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体文学:中华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_文献论文

手写纸本文献:中华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载体论文,文献论文,中华文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手写纸本文献是指用软笔及硬笔书写在纸张上的古籍或文字资料。在宋代版刻流行以前,中华文明的传承曾长期依赖于手写纸本文献;宋代以后,手写纸本文献仍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作用。近一个多世纪以来,随着以敦煌文献为代表的手写纸本文献的大量发现和刊布,手写纸本文献越来越被人们所关注;与之相适应,一门崭新的学问——手写纸本文献学——也正在孕育和催生之中。

      一、古代文献传播载体的演进

      依据记录文字的方法及载体的进化,我国古代文献的传播大体可分为铭刻、写本、印本三个大的阶段。铭刻是指用刀凿或硬笔在甲骨、铜器、陶器、碑石上刻写,传世的文字资料包括甲骨文、金文、陶文及石刻文字等。写本是指用毛笔或硬笔蘸墨或朱砂在竹、木、帛、纸等材料上抄写的文献,按其载体不同,又可分为简帛和纸本两类(后者即本文讨论的手写纸本文献)。印本是指采用雕版印刷或活字印刷的文献。其中手写纸本文献承前启后,在中华文明的传承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商周前后,铭刻是古代文明书面传播的主要方式。但由于用作铭刻的材料或珍贵难得,或笨重不便,加之契刻费时,所以文字使用的范围非常有限。如甲骨文主要是商王朝的占卜记录,金文主要是作器者的族名、先人名号及史官的记事文字,陶文主要是工匠名号或题记,石刻文字主要是纪念性碑铭(东汉晚期起才有所谓石经)。这些文字资料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流通、阅读,并非真正的书籍,所以铭刻还不能作为我国古代书籍流传的一个阶段。

      春秋以后,竹简、木牍、缣帛逐渐取代铭刻成为书写材料的主体,写作方式也从契刻变为手写,毛笔成为主要的书写工具,书写较以前大为便利,文字使用的范围有所扩大,从而产生了真正意义的书籍。但“缣贵而简重”①,仍不便于普及使用。大约西汉时期,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造纸技术。东汉和帝永元、元兴年间(89-105年),蔡伦又对造纸术加以改进,“用树肤、麻头及敝布、渔网以为纸”,由于纸张薄软轻灵的特质,便于书写、携带和保存,而且原料易得、价格低廉,于是“莫不从用焉”。魏晋时期,纸书渐多,但官府公牍仍以简册为主。东晋安帝元兴元年(402年),桓玄下令“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②从此纸张取代其他文字载体,成为主要的书写材料。于是书籍的流传从简帛时期迈向手写纸本时期。

      纸墨的普及,促进了浮雕印章和石碑拓印的流行,也为雕版印刷术的诞生奠定了基础。敦煌文献中保存的唐咸通九年(868年)的《金刚经》刻本(S.P2号)是现存最早的有明确纪年的印刷品。雕刻版面需要大量的人工和材料,但雕版完成后一经开印,就显示出效率高、印刷量大的优越性,所以印刷术的发明对书籍传播而言是一场革命。但早期的印刷品主要用于雕刻历书、医书、韵书、佛经等实用图书。五代时期后唐宰相冯道受命印制“九经”,开大规范印刷儒家经典的先河。宋代以后,印本进一步取AI写作本成为古代文献传布的主流,书籍的装帧也从卷轴变为册叶,并一直延续到今天。

      二、手写纸本文献大观

      如上所说,从东汉到五代,继简帛之后,手写纸本文献流行了一千多年,是这一时期中华文明传承的主要载体。但由于宋代以后印本流行,写本古书风光不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早期的古写本也日渐湮没无闻。正如池田温先生所说:“相对于写本,刊本的优势地位是决定性的。因此进入印刷时代后,写本书籍几乎全被废弃了。”③清末以来,国内外的科学家和探险者曾先后在甘肃、新疆、陕西一带发现了一些早期的手写纸本文献,包括西汉文、景时期(公元前179—前142年)的古地图、晋代的《战国策》《三国志》写本,等等④,但数量都很有限。1900年6月22日,敦煌藏经洞被打开,人们从中发现了大批唐代前后的手写纸本文献,震动了整个世界。民国以后,又有吐鲁番文书、黑水城文献、宋元以来契约文书、明清档案等众多手写纸本文献陆续公诸于世,辉耀世界,写本文献的数量一下充盈起来,手写纸本文献才又重新回到世人的视域之中。于是,写本文献开始和刻本文献比肩而立,共同组成了中华民族宝贵文化遗产的两翼,互相补充。下面我们拟按主体抄写时间的先后,把最为重要的手写纸本文献资料作一番梳理。

      (一)吐鲁番文书

      吐鲁番文书指19世纪末以来在新疆吐鲁番地区晋唐古墓葬群中所发现的手写纸本文献,分藏于中、德、英、俄、日、美等国的公私藏书机构,总数达5万号左右,但现已刊布的仅一万多件。吐鲁番文书的抄写时代主要为晋、前凉、北凉、高昌及唐西州时期,文书内容包括官府函件、簿籍、契约、案卷、衣物疏、墓志、四部古籍、佛经等,多姿多彩,数量庞大,是魏晋六朝纸本文献的主要实物遗存。其中旅顺博物馆藏西晋元康六年(296年)《诸佛要集经》残片,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有明确纪年的纸本文献。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为主编纂的《吐鲁番文书总目》已出版日本收藏卷(陈国灿、刘安志编)、欧美收藏卷(荣新江主编)。相关整理著作有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图录本)(文物出版社1992-1996年版)、陈国灿《斯坦因所获吐鲁番文书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陈国灿、刘永增编《日本宁乐美术馆藏吐鲁番文书》(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柳洪亮《新出吐鲁番文书及其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新疆吐鲁番学研究院和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编《吐鲁番柏孜克里克石窟出土汉文佛教典籍》(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荣新江等主编《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中华书局2008年版)、小田义久主编《大谷文书集成》(日本法藏馆,1984-2010年版)等。

      (二)敦煌文献

      敦煌文献主要指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发现的唐代前后的手写本和少数刻本文献,现主要收藏在英国国家图书馆(总数17000馀号)、法国国家图书馆(总数7000馀号)、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总数19870号)、中国国家图书馆(总数16579号)及日本、印度、德国、美国等国家,总数接近七万号(其中7000多号为非汉文文献)。敦煌文献的抄写时代上起魏晋六朝,下迄宋初,前后跨越600多年,而以唐五代为主体,前承吐鲁番文书,后接宋元以后刻本及写本文献,是唐五代纸本文献的主要实物遗存。敦煌文献的内容几乎涉及到中国古代的所有学科,是当时社会的百科全书。已经刊布的图版本有:《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1995年版)、《俄藏敦煌文献》、《法藏敦煌西域文献》、《上海图书馆藏敦煌文献》、《上海博物馆藏敦煌文献》、《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敦煌文献》(以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2005年版)、《甘肃藏敦煌文献》(甘肃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2012年版),等等。

      (三)黑水城文献

      黑水城文献是指在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遗址发现的纸质写本、刻本文献,总数达2万号左右,主要收藏于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英国国家图书馆和我国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省博物馆等单位。黑水城文献前承敦煌文献,其抄写、刻印年代为北宋、辽、金、西夏、元、北元时期,以西夏文和汉文文献为主,内容涉及传统四部书、佛经、道经以及契约文书、官方档案等,是研究中国五代、辽、宋、金、元时期特别是西夏王朝的珍贵资料。现已出版的图版本有《俄藏黑水城文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开始出版,截至2012年底,已出版18册,其中1-6册汉文,7-18册西夏文)、《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英藏黑水城文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2010年版),以及沙知、吴思芳编《斯坦因第三次中亚考古所获汉文文献(非佛经部分)》(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版)等。

      (四)宋元以来契约文书

      宋元以来契约文书是指近一个世纪以来陆续发现的宋至民国时期的以手写为主的地方契约文书,包括土地文书、赋役文书、商业文书、社会文书、人身买卖与主仆关系文书、诉讼文书、教育文书及民俗文书等,是了解当时当地赋役、财产、婚姻、家庭、身份等社会经济情况的最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这些文书大量散布于民间,仅有一小部分已被各地的图书馆、博物馆与研究机构所征集。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徽州契约文书,总数在50万件以上。⑤敦煌文献的抄写时代最晚至北宋初年,而宋元以来地方契约文书的抄写时代为宋、元、明、清、民国时期,二者时间先后相承,内容互补,反映了唐五代至民国以来手写纸本文献的完整序列。近年已影印或整理出版的主要有:王钰欣、周绍泉主编《徽州千年契约文书》(河北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刘伯山主编《徽州文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011年版)、黄山学院编《中国徽州文书(民国编)》(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周向华编《安徽师范大学馆藏徽州文书》(安徽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田涛等主编《田藏契约文书粹编》(中华书局2001年版)、唐立等主编《贵州苗族林业契约文书汇编》(东京外国语大学2001-2003年版)、陈金全等编《贵州文斗寨苗族契约法律文书汇编》(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张应强、王宗勋主编《清水江文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011年版)、孙兆霞等编《吉昌契约文书汇编》(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蔡育天主编《上海道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陈支平主编《福建民间文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厦门国土资源与房产管理局《厦门房地产契约契证》(2008年版)、曹树基等编《石仓契约》(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2012年版),等等。

      (五)明清档案

      明清档案是指明清王宫和各级政府部门的档案,包括内阁大库档案、军机处档案、内务府档案、宗人府档案、国史馆档案、清宫中各处档案、清各部院衙门档案及各地方衙门档案等。宋元以来契约文书主要属于私文书,明清档案则属于官文书,二者在内容上正好可以互补。据调查,现存的明清档案约有2000万件之巨,仅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就有1000万件,包括皇帝的诏令、臣下的奏章、各衙署来往的文移、各衙署的公务记载及汇编存查的档册等,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教、刑名、外交、民族、宗教、农业、商贸、交通、天文气象以及宫廷生活、皇族事务等,不仅是研究明清历史的可靠的原始史料,而且它的形式、文字、装潢等都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和收藏价值,具有文献和文物的双重特性。现已影印出版的主要有:张伟仁主编《明清档案》(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6年版)、《中国明朝档案总汇》、《明清档案》、《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户科》、《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吏科》、《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乾隆朝军机处随手登记档》、《乾隆帝起居注》、《乾隆朝上谕档》、《嘉庆帝起居注》、《嘉庆朝上谕档》、《道光朝上谕档》、《咸丰朝上谕档》、《同治朝上谕档》、《光绪帝起居注》、《光绪朝上谕档》、《宣统帝起居注》、《宣统朝上谕档》、《东北边疆档案选辑》(以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2007年版)、包伟民主编《龙泉司法档案选编》第1辑(中华书局2012年版),等等,数量浩博。

      除了上述大宗的手写纸本文献外,国内外公私藏书机构还收藏有不少宋元以来的通俗小说、戏曲写本,如业已影印出版的《古本戏曲丛刊初集》(120册,收录元明杂剧、戏文、传奇101种,上海:商务印书馆1954年版)、《古本戏曲丛刊二集》(120册,收录明代传奇100种,上海:商务印书馆1955年版)、《古本戏曲丛刊三集》(120册,收录明末清初传奇100种,文学古籍刊印社1957年版)、《古本戏曲丛刊四集》(120册,收录元明杂剧376种,上海: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古本戏曲丛刊五集》(21册,收录明清传奇85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古本戏曲丛刊九集》(124册,收录清代宫廷大戏10种,中华书局1964年版)、《俗文学丛刊》1-5辑(影印明、清、民国时期戏曲、说唱文献,每辑100册,新文丰出版公司2001-2006年版)、《古本小说集成》1-5辑(693册,428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古本小说丛刊》1-41辑(204册,169种,中华书局1987年版)、《明清善本小说丛刊》1-19辑(56册,226种,台湾天一出版社1985年版)、《清蒙古车王府藏曲本》(315函1661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明清抄本孤本戏曲丛刊》(首都图书馆编,15册,线装书局1995年版)、《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24册,学苑出版社2003年版)、黄仕忠等编《日本所藏稀见中国戏曲文献丛刊》第1辑(18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昆剧手抄曲本一百册》(广陵书社2009年版)、《傅惜华藏古本戏曲珍本丛刊》(48册,学苑出版社2009年版),等等,其中所收原书颇多写本,也应该纳入手写纸本文献研究的序列。

      此外,宋代以来留存著作的稿本、信札、日记,汉字文化圈内日本、韩国、越南等国保存的大量唐代以来的汉文写本文献,也都属于手写纸本文献的范围。保存至今的宋人著作稿本以司马光《资治通鉴》残稿⑥、欧阳修《集石录》残稿⑦、朱熹《论语集注》残稿⑧最为著名,只需将以上稿本与宋版书中的相应段落做一简单比较,就会发现二者面貌存在显著差异。尤其是司马光《资治通鉴》稿本,无论是形制、还是书风,反而更能体现出唐五代卷子本的遗意。明清以后的稿本数量则更为繁夥,如业已影印出版的《明清未刊稿汇编》初辑106册(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6年版)、《上海图书馆未刊古籍稿本》60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国家图书馆藏抄稿本乾嘉名人别集丛刊》38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版)、《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稿抄本丛刊》46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版),等等,此不覼缕。宋以来名人信札、日记写本数量也不少,如已影印出版的《宋人佚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名家书札墨迹》24册(线装书局2007年版)、《明代名人尺牍选萃》12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清代名人手札汇编》10册(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2年版)、《历代日记丛钞》200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版)、元郭畀撰《郭天锡手书日记》(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清曾国藩撰《曾文正公手书日记》12册(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清叶昌炽撰《缘督庐日记》12册(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等等。“汉字文化圈”的发轫可上溯至简帛时期,但其形成则主要是在纸本书写阶段。中华典籍通过抄写、传习等不同方式传播到异域,并成为周边国家文化记忆的共同组成部分。日本、韩国、越南等国保存的众多六朝以来纸质汉文写本文献,便是上述历史进程的最好见证(比如公元9世纪末藤原佐世所撰《本朝见在书目》,收集中土写本竟达1568部、17209卷之多⑨,令人叹为观止)。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以手写纸本文献为传播媒介的文化交流并非单向的。早在北宋元祐六年(1091年),宋朝政府就通过使节向高丽访求图书128种,称:“虽有卷第不足者,亦须传写附来。”其中不乏诸如南齐《文苑》一百卷、唐代《文馆词林》一千卷这样卷帙浩繁的佚著。⑩中土缺佚的《说苑》卷二十《反质》篇便是通过此种途径从高丽访求到的珍贵文献(11)(今人在敦煌遗书中发现有时代更早的《说苑·反质》唐写本,不仅证实了高丽传本的文献价值,也可对其作进一步校正(12))。有趣的是,与此同时,北宋官方颁赠给周边国家的书籍已经转变为以《开宝藏》、监本经疏等为代表的印本。

      至于宋元以来一些据刻本影写或传抄的古书,版本学中称为抄本,如汲古阁毛氏影宋抄本、《永乐大典》、《四库全书》等,虽然也属手写纸本文献,但不少方面沿袭了刻本书的特点,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写本的风貌,而且讲版本的书往往会辟专章讨论,故此不详细介绍。

      三、手写纸本文献的特点

      根据以上论列,手写纸本文献数量浩博,即便用汗牛充栋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些文献无论内容还是形制方面都具有殊异于刻本的特色。这一节我们就打算通过与简帛、印本文献的比较,谈谈手写纸本文献的特点。

      (一)内容方面

      手写纸本文献与简帛同属写本,都用毛笔书写,但“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后汉书·蔡伦传》),使用者和记录的内容不能不受到局限,所以与简帛相关的文献主要是宗教文献和实用文书,如儒道、刑名、兵书、方术、簿籍以及遣册之属。简帛变为纸张,后者价廉易得,使用的范围大大扩大,人人都可以一试身手,所以手写纸本文献更为大众化,涉及的内容更为广泛,甚至可以说无所不包。

      与印本相比,写本更多的是个人行为,以个人使用为最大诉求,抄写的内容往往带有个人色彩,更多地反映了普通百姓的生活面貌,包括大量的实用图书和私人文书,如往来的书信、收支的账单、借贷的契约、官司的案卷、社邑的通知,等等,是我们研究当时各阶层社会文化生活最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所抄文字大多没有经过加工改造,是原生态的,属于非定本;抄写格式千人千面,没有定式,即便是传抄古书,人们在传抄过程中,也可以根据当时抄书的惯例和抄手自己的理解加以改造,从而使古书的内容、用词、用字、抄写格式等都会或多或少发生一些变化,都会带上时代和抄者个人的烙印。而印本大抵以社会上层人士为中心,有较为浓烈的官方色彩,印什么不印什么是根据市场或政治需要确定的,是商业行为甚至政治行为,所以流传下来的往往是四部典籍及与政治、宗教有关的高文大典;刊印的内容往往是经过加工改造的,带有定本性质;而且古书一经刊刻,随即化身千百,既促进了书籍的普及,也使古书的内容、格式逐渐被定型化。

      (二)形制方面

      从简帛、手写纸本到印本,形成了我国书籍的三大形态:简册制度、卷轴制度、册叶制度。简册制度主要是对竹简书籍而言。《论衡·量知》云:“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断木为椠,析之为板;力加刮削,乃成奏牍。”“牒”即竹简之异称,狭长的竹片称“简”称“牒”,长方形的薄木片则称“板(版)”称“牍”。简、牍的长度约五寸至二尺四寸不等(汉尺每尺23.1厘米),因其用途和重要性而异,一般长者用于抄写“经”书等较为重要的典籍,短者用于抄写“传记”等次要之书,而以一尺左右最为常见。每简一般抄一行;牍通常比简宽,每牍可抄五至九行不等。竹简通常用丝绳、麻绳等编连成册,可以抄写长篇的古书;到了一定篇幅,则卷束为一,于是称为一卷。木牍则常常单用,所抄多为内容较短的文书。

      帛书是从简册到纸书的过渡环节。《汉书·食货志下》云:“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马王堆发现的汉墓帛书分别抄写在宽48厘米和24厘米(半幅)的丝帛上,接近《汉书》布帛幅宽“二尺二寸”之数。至于帛的长度,则根据书写内容的长短裁截而成,所以长短并不固定。帛书一定篇幅后也需要折叠或卷束,但帛书质软,卷束时需要在中间置轴,这是卷轴式古书的开端。《汉书·艺文志》所载书目常称多少卷,这个卷正是得名于竹简或帛书的收卷。

      纸张取代简帛,卷轴式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并成为手写纸本文献的主要装帧样式。写本用纸以张为单位,每纸的规格依仿于帛书的幅(敦煌写经用纸以26×48厘米最为常见,官府文书用纸则一般为30×45厘米),并且模仿简册上下画栏线(代替简册的编绳),行与行之间画界线(即下引程大昌所称的“边准”,一行相当于一简)。每纸行数字数因时因内容而异。宋程大昌《演蕃露》卷七“唐人行卷”条引《李义山集新书序》云:“治纸工率一幅以墨为边准,用十六行式;率一行不过十一字。”(13)又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三云:“释氏写经,一行以十七字为准。国朝试童行诵经,计其纸数,以十七字为行,二十五行为一纸。”(14)就敦煌写本而言,标准的佛经写本是一纸28行,行17字(也有行34字的细字写经);儒家和道教文献每纸20至31行不等,正文一行写12至16字,注文则用小字双行。单页的纸抄好后,仿照简册之制按顺序把内容相关的若干张纸粘连为一,卷首加装护首和天杆(带丝带的细竹木条),卷尾加装滚轴,然后如帛书般卷起,就是所谓的卷轴式。敦煌写本之所以亦称为写卷,实即渊源于此。不过由于纸张来源、抄写内容及抄手个人习惯等因素的影响,不同类型不同时期写本的形制并无绝对明确的定式。

      雕版印刷术发明以后,书籍形制逐渐由卷轴向册叶过渡。晚唐五代的敦煌佛经写本,出现了梵夹装、经折装、粘叶装、缝缋装等装帧形式。(15)这些以折叠为特点的装帧式样,为册叶制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五代宋初以后,人们把印好的一张张的散叶用蝴蝶装、包背装、线装等形式直接装订在一起,于是书籍的装帧就逐渐由卷子变为册叶,并一直延续到今天。

      (三)校读符号

      印本刻好板以后,如有校改,必须挖去错字,补上正确的板片;印好以后,白纸黑字,则无法校改。所以印本书籍一般没有刻者本身添加的校读符号。简帛写本和纸写本均用毛笔书写,如有需要,抄写者和传阅者都可以直接在上面加以修改或施加校读符号。《汉书·礼乐志》载刘向对汉成帝语:“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救时务也。”唐颜师古注:“削者,谓有所删去,以刀削简牍也;笔者,谓有所增益,以笔就而书之。”这种简册有误而用刀削去另写的情况当然不可能在帛书和纸写本中出现,但直接在上面增字补字的办法却是简帛写本和纸写本共通的。纸写本还有许多校读符号也是源出于简帛写本,如敦煌写本或以一横画作界隔符,而在长沙仰天湖战国竹简、包山楚简有同样作用的符号;敦煌写本在篇名或段落之上标注“△”、“○”、“·”形符号,而敦煌汉简、武威汉简同样的场合或作“▲”、“●”;敦煌写本字、词、句叠用,重出者或作“=”形符号省代,居延汉简、阜阳汉简有同样作用的符号,等等,皆前后相承。

      也有的校读符号手写纸本文献与简牍帛书不同,或者各自所独有。如居延汉简、望山楚简表示句读或作“

”、“-”形符号,而敦煌写本中则作“○”、“·”、“、”形符号;居延汉简、萧家草场汉简分别用“卩”、“阝”、“

”形符号表示对上文所记事物的确认,而同样的符号为手写纸本文献所未见;又如敦煌写本或用“√”或“乙”形符号钩乙颠倒错乱的文字,而同样的符号为简帛文献所未见;又如敦煌写本或用“

”或“卜”、“

”形符号表示删除衍文,而同样的符号为简帛文献所未见,如此等等,手写纸本文献与简牍帛书的符号系统同中有异,各有特点。

      四、手写纸本文献在中华文明传承中的地位

      1925年7月,王国维在清华暑期学校作题为《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的演讲,说最近二三十年古器物图籍有四大发现:

      自汉以来,中国学问上之最大发现有三:一为孔子壁中书;二为汲冢书;三则今之殷虚甲骨文字,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处之汉晋木简,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及唐人写本书卷,内阁大库之元明以来书籍、档册。此四者之一,已足当孔壁、汲冢所出。(16)

      王国维所讲的后四大发现,手写纸本文献占了半壁江山。从数量上来说,手写纸本文献也不遑多让,根据上文的粗略统计,吐鲁番文书、敦煌文献、黑水城文献总数分别达5万、6万、2万号左右;宋元以来契约文书的总数尚无法预估,但其中仅徽州契约文书总数就在50万件以上;明清档案更是多达2000万件,数量之丰,方面之广,内容之富,令人惊叹。这些写本文献,分门别类而言,学术界已做过或多或少的研究(其中吐鲁番文书、敦煌文献的关注度最高,成果也最为丰富),但它们作为手写纸本文献的整体而言,则尚未引起学术界足够的重视。下面我们打算以敦煌写本为中心,就手写纸本文献在中华文明传承中的地位,试作阐述。

      (一)手写纸本文献是古代文献传承中的重要一环

      我国传世的古书,主要是以宋以后刻本的面貌呈现的。所以以前人们谈论古籍,主要依靠刻本,而尤以宋版元版为珍贵。然而刻本以前的情况如何?则往往不甚了然。其实唐代以前的古籍流传到今天,必然要经过宋代以前一次又一次手抄相传的过程,手写纸本是古代文献传承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这些写本古籍因其去古不远(至少比宋以后刻本更接近古人著作的时代),未经后人校改窜乱,更多地保存着古书的原貌,是古书整理校勘最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正如池田温先生所说:“流传至今的书籍,与经过了千年以上流传至今的写本相比,从卷数或篇目以致一些文字都有一些不同,一般认为古AI写作本更接近原样。即使与后世印本几乎没有差异的写本,它的存在本身也可以证明承传之印本的正确程度,所以意义也很大。”(17)裘锡圭先生也说:“印刷术的兴起一方面减少了古书失传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却增加了比较剧烈地改变古书面貌的危险性。刊刻的古书由于所据底本不善,或是刊刻者出于牟利的目的草率从事,往往有许多错误,一些不是很受重视的古书甚至往往有删节之处,而刻本的出现又常常导致各种抄本失传,以致好的本子反而被坏的本子淘汰。”(18)以前由于传世的写本太少,古书传写的情况不明。现在随着大批写本古籍的出现,使我们对写本阶段的情况有了较多的了解;原先的许多疑难,也因写本的发现而得以解决。居今日而谈古籍整理,必须留意古代文献传承中手写纸本文献这一原本缺失的环节,必须对敦煌吐鲁番等文献中保存的古写本给予足够的重视。

      比如《老子》的成书一直是学者们关注的重点。上个世纪先后发现了马王堆汉墓帛书甲、乙本,郭店楚简本,这些古本《老子》与今本差别很大。如今本前为《道经》、后为《德经》,全书分八十一章,但帛书本则《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基本不分章,所以论者或以为从帛书本到今本之间似乎存在“文本递嬗变化上的断裂”,“其间当有一段文本演变的历程需要走过”。(19)而敦煌文献中有《老子》写本凡76号(其中白文本53号,注疏本23号,可缀合为50件),大多按《道经》、《德经》的顺序分篇,并以空格或另段提行书写的形式区分章节,已具备今传通行本八十一章的分章体系,只是未标明章名章次。(20)通过敦煌写本,古本《老子》和今本《老子》之间就架起了一座桥梁,原来“断裂”的一环便失而复得了。

      (二)手写纸本文献保存了大批世无传本的佚典

      手写纸本文献中既有传世古籍较早的抄本,也有大批世无传本的佚典。不少以往仅在书目或传说中有记载的古书我们在手写纸本文献中找到了传本。如西晋道士王浮撰《老子化胡经》,是反映当时道教与佛教斗争的重要资料,唐高宗、唐中宗都曾下令禁止,后又列元世祖下令焚毁的《道藏》伪经之首,从此亡佚,而敦煌文献中却有该书的6个写卷,我们可藉以窥知原书的基本面貌。

      又如晚唐韦庄《秦妇吟》诗,为现存唐诗第一巨制,借一个少妇之口,描绘了黄巢农民起义惊心动魄的历史画面,结构恢宏,描写生动,是当时家喻户晓、风靡一时的名篇,韦庄也因此被称为“《秦妇吟》秀才”,但不久以后该诗却突然失传了;值得庆幸的是,人们在敦煌文献中发现了九个《秦妇吟》写本,其中唐天复五年(905)敦煌金光明寺学仕郎张龟写本,距韦庄创作此诗的中和癸卯(883)仅隔22年。

      又如《佛说孝顺子修行成佛经》,隋《众经目录》判定为“伪经”,历代经录因之,故未被历代大藏经收载,世无传本,而俄敦2142+俄敦3815号、北敦4264号(玉64)为该经残卷,三号拼接,虽前部略有残缺,而后面大半可得其全。

      此外如历代藏经中没有收录的佛教佚典《佛说父母恩重经》,最早的词集《云谣集》,失传已久的古代讲唱文学作品“变文”,白话诗集《王梵志诗集》,中国古代保存至今的最早的一部女诗人诗歌选集《瑶池新咏集》,中国现存的第一部完整的字样学著作《正名要录》,世界上现存年代最早、星数最多的《星图》,等等,都在敦煌写本文献中得到了保存,一线孤悬,殊可宝贵。

      (三)手写纸本文献在很大程度上改写了中国的学术史

      20世纪初叶以来,大量写本文献的发现,对中国学术文化研究的影响是空前的,中国古代的学术史不得不因之而重新改写。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胡适在谈到敦煌的俗文学时曾经这样说过:“在敦煌的书洞里,有许多唐、五代、北宋的俗文学作品。从那些僧寺的‘五更转’‘十二时’,我们可以知道‘填词’的来源。从那些‘季布’、‘秋胡’的故事,我们可以知道小说的来源;从那些‘《维摩诘》唱文’,我们可以知道弹词的来源。”(21)稍晚一些,郑振铎在谈到敦煌变文写本的学术价值时说:“在敦煌所发现的许多重要的中国文书里,最重要的要算是‘变文’了。在‘变文’没有发现以前,我们简直不知道‘平话’怎么会突然在宋代产生出来?‘诸宫调’的来历是怎样的?盛行于明、清二代的宝卷、弹词及鼓词,到底是近代的产物呢?还是‘古已有之’的?许多文学史上的重要问题,都成为疑案而难于有确定的回答。但自从三十年前史坦因把敦煌宝库打开了而发现了变文的一种文体之后,一切的疑问,我们才渐渐的可以得到解决了。我们才在古代文学与近代文学之间得到了一个连锁。我们才知道宋元话本和六朝小说及唐代传奇之间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我们才明白许多千余年来支配着民间思想的宝卷、鼓词、弹词一类的读物,其来历原是这样的。这个发现使我们对于中国文学史的探讨,面目为之一新。这关系是异常的重大。……‘变文’的发现,却不仅是发现了许多伟大的名著,同时,也替近代文学史解决了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便是近十余年来,我们为什么那样的重视‘变文’的发现的原因。”(22)胡适、郑振铎当年所见仅仅是敦煌写本的一小部分,他们涉及到的也仅仅是其中的“变文”、“五更转”、“十二时”等俗文学写本一类,然而对文学史的研究,这小小的一部分影响就有如此之大,那么,所有敦煌写本乃至其他写本文献的学术价值之巨,恐怕我们无论如何估计都不会过分。

      (四)手写纸本文献推动了一批新学问的诞生

      前引王国维《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一文云:“有孔子壁中书出,而后有汉以来古文家之学;有赵宋古器出,而后有宋以来古器物、古文字之学。”王氏因而指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近一个多世纪以来手写纸本文献的发现和刊布,同样催生了一批新的学问。诸如吐鲁番学、敦煌学、徽学等等,都是在相关文献资料发现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又如手写纸本文献是魏晋以来各种字体积存的大宝库,是异体俗字的渊薮,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近代汉字字形资料,有力地推动了俗文字学、近代汉字学等新学问的诞生。又如吐鲁番文书,敦煌文献中的变文、曲子词、王梵志诗,以及愿文、契约等社会经济文书,宋元契约文书,大抵以当时当地的口语方言为主体,包含着大量的方俗语词,是近代汉语语料的渊薮,为汉语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孕育并推动了近代汉语、俗语词研究等一些新兴学科的诞生和发展。

      新发现催生新学问,手写纸本文献相关新学问的诞生,再次验证了王国维上述论断的无比正确。

      五、创建手写纸本文献学的理论体系

      通过以上简要的介绍,我们可以知道,从东汉以至民国,手写纸本文献源远流长,传承有绪,无论是数量还是内容,都足以与刻本文献相比肩,它们已经或将继续改写中国学术文化的历史。手写纸本文献在形制、内容、字词、校读符号等许多方面都有着与刻本文献不同的特点,值得作为专门之学进行研究。但由于我国传世的古书主要是宋代以后的刻本,有关古书的学问也多以刻本为中心生发展开。面对20世纪初叶以来突然冒出来的大批手写纸本文献,人们在兴奋忙乱之馀,还来不及对它们的风格、特点进行系统全面的研究,仍习惯于用刻本的特点去看待它们,因而整理和研究不免有所隔阂和误解。所以了解和认清手写纸本文献的写本特点,掌握手写纸本文献的书写特例,便成了校理研究手写纸本文献的最基础一环。正是有鉴于此,创建一门手写纸本文献学(区别于以刻本为中心的版本学)开始被一些有识之士提上了议事日程。

      上世纪80年代初,著名日本敦煌学家藤枝晃先生就倡导“以印刷术出现以前的图书为对象的”“写本书志学”研究,认为“从几万件写本中发现它的共同规律,是十分必要的工作”(23),他还身体力行,从敦煌写本的形制、纸张、字体、断代、辨伪等方面对“写本书志学”作了大量开拓性的工作。

      荣新江的《敦煌学十八讲》是一部敦煌学的概论性著作,也涉及敦煌写本文献学的不少方面,特别是其中的第十七讲径题“敦煌写本学”,并从“纸张和形制”、“字体和年代”、“写本的正背面关系”及“敦煌写本的真伪辨别”等角度就这一问题展开了讨论。(24)

      郑阿财《论敦煌俗字与写本学之关系》一文指出:“晋唐时期,纸张普及,书籍大量使用纸张来抄写传播,装帧形式,则从‘简册’发展为‘卷轴’,这是中国图书史上继简帛之后,以纸张卷轴为主的‘写本时期’。……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重见天日,大批晋唐时期写本的发现,提供了我们研究‘写本’丰富而宝贵的一手资料。另一方面,为了研究这批敦煌写本的性质、时代、真伪等问题,学界深感写本与版本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一般的版本学已经不符所需,建构‘写本学’实有其必要性”,“写本学”是对特定时空条件下的手稿的“内在与外在特征的描述”,“写本学”“既是研究敦煌文献之基础,也是研究日本古写经,乃至于汉字文化圈中的韩国、越南汉文写本之重要基础”。(25)

      方广锠《遐思敦煌遗书》认为:“从东汉到北宋,写本的流通期约1100年;而从东晋到五代,写本的盛行期约为700年。遗憾的是,敦煌藏经洞发现之前,中国传世的宋以前写本极为稀见,大多深锁于宫掖,少数秘藏于私家。一般的学人,既难得一睹,亦无从研究。……后人论古籍,言必称‘版本’,且唯以‘宋版’为矜贵。写本研究的缺失,起码使700年学术文化之依托难明。……由此,敦煌遗书还将孕育一门新的学问——写本学,这一学问的产生将对中国中古学术研究的进一步开拓作出贡献。一时代有一时代的学问。随着敦煌遗书的逐次公布,开创写本学的条件也逐渐成熟。那么,写本学是否会成为21世纪中国的学问之一呢?”(26)

      上述专家所谓的“写本书志学”、“写本学”和我们所说的“手写纸本文献学”含义大体相当,可见学术界对创建这样一门新的学问充满了期待。不过我们有必要跳出敦煌文献的局限,把研究的视野拓展到吐鲁番文书、黑水城文献、宋元以来契约文书、明清档案、宋元以后的戏曲小说写本、稿本、信札、日记乃至日本、韩国、越南等周边国家保存的大量汉文写本等所有的手写纸本文献上来。这些不同类别的手写纸本文献尽管存在时间、空间的差异,但由于书写载体一致、书写习惯近似,那些表面上看似千差万别、毫不相干的文献材料之间,却存在着不容忽视的共性或相通性,可谓绵延千载,一以贯之。正是通过内在的相通性,我们会发现许多源自敦煌文献研究的宏观理念和微观手段,可同样适用于其他出土类写本(如黑水城文献(27)及传世类写本(如日藏唐钞本(28)。因此将手写纸本文献通过编制特种目录、乃至联合目录,分别部居,发明其类例,考镜其源流,进而聚合整理,在各种原始文献材料层出不穷的今天,这不仅是可行的,而且也是必要的。比如《真言要诀》是一部未见中国历代书目著录的唐代佚籍,该书对于研究唐代三教融合的世俗思想具有重要价值,敦煌遗书P.2044、S.2695写卷保存有卷三的部分内容,而日本石山寺则藏有该书卷一残卷。(29)可见,研究中有时必不可免地需要打破出土写卷、域外写本等主观设置的藩篱、畛域,并从手写纸本文献的整体角度对特定材料进行全面审视、融会贯通。再比如佛经音义业已成为语言文字学界关注的热点,由于汉传佛教涉及中、韩、日三国,佛经音义本身又存在大量出土类、传世类写本,因此更是有必要予以聚合研究(30),不宜强分彼此。

      2011年2月,以裘锡圭先生为首席专家的国家新闻出版重大科技工程“中华字库”工程正式启动,笔者承担了该工程的第9包“手写纸本文献用字的搜集与整理”,我们当初为“手写纸本文献”下的定义是:

      手写纸本文献主要是指吐鲁番文书、敦煌文献、黑水城文献、宋元以来的契约文书、明清档案等为代表的古代手抄的纸本文献。书写时间自魏晋以迄明清,承前启后,属于近代汉字发展与成熟时期。手写纸本文献数量浩繁,内容广博,抄手来自不同社会阶层,能反映当时社会用字的整体面貌,是异体俗字积存的大宝库。(31)

      这样的一个界定涵盖了手写纸本文献的核心部分,我们认为是比较稳妥的。而且这些文献绝大部分近年来都已刊布,从而为手写纸本文献学的诞生做好了资料上的准备。笔者近三十年来致力于《敦煌写本文献学》的撰作(32),可谓是手写纸本文献学理论体系建设的一个初步尝试。由此而言,创建一门全新的手写纸本文献学,不但有其必要,而且时机也确已成熟。让我们一起为这门新学问的诞生添砖加瓦,存亡接续,让中华文明传承“依托难明”的一段重放异彩!

      ①《后汉书·蔡伦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513页。下同。

      ②《太平御览》卷六○五,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724页。

      ③[日]池田温:《敦煌文书的世界》,张铭心、郝轶君译,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89页。

      ④参看钱存训《书于竹帛:中国古代的文字记录》,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106~108页。

      ⑤参看刘伯山《徽州传统文化遗存的开发路径与价值评估》,《探索与争鸣》2010年第12期,第76~79页。

      ⑥《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第444号。《资治通鉴残稿》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于2012年仿真影印。

      ⑦《欧阳修集古录跋》,上海书画出版社2002年版。

      ⑧《论语秘本影谱》,斯文会1935年版,图版27、28。参见罗振玉《朱文公论语集注残稿跋》,《后丁戊稿》,《罗振玉学术论著集》第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42页。

      ⑨参见严绍璗《汉籍东传日本的轨迹与形式》,《日藏汉籍善本书录》,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093页。

      ⑩(朝鲜)郑麟趾:《高丽史》卷一○,明景泰二年朝鲜活字本,第二十三页至二十五页。参屈万里《元祐六年宋朝向高丽求佚书的问题》,《屈万里先生全集》第17册,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5年版,第1191~1203页。

      (11)(宋)陆游:《渭南文集》卷二七《跋说苑》:“李德刍云:‘馆中《说苑》二十卷,而阙《反质》一卷,曾巩乃分《修文》为上、下,以足二十卷。后高丽进一卷,遂足。’”

      (12)王利器:《敦煌唐写本〈说苑·反质〉篇残卷校记跋尾》,《当代学者自选文库:王利器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21~123页;赵万里《唐写本〈说苑·反质篇〉读后记》,《赵万里文集》第二卷,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版,第404~407页。

      (13)《演蕃露》,张元济辑《续古逸丛书·子部》影印宋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21页。

      (14)《云麓漫钞》,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49页。

      (15)参看李际宁《佛经版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4~40页。

      (16)《王国维全集》卷十四,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39页。

      (17)《敦煌文书的世界》第190页。

      (18)裘锡圭:《阅读古籍要重视考古资料》,《裘锡圭学术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卷,第407页。

      (19)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40页;又见《从简、帛、通行本比较的角度论〈老子〉文本演变的观念、过程和规律》,《玄圃畜艾——丁四新学术论文选集》,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98页。

      (20)参看朱大星《敦煌本〈老子〉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1、336页。近年发现的西汉竹书本《老子》仍然《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原书以上经、下经名篇),同帛书本;但每章均另行,且章首有圆形墨点分章符号,可见敦煌本的分章渊源有自。参看韩巍《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本〈老子〉的文献学价值》,《中国哲学史》2010年第4期,第16~20页。

      (21)胡适:《海外读书杂记》,《胡适文存三集》,亚东图书馆1930年版,第537页。

      (22)《中国俗文学史》,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上册第180~181页。

      (23)《敦煌学导论》,南开大学历史系油印本1981年版,第80页。

      (24)《敦煌学十八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40~352页。

      (25)《敦煌研究》2006年第6期,第162~167页。

      (26)《随缘做去直道行之——方广锠序跋杂文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版,第145~146页。

      (27)参见孙继民《敦煌学视野下的黑水城文献研究》,《南京师大学报(社科版)》2009年第3期,第64~70页;陈瑞青《黑水城文献:敦煌学向下延伸的承接点》,《敦煌研究》2012年第2期,第15~19页。

      (28)参见池田温《敦煌文学与日本上代文学》,《敦煌文书的世界》,第226~230页。

      (29)郑阿财:《敦煌写本〈真言要诀〉研究》,《敦煌文献与文学》,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203~236页。

      (30)参见徐时仪《玄应〈众经音义〉研究》,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1页。

      (31)在浙江师范大学图书馆的大力支持下,我们还专门成立了“手写纸本文献资料中心”。

      (32)该课题后被列入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现已结项,书稿即将由甘肃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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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体文学:中华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_文献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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