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艺术传播与言意关系再审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关系论文,媒体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古而来,人们对言意关系的探讨始终不绝于耳,归结起来不外乎两种观点:一曰“言不尽意”,可追溯到《周易》;一曰言以“足志”,发端于孔子。在古代媒介贫乏、技术手段有限的情况下,“言不尽意”之说似乎更占上风。而当历史发展到互联网络的今天,各种新的媒体频繁出现,这一观点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新媒体传播下,出现了各种探索媒介潜能的艺术手段,如装置艺术、网络艺术、VIDEO艺术等纷纷涌现,这些艺术形态突破语言文字的藩篱,用丰富的艺术实践展示大千世界的万般变化,这本身就在一定程度上修正着言意关系的不和谐。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言意关系中“言不尽意”之说能得到更多的赞同,这与语言媒介自身的局限性有关。为此,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其一,“言”的抽象、“意”的动态。“意”和主体体验有关,体验关乎个体的生命沉思,是在人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产生的细微的内心感受、心理变化和情感反应,它往往是混沌的、朦胧的,人的意识很难把握,所以很难诉诸语言,是“不可言说”的;而语言文字是思维和意识的产物,是规范化、形式化的东西,它作为规范化的媒介工具只能传达主体体验中的“可说”之说,经过语言文字的抽象,个体活生生的情感体验就变得苍白,失去了鲜活的动态感。对此,文学家常常慨叹“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刘禹锡《视刀环歌》)。其二,“言”的线性以及“意”的非线性。无论是口头语言还是书面语言都是线性排列的,有时间、空间上的顺序,唯其如此,它才能为人解码并被理解;而体验的“意”却是非线性的,没有规律可循,正如陆机所说,“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陆机《文赋》)。其三,与媒介的贫乏有关。古代表达个人情思的工具主要是语言文字,当然不排除戏剧、绘画等,但与今天相比,其媒介手段无疑是少之又少的。那么在当时的情况下,艺术家产生“言不尽意”之感叹是有历史合理性的。
回顾历史、反观当前多媒介语言并存的时代,人们的“意”的传达有了更多可供选择的媒介。依赖新媒体的独特传播功能,我们的身边出现了多媒介混合的装置艺术,遨游赛博空间的网络艺术,真实的生活化的DV艺术,等等。这些借助新媒体传播的艺术形态不仅拓宽了艺术的生存空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意”得到了更加淋漓尽致的表现。故而,在当今时代,我们应该重新审视自古而来一直争论不已的言意关系。
新媒体的出现,对言意关系的重构最突出的表现应该是在新媒体艺术领域。我们把依靠新媒体进行创作和传播的艺术形态称为新媒体艺术,具体来说主要是指广泛运用数码、网络、计算机等高科技手段进行艺术构思和艺术传达,在“创作、承载、传播、鉴赏、批评等艺术行为方式上全面出新,进而在艺术审美的感觉、体验和思维等方面产生深刻变革的新型艺术形态。”[1]一般来说,当前新媒体艺术的传播形态包括:网络艺术(Internet Art)、运用数字化媒材创作的实验性电影(Digital Cinema)、录像艺术(Video Art)、声光装置、多媒体艺术(Multimedia Art),远程信息艺术(Tele-Art)、虚拟现实艺术(Virtual Reality Art)、交互电视/电影(Interactive TV/Cinema)、生物技术艺术(Bio-tech-Art)等。
新媒体艺术传播,在形象地展现世间万物,直观地叙述人的内心世界,逼真地创造虚拟现实,探索生物基因艺术等方面显现了独特的魅力。它冲破了单纯文字的抽象,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言不尽意”的无奈和困境,用丰富的媒介语言(影像、虚拟现实、声光等)诠释着新媒体时代人的体验和生活。
首先,新媒体艺术传播运用影像、装置、音响、计算机、网络等媒介,形象地展现周遭生活场景,达到了语言文字无可比拟的效果。我们最好从具体作品管窥一般。如中国前卫艺术的先行者梁锯辉《膨胀》(2001)。该作品是一部影像短片,艺术家用敏锐的眼光捕捉现代城市的变迁。作品主要反映广州城区在最近几年的急剧膨胀。前部分具有浓重的怀旧情调,以广州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粤剧名伶的唱词:“思往事,记惶怯,看灯人异,去年客……”作为开头,来反映广州往日的城区、风俗、人文环境。后半部分以紧张、快节奏的乐曲为背景,反衬广州新城区的迅速变迁、急剧膨胀。新高楼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鳞次栉比的楼房遮住了昔日澄明的天空,再不见蓝天白云,高耸入云的楼房把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这一切新的景象急剧瓦解了旧的城市观念。作品显示了广州正在经历着一场城市扩张的巨变,其速度之快和规模之大,前所未见。作者以小见大,以广州城区的建设为例,展示了城市发展面临的种种压力,商业化大潮在创造财富的同时,也破坏了自然的和谐,导致了人类生存环境的恶化。一方面是建筑物的不断扩张,一方面却是人类生活空间越来越狭小,这一切的变化最终带给人们的是精神上的烦闷、紧张以及对生机盎然的大自然的向往。再如史蒂夫·米勒特(Steve Millet)和科林·古德伯格(Colin Goldberg)《想像的头脑》(The dreaming brain)。[2]这是一部关于天空中行星状况的交互式电影。打开作品展现在用户面前的是一个黑色的屏幕,整个屏幕就像是黑夜的天空,天空中点缀着远近不同的九大行星,这些星体是用立体三维模型塑造的。用户在观看作品的过程中,可以点击天空中的星体,了解天空中每一行星的运转及天体状况。有关星体的具体特征如地理位置、适合居住与否等都配置有具体的照片和说明。自古以来人们就有探索遥远星空的梦想,随着望远镜等天文工具的发明,人们可以观看到一些天体的运行,但是它在宏观把握天体之间的关系上仍然有局限。而语言文字的界说,对理解这一问题也显得空泛。该作品用立体动态的方式展现空中天体的运行,无疑更加生动和直观。汤姆·贝特(Tom Betts)的万维网追踪者(Web tracer)[3]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它为用户展示赛博空间的结构。大凡网络用户只是利用互联网的超级链接,从一个网站跳转到另一个网站,却很少思考网站之间的关系,它们之间的结构如何。这一作品能对指定的网站的超链接结构进行可视化处理,用三维模型加以展现。作者将网站视为由许多“原子”组成的巨大而复杂的“分子化合物”。其中,网页是原子,链接是原子之间彼此维系的影响力。通过万维网追踪者,用户可以从多种角度观察这一“分子化合物”,了解站点如何建造、站点与站点之间的关系。它让用户观看到虚拟空间中的结构生成,既有审美价值(因为它将万维网可视化),又有实用价值(因为它让用户更加深入地了解网站结构、设计原则和建构意图)。由此可见,新媒体艺术传播不仅能动态地展示物理空间的事象,而且也能形象地显现虚拟空间的结构,它呈现出了一个自然万象的风貌。
其次,新媒体艺术传播在直达人们内心体验方面具有独特的效果。我们知道,语言文字作品能通过环境的暗示、心理活动的描写、动作的刻画等等手法来揭示人物的内心,但这些与新媒体艺术的表现手段相比,显然缺少直观的形象性和沉浸感。新媒体艺术在传达人的内心世界的感受方面可谓独树一帜。独特的影像、视频,听觉、触觉的综合介入再加上现代科技手段的使用,把艺术家对人生种种问题的思考传达得淋漓尽致。这方面起步比较早的是视频装置艺术。在这个舞台上,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是国际上公认的新一代视像艺术的先驱。他的作品使视频装置艺术在较大的范围内得到肯定,并不断被人接受。他把深厚的知识积淀和当代高科技媒体技术熟练地结合起来,在作品中着意探讨生死、焦虑、彷徨等人的心理困惑。他的作品继承和发扬了传统的绘画语言与色彩语言,十分注重色彩与布局结构,具有现代和古代融汇一体的美感。以《消逝》(The Passing,1991)[4]为例。这是一部长达54分钟黑白立体声视像装置作品。作品与作者自身的经历有关,同年他经历了母亲死亡、儿子诞生的重大事件,这两种同时袭来的情感力量使作者陷入了沉思。他反视自身家庭的生与死,追忆过去反观现实,把对人生生存处境的普遍命题(如生命的意义、人类和自然、宇宙的关系等问题)的探讨融汇入他的作品。该装置被投放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中,三个投影机播映三段录像,右边是一位濒临死亡的老妇人,伴随着音响装置发出颤抖的呼吸声,左边是一个正在生产的妇女,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在两个画面中间是一个男子在水中浮动者。在黑暗的房间中,时间似乎凝滞了,生与死的问题摆在观众的面前,让人无法逃避。沉默中观众在瞬间达到一种共鸣的状态,生和死这是身为人类的我们必须面对的严峻考验。这种真实的视觉显像,以冷酷的画面,直逼人的内心,让人不得不陷入沉思,它能震惊观者的思绪。这种展示内心体验的方式是语言文字作品无法诉说的,其形象性、沉浸感能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再如,通过网络进行传播的艺术,即网络艺术亦能深入探讨人的心理。如凯文·哈米尔顿(Kevin Hamilton)的《破坏》(Breaking,2004)[5]。这一作品形式十分简单,它原来只是一个自动播放的DVD。虽然它的形式简单,没有具体人物、景象的视频,整个画面只有一个红色的喇叭,但是它的蕴含却能给人无尽的回味。作品经过编程处理之后,会随机间隔一段时间发出10秒钟的尖叫。目前作品的自定义时间是30分钟内发出一次尖叫。但是用户可以在1分钟至1小时的范围内调整上述间隔。这一作品有多方面的暗喻,其中之一应该是探示人们心中的压抑情绪,而当这些感伤、郁闷的情绪形成的心结累积到一定程度,某一天就会突然爆发。这让我们联想到处在当代社会环境中的我们,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普遍感到工作压力、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人们的精神都像是紧绷着的一张弦,随时随地都有绷断的可能。艺术家用它的作品提醒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定的承受能力,超过了这个范围,我们就要面临着灾难,因此在平时的生活中应该注重内心的平衡,保持心理的健康。从这里的分析我们也可以看出无论是视像装置艺术、互动装置艺术,还是网络艺术等等,它们都能开掘人类的内心世界,生与死、痛苦与哀伤、恐慌与警惕,在这里都得到了揭示与演绎。更多地,这些作品借助的是现代媒介语言——视听综合语言,来传达艺术家之思。在这里寻不见纸质的文本,线性的文字,有的只是影像、视频以及更多感官的综合开发和运用。无疑,新媒体艺术形象更加直观,直透人心,具有震撼人心之效。
另外,新媒体营造的虚拟现实更是充分体现了它传播的优势——互动性、沉浸性和交互性。今天虚拟现实的技术真正实现了“身临其境”之妙,也就是说体验者以完整的生物个体融入虚拟环境。虚拟现实(VR)是计算机创造并以计算机为媒介的对真实或想像的环境的模拟。VR通常是一种虚拟环境,它通过三维即宽度、高度和深度的体验来提供对现实的幻觉。“幻觉”这个概念引发了对“虚拟现实”这一术语的更普遍意义的使用,它是指通过计算机表现的任何虚拟的(与物质的相对)环境,无论是以文本为基础的还是通过图片展现的。[6]迈克尔·海姆(Michael Heim)在他的影响广泛的著作《从界面到网络空间——虚拟实在的形而上学》一书中,对虚拟现实做了全面的描述,内容共涉及了七个方面:模拟性、交互作用、人工性、沉浸性、遥在(Telepresence)、全身沉浸、网络通信。[7]这几个方面的界定,对虚拟现实的内涵作出了基础性的描绘。
在此以杰弗里·肖(Jeffery Shaw)《可读的城市》(The Legible City,1988-1991)[8]和《拔河竞赛》(Tug of War,2000)[9]为例,介绍虚拟现实的场景。其中《可读的城市》是早期虚拟现实装置,艺术家在三年时间内创造了三个城市的不同版本:曼哈顿、阿姆斯特丹、卡尔斯鲁厄。整个装置由一辆自行车还有环绕自行车的三个大型屏幕组成。当体验者脚踏自行车前行(事实上地理位置并未改变)时就好像穿越城市的街道一样,所不同的是这些街道是用投影机投射的巨大的三维立体单词表示的。体验者穿越城市的时候,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顺序,感悟城市的历史。在自行车的手把上有一张城市地图,体验者可以确定他们的方位。这三个版本中曼哈顿城市版本是最早的交互装置之一,今天它仍然被认为是此类作品中重要的一个。《拔河竞赛》是格弗瑞德·斯托克(Gerfried Stocker)、沃克·克瑞斯汀(Volker Christian)、斯麦特斯克拉(Joachim Smetschka)等八位艺术家的联合作品。这个装置设置在伦敦,其界面的优点是在力量反馈技术领域的突破。在拔河竞赛中,参加者和一个与他力量相匹配的对手竞争。通过评估系统,游戏参与者被迫使出全身力气去拉一个由计算机控制的和调节的绳子,通过不断努力取得胜利。屏幕上显示的不同的虚拟人物象征着参与者遇到的对手的水平。通过数码视频技术,虚拟对手出现在屏幕背景中;他们的身体的大小和参与者相差不大。这个装置在允许人机交互方面进行了成功的探索。由于交互界面中的绳子的存在以及真实的力量对抗,使参与者面对机器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真实的对手在互相竞争。虚拟现实是一种以符号为基础的人工实在,它不是通过传统的照相机、录像机和摄影机制作而成的,不是简单地直接记录下光线和声音以及事件的发生过程然后再加以呈现,它是用数字、模型、计算机等制作出与物理空间一样的真实——虚拟的真实。对此,法国虚拟现实设计师凯奥指出:“传统意义上的空间——康德所说的空间——是经历的先天条件:没有空间就不可能有在其中的经历。可是虚拟空间不同,它不是经历的条件,它本身就是经历。虚拟空间可以随着人们对它的探索而产生。它们不但本质上是语言的空间,而且是在人们对它的体验的过程中产生的。”[10]虚拟现实创造了一种超真实的环境,可能导致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境,“这已经不是模仿或重复的问题,甚至也不是戏仿的问题,而是用真实的符号代替真实本身的问题,就是说,用双重操作延宕所有的真实过程。”[11]无论理论家的论述还是具体的虚拟现实实践,都说明了虚拟现实的超真实性,处身在此环境中,体验者感受到的是活生生的人造现实,这种身临其境的高科技环境在语言文字为主的旧媒介的时代是不可能体会的。
新媒体艺术传播不仅仅是现代传播媒介和技术的运用,更为重要的是综合利用多种媒介传达个性观点。正如英国当代艺术研究中心新媒体艺术研究部主任本杰明·威尔(Benjamin Weil)所说:“当然是观念更为重要一些。艺术作品首先需要提出艺术家的观念,再由技术提出最为巧妙和聪明的解决方法,将其完成。艺术作品与每个人的思维方式有关,由观念驱使的创作是艺术性的创作,而如果仅仅通过技术实现的创作就不能称为艺术创作。”[12]由此可见,新媒体艺术传播在再现自然、传达个人内心体验、超真实的塑造等方面具有单纯语言文字媒介不可比拟的优势。当然,这里并不是忽视语言文字媒介的作用,而是要把它们和新媒介语言二者结合起来,“只有通过视觉语言和文字语言材料才有可能表现自我和表达。自我及其感知总是具有修辞色彩的。”[13]因此,从这一点来说新媒体艺术传播构成了艺术的新的生长点,在传达人们的思想和观念方面前进了一大步。这些都与新媒体艺术传播的品格分不开:
1.综合利用多种媒介的视听综合语言符码。无论是口头传播还是印刷媒介的时代,人们理解形象的过程都要经过编码、解码再到编码的过程,这是一种“语言”把握世界的方式,而在新媒体时代,视觉形象成为基本媒介语言,“世界被构想把握为图像了……根本上世界变成了图像。”[14]而形象(影像)本身具有直观性,再辅之以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中人们之间的交流变得便捷。
2.整合人类文明成果。新媒体艺术传播,除了充分利用视频、影像、声音、网络等多种媒介,还整合了人类创造的各种文明形式,如文字、音乐、舞蹈、电影、戏剧等,并挖掘新媒体的潜能,传达人类的经验。如陈玲在《新媒体艺术史纲》中所说:“人类利用自身发明的技术,在扩展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领域方面进行了一次革命性的挑战,与此同时,也经历了一次通过唤起人类各种原始动力并与其震动共呼吸的整合的旅程。”[15]
3.非线性的组合方式。非线性叙述方式并不是新媒体传播特有的,在许多传统的艺术样式中也存在,如小说(倒叙的手法)、电影(非线性剪辑)。新媒体艺术传播继承并充分发展了这种叙述方式,使“非线性”(Nonlinear)的特点成为它区别于传统媒体(报纸、电视、广播等)的显著特点。麦克卢汉指出,“书面媒介影响视觉,使人的感知成线状结构;视听媒介影响触觉,使人的感知成三维结构”。[16]新媒体的影像数据库带来的是非线性、交互式体验方式,在这样的环境中,“新媒体作品并不是一次定形的,而是存在着不同的、潜在的有无限的版本形式”。[17]这种影像数据库的内在结构,是不同于传统叙述方式的认识世界的方式,“现代媒体是数据库和叙述之间进行竞争的新领域”。[17]
对于当今方兴未艾的新媒体艺术传播,我们该逐步认识到它对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的重构作用,正如罗伊·阿斯科特说:“新媒体发展出一套全新的认识论与本体论:自我认知和现实构筑的新方式,生产知识以及重构世界的新途径。”[18]在新的媒体不断涌现的今天,本文仅就古已有之的言意关系进行一番审视,归而言之,媒介的丰富突破了单纯语言文字的抽象,促进了、丰富了“意”之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