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词汇扩散理论看平顶山新派方言古入声字语音的变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平顶山论文,入声论文,方言论文,词汇论文,语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 11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32(2004)11-0030-04
现代应用语言学的动态性理论认为,语言也是处在不断的运动和发展变化之中,由于运动的连续性,语言总是处在一种过渡状态,“静态只是一种相对的动态,是运动速度相对平衡时的存在形式,是一种为了研究、说明、解释的需要而假想的一种状态”[1]。而王士元在他的词汇扩散理论中也指出,应该研究语音变化的两个静止阶段之间的过渡阶段,“这个过渡阶段,毫无疑问,应该是个动态过程,因为所有变化在这个动态过程中完成”[2]。他用图1来表示这个从静态到动态再到静态的音变三阶段:
图1
本文所描写的平顶山方言古入声字的变异是一项正处在动态演变过程中的语音变异。现在我们就试图在这个框架下考察平顶山新派方言中古入声字正在进行着的语音变异的演变规律。
一、静态、未变状态的平顶山方言的古入声的语音状况
先简单介绍一下平顶山方言语音概况。平顶山位于河南省中部,方言属中原官话郑曹片[3],本片方言使用人口占全省总人口的51%以上,本片方言的代表是郑州话、开封话。方言内部一致性很强。在《河南省志》、《平顶山市志》等方言资料中,平顶山方言与普通话相比主要有以下几点较大的差别:
(一)韵母方面:比普通话多4个,其中3个是古入声字特有的韵。
(二)声调方面:调类都是4个,但调值不同。普通话调值阴平55、阳平35、上声214、去声51,河南话阴平35、阳平42、上声55、去声31。
(三)入声字调类分派方面:入声字绝大多数分派到阴平、阳平两调,其中古次浊声母、古清声母读为阴平,古全浊声母读阳平。普通话则是古全浊读阳平,古次浊读去声,古清声母派入四声,以去声最多。
方言与普通话最大的差异可以说是在于古入声字的调类分派上。古入声字调类分派的不同成为划分中原官话与其他官话方言的主要标准之一。
然而,由于平顶山建市时间短,《河南省志》、《平顶山市志》所记录的语音实际上是平顶山周边县市大片地区的方音,而不是平顶山城区方言点的方音。李静于1998年整理了《平顶山方言音系》[4],我们看到其记载的方言语音特征与前者有所不同:韵母系统只比普通话多出一个韵母[yo],其他三个韵母已经消失或者说与其他韵母合流了。在她的《平顶山同音字汇》里,[yo]韵字只收了五个:“脚、角、嚼、药、钥。”而《河南省志》在此韵下收录了21个入声字。针对这样的差异,在本次考察入声字音变时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是:以哪个作为静态、未变的语音参照标准来对本次古入声字音变进行动态的考察?如果我们以《河南省志》所载为静态未变一端的参照标准,必须首先回答的问题是:上述这个差距是怎样产生的?如果不能正确选择语音参照标准,就可能使不同层面的问题混淆在一起,使我们要讨论的问题复杂化。我们认为,《河南省志》与《平顶山方言音系》之间的差异,是历史上已经基本完成的音变,而平顶山方言新、旧派之间的差异则是正在进行的音变。前者与我们要考查的入声字的音变是发生在不同历史层面上的音变,性质是不同的。所以,本文所要讨论的入声字的音变,主要以李静的《平顶山方言音系》为静态语音参照标准。
二、动态演变中的平顶山方言古入声
我们于2002-2003年对平顶山新派方言古入声字变异状况进行了抽样调查(注:本次调查根据胡明扬定义“新北京人”的原则,确定了调查对象为“新平顶山人”,即在平顶山城区出生、长大,会讲方言,并且没有长期离开过平顶山城区生活的人。年龄20-22岁,男女各3人。调查材料使用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附录收录的780多个入声字,让被调查者对调查字表进行单字发音和组词发音。由于《平顶山方言音系》未对入声字进行专项调查,表中“老平顶山方言调类”的数据参考王泽龙《古入声字在河南话与普通话中的调类分派比较研究》,并根据本次调查的材料进行了重新统计。)。调查结果表明,平顶山新派方言口语与老派方言相比,古入声字的发音出现了明显的变异,主要涉及的语音要素是声调和韵母,变异主要趋势则是向普通话靠拢。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每个发音人都有超过50%的入声字已经转向普通话的调类,发生变异的入声字覆盖了绝大多数老派方言中与普通话调类分派不一致的字。
(一)声调的变异
由于入声声调分派的不同是区别中原官话与北方官话的重要的区别特征,所以声调变异的考察是本次调查的重点。下面主要从变异的方向性和变异方式两方面对平顶山新派方言入声字声调的演变进行说明。
1.变异的方向性。本次调查表共收录781个常用入声字,我们对调查结果统计比较,列表说明:
表1:平顶山新派方言古入声字声调演变表
普通话
老平顶山
新平顶山
调类
方言调类
方言调类
阴平
151
472
184-276
阳平
227
172
172-213
上声
52
26
29-44
去声
342
81 290-324
异读
29
14-32
从调查结果可以看出,平顶山青年人的入声字在调类分派上更接近普通话。本次变异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变异的方向性——向普通话靠拢。几乎任何与普通话调类不一致的入声字都可以被发音人替换为普通话的调类,当然,有的字异读频率高一些,一些字异读频率低一些。其中去声字是变异最多的一个调类。
本次调查材料普通话归去声的入声字有342个,老平顶山方言归去声的只有81个,表2是342个去声字在被调查的6个发音人中的发音情况:
表2:入派去声字在平顶山新派方言中转换情况表
6次被读为去声的字219个:
必弼哔碧璧壁辟测恻册彻澈撒叱斥赤饬畜(牲畜)触矗啜辍绰龊促猝簇蹙蹴错厄谔鄂愕萼锷鳄遏噩蝮鳆馥个梏吓(恐吓)褐赫鹤壑划或惑获霍寂稷剧倔(倔头倔脑)嗑酷阔廓蜡瘌酪乐雳立粒砾傈列冽烈裂六禄麓戮络觅宓蜜篾末抹(转弯抹角)漠寞秣殁睦牧穆幕纳捺衲逆匿溺昵孽疟(疟疾)诺僻辟(开辟)迫珀魄瀑(瀑布)泣洽壳(地壳)切窃怯妾锲惬箧却雀确鹊阕肉卅萨飒色(颜色)涩瑟啬穑煞霎设涉慑摄式拭弑饰适释述束刷(刷白)率(率领)蟀肃夙簌沓踏挞榻蹋忑特惕沃握勿吓(吓一跳)泄屑亵燮旭恤畜(畜牧)蓄续轧(轧棉花)业亦弈译驿抑邑悒佚轶疫易益逸翼亿臆绎屹蜴玉育郁狱浴欲域毓钥(锁钥)悦阅跃钺栅(栅栏)这帜炙秩窒掷祝作(作用)
5次62个:毕别(别扭)策厕绌黜呃恶(善恶)覆各豁(豁免)克客扩括沥笠溧劣猎碌鹿漉率(效率)略灭蔑沫没(埋没)陌莫墨默沐呐(呐喊)嗫蹑虐粕讫恰入若室术速宿(住宿)粟忒逖拓(开拓)物隙蓿液谒靥溢乐(音乐)越粤筑
4次27个:侧扼珐腹绩刻勒历律掠骆麦脉(脉络)密目聂镍日弱页腋役月岳仄浙质
3次14个:腭发(理发)复烙肋力陆录氯落木迄塞(闭塞)袜
2次8个:迹辣栗绿洛热药叶
1次4个:的(目的)腊钥(钥匙)掖
0次7个:不鲫朴(厚朴)褥帖(字帖)龊血(血液)
我们可以看到与普通话不一致的读音出现的频率呈直线下降的趋势。
2.变异方式。在变异过程中,声调这个语音特征的变异是突变的,变异方式是方言音类的转变,即以普通话调类直接替换方言调类,例如“吉”字,在方言中旧读为阴平,调值为35,普通话归为阴平,阴平在方言中调值为42,方言的调类调值既没有渐变的痕迹,方言中没有因此增加或减少调类,调类的转换是从方言系统中的一个调类转向另一个调类。按徐通锵的看法[5],平顶山古入声字声调的变异应当属于音类的突变,不是音位的突变。
(二)入声韵的变异
在《河南省志·方言志》的同音字表中,[ε]韵收录了44个字,除了一个语气词以外都是入声字。在1998年李静的《平顶山方言音系》中,原[ε]韵字记录为[ai],并且读[ai]音的入声字只有以下几个字,而在本次调查中这些字的韵母读音已经全部转化为(因为方言与普通话调类相同,所以下面以调号来表示声调,以1、2、3、4、分别表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这个韵从[ai]→转变在平顶山方言老派方音开始,到青年人方言中已经基本完成。所以这些字的语音演变只涉及声凋一个语音特征,并且在演变过程中,方言韵母系统中也没有音位的增减,只是音类的变化,变化的方式是“换”而不是“变”。演变没有渐变的痕迹,应当看做是语音的突变。
但是,如果我们把《河南省志》所载的语音特征作为静态端来考察的话,我们从[ε]韵的演变可以看到,在变异过程中一个音节的多个甚至是全部重要的因素发生了变化。但实际上是其中的声母、韵母的演变在本次调查前已经完成,只有声调的变异才是进行中的音变。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从[ε]渐变到[ai],或者说[ε]、[ai]两韵在平顶山方言音系中的合流是此韵在青年人方言中全部成功演变到音的重要条件。
我们看到,[yo]韵还存在于平顶山青年人的口语中,这个韵向普通话的演变还未完成, 这次声调向普通话的演变叠加在一起同时发生音变。我们认为,由于这五个残留的入声字还保留了原来的发音[yo],在方言语音系统中还保留这个独特入声韵的位置,没有与其他韵母合流,所以在本次变异中,这几个残留的[yo]韵字的韵母与声调同时进行变异,即一个音节中的两个音类同时发生转换,从而导致它的读音在调查中呈现出参差状态。
以“脚”字为例,6个发音人中,新旧混用2个,只用旧音的1个,只说新音的2个,还有1个是新韵旧调的。
对[yo]韵演变的复杂状况应该如何解释?发音人自己也不能说出自己在同样的词语中如何选择不同的读音。用文白异读来解释似乎也不太恰当。如果以“药”字为例,说“吃药”旧读的多,而说“药品”时读新音的多。用文白异读似乎可以解释,但是“洗脚、钥匙”这些词中的入声字,在同一个词、同一发音人口中也存在的异读现象该如何解释?用语体的不同、使用频率的高低等来解释也有些牵强。我们可以这样认为:[yo]韵是入声字独特的韵母,还没有完成从[yo]到[yε]的转变过程,这个转变如果完成将会造成方言中这个位置的消失,引起方言语音系统内部产生较大的影响。这是这个韵变异迟缓的重要原因。
[yo]韵字的演变方式也是突变的,并且是声调与韵母两个音类同时变异。在本次调查过程中,它的变化方式是参差的,几种变体同时存在和使用着,韵母与声调的演变时的相互作用还有待我们进一步的讨论。
三、古入声字的语音变异在词汇中的扩散
在考察[yo]韵的演变过程中,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到它在不同词汇中的使用情况了。在调查过程中,发音人在读词表时对确定字音的速度是很快的,然而,让他们把字放到词汇中就出现了问题,有的是同一个字在不同的词汇中读音不同,而有些则是在同一个词在不同的语境、语体中发音不同。许多发音人不能在两个或者更多语音变体中确定哪一个是自己平时使用的。有人认为有语体的因素的影响:有的发音人说在较为正式的场合使用新调类,在家庭等场合使用旧调类,但也并不确定。实际在更多的情况下是随机的,语境、语体等因素并不构成选择不同变体的充分必要的理由。现在我们用王士元的词汇扩散理论来解释这个现象,这些看来杂乱而没有规律的现象就显得清晰了,这种现象正是词汇扩散的典型模式。
王士元认为:一种语音演变在单个人的词汇扩散的过程中语音是突变的,而在词汇上是渐变的。“词汇扩散是语音演变得以实现的基本途径之一。”“可以通过三种相对的参量来研究这种演变的时间范围:1.语音方面,从语音X到语音Y。2.词汇方面的,在个人的语汇中的有关部分,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3.社会方面的,在同一个方言社群中,从一个说话人到另一个说话人。”[2]
按照这种观点,在初期,适合条件的单词中只要一小部分发生变化,发生变化的词有些可能是直接变为Y的发音,有些可能一开始还有X和Y的两种发音,这种动摇不定的情况或许是随机的或者是因为有语速或风格的因素,但是X的发音将会逐渐被Y的优势所压倒。然后,这些成对的异读音作为语音演变的起点和终点之间的心理桥梁,输送这些词以及那些没经过异读阶段的单词走过变化的过程。
Vogt说:“在这些演变开始和结束之间的过程中,会出现或多或少的自由变体,以便说话人在不同的形式之间作出选择,在每个实例中,这种选择要根据几种因素的相互作用,有的是语言学方面的,有的是审美方面的,还有社会方面的,它们相互之间的影响非常复杂,以至在多数情况下,这种选择纯属偶然。”[6]因此在语言中出现的一种历史演变将会在共时的描写中作为不同形式之间的自由变项出现,它们在语言系统中得到同样的认可[2]。
但是,这个理论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这样虽然可以很好的解释本次入声字的声调的变异,却无法解释在这次音变前已经完成的入声韵的变异。徐通锵就曾经指出:“词汇扩散理论的一个缺点是把语音的突变性和词汇扩散的渐变性的音变方式绝对化,其实,这两种音变方式在历史上都是存在的,我们不能用这一种方式去否定、非议那一种方式。”[5]徐通锵的这个批评是正确的。但是,也有人对词汇扩散理论持否定态度,认为这种语音突变是来自不同语音系统的因素引起的音变,所以不应是语言学中研究的音变对象,我们不同意这个看法。
通过对平顶山方言入声字的这种变异的演变规律的考查,我们认为:讨论语音是渐变还是突变,首先要把讨论的范围限制在同一方言(或社团方言)中。当方言处于稳定发展时期时,语音演变多为系统内部的连续式音变,是渐变性的,并且速度很慢,当方言的某个语音特征处在来自系统外的优势语言的竞争状态下,语音演变一定是突变的、离散的,音变在词汇扩散过程中是渐变的。平顶山青年人方言中正在进行的中古入声字的语音变异对王士元的语音突变、词汇渐变的理论是一个很好的验证。
四、对平顶山古入声字语音演变前景的预测
入声字的这种向普通话靠拢的现象不仅仅发生在平顶山地区。如在《20世纪成都话音变研究》[7]一文中也谈到入声声调及入声韵在一小部分青少年中有向普通话靠拢的迹象,但还仅仅是个苗头,并受到当地方言交际群体强烈的抵制,发展速度很慢。而在平顶山这个没有初始的强势的方言交际群体的新兴城市里,这种语音的变异没有受到强有力的抵制。城区居民对这种外来的语音的接受能力很强,本文所描述的音变在平顶山青年人中,甚至20世纪60年代以后出生的平顶山人中已很常见。在上次调查中,我们也调查了2个20世纪60-7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也已经开始大量使用并接受新调类的词语。比如,一个30多岁的女性发言人在闲谈时说“社会上有一种人叫‘月嫂’,就是专门赚坐月子人的钱”,一句话中两个“月”字读音不同,第一个读去声调,第二个读阴平调。而说话人经提醒才意识到这两个音的差异。
半个世纪以来,平顶山从一片荒山僻壤、数千人口发展到今天上百万人口的新兴工业城市,平顶山特殊的经济、地理位置而形成的独特的语言环境,使得这种语音变异的有了快速发展的环境,本地人对各种语言变异容忍度大大加强,其语音变异在方言的发展演变的速度和规模都大大超出了其他城市,对研究语言的演变很有价值。我们估计这种演变还将持续下去。这个音变能否最后完成,达到与普通话完全一致的状态,还取决于很多社会的、语言的因素。
收稿日期:2004-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