯科学主义的典型形态。“实证”(Positive)意即“肯定”、“确切”,经常指涉16世纪以来的自然科学,因为它强调观察、实验的方法,注重知识的精确性和实证性。实证主义自称为“科学哲学”,其思想理论具有以下特征:首先,它拒斥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反对抽象的思辨,主张把哲学建立在经验事实和实证科学的基础之上;其次,它认为“经验”是不经任何中介而直接“所予”的东西,“经验”是“中性”的,没有主、客之分,因而在实证主义中不存在构成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对立的问题;再次,它主张科学知识应以感觉经验为界限来划定自己的范围,经验之外的事物是我们的认识能力所无法企及的,因而不能成为科学知识的对象;最后,它强调理智的力量和作用,认为理智对于推动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具有决定性意义。
实证主义在后来的发展中又经历了经验批判主义、逻辑原子主义、逻辑实证主义等多种形态,经验概念作为最初的“所予”也变换了多种名称,在经验批判主义者马赫那里是“感觉”,在逻辑原子主义者罗素那里是“感觉材料”,在逻辑实证主义者卡尔那普那里是“原初经验”,但无论哪一种名称,它们所反映的经验概念的实质都没有摆脱实证科学语境的限制,都是以理性逻辑构造起来的工具主义的经验概念。现代经验论和传统经验论一样受着教条的束缚,正如W·V·奎因所云:“其一是相信在分析的、或以意义为根据而不依赖于事实的真理和综合的、或以事实为根据的真理之间有根本的区别。另一个教条是还原论:相信每一个有意义的陈述都等值于某种以指称直接经验的名词为基础的逻辑构造。”实证主义以机械还原论方式追求经验事实的逻辑系统化,并把经验事实的逻辑系统化的命题视为科学理论的唯一合法形式,这就将排斥实证经验的人文科学排挤到了暧昧不明的角落。综上所述,脱胎于传统经验论哲学和实证主义哲学的自然科学的经验概念带有强烈的机械还原论色彩,人已被看作与事物没什么不同,“动物是机器”,甚至“人也是机器”;经验被简化为知觉的单纯反映和机械组合,人的经验的完整的存在方式遭到了破坏。
二 人文科学对经验概念视域的拓展
近代科学尤为注重方法的可靠性,它以方法的思想和方法对于事物的优先性为准则,通过方法上可知的条件规定了科学的对象和性质,并且以实证经验的概念为基础形成了经验科学的概念,完整的人已经面临被这种经验科学的实证研究所肢解的危机。人文科学要维护人以及人的世界的完整性,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独特的存在基础,以争取自身的独立性和合法性,而这个基础就是人性的经验概念。
(一)经验的人文科学
受实证科学的语境限制,人文科学在争取独立地位之初,主要以经验方式的差异为基础,以研究方法的差异为切入点,致力于人文科学方法论的建构。德国以新康德主义学派、历史学派为代表的一大批人文学者都是从对方法的思考出发来进行经验科学的分类和争取人文科学独立地位的。
文德尔班是新康德主义的代表。他认为所有现实科学都是以人的经验为基础的经验科学,根据认识目的和方法的不同,经验科学分为两类:一类是寻找一般规律的自然科学,以分析和综合的逻辑思维形式为特征,采用“规范化”的研究方法;另一类是寻找个别历史事件的历史科学,以个体描述的思维方式为特征,采用“表意化”的研究方法。他指出,虽然单一事件不能从一般规律中演绎出来,规律也不是从对单一事件的冥思苦想中构造出来的,但这两种方法同时应用却能对任何特定对象进行研究。亦即历史科学也是经验科学,它是关于一次性、个别性、独特性的事件的科学。自然科学与历史科学的区别就体现在“一般”与“个别”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上。文德尔班的学生李凯尔特继承并进一步发展了老师的思想,他把经验科学分为自然科学和历史的文化科学两类,认为自然科学与历史的文化科学有两点区别:一是“一般化”与“个体化”的方法之间的区别;二是价值判断与非价值判断思想之间的区别[1]。历史的文化科学只能采用“个体化”的方法加以研究,它“不想缝制一套对保罗和彼得都同样适合的标准服装,也就是说,它们想从现实的个别性方面去说明现实,这种现实绝不是普遍的,而始终是个别的”。此外,价值是区分自然和文化的标准,历史学家挑选历史材料必须考虑历史对象同文化财富所固有的价值的联系,没有价值也就没有任何历史科学。所以,文化的历史科学的普遍性基础是文化的意义和价值。从根本上说,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从方法论的角度使人文科学获得了与自然科学平等的地位,但他们对自然与文化两个领域以及两种方法的区分是形而上学的,这种形而上学的区分使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走向了尖锐的对立。而且,历史的本质并不在于它是由个体事实所组成的,不管这些事实可能是多么地有价值。历史的本质在于从一个事实导致另一个事实的那种过程或发展。他们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历史经验的事实在他们那里变成了不相关联的偶然事件的堆积。
真正开始对人文科学方法论进行系统建构的,是被称作“历史认识领域的康德”的狄尔泰,他试图以“历史理性批判”为武器,把人文科学从形而上学和自然主义的独断论中解救出来。他强调,精神科学(人文科学)研究的主题是人、人的活动和人的创造,是追求一定目的的人的自由活动;自然科学研究的是自然事件的进程如何影响人的状况。虽然二者研究的对象都与人及人的生命、经验相关,但方向和目的却根本不同。精神科学的研究是通过理解和体验使研究主体生活在自己的对象或客体里,或者说,使客体生活在主体自身中,以理解的方式深入历史人事的内在精神,直观而生动地把握对象。研究者“正是由于他自己的精神生命,并且与那种生命的内在丰富性成比例,他才能从而赋予他所发现自己所面临的死材料以生命。因此,真正的历史知识乃是对其自己的对象的一种内在体验,而科学知识则是试图理解在他面前出现的现象作为一种外部的景观。”狄尔泰已经触及到了精神科学(人文科学)作为一种经验科学的人性基础和历史性要求,并且把理解人的个体生命存在与人的世界经验的整体联系起来。他认为,我们对周围世界的观察是由社会知识和文化知识来丰富的,经验就是这种被社会知识和文化知识所丰富了的观察。他对经验概念的认识显然超出了以单纯知觉事实为内容的实证主义的经验概念。
(二)人文科学的经验概念的初步界定
从理论上讲,传统哲学对经验概念的理解蕴涵在其知识论的前提之中。柏拉图以来的西方理智主义传统一直以形而上学的方式设定科学的知识论基础,无论是柏拉图的“理念本体”还是笛卡儿的“意识自我”,都试图找到一个绝对的、超历史的知识标准,以便一劳永逸地厘定科学的领地。这种知识论上的主体—客体模式始终停留在本质主义的认识层次上,人为地陷入了观念与现实隔阂、一般与个别分离的困境,以绝对主义的态度把知识论引上了歧途。经验在这种认识论模式下就成了主体对客体的消极的镜像式反映。现代实证主义的“中性”的经验概念同样忽略了经验中的历史性和辩证性的因素。经验由于其在归纳逻辑中对自然科学所起的主导作用而被隶属于一种认识论的解释模式,经验哲学和自然科学研究在把经验变成实证要素的过程中把经验的内在历史性出卖给了实证理性。而人文科学要寻求的经验基础离不开历史、离不开人的个体生命的丰富性和人的生活世界的整体性,因此,传统哲学和实证主义所提供的经验概念都无法满足人文科学研究的要求。
经验概念的内涵在实用主义者杜威那里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拓展。杜威认为,经验不仅仅是主体对于客体的感知,而且是生命活动的历程,是表征为生命活动的各种形态的关系性存在;经验在其自身中同时包含着经验的对象和经验的方式,其自身即成为我们契入自然的方法或工具,同时,它所具有的整合功能构成了我们的生命在日常生活中的统一性力量。这样,他就在广度和深度两方面拓展了经验概念的视域,对于我们进行人文科学的经验研究颇有启发意义。
马克思指出:“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把自己的全面本质据为己有。人同世界的任何一种属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思维、直观、感觉、愿望、活动、爱……,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亦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2]显然,人文科学的经验概念要反映的是这种人同世界的属人的关系。
实际上,作为人文科学基础的经验概念不仅仅是主体对于客体的感知,也不仅仅是生命活动的历程,它还是一种属人的存在方式。具体而言,人文科学的经验概念是指人性的经验,是人性的历史经验的整体,其中包含着情感、意志等非理性因素,渗透着主体原有的认识结构的影响。经验与生俱来的意向结构使其不断对生命历史和生活世界进行整合,从而在人的思想意识中形成生命历史的统一体概念和生活世界的统一体概念。人文科学的经验概念作为一种在人性理解中不断扩展着人性丰富性的具有实践意义和价值的经验,对人文科学研究具有方法论和本体论的双重意义。
三 经验在人文科学研究要素中的渗透
生活表达在经验中,历史融会在经验中,生命存在的意义呈现在经验中。人文科学的人性的经验概念是呈现着人的生命、蕴涵着历史传统的经验,是生长着人文意义、激发着人文创造力的经验。它就渗透在生命、文化传统和人文创造力等人文科学研究的基本要素之中。
(一)经验与生命
人的生命不同于动植物的生命,它不只是生物性的自然存在,而且还是精神文化性的存在,是一种社会一历史的现实。生命由无数相互联系的经验单元组成,它在本质上就是经验的流动。生命在它自身的经验连续性和与世界的经验关联中获得意义。无数个我们当下正在体验的现实表现为生命的整体,它是被大量的记忆和期望丰富了的感觉、思想、情感、意志等心理现实的结合,它存在于个人的心理精神和特定的外部环境的相互作用中,亦即经验之中。个体生命是整体的社会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意义单元,人们在社会生活中都有自己的经历,包括所有人生阶段的见闻、感受、思想与境遇,这一切构成了人的生命的本源。人们象抛出一根垂线那样抛出他们的生命,以探明自己在世间的位置和自己的人生应该建立的方向。
1.生命的经验结构
生命包括个体的生命也包括类的共同生命或历史生命,生命和环境始终处于相互作用之中,构成环境的他物“对我施加压力或给我以力量和快乐,向我提出要求,从而在我的生存中占有一席之地。这样,每一个事物或每一个人都从和我的生命的关系中获得一种特殊的力量和色彩”[3]。经验直观地呈现了生命与其外部世界的关系,它把生命的各个组成部分结合成一个整体,使生命呈现为一种结构关联。这样一来,某种生命统一体就得到了人们的实际经验,并且以这种实际经验为基础牢固地建立了起来。
我们所能够当作一种经验来描述的最小单元,是在生命历程中能够构成一个有意义的单元的东西。所有经验的单元都必须回过头来与它们从其中产生出来的意识条件和意识脉络联系起来,都必须从这样的条件和脉络中推导出它们自身的有效性,或者说是在生命整体中的意义。也就是说,它们必须与我们的本性所具有的总体性相联系。从纯粹表现的视角出发来看,外部世界始终都不过是某种现象而已,对于进行意志活动、感受活动和表现活动的人的生命而言,外部实在是作为生活的组成部分而被给定的。因为,实在的东西总是以一种具体的方式发生,每个人都必须以一种真实的方式经验被他人所限制的他自己,人就这样使他自己与外部实在在经验中相遇。由生理和心理方面、理性和非理性过程所构成的生命整体都是一些在社会和历史总体性中相互影响的意义单元,其中每个单元又都构成一个独特的世界,即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马克思曾经指出:“如果说人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他的特殊性使他成为一个个体和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那么,同样地他也是总体,观念的总体,可以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之主体的自为的存在,正如在现实中,他既作为社会存在的直观和对这种存在的现实享受而存在,又作为属人的生命表现的总体而存在一样。”[2]也就是说,个人的生命意义取决于他作为一个经验着的现实的人而与社会历史的联系。
2.生命的经验历史
经验形成了生命的时间关联。生命所经历的时间不同于自然事件发生于其中的物理时间。作为生命特征的时间是经验历史的时间,是“具体时间”、“现实时间”,是与经验形式的意识事实紧密相连的被经验所充满的时间。“现实时间”不是绝对均匀的流逝,而是各个部分相互区分的,各个部分基于不同质性而呈现不同的流逝速度。有些经历如童年时期某种深刻的痛苦体验甚至可以一直延续到生命的尽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某种经验留下的“叠拓的手笔”。生命的经验历史使得生命成为一个开放的系统,只要个体生命在延续,生命整体就要不断扩大、膨胀、延伸,总有现在的经验不断转为过去的记忆,加入生命统一体中。现实的和完整的人正是以生命经验的整体性为基础面对实在的完满性,洞察生命自身的意义和社会历史世界的意义。生命和有关生命的经验是人文理解活动的经久不息且亘古常新的源泉。
由于经验对生命的填充和整合,个体总是拥有各不相同的生存境遇、人生境界、学术修养、心理感受和情感需要等等,个人独特的生活经验构成了个体生命的世界,也就是他进行理解和创作的背景。这直接影响着人文研究和人文创作活动,特定的结构关系和主题使经验独一无二,使它具有特定的“质”,或者说是“意向性”,人文作者独一无二的经验形成了人文作品的个性风格。
总之,特定的经验给人以思考、感受和选择的特定方式,共同的经验则形成共同的思考、感受和选择的方式,形成对生活的共同的理解,就如同不同的经验造就了不同的眼睛,既使它们看到不同的东西,又使它们可以互相观看,目光交融。经验使我们可以对不同的人文对象加以思考和谈论;由经验形成的生命的整体结构,以及生命与世界关联的整体结构,使我们可以期望在理解中领悟生命的意义和世界的意义。
(二)经验与文化传统
经验总处于不断的流动、变化和更新之中,过去了的已有经验是获得新经验的基础。当我们通过记忆增长生活经验时,生活经验便逐渐获得了诠释学的意义。社会历史作为人类生命整体的表现同样在积聚着经验,这种经验就是传统。传统是从过去到现在所保留的文化内容,它指涉“从过去传递到现在的任何事物”。传统作为一种历史的文化的精神,是以往一切人类经验的蒸馏物:它以液态的形式潜伏在民族的血脉中,成为联结个体生命的先天纽带;它以气态的形式散逸在时代的空气里,成为文明延续和发展的公共资源。
1.传统与人的存在
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由于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而是作为一种生成的结果。在深厚的传统中,人更容易形成一种健全的自我意识,这种自我意识在人文创造与人文熏陶中不断发展就形成人在世界中的完整的存在感。事实上,在我们能够对传统作出任何判断或摆出任何姿态之前,我们就已经属于传统了。传统对我们的占有远远大于我们对它的理解,它是通过占有我们而得以生存和延续的,而我们则必须通过占有传统来理解世界,理解我们自己,获得历史存在的意义。
构成传统文化的一切因素,包括器物构成的物质文化和风俗构成的精神文化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并且形成一个整体,它表现为特定文化群体所共同具有的价值规范和行为模式,它制约和指导着群体中每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这在语言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就个体的人而言,他所接受的作为一种天生的自然倾向的东西主要是语言的潜能,被日常使用的语言并不是人所固有的,而是历史的、传统的。语言是人际交往实践的产物,是人的历史的创造,是每个人必须从外部、从传统中学习的东西。进一步说,人从语言形式的文化传统中获得了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存在方式,获得了一个意义域,一个价值尺度。艺术、文学、历史等储存传统文化的容器,都各自从人性的不同角度和人类生活的不同层面把传统的积淀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理解而延续下来,随着人类经验和知识的不断增长,这些传统的内容和结构也愈益丰富和复杂起来,成为人类存在的深厚根基。经验为人在反观传统时提供了一种文化的自觉,人在传统中认识自己的同时,也获得了一般的人性品质。
2.传统与人文意义
人文对象(或流传物)的意义存在于其历史生命之中,而对象的历史生命是通过传统得以延续的。在传统中,对象的过去与现在相遇,这种共时性的结果是产生了一个需要并能对对象进行理解和解释的人文空间,这个空间既提供了人文意义得以显现的背景,又蕴涵着人文意义得以生长的给养。人文对象就是在这个不断接受理解和解释的空间中不断从旧的意义统一体向新的意义统一体转化。
人文对象的意义并非是凝固在对象之中的东西,而是在历史经验中形成、在我们的追问下展开,并随着一次又一次理解过程的完成而完成的。正是对象自身的历史时间与理解者所处的历史时间的距离构成了理解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传统是在这种历史距离中对历时性经验的共时性表达,是过去经验对当前情境的介入。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相互对话的共同空间。通过历史经验(传统)的关联,人文对象进入我们的生活世界,进入我们的心理生命层面,与我们的认识视域相融合,在我们与它的总体关联中呈现出崭新的意义。
(三)经验与人文创造
通过一个人自己亲身经验过的行动,过去不存在的事物产生了——这就是创造。人文想象力和创造力是人类文明与文化演进的动力,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才能推陈出新,出新的基点是“推陈”,即对经验的扬弃。
1.创造的个体经验基础
创造是相对于原有的规范体系而言的,它意味着对常规方式机械重复的反叛,包括器物的创造、制度的创造和创造性思维等各个方面。从本质上说,创造是个体人的生命力外化的结果,这里的生命力包括理性的力量与非理性的力量,甚至于非理性的直觉、情感、意志等力量对人文创造力来说更是本源的东西,在人文创造的过程中发挥着更为突出的作用。如雅斯贝尔斯所说:“其它一切生物的特殊结构都是完善的,都是立即受到限制的,然而人的潜力却毫无止境,他没有获得完美的存在形式,他也永远不可能达到这一步。”[4]也就是说,人的存在是有限的,但人的创造潜力是无限的,生命本身即是一种创造物,它总是要超越当下的存在状态,不断开拓生活世界的可能性空间。生命的被限制只是实在的,而不是本质的,人的行为在其性质和范围上都是不可预见的,所以,他的自由的潜质必然使自己成为世界上一切惊异的中心。但是,现代技术理性的片面发展,在抽空了经验丰富性的同时,也压抑了人的心理能力的全面发展,使人成为丧失了批判和超越能力的“单向度的人”,如同一堆彼此相同的呆板的沙粒。完整的具有创造潜力的人,其心理生命是以经验的整体性为构架的,一旦非理性的因素被忽略,经验的整体性被破坏,就会引起人的心理结构失衡,引起人本身的精神危机,同时也会削弱人的创造能力。事实上,人的理性也只有在与其非理性的联系中才能被理解。因此,还归人的生命经验的丰富性和整体性,是发展人文创造力的一个必要条件。
2.创造的共同经验条件
除了人的个体生命经验的因素之外,环境的因素对于人文创造力的发挥也至关重要,实际上我们已经越来越受到环境的影响,因为一个人在成长的质和量上都要受到周围环境的制约,尤其是人文环境。人文环境简单讲就是人文传统与时代精神相互交融而形成的氛围。如果说人的内在生命力提供了创造的能量,人文环境则提供了创造的质料、创造的形式和创造的方向,即解决了创造什么、怎样创造和为什么及为谁创造的问题。人文传统作为人类普遍经验的累积,是创造的土壤,没有它提供的养分,创造的种子就不可能破土而出;时代精神作为人类共同经验的升华,是创造的阳光雨露,它的照耀和润泽诱发了创造的种子。创造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过程,创造的种子原本就存在于人文传统中,它长大成熟后也会逐渐沉积成新的土壤,化作人文传统的一部分,继续孕育新的创造力。在人文传统中,个体从对历史的反思、对人生问题的思考中引发心灵的自觉,在自觉状态中与千百代精魂进行心灵的交流和感情的沟通,而不是皱着眉头翻检故纸堆中的遗骸。也就是说,人文传统在潜移默化中促进了个体情知的协调发展,激发了个体的创造力灵感。所以,在人文科学研究中应该保护、继承并反复“耕耘”那些作为人类普遍经验而累积起来的传统,并对人类共同经验升华而成的时代精神予以有意识地引导、塑造和凝思精练,这是发展人文创造力的根本要求,也是人文经验的根本要求。
经验的历史性和开放性使得它永远处于吐故纳新的过程之中,它在自身中保持着过去与现实的张力及现实与未来的张力,它批判性地看待一切,从而总是能够保持鲜活的生机,为人文想象提供广阔的空间,为人文创造提供充足的能量。这直接关系着人文科学的发展,虽然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也同样与人的创造力密切相关,但它们都是以创造力为基础,创造力更大程度上是它们存在的起因,而创造力对人文科学而言则不仅意味着起因,也同样意味着过程和结果,并且更多地表现为一种目标追求。人文科学的经验研究的最终目标,正是培养全面发展的、具有实践的创造力的人。
总之,人作为一种主体性、目的性的存在,不是自然科学的实证研究运用实体还原论和机械决定论所能规约的,以实证经验为基础的自然科学研究根本无法企及完整的人。完整的人是具有丰富和完整的生命经验的人,是人类与自然、个人与社会、个性与传统文化的和谐统一的产物,以人性经验为基础的人文科学才能维护人和人的经验世界的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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