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陈银河“胡花说”的源流_陈寅恪论文

浅析陈银河“胡花说”的源流_陈寅恪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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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061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08)01-0095-04

陈寅恪先生研究古史,善于从民族和文化的角度着眼,并一再告诫治史者:“此点为治吾国中古史最要关键,若不明乎此,必致无谓之纠纷。”[1](P17)有的学者甚至称“他的史学体系是民族文化史,他眼中的中古史也就是民族的融合、文化的交流”,[2]而“胡化说”是这一史学理念的体现。

早在1940年,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就胡化、汉化等问题进行了论述,指出胡化、汉化问题实际上是胡汉文化的对立,判别胡人和汉人是以所受文化,而不以种族和血统为依据。[3](P71)紧接着,1942年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的上篇《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中对此又作了系统的论证。他在分析中央与河朔集团关系时,指出河朔地区与中央存在着严重的文化对立。[1](P25)由此得出结论:“唐代安史乱后之世局,凡河朔及其它藩镇与中央之问题,其核心实属种族文化之关系也。”[1](P27)还以大量史料证明了河朔地区在安史之乱以后存在严重的胡化现象,并分析了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

整个史学研究是围绕一个中心写作的,即胡化,我们称之为胡化说。这一学说在学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国内外学者研究隋唐史多提及此说。[4]尽管学术界对这一学说贬褒并存,但是对其由来分歧不大。《剑桥中国隋唐史》称陈寅恪的“胡化”观念带有“高度主观性”,显然将这一学说视作陈寅恪独创。其他治史者也认为此学说出自陈寅恪独创,如有学者称“关于‘种族与文化’,陈寅恪发凡创见,论之颇多”,而这也是陈寅恪学术观点中研究者们援引最多者之一。[5]陈其泰也说,陈寅恪的这一学说是从繁多的唐代文集中发掘出来的。[6]陈其泰在后来的文章中又做了补充,称这一学说是陈寅恪受了西方史坛“民族-文化”观念的影响,甚至将之追述到春秋公羊历史哲学对他的影响。[7]

然而,笔者在检索文献时,发现宋代史家对于安史之乱以后河朔胡化问题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陈寅恪的这一学说很大程度上取自宋贤史家的观点。除此以外,唐代人对于胡化这种现象感触也很深。因而笔者力求从唐宋人对这一现象的认识出发,重新探求陈寅恪“胡化说”的由来。

一、宋贤史家对唐后期河朔地区胡化现象的认识

史学发展到宋代有了质的飞跃,陈寅恪就非常佩服宋代史学:“宋贤史学,古今罕匹”,[8](P210)“中国史学,莫盛于宋”。[3](P134)对于宋代的学者,他尤为推崇司马光,认为他治学态度谨严,方法缜密,称颂《资治通鉴》体大思精。[9]

就在这部备受陈寅恪先生高度评价的《资治通鉴》中,有许多关于河朔地区将领族属的记载。如:玄宗开元二十四年条:“安禄山者,本营州杂胡”;肃宗乾元元载条:“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节度使。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代宗大历九年条:“(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本奚也。”“李忠臣裨将李重倩,重倩本奚人”;穆宗长庆二年条:“(田布牙将史)宪诚之先,奚人也”;穆宗长庆元年条:“河朔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之种也”;僖宗乾符二年条:“卢龙节度使张公素大将李茂勋,本回鹘阿布思之族”,等等。透过这些记载,我们可以看出河朔地区的将领多是胡人。

对河朔将士的记载,引人注目的是对其习性的描述。《资治通鉴》德宗贞元十五年条:“董晋薨,长源知留后,扬言曰:‘将士驰慢日久,当以法齐之耳!’”贞元十六年条:“宣武自刘玄佐薨,凡五作乱,士卒益骄纵,轻其主帅……”穆宗长庆元年条:“河朔军士不贯受杖,不服。”这里描述的均是士卒骄纵犯法、作乱叛逆、强悍难治的胡人作风。这一点,司马光是有感触的。

同时,司马光注意到河朔将士文化素质普遍低下,如《资治通鉴》穆宗长庆元年条:“(河朔节度使弘靖)谓军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由是军中人人怨怒。”[10](卷241)

不仅如此,下面的记载更加耐人寻味,如《资治通鉴》宪宗元和十四年,河朔地区“沂、海、兖、密观察使王遂,本钱谷使,性狷急,无远识时军府草创,人情未安,遂专以严酷为治,所用杖绝大于常行者,每骂将卒辄曰:‘反虏’”,[10](卷241)又如河朔节度使弘靖“数以反虏诟责”,[11]王遂和弘靖均非本地人,这似乎也说明河朔人在外地人眼里是善于叛乱的胡人之类。

也许因为上面的认识,司马光才形成了“河朔风俗”这种观念。“河朔风俗”在《资治通鉴》出现次数甚多,如武宗会昌三年,“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10](卷247)宪宗元和三年,“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刘)总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居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故举之”,“成德军自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四十年,人情贯习,不以为非……又范阳、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传,与成德同体……”[10](卷237)等等。

“河朔风俗”,狭义地讲是指河朔地区桀骜不驯、强悍难治的胡人习气,广义地讲则是对河朔地区胡化的一个整体概括。实际上“河朔风俗”这一说法唐人已经提出,而司马光则把它放在尤其突出的位置,不仅将唐人有关“河朔风俗”的论述加以收录,如对这一现象认识全面而又深刻的杜牧的《战论》、《守论》、《罪言》等篇的言论,全部收在《资治通鉴》中,而且对“河朔风俗”做了进一步的诠释:《资治通鉴》唐肃宗乾元元年,“臣光曰”:河朔地区“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为上者常惴惴焉畏,苟得间则掩而屠之”。由此看出,他对河朔地区与中央存在的尖锐对立感触极深。“爵禄、废置、杀生、予夺”表面上是政治官僚体制的对立,如果我们做深层考虑就会发现这种官僚体制有其文化背景支持。

这层考虑,司马氏已经觉察到,《资治通鉴》肃宗乾元元年“臣光曰: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而唐治军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坠民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年”。[10](卷220)他所谓的“礼”,即儒家之礼,汉文化最为显著的标志。由此可见,司马氏一针见血地指出造成这种现象的深层原因是文化。由此,司马氏对于这一现象认识之深刻,可见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司马光这一史学理念贯穿于《资治通鉴》始终,类似的实例也随处可见:北朝东魏时,高欢为汉人,但自幼便生长在鲜卑中,因而自命为鲜卑,精通鲜卑语,“号令将士,常鲜卑语”。[10](卷157)

与司马光同时代的欧阳修更明确地指出河朔为胡人之地,《新唐书》“天下视河朔若夷狄然”,“遂使其人有羌狄然,迄唐亡百余年率不为王土”,[12](卷148、210)这些话语更能说明问题。

二、北宋史学家“胡化”观点来源——唐朝人对这一现象的认识

宋代史家不过是历史的研究者,他们的著述不过是唐代资料的整理加工,那么唐人对于这一现象又是如何认识的?

唐人对于河朔地区胡化问题感触很深。曾经经历过安史之乱的李白在《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中称:“今自河以北为胡所凌”。[12]刘禹锡也写到:“大河之北,地雄兵精,而天下贤士心侮之,目河朔间视犹夷狄,何也?”[13](卷609)他又在《天平军节度使厅壁记》说:“唯郓州……其人知书、风俗信厚。天宝末,大敦起于幽州,虏将因兵锋取其地,右勇左德,积六十年……物力皖,人风自移。”[13]就连身为藩镇的田弘正也在上表中承认:“自天宝以还,幽陵肇祸,山东奥壤,悉化戎墟。”[13](卷692)

这些资料有个共同点:河朔地区在唐代人眼中已经成为了“夷狄”之地。叛逆者自古有之,而很少有将叛逆者称为“夷狄”,这就说明唐朝人已经觉察到了河朔地区是一个胡化区,明显区别于汉文化区。

唐人对河朔地区胡化现象认识最深刻的是杜牧,他不但意识到了这一现象,而且有较为仔细的观察。如《唐故范阳卢秀才墓志》:“自天宝后三代或仕燕或仕赵,两地皆多良田畜马,生年二十未知古有人曰周公、孔夫子者,击毬饮酒策马射走兔,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事。镇州有儒者黄建,镇人敬之,呼为先生,建因语生以先王儒学之道,因复曰:自河而南有土地数万里,可以燕赵比者百数十处,有西京东京。……(入王屋山)始闻《孝经》、《论语》。”[14]

从当时来看,“生年二十未知古有人曰周公、孔夫子者,击毬饮酒策马射走兔,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事”。这在汉文化区域内是不可思议的,显然是社会风气造成的,还有一句“(入王屋山)始闻《孝经》、《论语》”,更能说明当时社会文教之浅薄。这说明当时人已经意识到河朔地区尚武轻文。

杜牧的《战论》、《守论》、《罪言》各篇精辟的论述,与宋贤史家如出一辙,并被司马光完全收录到《资治通鉴》中,说明二者对此问题看法完全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唐代史料陈寅恪多有征引,这是否就说明陈寅恪受唐代人认识的影响而发掘了这一学说呢?

三、陈寅恪与唐代学者、宋贤史家的关系

有些学者因《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引用的资料除了《旧唐书》、《新唐书》外,多为唐朝人的文献,所以就认为“胡化说”是陈寅恪直接从资料中发掘出来的,或者说受了唐朝人认识的影响。事实到底又是什么呢?

王永兴先生对于陈寅恪的史学渊源做过深层的研究,他指出:“陈寅恪先生的史学主要渊源于司马光、欧阳修为代表的宋贤史家。”[15]这一观点很有见地,对我们分析这一学说亦有很大的启发。

陈氏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首先提出胡化之假说,然后证明之。这一学说共包括三部分:第一部分,提出假说。他在分析胡人、汉人之区别时,援引《资治通鉴》所载事例,并称“《通鉴》详书之”。[1](P18)他的胡化观点是否直接取自《资治通鉴》,不能断定,但受其启发则无疑。他的假说是唐朝后半期含有两个独立敌视的团体,此二团体的对立是政治、经济、文化之对立。如果我们把这一论述与《资治通鉴》、《新唐书》相关的内容仔细对照,就会发现二者几乎完全一致:《资治通鉴》唐纪57,“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经济的对立;“臣光曰:(河朔)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政治的对立;《新唐书》卷223“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朔地,付授叛将,护养孽萌,以成祸根。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廷。效战国,肱髀相依,以土地传子孙,胁百姓,加锯其颈,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视犹羌狄然。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文化的对立。

第二部分,陈氏考证了河朔地区将士的族属。他指出该地区将士的族属主要有两类:一为其人之民族本是胡类,而非汉族;一为其人虽为汉族,而久居河朔,渐染胡化,与胡人无异。这两点在《资治通鉴》和《新唐书》中亦随处可见,《新唐书》卷111:“薛嵩,绛州万泉人,祖仁贵,高宗朝名将,封平阳郡公,父楚玉,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嵩有臂力,善骑射,不知书,自天下兵起,束身戎伍,委质逆徒”,薛嵩就是汉人胡化的一个典型。欧阳修还明确指出,河朔整个区域均受胡化,《新唐书》卷227:“赞曰,唐中衰,奸雄圜睨而奋,举魏、赵、燕之地,莽为盗区,挐叛百年,夷狄其人,而不能复”。

也许有人会指出以上几点在唐文献中亦可找到证据,如此判定这一学说来源于宋贤史家,理由不充分。这种说法亦有可能,但是这一学说的第三部分论述则最耐人寻味。

第三部分,也就是这一学说的主体部分,论述在汉魏西晋时为文化水平很高的河朔地区,在唐玄宗文治灿烂之世却转变成了胡化地域的原因。陈氏指出这是由民族迁徙造成的。迁徙于河朔的少数民族主要由两部分构成,其一是东北少数民族,由于他们靠近河朔,迁徙过来容易理解,所以着墨不多。其二是西亚人,由于这些人距河朔遥远,何以迁徙至此,难以理解,所以他用力最著,文章篇幅最长。他通过爬梳大量有关河朔将士族属的记载,并结合他们所具有的共同特征——勇健善战、善于经商,判定康、安、石等姓均为中亚月氏胡种(昭武九姓)。

对于这部分西亚人如何迁徙过来,陈氏指出:“中亚羯胡必经由中国西北,而渐至东北。”并指出中亚胡人东迁有三个重要的时期,也就是他归纳的三个重要原因:“其远因为隋末之丧乱,其中因为东突厥的败亡,其近因或主因为东突厥之复兴。”

这种注重民族迁徙的研究视角事实上出自于宋代史家而非唐人,《资治通鉴》和《新唐书》都特别重视民族迁徙,欧阳修撰著《新唐书·地理志》“羁縻州”卷,就是专门论述民族迁徙的。司马光也很重视民族迁徙,陈寅恪所论述的三次大迁徙也就是《资治通鉴》论述的突厥等5族的内向迁徙,并且“无论其规模大小,《通鉴》多有记载,其时间性和空间性较其它史籍更为明确”。[15]由此,陈氏民族迁徙的论述受其影响之巨,我们可以想象。从这一视角来看三者关系,我们也就不难找出问题的答案。

四、余论

“胡化说”在陈寅恪整个史学研究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的史学力作《隋唐政治制度渊源略论稿》可以说是这一学说的进一步发挥。如音乐篇——“唐之胡乐多因于隋,隋之胡乐多传自北齐,而北齐胡乐之盛实由承袭北魏洛阳之胡化所致”,“北齐之宫廷尤其末年最为西域胡化”;[3](P122)礼仪篇——北周“所造车服多参胡制”,“后周之君臣,前此皆胡服”;[3 ](P57)都城篇——“综合隋代三大技术家……盖其人俱含有西域胡族血统”,“世之称扬隋唐都邑新制归功于胡族”[3 ](P97)等,均采用胡化这一研究视角。笔者再仔细阅读陈寅恪史学其他方面的研究论著,像《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唐李姓之家源》等等,发现均与这一学说有密切的关系。史学界也较为一致地认可民族和文化是陈寅恪史学研究的核心。如果从这一意义上讲,“胡化说”的由来,亦可作为他整个史学研究的渊源。我们再结合上文的分析不难得出结论:陈寅恪的史学成就更多地取自宋贤史家研究成果。陈氏自己亦称:“吾国近年之学术……一言蔽之曰,宋代学术之复兴,或新宋学之建立是已。”[16](P245)

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术界掀起“陈寅恪热”,人们对这一学说尤为痴迷。[17]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这一学说有丰富而确凿的史料证据,有严密的考证和周密的逻辑,有让人叹服的结论;另一方面说明现在许多人对于中国古代的史料,缺乏仔细的阅读和研究,因而也就难以正确地评价这一学说,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这是陈寅恪先生的独创。除此以外,更多的是由于学术界的造神运动,然而史学研究不是靠神化,而是靠对历史的把握与对史料的熟悉,以及对学术的认真求实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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