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话“还是”差比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宁波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现代汉语中差比句类型丰富（李蓝2003），而其中天台话的差比句“是”字句及其语序类型特征在现代汉语方言中显得十分特别。如，“小王是小李长”（戴昭铭1999），句中“小李”是比较主体，而“小王”是比较基准，由形容词“长”所表示的比较结果在语义上指向“小李”，所以该句意思是“小李比小王长”。这种“是”字比较句在词序类型上与普通话具有明显差异。对于它的类型特征，赵金铭（2002）从比较结果的语义指向角度，指出它与藏缅语族语言差比句的相似性，认为“是”很可能类似于汉藏语系一些亲属语言中表示比较的格标记。对此李蓝（2003）持不同看法，他利用庆元、武义等吴语语料、绩溪、休宁等徽语语料，认为天台话中“是”字差比句中“是”并非是一个真正的比较标记，而是一个连接两个比较项的连接词，这种结构是由分句式泛比句或完整的差比句删并而来的，它是汉语差比句在特定方言区的新发展，不是前上古汉语时期比较格标记的遗存。若如此，那么这类差比句又兴起于何时呢？它在今吴方言中的使用是否可如“比”字句一样自由呢？它在句法上到底具有什么特征呢？至今仍未有学者对此有过详细描述。本文拟以宁波话“还是”差比句为例，作初步讨论。本文笔者二以宁波话为母方言，世居宁波市江东区。富阳话调查合作人为：盛询珣，女，23岁，浙江省富阳市新登镇人；象山话调查合作人为：陈健，男，23岁，象山县西周镇陈隘村人。
壹 文献所见“还是”差比句
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叶传教士编写宁波话课本如《宁波土话初学》（1857/1868）、《宁波方言便览》（1910）中可见到“还是”类差比句。如：
It is hotter today than yesterday.
Z
-nyih wa-z kyih-mih nyih.（罗马字拼音）
例①“别家”为比较基准，而第三身代词“其”为比较主体，比较参项“好”指向“其”，例②比较主体不是“昨日”，而是“吉密今天”，“昨日”则为比较基准，比较参项“热”离比较主体更近，语义指向与之相邻的比较主体。从结构上来看，这种“还是”类差比句与天台话“是”类差比句表现一致，仅比较标记（暂称为比较标记）上稍有不同，宁波话用“还是”，天台话只用“是”。
从早期宁波话文献来看，“还是”类差比句应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存在于宁波方言中，虽然在文献中它的使用远不及“比”字句常见。以《宁波方言便览》（1910）为例，该书共计282页，总字数近十万字（只记汉字，不包括罗马字和英语），书中“比”字差比句多达28处，而“还是”差比句只有2处，可见，一百多年前，宁波话中“比”字句的使用胜过“还是”差比句。不过，这种差比句仍然活跃于今宁波话，和用来表差比关系的“比”字句一样常用，甚至有时候更自然、更地道，尽管在某些句法语义条件下，“比”字句已经开始胜出。下面具体描写宁波市区话中“还是”类差比句。
贰 “还是”差比句的句法特征
宁波市区话中“还是”差比句与“比字句”一样常用，不过，“还是”构成的差比句词序不同于“比字句”，结构为“比较基准-还是-比较主体-比较参项”。实际使用中，这种差比句比分句式泛比句更常用，与“比”字差比句一样常用。如：
例③b句使用“搭……比”的分句式泛比句是为了强调比较基准“昨日”，若无这种语用功能的需求，一般用a句或c句表差比，而例③a、c句表义完全一致，在日常交际中都很常用。
从韵律上来看，“还是”类差比句中句首的比较基准后可允许停顿，构成“比较基准，还是-比较主体-比较参项”，如例④a句，但“还是”后不能停顿，如b句，也不允许移位。如c句。
④a.昨日，还是吉密热。
b.*昨日还是，吉密热。
c.*还是吉密热昨日。
从句法上来看，作为句首的比较基准若无语境可推知的话，不能省略。只有当比较基准为说话人，则以省略为常。如：
例⑤中比较基准为第一人称“我”，在话语中可推知且无须强调比较客体，所以常以省略基准为最自然的表述，其他情况下一般不能省略，即要求比较项都出现。这种句法表现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引进所选择项的“还是”应该是不同的。如：
⑥a.我看还是去颐和园吧，十三陵太远。
b.还是你来吧，我在家等你。
c.还是用前一种方案的好。（吕叔湘1999：255）
吕先生（1999）指出：“还是”为副词，表示经过比较、考虑，有所选择，常用在动词或主语前，如例⑥a、b句，或者构成“还是+动/小句+好”结构，表示经过比较，这样较为可取。从表义来看，例⑥中“还是”虽然引出所选择项或可取项，但并不构成两个对象的比较，也没有形成特定的比较结构，它只是作为副词修饰动词或小句，而宁波话“还是”后虽也为引进的比较项，但它同时也要求另一比较项与之共现，且构成一种特定的结构，它成为表示特定语义关系范畴的句法结构，是专门用来表示两个对象在某个属性上的程度差异。
宁波话“还是”差比句还可在“还是”前添加各类副词进行修饰。如：
例⑦a句表肯定的副词“当然”“肯定”“是”等都可用在“还是”前，b句表类同义副词“也”也可用在“还是”前，c句表强调副词“总”可用在“还是”前，这些副词在句中都得重读。
例⑩a、b中“ 还是”差比句皆充当宾语从句，而c句则用作主语从句，不过，当嵌入的句法层次更深或句子结构复杂时，“还是”句使用的自然度降低，而倾向于使用“比”字句。如：
例（12）a句为表异比关系，b句为等比，都不能用“还是”，只能用介词“搭和”构成比较句，而c句尽管有比较基准，但它为表泛指的疑问代词，整个句子表达的是极比义，也不能用“还是”表比较，只能用“比”字句；d句比较参项为疑问词，也不能用“还是”构成比较句。
当比较项为同形的数量结构，整个结构表示同一事物在延续的前后不同时间的比较时，也不能用“还是”表达比较关系。如：
例（13）中a、b中“还是”类比较句是不能成立的，而只能用“比”字句，如a’、b’句。
可见，宁波话“还是”差比句在句法上虽然比较自由，但仍不如“比字句”使用得广泛，它一般只限于差比句，而其他比较关系都不能用“还是”句来表达。
叁 “还是”差比句的结构类型
尽管“还是”差比句的使用受到句子长度或嵌入程度等影响，但它仍是宁波话中较常用的差比结构。下面我们按照比较对象、比较参项等的不同加以描写。
3.1 比较主体、比较基准为名词或名词性短语
汉语差比句结构中属性主体和比较主体往往可以分离（刘丹青2005），宁波话中也如此，属性主体可以紧邻比较参项，也可紧跟比较基准，或者可前置于句首。如：
例（14）a、b句中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分别是今年和旧年，a句属性主体“收成”，紧邻比较参项，b句为“生意”，紧邻比较基准，c句则居于句首，不过，它总是在比较参项的左侧，而且与比较参项构成直接的句法关系，即主谓关系，但它与比较主体、比较基准的相对灵活的位置关系，应说明：比较主体、比较基准在宁波话差比句中与比较参项并非论元和核心的关系，句法语义关系松散，是话题成分。
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可充当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一般不受长度影响，较简短的代词形式也可以，音节形式较长的重成分也可以。如：
例（15）比较基准和比较主体均为三身代词，音节形式简短，而例（16）比较基准为较重的成分，使用“还是”差比句也很自然。
当表示全量义的名词性短语充当比较基准时，也可以使用“还是”构成差比句。如：
以上可见，宁波话“还是”差比句的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若由名词性短语充当，句法上仍是较自由的，不受音节长度或语义类别的限制。
3.2 比较主体、比较基准为动词性短语
“还是”类差比句中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也可由动词性短语充当。如：
例（18）a、b、c句中比较基准和比较主体均为述宾短语，例（19）、（20）则为状中式动词短语，例（21）主谓短语充当比较项，可见不同结构类型的动词性短语都可进入“还是”差比结构，对动词性短语的音节形式也没有特别要求，可长可短。
不过，当比较项受介词短语修饰时，如：
从语感上来说，一般不用“还是”，只用“比”字句，这大概与这些句子不常使用相关。根据语感，越是成分简单的或口语中常用的句子，使用“还是”差比句也越自然，而类似（22）的表述较复杂，即使是用“比”字句也显得较文雅。不过，文雅或书面语体较强并不一定完全排斥“还是”差比句。如：
例（23）a、b句中谓语或整句所表述的内容都偏向书面语体，也皆可以使用“还是”表差比，因此，相对来说，例（22）句应该是句子长度直接影响其自然度的降低。
从比较参项来看，“还是”差比句的比较参项可由形容词或形容词短语构成，如例（14）-（21），也可用动词性短语充当，如（23）a句述补结构。再如，
总之，从比较对象和比较参项来看，“还是”差比句在句法上是相对自由的，是一种结构成熟的差比句，尽管比较对象的长度对它稍有影响，但这不影响它确实是宁波话中表示两事物或对象在属性、程度、数量或状态等方面的差异关系的句式。
肆 “还是”差比句的来源补议
李蓝（2003）指出天台、武义、庆元、兰溪、东阳、遂昌等方言中“比较基准+是/还是/还+比较主体+比较参项”类差比句是由两个分句构成的泛比句删并而成。在分句式泛比句格式比如“和……比起来，还是……”中经历了“和”“比起来”的删除，从而实现分句合并。对此推測，我们的调查也进一步加以证实。
据我们初步调查，除了宁波话以外，象山话、富阳话、绍兴话、慈溪话、东阳话、义乌话、缙云话等方言都在使用“还是”差比句，在各方言中使用情况与宁波话基本一致，同时，这些方言中也都使用分句式泛比句，根据各调查合作人的语感，尽管分句式泛比句仍具有突出比较基准的语用色彩，但并不明显，也多可删并成“还是”差比句来说。如：
（28）象山话：a.（同）我（比），还是你用功勒多。
b.（同）江西个经济（比），还是上海个经济发展要快勒多。
（29）富阳话：a.（搭）俉（比起来），还是你勤力勒多。
b.（搭）江西个经济（比起来），还是上海个发展快勒多。
据象山话调查合作人反映，“同……比，还是……”式比较句式是一种比“还是”差比句更常用的结构，不能用“还是”来实现的差比关系往往是用“同……比，还是……”结构表达。如：
例（30）、（31）可见，象山话中“同……比，还是……”结构的泛比句与古今官话中分句式泛比句一样，十分活跃，这种结构既可以用在需要强调比较对象时，则比较对象即“同”引介的宾语重读，如例（30）b句，若无此语用要求，则无需重读，如例（31）b句，比较基准泛指任何人，并非具体所指，也不需要重读。正如此，象山话分句式泛比句的使用十分常见。当这种结构的特殊语用要求淡化之后，为区别有特殊语用色彩的完整的比较结构，省略删并就成为可能了，删并之后剩下的比较对象或NP，与其后表示比较关系的“还是”分句整合为一体，这样，具有两比较项且用来表达它们在某个属性上的差异的结构就形成了。
这么看来，“还是”差比句应是吴语中形成的一种新句式，而它的地域分布也可以进一步说明，它是一种后起的句式，而不是吴语中一种古老的差比句结构。使用“还是”差比句的方言主要限于浙江中东部区域，而最南端的瓯江地区无论是一百多年前的文献还是今方言中都不使用，而瓯江片吴语往往是学界认为保留吴语古老特征最多的方言，一百多年前的温州话文献中差比句类型也印证了这点。如：
温州话：我用水施你大家洗礼，叫你大家悔改；但是许位比我后来个，能干大如/似我，就是代其解鞋，我也弗配。渠会用圣灵搭火施你大家洗礼。
官话：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叫你们悔改；但那在我以后来的，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给他提鞋也不配，他要用圣灵与火给你们施洗。
例（32）温州话《圣经》（马太福音）译本（1892）中常用“比”字句和“如/似”字句，后者是宋元时期较常用的差比句，从一百多年前西方传教士编写的吴语苏州、上海、宁波、台州、金华、温州等方言文献来看，只有温州话保留了这种差比句，也可以说，浙江南部瓯江片吴语差比句应是更早的类型。不过，同时期文献中温州话中未见“还是”差比句。
综合以上，我们相信今吴语宁波等方言中“还是”差比句应该是分句式泛比句发展而来，经过删略“搭/同……比”，保留比较基准，并与“还是”引进的所选择项合并，经重新分析之后，成为一种专门用来表两对象在某个属性方面差异的结构，它是浙江地区吴语中的一种新兴的差比结构，尽管随着近代以来官话特别是普通话的影响，“比”字句的使用正在各方言中胜出。
伍 结语
宁波话“还是”差比句应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使用了，今宁波话中它仍是较常用的差比句，可较自由地表达两事物或对象在某个属性或程度、数量或状态等的差异，这种差比句极可能是分句式泛比句删并整合形成的，它是浙江地区吴语中的一种后起的差比句，类似宁波话“还是”差比句的结构主要分布于浙江中东部地区，而南部瓯江地区未见，其分布区域也再次说明它是该区域内方言比较句式自身发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