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党的变革:更新还是适应?,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法国论文,社会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英刊《当代欧洲研究》2008年第1期刊载了英国卡迪夫大学教授戴维·汉利题为《法国社会党的变革:更新还是适应?》的文章。该文认为,法国社会党自创立以来就在意识形态、组织、领袖和联盟战略上一直面临着种种挑战,并为应对这些挑战作出了变革。但是,法国社会党所作出的变革并不是一种对自身的彻底“更新”,而是一种为适应现实变化而进行的自我调整。文章主要内容如下。
自从法国社会党诞生以来,党内外的批评者就一直警告说,它有些不适应法国政治的现实,因而必须进行一些或全面的基本改革。法国社会党最近的表现造成了进行根本改革要求的高涨。变革问题如今已经无法回避。然而,变革的范围应该多大和采取哪些路线并不是容易解决的问题。
法国社会党的变革领域
如果法国社会党要调整自身,那么这一过程将会沿着许多主轴进行:思想和纲领、组织、领袖和联盟。我们接下来将考察这些领域,描绘法国社会党所面临的主要挑战,然后看一看它是如何应对这些挑战的。最后,我们将尝试预测一下它的未来。
第一个挑战是法国社会党在意识形态上的防守性。尤其是自全球化以来,法国社会党充满了担忧和悲观。国际经济的发展完全被视为威胁的根源,而不是提高人们生活机会的可能性。法国社会党的应对方式并不是发明一种接受全球化现实的新话语,而是退回到其旧的意识形态支柱,即国家的干预主义。在它看来,只有国家才能使法国避开国际经济必然产生的弊病。这仍然是法国社会党面对较弱的“英美”社会福利模式时捍卫“法国社会模式”的惟一方式。于是,法国社会党指责外部的力量(欧洲中央银行)造成了法国政府的无能仍然颇具诱惑。这种趋势还促使法国社会党出现了越来越强烈的欧洲怀疑论,驱除了在密特朗时代形成的亲欧洲情感。这些批评是那种同罗卡尔派相关的内部争论的继续,其核心在于法国社会党看待经济与社会关系的方式;在其他许多把自身同右翼区分开的问题上,主流左翼和右翼之间恢复了友好的关系。如果法国社会党要改变自己的意识形态,那么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社会经济话语。
党的组织是另一个变革目标。在100多年的历史中,法国社会党形成了一种组织活动的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文化;这两者彼此相互加强。这些源自于它的基因密码。换而言之,法国社会党的创建方式和它首先发展的结构给它今天的行为设定了路标。这是一种严重的“路径依赖”。显然,法国社会党绝不是完全静止不变的,但令人惊讶的是它如何保存了自身的许多核心特征。第一个核心特征是法国社会党在历史上同其他兄弟政党相比较少的党员数量。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国社会党党员的教育程度和素质都得到了提高,但却带有强烈的公共部门偏见。党员并不简单地取决于缴纳党费,而是包括一段时间的预备期,这是一种稍具排斥性、令人费解的风格。这容易与第二个持续特征联系起来,即强烈的意识形态偏好,这既是内部争论的手段,也是党纲和宣言的着色剂。如果中右翼的人民运动联盟的文化可以被视为顺从性的,那么法国社会党的文化则是辩论性的。意识形态影响了法国社会党的第三个显著特征,即长期的宗派主义。法国社会党原本是由一些一开始就保留自身身份的小党派合并而成。自那以后,党章是由党内的各种宗派制定的,在多元主义出现失控的危险时把各种规定捏合在一起;最重要的时候是党的代表大会,这时各个宗派发动各种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签名运动。
法国社会党最后一个应该注意的特征,就是当选者在一个仍然较小的政党内的突出作用。这些议会代表、市长和委员是党支部生活的真正主角,在巴黎之外的地区尤其如此。市长拥有特殊的权力,因为他们可以全面地利用政府的资源来控制好斗的党员,并且总是属于某个宗派;在重要的时候,宗派的领袖利用这些中间精英来进行投票。如果足够多的当选者向巴黎发出强大的信号,巴黎将不得不听从。
于是,对外部世界来说,法国社会党的风险在于它呈现出一幅稍具排他性的俱乐部形象,拥有自己的语言和仪式,越来越难以接近普通选民。因此,这样一部机器如何能够造就一位赢得总统大选的领袖呢?
事实上,法国社会党仅仅暂时设法获得这种成绩,并且密特朗是一位进入党内的外人,成为团结者和旗手。这位来自古典中左翼的人物愿意就社会主义思想花费一番唇舌,但最终却发动了一场自主的运动,并且再一次不依赖社会党获得了执政地位。密特朗给法国社会党带来的不只是负面影响。自那时以来,法国社会党的领袖一直是古典式的:中年的白人,毕业于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忠诚地为党服务,勤奋地加强自己的宗派。没有哪一位领袖拥有个人魅力或者拥有政治家的风度,10年来,法国社会党的领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精明能干,和蔼可亲,全身心地为党工作。这暴露了法国社会党领袖的许多不足。因此,对法国社会党的许多批评者来说,找到一个充满活力和令人信服的新领袖是当务之急。
最后,对法国社会党的指责还涉及它的联盟战略。就法国政治生活日益两极化而言,左翼联盟似乎是法国社会党的必然选择。然而,一些人认为,不论是在议会席位上还是在意识形态上,法国社会党对法国共产党作出了过多的让步。如果法国社会党被认为在社会经济问题上过于软弱,那么它的左翼语言和国家主义基本上应该归因于对法国共产党获得选民的能力的担忧。如今,随着法国共产党的衰落,托洛茨基左派被认为对法国社会党产生了类似的负面影响。法国社会党还设法维护同绿党和少数左翼力量之间的关系,成为左翼的领导者。多元化的左翼是一个危险的雷区,但可以说法国社会党应该能够更好地同它们进行协商。在多元化的左翼之外,还有一个中间派问题。贝鲁在2007年的总统大选中获得了20%的选票,表明这里有一个充满生机的派别,内斗的制度压力依然持续着。罗亚尔和罗卡尔提出了如何从政治上解决这个派别的问题,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伪称它不过是右翼的另一个部分。
因此,在意识形态、组织、领袖和联盟上,法国社会党都有必须进行变革的理由。早在2007年5月和6月之前,许多批评就已经在流传,但法国社会党最近的失败加强了谋求变革者的力量。
法国社会党的应对之策
1.意识形态和纲领的变革
自从选举失败以后,法国社会党迎来了许多关于它应该采取何种一般立场的评论。其中许多评论非常抽象,是关于应该如何做的建议的提炼。从这些评论来看,如果不进行一场意识形态的革命,就不能挽救法国社会党。它应该加速放弃某种政治信仰。在此过程中,法国社会党要宣布它热爱全球化和自由市场,不再依靠公共政策来保证再分配;强调灵活的劳动市场政策和供应补贴措施,不再强调每周35小时工作制和创造就业计划;建议中立的机构来实施公共政策,接受强大的审计文化。当然,法国社会党要接受社会民主主义的标签,而不是对这种政治形式吹毛求疵。这样做的启示来自于北欧的社会民主主义和英国的新工党,而不是南欧的马克思主义;注释中提到的可能是安东尼·吉登斯和菲利普·古尔德(Philip Gould),而不是内奥米·克莱恩(Naomi Klein)。
当然,法国社会党不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最大限度的意识形态转变。它不会给布莱尔写情书。从短期来看,法国社会党已经发动了各方来讨论未来。
2.组织与领袖
法国社会党的组织变革所迈出的一小步是承认所谓的20欧元党员,法国社会党在总统候选人初选之前接受了党费的下调。只要他们及时入党,这8万名党员就有资格在初选中投票。他们据说把大量的选票投给罗亚尔,然后其他的党员也是如此。然而,这些党员仍然前途未卜。他们有望全速入党,而不是保持低廉的入党门槛。换句话说,看起来似乎没有一种拥有真正的大众党员的动机。有多少新党员仍然留在党内是一种悬而未决的问题。这可能对宗派结构产生了种种影响,意味着这种结构不可能被打乱。大量的大众党员并未被归化到法国社会党的陈旧习俗之中,也不倾向于宗派行为。他们可能已经成为支持罗亚尔等新式领袖的强大变革力量。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法国社会党后来进行大胆的结构创新,但却完全失败了。这次结构创新是法国社会党大力促进多元化的候选人。许多北非裔和其他少数族裔的候选人迅速获得在议会选举中明显可以赢得的席位,但是却都没有当选,因为选民对这些席位的支持达不到法国社会党的全国平均支持率。在某些情况下,法国社会党在地方上的异议者打败了新来者,获得了席位。这既反映出选民对种族多样性的抵制,也反映出积极分子对巴黎知识分子霸占地方席位的怨恨情绪,挑衅了“巴金斯转向”原则(Buggins' turn Principle)。无论如何,法国社会党大概都会继续这种平权行动,因为萨科齐领导的右翼已经这么做了。
至于领袖问题,发生了一些最有趣的变革,但是这些变化多么彻底并会持续多久并不明朗。最明显的变化是罗亚尔当选为总统候选人。这一变化之所以突出,并不单是因为她是一位女性,而且还是因为她当选的方式。通往候选人的一般道路是成为党内最大派别的领袖,同时也坚持多年来对党内生活的投入。罗亚尔的独特之处在于她在法国社会党内没有根基,并且也不喜欢如此。因此,她的策略极其简单。她从外部来俘获社会党,试图在公众的眼中建立政治家和潜在的总统的形象。她这样做的基础相当薄弱。罗亚尔无疑充分利用了地区议会主席可以利用的资源,形成了一种可以辨认出的执政风格,并且利用每一次机会向公众展示她抓住机遇的才能。她聪明地活跃于国际舞台,利用欧洲社会党来支持她的总统竞选,并且效仿她的社会党同行和女权主义者——智利总统巴切莱特(Michelle Bachelet)。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这个两次担任部长的女人在民意测验中变成了全国名人。因此,罗亚尔能够对抗在法比尤斯和库恩之间进行选择的法国社会党。由于民意调查支持率使罗亚尔拥有更好的机会战胜萨科齐,法国社会党的省级精英们毫不犹豫地支持可能的胜利者,因而罗亚尔获得了全国总统候选人提名。于是,罗亚尔毫无争议地获得了胜利,但是许多亲近法国社会党的人士认为她获胜的手段残忍,无异于一场政变。法国社会党一些最深厚的习俗和文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尽管选择罗亚尔颇具新意,但是法国社会党并未解决领袖问题。罗亚尔的竞选运动基本上乏善可陈。她经常准备不足,不是在各种问题上没有完成她的本分工作,就是蔑视法国社会党专家们提供的建议。尽管罗亚尔想要传达新的信息和参照布莱尔主义,但她的一些竞选口号要么不清楚,要么是机会主义。由于担心自己无法同社会党区分开,罗亚尔过度依赖她的顾问亲信。在第二轮投票中,罗亚尔不到47%的得票率是非常差的成绩,这或许是对其顾问的才能的最好判断。罗亚尔之所以面临许多困难,既是因为她和法国社会党没有正确地反思一个现代的社会民主党在今天应该代表什么,也是因为那些传统上控制着法国社会党的宗派领袖无法接受她的领导和风格。因此,意识形态和组织/文化是无法分开的。意识形态问题可能是比组织/文化问题更容易解决的问题。倘若罗亚尔获得了大选的胜利,法国社会党就不会发生争论,就像1981年密特朗获得大选胜利之后那样。然而,她的失败恰恰使各种问题变得更难以回避。
3.联盟
2002年以来,法国社会党的联盟战略是诉诸共和主义学说。法国共产党和其他的左翼派别在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的第一轮投票中推出自己的候选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法国社会党的候选人最有资格进入第二轮投票,因此它吸引了其他左翼选民的支持。法国社会党对其他的左翼派别采取了不同的战略。它基本上忽视托洛茨基派,希望他们的第一轮选民只是进行抗议,然后在第二轮投票中会进行策略性的投票。然而,由于托洛茨基派政党对执政和谈判并不感兴趣,因此,法国社会党很难能够进行其他的工作。对于绿党和左翼激进党,法国社会党早在选举之前就与它们达成协议,让给它们一些议会席位,换取它们在其他地区撤出自己的候选人。实际上,这保证了那些小党的代表能够继续出现在国民议会中。2007年,这种策略扩大到舍韦内芒的法国共和与公民运动(MRC)。然而,在2002年的大选失败后,法国社会党在6月的议会选举中作出了愤怒的反应,处处推出自己的候选人,把共和与公民运动彻底赶出议会,即使付出让右翼获得某些席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至于另一个可能盟友中间派,法国社会党基本上将其视为右翼的一部分而加以拒斥。但是,贝鲁在2007年大选中取得的突破表明,尽管他的法国民主同盟在议会选举中仅仅获得了4个席位,但法国社会党应该更密切地关注中间派选民。当然,法国社会党在两次选举之间取得的重大进展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使中间派的选民转向自身。
于是,法国社会党发现自身已经成为最大的左翼力量,但在对自身领地的控制上它远远比不上人民运动联盟,在2007年后尤其如此。从规模、实力、历史和资源上来说,法国社会党是左翼联盟惟一可行的领导者。法国社会党知道这一点,其他的左翼力量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法国社会党能够更轻松地处理好同其他左翼的关系。从思想上来看,在冈巴岱利斯(Jean-Christophe Cambadelis)等战略家的构想中,绿党、激进派和共产党应该整合成一个广泛的左翼多数派,在议会席位上达成协议,形成一个对选民来说可行的共同纲领。即便如此,除了迄今为止已经作出的选择外,法国社会党似乎还有其他的选择。坦白地说,激进派和绿党不可能具备趁机勒索的实力,它们始终准备进行交易,以便生存下去,因而问题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对共和与公民运动来说同样如此。
真正麻烦的是法国共产党和中间派政党。法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是因为它的名人能够获得议会席位,成立议会党团,并且它在地方的实力也很强大。在理论上,法国社会党拥有多种选择。它可能等待法国共产党的名人一个个地老去,等待他们被自己的人物逐渐替代。随着这一过程的展开,法国社会党就可以争取两党的合并,意大利共产党和许多东欧政党的社会民主化就是榜样。或者,法国社会党尽可能让自己的候选人奋力争夺第二轮投票,从而向法国共产党发动攻击,将其彻底赶出国民议会,同时在市政议会中也采取类似的攻击战略。第一种选择将要花费数年时间才会取得成效,而第二种选举可能会引发左翼的内战,在短期内使右翼坐收渔人之利,但却不能保证法国社会党在中期内必然会获得好处。
法国社会党的前景展望
法国社会党不会“成为另一个意大利共产党”,也不会进行近乎“更新”的彻底、公开的转变。法国社会党类似于1997年后的状况。然而,这不意味着全面的复兴。当前,法国社会党更像1993年后的状况。最有可能的前景是意识形态和纲领由于党内各派在代表大会上的细微对抗而缓慢地演变。法国社会党将会继续相信,即使在全球化的世界中,社会民主主义政党仍然拥有一定的政策努力空间。它的竞选宣言将会在某种程度上屈服于欧洲的主流社会主义,或许会更自由地使用这个词语。然而,它也会继续使用资本主义一词,而不是“市场经济”这样缓和的词语,并且它也应该这样做。法国社会党将会坚持以累进税来提高公共服务的质量。法国社会党将会试图说服欧盟各个成员国的政府和兄弟政党,支持它正确地制定公共政策的努力,但是它也明白很难为此找到盟友。法国社会党在法律和秩序问题上的立场将会更加强硬,但是其2006年的纲领并未打动自由派的心灵。法国社会党要想提出令人信服的取代萨科齐的政策议程,就必须仔细地制定它的政策计划。
在组织上,当选择自己最佳的领袖时,法国社会党内将会继续盛行宗派斗争,但是它大概会把领袖选择问题留到必须解决的那一天。如果罗亚尔要想成为毫无争议的领袖,那么她就必须在党内长期的宗派斗争中取得胜利,同时维持她在公共舆论方面的新奇效应。至于联盟战略,谨慎将会决定一切。法国社会党在2008年的地方议会选举中将会削弱法国共产党的力量,然后把这作为减少法国共产党国民议会议席的杠杆。至于是否接受中间派,任何决定都会再次留到最后那一天作出。
这绝不等于更新,而是一种稳步、缓慢的调整。实际上,只要能够保证选举的活力,法国社会党作出的变化就到此为止了。当然,就像在其他问题上一样,法国社会党断定必须作出多少变革的方式取决于对手的表现。当法国社会党过去作出明显改变的时候,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它觉得必须发出强烈的信号才能吸引正在失去的选民。因此,社会民主主义的罗卡尔派和马克思主义的国家主义者发动了激烈的意识形态争论。因而,法国社会党也需要从外部选出一位高级领导人,并同法国共产党建立全左翼的联盟,成为多数派。然而,这些对法国社会党来说都是危险的时刻。20世纪70年代的意识形态氛围也非常不同于今天,当时,政治的元叙事仍然广泛流行,而今天的选民更喜欢谨慎的政策方针。
因此,法国社会党将会仔细地监督萨科齐的政府。如果萨科齐的政策使他大失民心,那么法国社会党就可能转而回归传统的强大的国家干预主义。新总统相对稳健的执政大概会使法国社会党更多地转向“社会民主主义”,使它必须更详细地制定出自己的政策方针。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法国社会党都不会进行急剧的更新,而是进行谨慎的调整来适应变化的现实。法国社会党高层的争论是一回事,而获得执政地位则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