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从中国引进海洋动物知识--以中西书中西方耶稣会士的地理为中心_坤舆万国全图论文

明末清初输入中国的海洋动物知识——以西方耶稣会士的地理学汉文西书为中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耶稣论文,明末清初论文,地理学论文,汉文论文,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48.3;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4)05-078-10

      明末清初西方耶稣会士的地理学汉文西书中,涉及海洋动物的主要有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艾儒略的《职方外纪》、南怀仁的《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且以《职方外纪》《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为突出。这些为明清两朝宫廷典藏的地理学汉文西书,不仅最早向中国人介绍了欧洲的世界地理学说,包括地心说、地圆说、五大洲观念和五带知识,也介绍了若干海洋动物知识。在海洋动物知识的传送方面,《坤舆万国全图》《职方外纪》和《坤舆图说》的某些内容,既有明显的继承关系,也有些许新增补。这些输入的海洋动物知识带来了地理大发现之后有关海洋动物等多方面的新内容。本文拟在前人相关研究的基础上①,主要就《坤舆万国全图》《职方外纪》《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中有关西方海洋动物知识的输入,以及这些有关大航海时代海洋动物的新知识与中国传统有哪些重要的互动,作一个初步的分析。

      一、《坤舆万国全图》《职方外纪》《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及其中的“飞鱼”

      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手绘的《坤舆万国全图》现存有1602年的刊本和1608年彩色绘本,二者文字相同。南京博物院就藏有该图的设色摹绘本。原是六幅屏条,拼接连合成一图,而彩色绘本装裱为一整幅,纵168.7厘米,通幅横380.2厘米。利玛窦在所撰全图说明中曾指出:“其各州(洲)之界,当以五色别之,令其便览。”但南京博物院所藏摹绘本并未用五色来区别五大洲,大体只用了三色。洪业认为这个彩色摹绘本是万历三十六年(1608)诸太监的摹绘本,其中的船只、奇鱼、异兽是“从他处摹抄来的”②。曹婉如等认为太监是不敢擅自加上去的,太监在宫中也弄不到这些图画,因此利玛窦的原图上应该是有动物的③。维也纳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有《坤舆万国全图》的绘本,其中亚洲用黄色、欧洲深红、非洲深蓝、美洲紫色、南极洲灰色;赤道、子午线涂成黄色,南北极圈、回归线及部分铭文涂成红色。这倒与利玛窦所说的完全吻合,也许维也纳藏本才是利玛窦的原本④。我们感兴趣的是彩绘《坤舆万国全图》上的动物,其中在第五大洲墨瓦蜡泥加上绘有犀牛、白象、狮子、鸵鸟、鳄鱼和有翼兽等陆上动物8头,各大洋里绘有不同类型的帆船,各种体姿的鲸鱼、鲨鱼、海狮、海马、飞鱼等海生动物15头。墨瓦蜡泥加属于当时欧洲学界尚未完全了解的所谓南方大陆,即今澳洲和南极大陆。其实上述陆上动物并不产于南极洲,绘在那里主要还是为了点缀图中空白。

      艾儒略(Jules Aleni,1582-1649)《职方外纪》和比利时耶稣会士南怀仁(Ferdinandus Verbiest,1623-1688)的《坤舆图说》两书是收录于《四库全书》的两种重要地理学著作,关于两书已有不少专门研究⑤。《职方外纪》是在杨廷筠的协助下完成的,天启三年(1623)秋天付梓。此后有多种版本,并被清代多种丛书收录。目前公认整理得最好的版本是1996年中华书局出版的编入“中外交通史籍丛刊”的谢方校释本,全书有前言、序跋九篇、地图七张和正文五卷(卷首、亚细亚、欧罗巴、利未亚、亚墨利加、四海说)。有详细的校释,并附有地名索引。《坤舆全图》是木刻版的着色彩图,分成八幅屏条,左右两幅是关于自然地理知识的四元行之序、地圜、地体之圜、地震、人物、江河、山岳等文字解说;中间六幅是两个半球图,各占三幅,上下两边也有若干文字解说,如风、海之潮汐、气行、海水之动等。五大洲构成了地图的主要部分⑥。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图中有不同种类的海陆动物34头,其中海上动物13头,陆上动物21头。东半球计有海马、海豹、鲸鱼、美人鱼;墨瓦蜡泥加洲上画有独角兽、“获落”(欧洲鬣狗)、狮子、“意夜纳”(非洲野犬)、“大懒”(毒蜘蛛)、“鼻角”(犀牛)、“喇加多”(鳄鱼,附“应能满”)、“恶西那约”(长颈鹿);“新阿兰地亚”上画有“无对鸟”;西半球有飞鱼4头、剑鱼1头、海狮1头、不同姿势游动喷水的“把勒亚”鱼(鲸类)4头;西半球的墨瓦蜡泥加洲上画有“苏其”(智利松鼠猴)、“撒辣漫大辣”(德国巨型雪纳瑞犬)、“般第狗”、火鸡、山羊、“加默良”(变色龙)、狸猴兽;南亚墨利加洲上画有骆驼鸟、蛇、喜鹊,还有多艘欧洲的帆船。

      《坤舆图说》是南怀仁在1674年完成《坤舆全图》的基础上增补而成。《四库全书》收入的《坤舆图说》是目前研究中比较通行的一个版本⑦,上下两卷,无序跋。全书约31000字,上卷内容依次列为地体之圜、地圜、地球两极必对天上南北两极不离天之中心、地震、山岳、海水之动、海之潮汐、江河、天下名河、气行、风、云雨、四元行之序并其形、人物,共计14条。下卷内容依次为亚细亚,欧逻巴州,利未亚州,亚墨利加州,墨瓦蜡泥加,四海总说、海状、海族、海产、海舶。“海舶”一节以“行至大洋中,万里无山岛,则用罗经以审方。审方之法,全在海图,量取度数,即知舶行至某处,离某处若干里,了如指掌”作为全书文字部分的结尾。接着为23幅奇异动物图,在动物图前有一段小序:“墨瓦蜡泥加州为南极周围大地,从古航海者未曾通进其内地,未获知其人物、风俗、山川、畜产、鸟兽、鱼虫等何如,故怀仁所镌坤舆图至南极周围空地内,惟绘天下四州异兽奇物数种之像而已。”之后为1幅海舶图,最后为“七奇图说”8幅,称“上古制造宏工,纪载有七,所谓‘天下七奇’是也”⑧。所有32幅插图均先图后说。许多论著都认为,就在南怀仁绘出《坤舆全图》的1674年,同年增补完成《坤舆图说》,解说同年所刻的《坤舆全图》⑨。

      《职方外纪》中没有动物绘像,而彩绘本《坤舆万国全图》和《坤舆全图》上有许多陆上和海洋动物。现有的研究大多认为,利玛窦汉文世界地图的原作是原籍德国的比利时著名地图学家奥代理(A.Ortelius,1527-1598,又译奥尔特利尤斯)1570年刊印的世界地图,该图上有一艘三桅船和三头海洋动物。该图来自一部大型地图集《地球大观》(Theatrum Orbis Terrarum),该书第一版共计53幅图版,包括一幅与地图集同名的世界地图,亚洲、非洲、欧洲和美洲的地图,以及世界主要地区和国家分图。问世后广受欢迎,从1570年至1612年用拉丁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荷兰文、英文和意大利文共推出了40多版,至1598年奥代理去世时,该书的图版及附图已经增加为150多幅。在利玛窦的通信和回忆录中多次提及《地球大观》,1595年在南昌还将该图册送给建安王,1601年作为贡品呈送万历皇帝,直到1608年他还收到从欧洲寄来的新版⑩。南怀仁《坤舆全图》在动物绘像上与《坤舆万国全图》有若干继承关系。南怀仁将利玛窦的世界地图的平面投影法改为球面投影法,是制图上的一大进步。

      耶稣会士汉文西书中关于海洋动物的文字叙述,最早见于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该图在利未亚北部的大西洋海面有一段关于“飞鱼”的描述:“此海有鱼善飞,但不能高举,掠水平过,远至百余丈。又有白角儿鱼,能噬之。其行水中,比飞鱼更远,善于窥影,飞鱼畏之,远遁,然能伺其影之所向,先至其所,开口待啖。海滨人尝以白线[练]为饵,飘摇水面,□为飞鱼捕之,百发百中。烹之,其味甚美。”(11)文中所谓“白线[练]为饵”,就是一种白色的挂网。利玛窦肯定了解很多海洋动物,但《坤舆万国全图》却重点介绍飞鱼一种,很令人难解,笔者认为可能一是将之作为一种神奇的鱼类加以介绍,同时也是为了回应同时代中国文献中关于“飞鱼”的描述。

      艾儒略在《职方外纪》中称自己根据“舶行所见,述一二以新听闻”。所谓“以新听闻”中最神奇的莫过于该书介绍了一种称为“落斯马”的动物:“长四丈许,足短,居海底,罕出水面,皮甚坚,用力刺之不可入。额有二角如钩,寐时则以角挂石,尽一日不醒。”(12)谢方认为“落斯马”即河马(Hippopotamus)(13),但是河马不是生活在海底的,也非“罕出水面”者,与艾儒略描述不符。《职方外纪》卷五“海族”中也描述了神奇的“飞鱼”:“仅尺许,能掠水面而飞。又有白角儿鱼,善窥飞鱼之影,伺其所向,先至其所,开口待啖,恒相追数十里,飞鱼急,辄上人舟,为人得之,舟人以鸡羽或白练飘扬水面,上著利钩,白角儿认为飞鱼,跃起吞之,便为舟人所获。”(14)很明显,《职方外纪》在书写这一段“飞鱼”文字时是参考过《坤舆万国全图》的。之后《坤舆图说》又抄录了《职方外纪》关于“飞鱼”的文字:“海中有飞鱼,仅尺许,能掠水面而飞。狗鱼善窥其影,伺飞鱼所向,先至其所,开口待啖,恒追数十里,飞鱼急,辄上舟,为舟人得之。”(15)《坤舆图说》中的文字还收入《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150卷“异鱼部”。飞鱼长相奇特,又称“燕儿鱼”,身体呈流线型,又细又长又扁,像织布的长梭,又宽又长的胸鳍一直延伸到尾部,特别发达的两鳍展开时就像鸟儿展翅飞翔,能够跃出水面十几米,空中停留的最长时间是40多秒,飞行的最远距离有400多米。每年四五月份产卵时,渔民根据飞鱼的习性,在其产卵的必经之路,把许许多多几百米长的挂网放在海中,重重叠叠的渔网使飞鱼如同游进了密密的马尾藻林,在网中产卵(16)。上述利玛窦和艾儒略所使用的“白角儿鱼”一词,应是拉丁文Pike音意合译名,《坤舆图说》中改为意译名“狗鱼”,是北半球寒带到温带广为分布的淡水鱼。口像鸭嘴,大而扁平,下颌突出。是淡水鱼中生性最残暴的肉食鱼,除了袭击别的鱼外,还会袭击蛙、鼠或野鸭等。狗鱼行动异常迅速、敏捷,每小时能游8公里以上。同时,狗鱼还有着极为灵敏的视觉,能非常迅速地发现猎物。平时多生活于较寒冷地带的缓流的河汊和湖泊、水库中,喜游弋于宽阔的水面,也经常出没于水草丛生的沿岸地带,以其矫健的行动袭击其他鱼类(17)。

      和西方耶稣会士地理学汉文西书记述几乎同时或稍后的中国学者著述中亦有类似记述。成书于万历丙申年(1596)的屠本畯《闽中海错疏》,是明代一部记述我国福建沿海各种水产动物的著作,其中也有“飞鱼”的描述:“头大尾小,有肉翅,一跃十余丈。”(18)渔民在飞鱼产卵的必经之路,设置重重叠叠的挂网以捕捉飞鱼,史籍中亦有记述,如李时珍《本草纲目》鳞部“文鳐鱼”一条写道:“生海南。大者长尺许,有翅与尾齐。群飞海上。海人候之,当有大风。《吴都赋》云‘文鳐夜飞而触纶’,是矣。[时珍曰]按西山经云:观水西注于流沙,多文鳐鱼。状如鲤,鸟翼鱼身,苍文白首赤喙。常以夜飞,从西海游于东海。其音如鸾鸡。”(19)《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60《物产》记台湾府“飞藉鱼”称:“疑是沙燕所化,两翼尚存。渔人夜深时悬灯以待,结阵飞入,舟力不胜,灭灯以避。”清末郭柏苍的《海错百一录》称:“飞鱼,头大尾小,有肉翅,善跳,连跃十余丈,福州呼鲱鱼。……台湾呼‘飞藉鱼’……亦称‘燕子鱼’,又名‘海燕鱼’。”(20)这些中国学者的记述中都着重于其飞行的特点和发出的声音,并将之与“燕子”或“海燕”相联系,认为“飞鱼”“是沙燕所化”,显然缺乏科学依据(21)。

      二、远洋航海中令人恐惧的鱼类

      鱼作为一种水生的动物,是中国传统文化经济结构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古人物质生活的来源之一,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同时,鱼文化也是传统文化中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鱼文化不仅大量出现在中国的大传统的朝礼国律和皇家建筑,以及宫廷的金银饰件和鱼钥骨器等方面,在小传统的庶民生活中的婚丧习俗、瓷器织绣、砖雕装饰、家具图案、文具玩物、灯盏印染、年画剪纸、歌舞故事、歌谣传说等方面都广泛使用鱼纹。道教的八卦以阴阳鱼为内核,常被赋予驱祟之功。鱼类符号多作为辟邪消灾的守护神和表示阴阳载易、善化长生的吉祥意义,很少将鱼描绘成凶暴的形象(22)。

      而《职方外纪》和《坤舆图说》则不同,“海族”中除了介绍神奇的鱼类,还有不少关于海洋动物令人恐惧形象的描述。如《职方外纪》“海族”称:“有海鱼、海兽大如海岛者,尝有西舶就一海岛缆舟,登岸行游,半晌,又复在岸造作火食,渐次登舟解维,不几里,忽闻海中起大声,回视向所登之岛已没,方知是一鱼背也。”(23)这可能是指“巨海龟”,又称“古巨龟”,是一种体型巨大的古代海生爬行动物,身体全长可达4米,以植物为食。巨海龟主要分布于美国东南部,是晚白垩纪美洲最常见的动物,以当时动物的普遍体型来看并不是什么很夸张的动物。其实在工业文明出现之前,仍然有很大的海龟。1492年哥伦布船队抵达古巴附近时,一艘船被大海龟撞击,当时的航海日志记载,那只海龟目测约重一吨。古海龟是慢性子动物,它的大多数食物都漂动在海平面附近。它除了在海床上冬眠外,几乎不需要深潜,多栖息于热带海域的中上层,有时会进入近海和港湾。也有可能是大海牛,一种长达7.9米的巨大海洋哺乳动物,在俄国工作的德国博物学家斯特拉(Georg Wilhelm Steller,1709-1746)将其命名为“斯特拉海牛”(Steller's sea cow)。大海牛以海带等藻类为主食,最大的海牛重达3500公斤,群居海中,在岸边啃食接近海面的大型藻类,似乎不会潜水,在水面上能看到它们的背或半个肚子,退潮时它们会游向海里,涨潮时它们又回到海滩。1741年斯特拉发现后写道:“通常我们和它们如此接近,甚至拿根棍子就可以打到它们……它们一点都不怕人类,当它们想要在水面上休息时,它们会躺在靠近小海湾边的安静海面上,随着浪漂动。”(24)由于大海牛只将部分身躯没入水中,不畏惧人类,加上活动范围接近岸边,行动又慢,从来不叫,因此容易被误以为是小岛。

      《职方外纪》中特别描述了一批远洋航海中对海舶构成危害的鱼类:“海中族类,不可胜穷。自鳞介外,凡陆地之走兽,如虎狼犬豕之属,海中多有相似者。……鱼之族:一名把勒亚,身长数十丈,首有二大孔,喷水上出,势若悬河,每遇海船,则昂首注水舶中,顷刻水满舶沉。遇之者亟以盛酒巨木罂投之,连吞数罂,则俯首而逝。浅处得之,熬油可数千斤。”(25)这一段也见于《坤舆图说》的“异物图说”,同样的文字还收入《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150卷“异鱼部”。所谓“把勒亚”是鲸鱼拉丁语“Balaena”的音译,它们中的大部分种类生活在海洋中,仅有少数栖息在淡水环境中,体形同鱼类十分相似,均呈流线型,适于游泳,所以俗称为鲸鱼,但这种相似只不过是生物演化上的一种趋同现象,鲸是哺乳动物,与鱼类完全不同。早在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就在《动物志》一书中专门讨论过包括鲸类中之相似于海豚者的水生动物的肺呼吸的喷水方式(26)。但很长时期里人们对鲸鱼的外形认知大多是不准确的,如比利时安特卫普的大詹恩·萨德勒(Jan Sadeler the Elder,1550-1600)仿德克·巴伦德兹(Dick Barendsz,1534-1592)的作品《约拿与鲸鱼》中,鲸鱼的外形并不写真,可见当时画家都未曾见过真实的鲸鱼。直至1598至1602年间,荷兰版画记录中才有见过鲸鱼尸体被冲上沙滩的事件(27)。但彩绘本《坤舆万国全图》和《坤舆全图》中却有若干比较接近真实的鲸鱼绘像。

      另外还有两种所谓“海魔”:“有兽,形体稍方,其骨软脆,有翼能鼓大风,以覆海舟,其形亦大如岛。又有一兽,二手二足。气力猛甚,遇海舶辄颠倒播弄之,多遭没溺,西舶称为海魔,恶之甚也。”(28)在这里,艾儒略说了两种大鱼,可能都是指不同类型的大章鱼。章鱼属于软体动物门头足纲八腕目(Octopoda),因有八个腕足,又名“八爪鱼”(英文名Octopus)。八腕目为头足类软体动物的通称,但严格意义上仅指章鱼属(Octopus)动物,最大的可长达5.4米,腕展可达9米,“其骨软脆,有翼能鼓大风,以覆海舟”中的“翼”可能是指章鱼的腕。章鱼的身子是环绕着头部与头长成一体的,因此有“形大如岛”之感。章鱼从头部伸出有肉质吸盘的腕,很像人的“二手二足”。章鱼的腕力很大,所以有“气力猛甚,遇海舶辄颠倒播弄之”的说法。《职方外纪》“海族”中另外所记一种名为“薄里波”:“其色能随物而变,如附土则如土色,附石则如石色。”(29)章鱼将水吸入外套膜,呼吸后将水通过短漏斗状的体管排出体外。大部分章鱼用吸盘沿海底爬行,受惊时会从体管喷出水流,从而迅速向反方向移动。遇到危险时会喷出墨汁似的物质作为烟幕,有些种类产生的物质可麻痹进攻者的感觉器官。被认为是无脊椎动物中智力最高者,又具有高度发达的含色素的细胞,故能极迅速地改变体色。亚里士多德《动物志》中也说过:“章鱼在捉取游鱼时,自身颜色变得像所在的石块颜色一样;遇到任何危险,它也立即改变颜色。有些人说乌贼也会弄同样的狡狯;他们说乌贼能使自己颜色变得与所在场合的颜色一模一样。其他鱼类能变色如章鱼者惟有角鲛。”(30)

      《职方外纪》还描述有一种“剑鱼”:“其嘴长丈许,有龉刻如锯,猛而多力,能与把勒亚鱼战,海水皆红,此鱼辄胜,以嘴触船则破,海舶甚畏之。”(31)《坤舆图说》文字记载与之几乎相同,同样的文字还收入《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150卷“异鱼部”。剑鱼(Xiphias gladius; Swordfish),又称“剑旗鱼”“旗鱼舅”,箭状长吻是其攻击和捕食的主要武器,因此亦称“箭鱼”,是一种大型掠食性鱼类。剑鱼分布于全球的热带和温带海域,全长可超过5米,体重可达675公斤。特征是长而尖的吻部,占全身长的约三分之一。虽然体型庞大,但其游速可达每小时100公里,是海中游速最高的鱼类之一。它飞出海面时爆发力极强,经常冲出海面以剑状上颌攻击大型鲸类和鱼类,英国的军舰曾经被剑鱼击沉,英国自然博物馆中还保存着被剑鱼击穿的半米厚的甲板(32)。

      《职方外纪》“海族”和《坤舆图说》“异物图说”中关于鲸鱼袭击海舶的文字,都表明地理大发现时代已经跨越了近海航行,而显现出远洋航海过程中所遇到的深海鱼类。以上关于狗鱼、“把勒亚”鱼、剑鱼的三段画面都有血腥的描述,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海洋中所潜藏的威力和远洋航海中遇到的危险。可见当时关于鲸鱼的记述中,有不少海上船舶遭到鲸鱼袭击的例子,也叙述了船员如何对付这种深海鱼类袭击的方法,留下了大航海时代文献的特征。同时,记述中也通过危险境域下船员能感受到上帝的力量,来宣扬天主无所不在的伟力。如《职方外纪》就记述过一种无名鱼类:“一鱼甚大,且有力,海舶尝遇之,其鱼竟以头尾抱船两头。舟人欲击之,恐一动则舟必覆,惟跪祈天主,须臾解去。”(33)此段文字为《坤舆图说》“异物图说”所无。这段叙述强调了“惟跪祈天主,须臾解去”,主要目的恐怕是利用远洋航海中袭击船舶的令人恐惧的鱼类来阐明天主的力量。

      三、大航海时代拟人化的鱼故事

      唐朝刘恂所撰记述岭南异物异事的《岭表录异》中已有关于鳄鱼的记述:“其身土黄色,有四足,修尾。形状如鼍,而举止趫疾。口森锯齿,往往害人。南中鹿多,最惧此物。鹿走崖岸之上,群鳄嗥叫其下,鹿怖惧落崖,多为鳄鱼所得,亦物之相摄伏也。故李太尉德裕贬官潮州,经鳄鱼滩,损坏舟船,平生宝玩、古书图画,一时沉失,遂召舶上昆仑取之。但见鳄鱼极多,不敢辄近,乃是鳄鱼窟宅也。”(34)

      《职方外纪》和《坤舆图说》都用相当篇幅介绍了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鳄鱼,拉丁学名Crocodylus siamensis,英文名称Siamese crocodile,主要生活在热带到亚热带的河川、湖泊、海岸,而湾鳄则主要生活在海湾或近海。《职方外纪》写道:“名剌瓦而多,长尾坚鳞甲,刃箭不能入,足有利爪,锯牙满口,性甚狞恶,入水食鱼,登陆,人畜无所择,百鱼远近皆避,第其行甚迟,小鱼百种常随之,以避他鱼之吞啖也。其生子初如鹅卵,后渐长以至二丈,每吐涎于地,人畜践之即仆,因就食之。凡物开口皆动下颏,此鱼独动上腭,口中亦无舌,冬月则不食物。人见之却走,必逐而食之;人返逐之,彼亦却走。其目入水则钝,出水极明。见人远则哭之,近则噬之,故西国称假慈悲者为剌瓦而多哭。独有三物能制之:一为仁鱼,盖此鱼通身鳞甲,惟腹下有软处,仁鱼鬐甚利,能刺杀之。一为乙苟满,鼠属也,其大如猫,善以泥涂身令滑,俟此鱼开口,辄入腹啮其五脏而出,又能破坏其卵。一为杂腹兰,香草也。此鱼最喜食蜜,养蜂家四周种杂腹兰即弗敢入。”(35)《坤舆全图》在东半球墨瓦蜡泥加洲画有鳄鱼,《坤舆图说》卷下“异物图说”文字记述为:“利未亚州东北厄日多国产鱼名喇加多。约三丈余,长尾坚鳞甲,刀箭不能入,足有利爪,锯牙满口,性甚狞恶,色黄,口无舌,唯用上腭食物,入水食鱼,登陆每吐涎于地,人畜践之即仆,因就食之。见人远则哭,近则噬。冬月则不食物。睡时尝张口吐气。有兽名‘应能满’,潜入腹内,啮其肺肠则死。‘应能满’大如松鼠,淡黒色,国人多畜之以制焉。”同样的文字还收入《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150卷“异鱼部”。“厄日多国”,今译埃及。“剌瓦而多”和“喇加多”,都应该是鳄鱼拉丁文Corcodylus不太准确的音译。两书中描述的可能是非洲的尼罗鳄,属于一种爬行动物,由于其像鱼一样在水中嬉戏,故而得名鳄鱼。现存的鳄鱼类共有23种,其性情大都凶猛暴戾。鳄鱼的视觉、听觉都很敏锐,外貌笨拙其实动作十分灵活。在人们心目中,鳄鱼就是“恶鱼”。传说鳄鱼在吃人之前会流下虚伪的眼泪,《职方外纪》所谓“见人远则哭之,近则噬之,故西国称假慈悲者为剌瓦而多哭”中“剌瓦而多哭”,即“鳄鱼的眼泪”,这可能是汉文文献中最早出现的这一西方谚语的汉语译语。两书所述能制服鳄鱼的“乙苟满”“应能满”,可能是一种类似松鼠的动物,虽然体形不大,但身上携带了一种致命病毒,会通过咬啮鳄鱼来传染这种病毒而致鳄鱼死亡。

      《职方外纪》记述的“仁鱼”,不仅能杀死残忍的鳄鱼,而且“西书记此鱼尝负一小儿登岸,偶以鬐触伤儿,儿死,鱼不胜悲痛,亦触石死。西国取海豚,尝借仁鱼为招,每呼仁鱼入网,即入,海豚亦与之俱;俟海豚入尽,复呼仁鱼出网,而海豚悉罗矣”(36)。“仁鱼”可能也属于海豚之一种。海豚,拉丁文Delphinus,是体型较小的鲸类,共有约62种。海豚是一种本领超群、聪明伶俐的海中哺乳动物,其大脑是海洋动物中最发达的。关于海豚仁慈的传说早在亚里士多德时代就有记述,亚氏写道:“于海洋鱼类中许多有关海豚的故实均指陈它本性善良,在太拉(Tarento,今意大利太伦托)与加里亚附近以及其他地方均流传有海豚对于孩童特见亲爱的事迹。故事又说起,一条海豚在加里亚外海受伤而被渔获,一群海豚跟进了港内,尽是守候在那里,直等到渔人们放走了那被捞住的海豚,大群才离去港口。小海豚群后面常跟着有一条大海豚保护着它们。有一回,人们见到一群大大小小的海豚,其中有两条相隔不远,他们由于怜悯,共同扛着一条死了的海豚游泳,免得它下沉而为某些贪暴的鱼类所残食。”(37)

      《职方外纪》记有一种名为“斯得白”的大鱼:“长二十五丈,其性最良善,能保护人。或渔人为恶鱼所困,此鱼辄往斗,解渔人之困焉,故彼国法禁人捕之。”(38)这可能也是一种海豚。“海豚救人”的说法历史悠久,它们不但会将溺水者托出水面;遇上鲨鱼袭击人类时,也会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因而古代人已将海豚视为灵性的动物、人类的朋友,《伊索寓言》中就有《狮子和海豚》的故事,古希腊也流传有“海豚救人”的故事(39)。艾儒略所记“斯得白”可能得之他本人的所见或所闻。海豚是基督教象征艺术中最常见的鱼,在基督教动物象征中是象征基督。由于海豚是靠回声定位来判断目标的远近、方向、位置、形状甚至物体的性质,因此据说海豚不仅会营救落水的水手,还会引领迷失航向的船只进入海港。它聪明、热情、友善和救人的品质,使其赢得了“水手之友”的美称。早期基督教徒认为具有这些特征的海豚与基督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性,海豚营救的是绝望之中的溺水者,基督拯救的是精神上触礁落水的灵魂,进而导引教众顺利通过诱惑和迫害,得到最后的拯救(40)。

      《职方外纪》《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中关于鱼类的绘像,令深海中所潜藏的动物故事更具说服力。《职方外纪》卷五“海族”中有关于人鱼的描述:“复有海女,上体直是女人,下体则为鱼形,亦以其骨为念珠等物,可止下血。二者(引按,另一指海马的牙齿)皆鱼骨中上品,各国甚贵重之。”“又有极异者为海人,有二种,其一通体皆人,须眉毕具,特手指略相连如凫爪。西海曾捕得之,进于国王,与之言不应,与之饮食不尝。王以为不可狎,复纵之海,转盻视人,鼓掌大笑而去。二百年前,西洋喝兰达地(今译荷兰)曾于海中获一女人,与之食辄食,亦肯为人役使,且活多年,见十字圣架亦能起敬俯伏,但不能言。其一身有肉,皮下垂至地,如衣袍服者然,但著体而生,不可脱卸也。二者俱可登岸,数日不死。但不识其性情,莫测其族类,又不知其在海宅于何所,似人非人,良可怪。”(41)南怀仁《坤舆图说》的“异物图说”中将“海女”称为“西楞”,还分出“男鱼”和“女鱼”,称:“大东海洋产鱼,名西楞。上半身如男女形,下半身则鱼尾。其骨能止血病,女鱼更效。”这段文字还收入《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150卷“异鱼部”。“西楞”可能是“Helen”的音译,与神话传说中的海伦有关。所谓人鱼一般被认为是传说的水生生物,其样貌通常是上半身为人的躯体或妖怪,下半身是鱼尾。欧洲传说中的人鱼与中国、日本传说中的人鱼,在外形上和性质上是迥然不同的,有时也与“美人鱼”的外形有所分别。1531年有人在波罗的海捕获一条人鱼,并将它送给波兰国王西吉斯蒙德作为礼物,宫廷中所有的人都曾见过,据说人鱼只活了三天。1608年英国航海家亨利·赫德逊曾声称发现了人鱼:“今天早上,我们当中有人从甲板眺望,看见一条人鱼……从肚脐以上,她有女性般的背部和胸部。正当他们说看见她时……她潜入海里,他们看见她的尾巴,像海豚一样的尾巴,长着鲭鱼般的斑点。”(42)或以为是将人鱼与海牛(Manatee)这一大型水栖草食性哺乳动物混为一谈了。海牛可以在淡水或海水中生活,外形呈纺锤形,颇似小鲸,但有短颈,与鲸不同。这些动物都给人鱼的神话故事增添了素材。

      美人鱼在中西文化中均有描述,《山海经》是古代叙述海洋人鱼的滥觞,如《山海经·北山经》称人鱼:“又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

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郭璞注:“或曰,人鱼即鲵也,似鲇而四足,声如小儿啼,今亦呼鲇为。”按经中所记人鱼凡数十见,如《山海经·海内北经》:“陵[人]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后谓人鱼“皆为美丽女子”(43),则是神话演变之结果。南怀仁不会不注意到中国古代文献中关于这种“上半身如男女形,下半身则鱼尾”属于变异动物的介绍,与独角兽、长颈鹿一般,都是在强调其少见或是出乎常态知识之物的特点。也许他在《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中真是认为这种人鱼“其骨能止血病,女鱼更效”,试图权变使巧,以西方的“西楞”与中国传说中真假混杂的人鱼叙述相呼应,一方面回应中国传统的解说,一方面又显示出西方对人鱼有更多的科学理解。

      人类是一种陆生动物,对海洋的认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技术的进步而渐渐深化的。“鱼类分为软骨鱼类和硬骨鱼类两大类,生活在海洋中的鱼类约占全部总和的60%”(44),了解海洋鱼类是认识海洋动物的重要构成,也是研究海洋文化必不可少的内容。而地理大发现之前人类对海洋动物的理解相对有限,作为大航海时代产物的《坤舆万国全图》《职方外纪》和《坤舆图说》等地理学汉文西书,带来了欧洲人关于海洋动物的新知识。利玛窦、艾儒略和南怀仁都是“多才多艺”的西方传教士,具有异常丰富的关于海洋知识的准备(45)。这些地理学汉文西书最早向中国人介绍了欧洲的世界地理学说,从而不仅动摇了中国传统的天圆地方观念,也打破了传统的华夷意识。正是在这些汉文地理学西书提供的丰富的世界地理知识的基础上,晚清新学家的地理学著述,如魏源的《海国图志》、徐继畬的《瀛寰志略》相继问世,为中国人最终摒弃旧天下观念做好了知识准备。同时,这些地理学汉文西书也介绍了比较丰富的海洋文化知识。《坤舆图说》中很多人文地理的内容沿袭了《职方外纪》,但在自然地理方面,特别是海洋知识方面有许多新的增补,带来了地理大发现之后有关海洋地理、海产,特别是海洋动物等多方面的知识。

      中国历史上有过辉煌的海洋活动,不乏航海文献,也有过关于动植物方面的记述,如唐朝刘恂的《岭表录异》中就有一些海洋动物,如海虾、海镜、海蟹、蚌蛤、水母、鲎鱼的形状、滋味和烹制方法的记述,但除海鳅鱼外大多属于小型海洋动物,这与唐朝的航海活动主要在近海有关。北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八月,谪居秀州(今浙江嘉兴)的沈括向朝廷进呈了一套精心编绘的地图《守令图》。他在《梦溪笔谈》卷21中谈到,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海中有一种不见于记载的虎头鱼身的动物,后来发现的荣县《守令图》在海州海中即画有此一动物(46)。可惜这一类专门的海洋动物的描绘,在宋代以后完全消失了。《本草纲目》将动物归类为虫、鳞、介、禽、兽五部,“鳞部”第四十四卷记“鳣鱼”,“出江淮、黄河、辽海深水处,无鳞大鱼……其小者近百斤。其大者长二三丈,至一二千斤”,或称“逆上龙门,能化而为龙也”(47),多少混杂了传说的成分;而记述生活在近海或江河浅水中的鱼类,则相对准确,如青鱼、鳝鱼、鲟鱼、乌贼鱼等。中国传统文献中关于大型海洋动物的记述,多混杂着浓厚的神话传说色彩,如龙、神龟、大鲛鱼、鲸鱼、北海大鱼、吞舟大鱼、剑鱼等海族异类,很多记载见诸古代笔记小说奇异传闻的描写之中。巨鱼之出,又多与占符灵验相比附,类似“鲸鱼死,彗星合”“海精死,彗星出”的记述在纬书中就更多了(48)。利玛窦、艾儒略、南怀仁关于大航海时代海洋动物的种种图说,以西方动物学作为知识背景,透过这些地理学汉文西书,我们也可以窥见明末清初来华的耶稣会士是如何通过《坤舆全图》和《坤舆图说》介绍、诠释和想象大航海时代新发现的海洋鱼类,并使之巧妙地与基督教的教义宣传联系在一起的。

      书籍与思想演变有着复杂的关联,记载海洋动物新知识的汉文西书,未必真正形塑了中国读者的思想。《坤舆图说》中关于海洋动物的很多段落,被清代皇家典藏文献的代表——“康熙百科全书”《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的“异鱼部”收入;民间文献的代表——王宏翰的《乾坤格镜》卷十六也几乎全部抄录了《职方外纪》的“海族说”(49)。由此可见,这些地理学汉文西书中有关大航海时代的海洋动物知识,不仅受到清代官方的重视,也为民间学者所关注。继《闽中海错疏》之后,李调元(字雨村)于乾隆年间著《然犀志》二卷,记广东水产近百种,记其形状,考其出处,一一精细备载,也很可观。例如记“海马”:“一名水马,其首如马,其身如虾,其背佝偻,有竹节纹,长二三寸,雌者黄色,雄者青色。”(50)显得很生动,可与现代海马图相对照。清代经学家兼博物学家郝懿行著有介绍众多海产品的《记海错》(1874),追记所见海产动物40余种(包括海带一种)。1886年,郭柏苍根据自己数十年在海滨的亲见,加上采询出海老渔民的经验,证之以古籍,撰《海错百一录》五卷。其中记鲨就达25种之多,首先列举“其皮如沙,背上有鬣,腹下有翅,胎生”的特点,然后根据身体大小、头部尾部特点、体纹体色等加以区分。之后,清代著名书画家赵之谦(1829-1884)的《异鱼图》中也有了类似“剑鲨”这样凶猛鱼类的记述:“长嘴如剑,对排牙棘,人不敢近。鲨凡百余种,此为最奇,大者唇亦三四尺。”(51)这些著述也开始重视远洋深海动物的记述,它们是否包含着中国学者对西方传教士地理学汉文西书输入的海洋动物知识的回应呢?笔者认为还有待进一步讨论。

      由于中国缺乏比较自觉的海洋意识,加之明朝初年实行海禁政策,到了明末清初,中国的海洋实力不是增强反而减弱了(52)。本土文献中有关海洋地理知识的介绍也相对有限。中国的地理学在古代属于历史学的范围,其中包含有很多与古代的博物学有密切关系的知识,随着科举制的兴起和宋代理学的发达,在中国的主流知识系统中,这些地理学和博物学的知识多属于形而下的知识,或为经学的附庸。西方耶稣会士输入的地理学汉文西书,不但介绍了大量地理大发现以来关于海洋动物的新知识,而且将这些海洋动物的新记述与亚里士多德时代的西方传统相勾连,从而为中国人带来了大航海时代以来建立起来的新知识传统。这些地理学汉文西书的编刊,为19世纪中国人重新认识海洋世界提供了重要的知识资源。

      (本文初稿的部分内容曾提交2013年5月10—11日由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浙江师范大学主办的“首届环东海论坛”。后经修改于同年7月13—15日提交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主办的“宫廷典籍与东亚文化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并在会上报告。特此说明)

      ①关于中国古代海洋动物史,《青岛海洋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0年第z1期刊有杨德渐和陈万青的《中国古代海洋动物史研究》,海外有德国普塔克(Roderich Ptak)所编的《传统中国的海洋动物》(Marine Animals in Traditional China,Harrassowitz Verlag,Wiesbaden,2010),但这些研究都未涉及明末清初西方耶稣会士输入的海洋动物知识。

      ②洪业:《考利玛窦的世界地图》,《禹贡》第5卷(1936年)第3、4期合刊。

      ③曹婉如等:《中国现存利玛窦世界地图的研究》,《文物》1983年第12期。

      ④关于利玛窦世界地图的研究史,参见邹振环《晚明汉文西学经典:编译、诠释、流传与影响》第一章,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2~81页。

      ⑤关于《职方外纪》的主要研究成果,以及该书的版本流传情况,参见邹振环《晚明汉文西学经典:编译、诠释、流传与影响》第八章,第255~288页。关于《坤舆图说》的相关研究文献,参见邹振环《〈坤舆图说〉及其〈七奇图说〉与清人视野中的“天下七奇”》,载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比利时鲁汶大学南怀仁研究中心编,古伟瀛、赵晓阳主编《基督宗教与近代中国》,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

      ⑥关于《坤舆全图》的前行研究及相关讨论,参见邹振环《〈坤舆图说〉及其〈七奇图说〉与清人视野中的“天下七奇”》。

      ⑦关于《坤舆图说》的版本及其与《坤舆格致略说》的关系,可参见邹振环《南怀仁〈坤舆格致略说〉研究》,载荣新江、李孝聪主编《中外关系史:新史料与新问题》,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年。

      ⑧《坤舆图说》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⑨徐宗泽:《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18页;[法]费赖之著、冯承钧译《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称《坤舆图说》有1672年的北京刻本,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356页。

      ⑩参见罗光《利玛窦对中国学术思想的贡献》,《纪念利玛窦来华四百周年中西文化交流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台北:辅仁大学出版社,1983年;黄时鉴、龚缨晏《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5页、30页、65页、69页。

      (11)引文据《坤舆万国全图》,禹贡学会1936年影印本;参据朱维铮主编《利玛窦中文著译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5页。

      (12)[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50页。

      (13)[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52页注释(11)。

      (14)[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50~151页。

      (15)《坤舆图说》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6)参见朱立春主编《动物世界》,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年,第342页。

      (17)参见http://baike.baidu.com/view/14285.htm。

      (18)屠本畯:《闽中海错疏》,《丛书集成新编》第44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第205页。屠本畯,字田叔,自称憨先生,浙江鄞县人。历任太常寺典簿、礼部郎中、辰州知府,明万历年间任福建盐运司同知。生平喜好读书,自称“生长明州,盖波臣之国,而海客与居,海物惟错,类能谈之”(《闽中海错疏》自序)。《闽中海错疏》三卷,是他入闽任职后所写,共记载福建海产动物200多种(包括若干淡水种类),内容包括动物的名称、形态、生活习性、地理分布和经济价值等。编排上将性状相近的种类归在一起以反映它们间的亲缘关系,这包含了现代生物分类中科、属概念的萌芽,在当时世界上是较为先进的。屠本畯在黄衷《海语》所记两种鲨的基础上,增记至12种鲨(虎鲨、锯鲨、狗鲨、乌头、胡鲨、鲛鲨、剑鲨、乌鬐、出入鲨、时鲨、帽鲨、黄鲨),注意它们相异的个体特征,在分类排比上加以区别,并在按语中指出“鲨之种类不一,皮肉皆同,唯头稍异”,突出以头部特征为区分比较的重点。

      (19)李时珍:《本草纲目》(校点本)第四册,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年,第2476页。

      (20)郭柏苍:《海错百一录》,《续修四库全书》第112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45页。《海错百一录》为述录海产品的专著,补充和丰富了清代以前诸书的内容。共记鱼170余种,介、壳石121种,虫30种,海菜等海洋植物24种。

      (21)参见丘书院《我国古书中有关海洋动物生态的一些记载》,《生物学通报》1957年12月号。

      (22)参见陶思炎《中国鱼文化的变迁》,《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

      (23)[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50页。这一条记述可以与唐朝刘恂所撰《岭表录异》相比照,该书中记述过一种叫“海鳅鱼”的动物:“即海上最伟者也。其小者亦千余尺。吞舟之说,固非谬矣。每岁广州常发铜船过安南货易。北人偶求此行,往复一年,便成斑白云。路经调黎(地名,海心有山,阻东海,涛险而急,亦黄河之西门也)深阔处,或见十余山,或出或没,篙工曰:非山岛,鳅鱼背也。双目闪烁,鬐鬣若簸朱旗。危沮之际,日中忽雨霡霂。舟子曰:此鳅鱼喷气,水散于空,风势吹来若雨耳。及近鱼,即鼓船而噪,倏尔而没去(鱼畏鼓,物类相伏耳)。交趾回人,多舍舟,取雷州缘岸而归,不惮苦辛,盖避海鳅之难也。乃静思曰,设使老鳅瞋目张喙,我舟若一叶之坠眢井耳,为人宁得不皓首乎?”鲁迅等编:《历代岭南笔记八种》,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1~72页。

      (24)[英]卡鲁姆·罗伯茨:《猎杀海洋——一部自我毁灭的人类文明史》(The Unnatural History of the Sea),吴佳其译,新北:我们出版,2014年,第34~38页。最后一头大海牛在1768年被捕杀。

      (25)[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49页。

      (26)[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动物志》,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341~342页。

      (27)参见邓海超主编《神禽异兽》,香港艺术馆,2012年,第194页。

      (28)[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50页。

      (29)[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49页。

      (30)[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动物志》,吴寿彭译,第450~451页。

      (31)[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49页。

      (32)朱立春主编:《动物世界》,第395页;参见http://baike.baidu.com/view/65033.htm。

      (33)[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49页。

      (34)鲁迅等编:《历代岭南笔记八种》,第70页。

      (35)[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50页。

      (36)[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49页。

      (37)[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动物志》,吴寿彭译,第477~478页。《本草纲目》鳞部“海豚鱼”条也有类似记载:“海豚生海中,候风潮出没,形如豚,鼻在脑上作声,喷水直上,百数为群。其子如蠡鱼子,数万随母而行,人取子系水中,其母自来就而取之。”李时珍:《本草纲目》(校点本)第四册,第2467页。

      (38)[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49页。

      (39)参见刘世洁等编著《古希腊神话故事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年。

      (40)参见丁光训、金鲁贤主编,张庆熊执行主编《基督教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第236页。

      (41)[意]艾儒略原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第151页、151~152页。按,引文中“其一身有肉,皮下垂至地”似应点为“其一身有肉皮,下垂至地”。

      (42)参见邓海超主编《神禽异兽》,香港艺术馆,2012年,第25页。

      (43)《太平广记》卷464“海人鱼”务引《洽闻记》;参见倪浓水《中国古代海洋小说与文化》第六章,北京:海洋出版社,2012年,第74~86页。

      (44)姜乃澄、丁平主编:《动物学》,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16~317页。

      (45)方豪:《中西交通史》下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87页。

      (46)参见郭声波《沈括〈守令图〉与荣县〈守令图〉关系探源》,《四川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整幅《守令图》有海洋动物六头,东海除虎头鱼身的动物外还有尖嘴鱼和长鼻鱼,在渤海湾口有龇牙咧嘴的海鱼,南海有传统的龙王和海马等。参见《九域守令图墨线图》,载曹婉如等编《中国古代地图集·战国—元》65图,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年。

      (47)李时珍:《本草纲目》(校点本)第四册,第2458页。

      (48)倪浓水:《中国古代海洋小说与文化》,第210~238页;王子今等:《〈汉书〉的海洋纪事》,《史学史研究》2012年第4期。

      (49)关于王宏翰的研究,详见徐海松《王宏翰与西学新论》,载黄时鉴主编《东西交流论谭》第二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

      (50)李调元:《然犀志》,《丛书集成新编》第44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第215页。

      (51)参见西泠印社2011年秋拍“中国书画古代作品专场”,http://www.xlysauc.com/results/2011nianqiupai。

      (52)邹振环:《〈西洋记〉的刊刻与明清海防危机中的“郑和记忆”》,《安徽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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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从中国引进海洋动物知识--以中西书中西方耶稣会士的地理为中心_坤舆万国全图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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