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的解蔽与反思
——论艾伦·伍德的资本主义起源理论及其启示
冯旺舟
(湖北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8)
摘要 ：艾伦·梅克森斯·伍德批判了资本主义起源的人口说、绝对主义国家说，否定了资本主义起源的“商业化”解释，认为这种解释是一个循环论证，资本主义起源于农业，是因英格兰领主将经济契约强加给租地农而形成的。封建制度在西欧有多种形态，产生了不同结果，资本主义只是其中之一。由于竞争性的压力，在利润最大化和资本积累扩大化的逻辑操控下，资本主义从其产生起就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趋势。正是由于市场强制，导致剥削的产生，加剧了资本主义内在的矛盾。伍德的资本主义农业起源理论有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资本主义的本质与未来发展趋势，但其论述又存在欧洲中心论色彩，没有始终如一地贯彻马克思的生产方式与阶级斗争学说。
关键词 ：伍德；资本主义起源；商业化；农业
艾伦·梅克森斯·伍德(Ellen Meiksins Wood，1942—2016)(以下简称伍德)长期担任加拿大约克大学政治学教授，曾是国际重要左派杂志《新左派评论》和《每月评论》的编辑，主要著作有《资本主义的起源》《民主反对资本主义》《阶级的退却》《资本的帝国》《政治理论与资本主义的形成》《农民—公民与奴隶》《资本主义的原始文化》等，她是“政治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其对资本主义起源的论述对进一步认识资本主义的本质和未来发展趋势有着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一、对资本主义起源的考察
第一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起源的两种模式 。伍德认为马恩著作中对资本主义的起源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历史叙述。一种是非常接近传统的商业化解释，在这种解释中，历史被认为是在劳动分工中持续的一系列阶段，技术进步贯穿历史发展的进程，市民阶级从封建枷锁中解放出来后带来了资本主义。即资本主义在“封建主义的裂缝中”存活，在砸碎了封建主义的枷锁后，成为了人类历史的主流。这是马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中的阐述。这种阐述至少表明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对“资产阶级革命”的看法，但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和《资本论》中，马克思提出了另外一种解释模式，即资本主义的起源与乡村地带的所有制关系变化有着更深的关联，特别是在英格兰乡村：“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引发了新形式的剥削和新的系统化的‘运动规律’，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已经构建了认识这种剥削和运动规律的基础。”[1](p28)马克思此时已经认识到了农业对资本主义产生的重要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 卷中说：“在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上，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彻底分离了……全部过程的基础是对农民的剥夺。这种剥夺只是在英国才彻底完成了……但是，西欧的其他一切国家都正在经历着同样的运动。”[2](p589)
第二 ，莫里斯 ·多布 (Maurice Dobb)和希尔顿 (R.H.Hiton)对商业化解释模式的批判 。多布认为资本主义起源于乡村地带，其中主要是地主和农民之间的封建关系。多布动摇了传统关于资本主义起源解释的根基特别是一些基本前提，认为资本主义应该产生在乡镇和交易之中。伍德指出，继多布之后，希尔顿指出了交易本身不是封建制度解体的原因。事实上，交易和乡镇不是天生的对封建制度不利。相反，封建制度解体和资本主义兴起的原因是封建制度内部的领主和农民之间的阶级斗争。“希尔顿特别指出了亨利·皮朗(Henri Pirenne)经验主义的错误观点，认为金钱、交易、乡村、甚至‘商业革命’之间并不是不相容的，相反，它们共同组成了封建体系。这意味着这些因素之间有着极为复杂的联系并促进了向资本主义的转变，它们不能被当作封建制度解体的原因。”[1](p29)多布和希尔顿都认为封建制度解体和资本主义兴起的原因是小商品生产，从封建制度枷锁中的解放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于领主和农民之间的阶级斗争。多布和希尔顿的主要观点是：对于封建制度来说，乡村和交易不是天然有害的，“原动力”应该能在封建制度的原始所有制关系中被发现，领主和农民之间的阶级斗争是这个过程的核心，小商品生产和资本主义之间有着数量和质量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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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保罗 ·斯威齐 (Paul Marlor Sweezy)对多布和希尔顿的批判 。斯威齐批判了多布《资本主义发展的研究》中关于资本主义起源的观点。斯威齐对多布和希尔顿的观点进行了反驳，认为由于封建制度的无效率和不稳定性，导致其反对改变，封建制度解体的原动力应该在其外部。“封建制度能包容一定量的交易，但是伴随区域城市交易和基于长距离交易的转移运输中心的建立，鼓励为了交换的生产就应运而生，严格遵循生产满足使用的封建制原则。”[1](p30)斯威齐认为封建制度的解体和资本主义的兴起并不是同一个过程，两者不是直接对应的。交易的扩展足够消解封建制度，并在“前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的过渡阶段表现出来，从17世纪到18世纪奠定了资本主义基础。斯威齐认为如果一种社会制度向另一种社会制度的转变是同一个过程，两种制度在这个过程中遭遇并为了获得支配权而相互斗争，那么对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来说，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斯威齐认为如果遵循马克思关于向产业资本主义过渡的“真正革命方式”的解释，产业资本主义兴起于小商品生产者的阶层。斯威齐认为应该抛弃小商品生产者自然成长为商人和资本家的观点，代之以将 “真正革命方式”当作生产者生产过程的观点。资本主义开始于商人和雇佣劳动者，正是在他们的共同作用下开始成长。斯威齐认为一般的商品生产不能解释资本主义的兴起，商品生产的高度发展(如在中世纪的意大利和弗兰德斯)并不必然地产生资本主义。多布认为封建制度的衰落是由于对农民的过度剥削及其导致的阶级斗争，斯威齐则认为这种观点更加准确地表明西欧封建制度的衰落是由统治阶级的统治不稳固导致的。伍德认为斯威齐关注的核心问题是如何找到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原动力，斯威齐认为资本主义的产生来自于世界贸易，并在世界贸易中像资本家一样追求资本的增值和利润的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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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 ，罗伯特 ·布伦纳 (Robert Brenner)的社会财产关系理论 。布伦纳在《欧洲前工业社会的农业阶级结构与经济发展》中论述了欧洲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批判了两种有影响力的历史解释。第一种是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人口学解释，第二种是商业化解释。布伦纳指出这两种解释面对不同事实时表现得无能为力，这不仅表现为阶级间的收入分配的不同，也表现为长期的经济增长和生产力发展的不同。这些不同的影响明显具有相似的原因——相似的人口模式与同样的交易网络。据此，布伦纳认为“这种解释关注社会所有制关系的结构决定着在不同条件和其它要素的作用下影响的多样化”。[1](p44)布伦纳认为封建制度很顽强，前两种解释模式都忽视了前资本主义经济和进程的内在逻辑与稳定性，只有关于社会所有制结构的解释才能理解封建制向资本主义的过渡。因此，布伦纳提出了农业资本主义学说，引发了“布伦纳论战”，但是同时也引发了诸多的批评，这些批评聚焦于英格兰农业关系在17世纪甚至18世纪是否足够特殊。有两种不同的观点反对布伦纳的农业资本主义的解释。一种观点认为如果按照从18世纪以来推动生产率提高的观点，英格兰的经济发展并不具有独特性；另一种观点将资本主义定义为对雇佣劳动的剥削。这些批评者认为英格兰那时并不广泛使用雇佣劳动，雇佣劳动者在英格兰是极少数，这与“农业资本主义”概念相矛盾。对于这个方面，布伦纳清楚地指出直接生产者受到非市场力量的剥夺，要维持自我再生产，甚至当他们维持对生产工具的占有时也会被剥削，将使他们受制于市场的要求。剥削是不可避免的，农民能获得市场的机遇，但英格兰的农民屈从于市场的强制。布伦纳同斯威齐不一样，后者致力于寻找封建制度解体的外部原因，而布伦纳吸取多布和希尔顿的观点，坚持在内部寻找封建制度解体的原动力，而这个原动力不是业已存在的资本主义逻辑的前提条件。同多布和希尔顿一样，阶级斗争在布伦纳的观点中占据主导地位，“由于阶级斗争的作用广泛被估计过低，因此他就特别强调阶级斗争用于对历史的阐释”。[5]布伦纳认为，从封建制度中解放出来的冲动实际上表明了领主和农民之间的阶级斗争，突出地表现在英格兰生产者屈服于市场的强制。布伦纳的解释与特定的英国所有制关系相关，强调的不仅是欧洲的特殊性而且还有不同欧洲国家的差异，关注的是差异性的条件。但是伍德认为布伦纳无法解释资本主义的发展与英格兰持续的经济发展过程的特殊性以及封建制度的解体对欧洲的重要性。
伍德指出，在漫长的从事农业生产的过程中，人类被分为农业生产者和劳动成果的占有者。占有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分离呈现出许多形式，但直接生产者普遍是农民，这些农民掌握再生产的工具特别是土地。同一切前资本主义社会一样，这些生产者直接掌握再生产的工具，意味着他们的剩余劳动被剥削者占有，而且剥削者的剥削方式更多的是超经济手段——军事、司法和政治特权。“政府公职成为从直接生产者中榨取剩余劳动的主要手段，而其基本形式则是征收重税。”[7](p79)各种市场已在人类历史中存在，人们在这些市场中以各种方式和目的交换与出卖他们的剩余产品，但资本主义的市场具有特别的不可替代的功能。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一切为市场而生产，资本和劳动也由于自我再生产的需要而完全依赖市场。工人依赖市场出卖他们作为商品的劳动力，资本家依赖市场购买劳动力，并将其作为生产手段，以便通过工人生产的商品或服务来实现他们的利润。“对市场的依赖导致市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成为不可替代的角色，不仅作为交换或分配的机制，而且也作为社会再生产的主要支配者和管理者。”[1](p70-71)市场在社会再生产起着决定性作用，但是以市场渗透到食物的生产中为前提的。这种独特的市场依赖体系要具备的强制力是竞争、积累和利润最大化的规则。这些强制规则意味着资本主义必然会以不同于其它社会的方式来扩展，必将产生新的市场，并将其强制命令渗透进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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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市场强制在英格兰和法国的比较 。伍德认为市场的强制在英格兰和法国有不同的影响。到现代早期，许多英格兰的传统地租变成了经济地价。虽然借地农认为传统地租能给他们更多的安全，但他们仍然会在市场的压力下出售自己的产品，以提高在市场中的竞争力。具有竞争力的农业生产者获得成功，并且对土地的掌控更加有力；无竞争力的生产者被淘汰并成为一无所有的大众。竞争性的市场强制是剥夺直接生产者的主要因素，但是这些经济力量毫无疑问借助于直接的强制力的干预来收回借地农的土地或剥夺他们习惯性的权利。一些历史学家夸大了英格兰农民的数量，英格兰农民可能要经历漫长的时期才能彻底消失，但相比欧洲其它国家，英格兰是个特别的国家，市场的强制加剧了英格兰的大土地所有者和一无所有的大众之间的两极分化。地主、资本主义性质的借地农和雇佣劳动者组成的三角关系是英格兰农业发展的结果，雇佣劳动随着劳动生产率提高的压力而增加。在提高农业生产率并可以维持大量非农业人口的同时，造成大规模的劳动人口和廉价的国内市场。这种市场没有历史前提，是英格兰产业资本主义形成的背景，市场的强制增强了剥削以提高生产率。同英格兰相比，法国封建制的危机被其特殊的国家形式解除，贵族长期地拥有政治特权，当封建制被专制主义代替的时候，政治特权不被纯粹的经济剥削或资本主义的生产所替代。相反，法国统治阶级获得了新的超经济权力，以税收的方式，通过对农民的剩余劳动的占有为专制主义国家构建官僚机构。甚至在专制主义的高峰，法国仍然保留一种竞争性的法律体制。在这些条件下，完美的经济理论仍然主张靠超经济手段来压榨农民，而不是鼓励生产竞争和改良。相对于英格兰，法国缺乏刺激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伍德指出，与英格兰早就清除了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并形成了国内市场相比，法国直到拿破仑时代才真正建立了交易和市场的原则，开辟了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重要的是竞争性的国内市场的发展不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而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原因。统一和竞争性的国内市场反映了剥削模式和国家本质的改变。”[1](p79-80)法国统治阶级的政治特权或超经济的剥削权意味着国家和经济之间没有真正实现统一。法国统治阶级的剥削权是由政治上的特权来维系的，政府成为贵族和市政法律的残余。
二、伍德对资本主义的农业起源的阐释
第一 ，资本主义产生的动力在乡村 。伍德指出，传统观点认为资本主义的产生与城市密切相关。“资本主义在城市中产生和发展的观点已经暗示了在城市文明产生资本主义的道路上有很多障碍。”[1](p68)资本主义的产生是由于独特的城市自主权以及大量的城市阶层如资产阶级的产生，资本主义在西方产生不是由于其以成熟形式存在于社会的母体中，而是在萌芽状态中，封建制度通过交易的自然扩展来促使资本主义发展和走向成熟。伍德认为，对这种设想最有益的纠正观点是资本主义及其独特的积累和利润最大化的动力不是在城市而是在乡村中产生的，在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和较晚的人类史时期产生。它不仅需要交易的扩展，也需要人类基本关系和实践的转变，同古老人类自然的交往模式决裂。
伍德进一步指出，人口学解释模式认为欧洲经济的发展依赖于人口增减的周期性，但人口学解释无法超越商业化解释，其根本前提仍然是不清楚的。“人口学解释认为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过渡是受供求关系法则支配的。与商业化解释相比，供求关系法则可能被更加复杂的因素所决定。这些因素可能与社会的城市化进程和交易的增长没有多少联系，而与人口的周期性增减相关。市场的本质和法则从来没有被质疑。”[1](p17-18)资本主义市场比非资本主义市场更注重质量而不是数量。
第六 ，对商业化和人口学解释模式的批判 。在伍德看来，商业化解释模式的资本主义起源论是一个循环论证，无法把握资本主义的起源。“换句话说，商业化的解释不承认资本主义强制的特殊性以及市场在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特殊性，资本主义特殊的运动规律促使人们进入市场和生产者依赖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来有效地生产，这些运动规律包括竞争、利润最大化和资本积累。这种模式不需要解释社会所有制关系和剥削模式的特殊性，而它们决定着这些运动规律的特殊性。”[1](p15)商业化解释模式设想资本主义的诞生是商业发展的自然结果。如果一种成熟的资本主义经济要求任何解释，那么将需要鉴别阻碍其自然发展的障碍，这些障碍的清除将有助于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商业化解释模式有两个方面的弱点：“其一是它忽略了生产这一要害环节中所潜藏的、对分析资本主义性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产品剩余值。……其二是商业活动是否必然导致资本主义也存在着疑问。……显然，不区分古代与近现代商业活动在追求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上的根本区别，就无法找到近代商业导致资本主义产生的根本原因。”[6]主要问题是市场被设想为一个可供选择的领域以及商业社会被认为是一个完美自由的社会。在各种关于商业资本主义的论述中，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资本主义是一种扩张的过程，作为资本主义核心的商业重要性从欧洲的一个地区扩展到另一个地区，从意大利“城邦”(罗马、威尼斯、米兰等)到荷兰、从西班牙到其他帝国主义国家的殖民扩张，其顶峰在英帝国，不仅扩展了欧洲贸易的范围，而且精炼了其工具，从意大利复式记账法到英国产业革命的生产技术都得到普及，结果成就了近代资本主义。不管是否借助于城市化进程或贸易的增长以及周期性的人口增减，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过渡都能实现。这些观点都把向资本主义的转变看作是对普遍的、贯穿历史的市场法则的回应。
伍德认为英格兰的中央集权有其物质基础和规则。在16世纪，英格兰有发达的道路网和水上交通网，伦敦成为欧洲最大的城市，并同英格兰其他的城市保持着紧密的联系，由此英格兰具有了发达的国内市场。英格兰农业的发展为国民经济提供了物质基础。英格兰农业有两个独特之处：其一，英格兰的统治阶级具有两个特色：一方面，英格兰是中央集权制国家，英格兰的统治阶级成为集权化政府的一部分和君主的同盟，尽管国家为统治阶级服务并作为执行统治阶级命令及捍卫财产的工具，但英格兰没有其他欧洲国家贵族的那种超经济权力或政治性构成的财产。另一方面，在中央集权的国家和贵族的土地所有之间出现了某种均衡的现象。这种均衡表现在封建领主能通过土地获取财产，并且占有土地的经济权力使其获得了远大于其缺乏超经济权力损失的利益，从而实现了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之间的动态平衡。其二，英格兰的地主缺乏榨取剩余劳动的超经济权力，更多的是追求增强经济权力。这造成以下结果：一方面，英格兰的土地异常集中造成大量土地由借地农而不是自耕农耕种；而法国大部分土地在农民手里并长期保持占有在16世纪到18世纪普遍存在。另一方面，由于地主的超经济权力被削弱，不能强制性地从借地农那里榨取更多地租，只有依赖于借地农的生产效率。这种情况下，地主强烈地促使借地农寻找新的方式增加出口。“在这个方面，地主与贵族有很大的不同，后者在历史上一直依赖于财产的强制来榨取农民的剩余劳动，不靠直接生产者来提高劳动生产率，而靠增强自身的强制力——通过军事、法律以及政治的强制力。”[1](p76)借地农不仅要直接面对地主的压力，也要面对市场的竞争而提高生产率的压力。借地农不仅在市场中为消费者而竞争，而且也为保有土地而竞争。借地权的保有依赖于偿付能力，不具有竞争力的生产意味着失去对土地的掌握，因此必须提高生产竞争力。为了满足经济地价的要求，其他潜在的借地农为了同样的借地权而互相竞争，借地农被迫生产高消费的商品，以弥补占有。“所有制关系体系的影响在于许多农业生产者包括相对富裕的自耕农都依赖市场来实现对作为生产手段的土地的占有。”[1](p76)这体现了作为机会的市场与作为强制的市场之间的差异，也揭示了基于传统的设想来解释资本主义发展的无力。农民屈从于封建地主的超经济权力，小商品生产者如果给其机会将会成为资本家。地主像从前榨取农民的剩余劳动一样，现在则采取货币地租的形式来代替对劳动服务的剥削。“在英格兰，推动商品生产、刺激生产率提高和经济增长的是不固定的、变动的地价。在法国，由于农民掌握土地并且交纳少量的固定地租，所以没有这样的刺激存在。换言之，市场不是提供机会而是提供推动小商品生产者进行积累的强制。”[1](p77)因此，英格兰的地租越来越由市场决定，借地农(佃农)也面临越来越激烈的竞争，在这种由市场决定的竞争中，社会财产关系也由封建的超经济权力的掠夺关系转变为基于市场竞争的剥夺剩余劳动的资本主义关系。正如伍德指出的：“竞争性全国市场的发展是资本主义和市场发展的必然结果而不是原因。统一的竞争性全国市场反映了剥削方式和国家性质上发生的变革。”[7](p86)社会财产关系的转变预示着新的社会形态——农业资本主义的产生，并推动资本主义向着更加成熟的阶段转变。
第二 ，英格兰产生资本主义的独特条件 。伍德指出，甚至在17世纪晚期，包括英格兰在内的世界绝大部分地区是自由的，不受市场强制的影响，但一个巨大的交易体系已经存在并扩展到全球，交易的原则是贱买贵卖。国际交易必然是搬运交易，商人在一个地方购买商品并在另一个地方出卖以获取利润。但是在单一的和相对统一的欧洲国家(像法国)，非资本主义的生产原则居于主导地位，没有单一和统一的市场，人们在这种市场中获取利润的方式不是靠贱买贱卖，也不是靠搬运交易，而是靠生产更多的高价商品，以便同这个市场中的其他人竞争。在这种市场中，交易仍然倾向于销售奢侈品以满足统治阶级的需求，不存在大量廉价商品销售的市场。农民不仅生产粮食也生产衣服，将剩余的产品拿到当地市场出售，以便同其他人交换另外需要的商品。在这里，交易原则同生产的原则一样。“在西欧农民虽然保有土地，但是他们没有使自己的劳动力成为商品的权利。地主或政府官僚借助于‘超经济’的权力和特权，以租金和税收的方式来占有农民的剩余劳动。当所有的人都在市场中买卖之时，作为生产者的农民、地主和政府官僚都不直接依赖市场来进行自我再生产，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以市场为中介。”[1](p73-74)与此不同，英格兰在16世纪成为一个更加统一的国家，将领主的权力集中于中央政府，而欧洲其它国家仍然是破碎化的法律体系和领主的特权，反对国家的中央集权。
第四 ，佩里 ·安德森 (Perry Anderson)的绝对主义国家学说 。安德森将封建制定义成一种生产模式，认为它是一种经济和政治的有机结合体。封建制采取“统治链”的形式。国家权力在封建领主的争斗中破碎，领主代表了政治与经济权力的统一体。领主拥有破碎的政治的、法律的、军事的国家权力(它们共同构建了经济权力)，并以此占有依赖于他们的农民的剩余劳动。封建领主服从于“一种剩余价值榨取机制”—农奴制—“经济剥削和政治—法律权被混杂于该制度中”。[3](p19)由于社会财产关系的变动，这种封建模式不稳固。伴随封建地租向货币地租的转化，压迫农民的政治经济统一体被严重地削弱，威胁已经被分解，政治和法律的强制力上移，国家向中央集权的方向转变，成为绝对主义国家。为了增强控制农民的力量，封建领主关注政治和法律权力形式的破碎或新的中央集权统治下的强制力。处于封建体系裂缝中的乡村，经济不再被贵族所控制，成了技术革新的地点。尽管政治规则仍然保留封建制度，但是社会越来越变得更加资产阶级化。绝对主义国家的产生揭示了两个方面的转变：一是通过加强非经济权力重构封建主义；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得到了自由发展。“艾伦·伍德认为安德森解释的可取之处在于通过绝对主义国家这段历史解释了封建的经济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分离过程。”[4]
716 Research progress of mesenchymal stem cell-derived exosomes in oxidative stress injury
三、对伍德资本主义农业起源理论的评价
伍德的资本主义农业起源理论是“政治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形态的一个较为新颖的解读，其主要理论特点表现在：第一，伍德直接继承和发展了布伦纳的资本主义起源理论。伍德认为布伦纳较好地揭示了资本主义市场的特殊性不是机会而是强制。资本主义不是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只有当生产关系特别是社会财产关系发生转变的时候，这种强制才会实现，而且只有在英格兰才能发生。第二，伍德强调欧洲封建制度具有不同的结果，资本主义只是其中之一，英格兰具有其他欧洲国家没有的产生资本主义的特殊条件。英格兰的领主将经济契约强加于租地农的原因是由于统治阶级拥有特殊的经济权力。第三，伍德注重比较分析。伍德分析英格兰的特殊性，注重历史材料的分析，将英格兰和法国进行比较，指出两国产权制度、剥削方式和阶级斗争的差异等。第四，伍德强调社会财产关系的转变带来的社会制度的变革，认为封建财产关系的解体是由于市场的强制所导致。“伍德认为，过渡中的决定性问题是社会所有关系的变化和阶级结构的变化引起的竞争和利润的最大化的最高命令，即将剩余进行再投资，提高劳动生产性，只发展生产力的(社会的；笔者)强制，小商品生产者或自耕农(以及乡绅；笔者)作为最高命令的臣子，实施资本积累。”[8](p108)市场的强制就是资本的积累和增殖，追求的是利润的最大化，这是资本主义社会财产关系的本质。
②程芳《刘禹锡羁旅行役诗研究》：“羁旅是一种诗人并不希望的不在乡的生活状态，行役则是奔走在仕宦、贬谪、调任的旅途状态。”
伍德的资本主义农业起源理论的缺陷表现在：其一，伍德的论证具有一定程度的欧洲中心论色彩，只注重考察西欧特别是英格兰的资本主义的产生，将资本主义的产生归结为英格兰与世界其它地区的差异，实际上英格兰的特殊性并不在于其经济地位，而在于土地对于农民的商品属性，在于社会财产关系在英格兰的形成和确立。其二，伍德的论述暗含了英格兰或西欧的优越性，忽视对世界其它国家特别是中国、印度等文明古国的经济史研究。这些国家具有同英格兰类似的经济特征，但并没有向资本主义过渡，其原因就在于这些国家都缺乏金融与军事的联合，无法激活自身的资本主义因素。其三，伍德强调自耕农在资本主义产生过程中的作用，但没有对英格兰或法国借地农保有土地的类型进行划分，也没有论述他们接受经济契约的时间，历史已证明自耕农在推动所有制改革、耕种技术的变革方面也具有重要的作用。其四，伍德论述资本主义起源的商业说、人口说、绝对主义国家说和农业资本主义说是比较到位的，但她一方面声称坚持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另一方面却没有真正坚持马克思的生产方式与阶级斗争学说，只是从农业领域对资本主义的起源进行现象层面的描述，没有完全地深入经济结构内部进行考察。第五，伍德的农业资本主义起源理论是对布伦纳资本主义起源理论的继承和发展，更加强调了英国农村经济关系的变革，但是她又忽视了对布伦纳经济理论和经济史相结合分析方法的运用，弱化了其理论的深度。
伍德的资本主义农业起源理论虽然有某些缺陷，但为我们从新的角度认识资本主义的起源及本质提供了重要启示。其一，欧洲资本主义的产生并不是单一因素驱动的结果，而是包括农业、金融和军事在内的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不是采取市场交换的和平方式，而是以军事手段掠夺其它国家和地区的资源并在世界经济发展中获取最大利益的结果。因此，应该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维度进行分析，从总体上把握资本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同时要进行纵向和横向的比较分析，揭示资本主义特殊的运动规律和影响范围。第二，资本主义从诞生之始就是由市场规则——资本逻辑推动的，其追求利润最大化、竞争、积累和增殖的目的从来没有改变，这种规则必然引发资本主义内部的矛盾，加剧资本主义体系内外的不平衡发展，造成世界的动荡不安。第三，资本主义不管如何发展，其政治领域和经济领域的分离，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的分离已经成为其重要特点，这种分离一方面导致资本主义实现了对封建社会的超越，另一方面使其平等和正义难以实现，资本主义沦为政治的乌托邦，必将走向自我终结。
总之，伍德较为科学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的起源，分析了市场、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问题，彰显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在资本主义批判方面的重要性，为我们进一步理解和认识当代资本主义，促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参考文献 ：
[1]Ellen Meiksins Wood.The Origin of Capitalism [M].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99.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Perry Anderson.Lineages of the Absolutist State [M].London：Verso，1974.
[4]冯 雷.评艾伦·伍德的《资本主义的起源》[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5，(4)：56.
[5]〔法〕吉·布瓦.反对新马尔萨斯主义的正统[J].世界历史译丛，1980，(5)：18.
[6]蔡玉辉.多棱镜中的历史——四种资本主义起源说评述[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75.
[7]艾伦·伍德.资本主义的起源：一个更长远的视角[M].夏 璐 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8]〔韩〕李锔荣.资本主义的悖论：阶级均衡与大众市场[M].沈 强 译，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13.
Rethinking Capitalism Profoundly and Independently ——On the Ellen Wood’s Theory of Origin of Capitalism and Its Enlightenment
FENG Wangzhou
(School of Marxism，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Wuhan，Hubei 430068，China)
Abstract ：Ellen Meiksins Wood criticized a variety of explanatory models of the origin of capitalism，such as the demographic model and the absolute state model，and denied the “commercial” explanation of the origin of capitalism，Wood thought such an interpretation was a circular argument.Capitalism originated in agriculture.It was formed because the English lords imposed the economic contract on the land rental farmers.The feudal system had many forms in Western Europe，and produced different results.Capitalism was just one of them.Due to competitive pressure，under the logical control of maximizing profits and expanding capital accumulation，capitalism has a tendency to change to socialism from its emergence.Market compulsion led to the creation of exploitation，which exacerbated the inherent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Wood’s theory of capitalist agricultural origin is beneficial to us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essence and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 of capitalism，but his exposition also had the European center theory color，did not consistently carry out Marx’s production mode and the class struggle theory.
Key words ：Wood；origin of capitalism；commercialization；agriculture
中图分类号 ：B089.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579(2019)01-0072-07
收稿日期 ：2017-06-10
基金项目 ：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转型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及当代价值研究”(编号：15CKS024)；2015年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7批面上资助项目“艾伦·伍德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研究”(编号：2015M571076)；2016年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九批特别资助项目“政治马克思主义研究”(编号：2016T90120)；2016年湖北省教育厅一般项目“‘政治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及其当代价值研究”(编号：16Y042)
作者简介 ：冯旺舟(1983-)，男，湖北武汉人，哲学博士，中共中央编译局博士后，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访问学者，湖北工业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
(责任编辑 ：余小江 )
标签：伍德论文; 资本主义起源论文; 商业化论文; 农业论文; 湖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