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五官记”评介_文选论文

文选“五官记”评介_文选论文

《文选》五臣注的评价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选论文,评价论文,五臣注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9)04-0146-04

唐代是《文选》学史上最为兴盛的时期,这不仅是因为该期间出现了许多有关《文选》学的著作,还因为《文选》学对整个唐代的文学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有唐一代产生了许多《文选》注本,流传到后世的主要有两家注:李善注和五臣注。李善注完成于唐高宗显庆三年(658),五臣注完成于唐玄宗开元六年(718)。五臣是吕延济、刘良、张铣、吕向、李周翰五人的简称,因其注释的《文选》需要进呈给皇帝,因此在上奏皇帝的表中他们五人名字前皆加“臣”字,五人合注的《文选》称五臣注,也称五家注本。因为吕延济、刘良、张铣、吕向、李周翰五人身份卑微,所以该书由工部侍郎吕延祚进呈给唐玄宗,但吕延祚并没有参加注释工作。

《文选》五臣注是《文选》学史上浓重的一笔,它和《文选》李善注、《文选》一起成为后世研究《文选》的标准文本,其价值和影响不容忽视,但李善注和五臣注受到的评价却有天壤之别。李善注自从诞生以来,以其注释详瞻、援引该洽而饱受赞誉,而五臣注则颇受非议。据目前的史料来看,《文选》五臣注在其产生后即得到了广泛的流传,世人争相学习。五臣注是第一个成为刻本《文选》的本子,直到宋代监本李善注《文选》刊刻之前甚至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文选》五臣注一直盛行,宋代的六臣注本流行即为明证。第一个合并本的六家注《文选》——北宋秀州本即是以五臣注为底本,将李善注逐段铨次编入而成。五臣注虽然如此广泛流传,但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批驳诋毁者代不乏人,晚唐以来的李匡乂、丘光庭都曾批驳五臣注,宋代的苏轼亦批驳五臣注荒谬,明、清以后,五臣注更是饱受批评。直到新时期,随着《文选》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倪其心、顾农、陈延嘉、王立群、甲斐胜二等学者分别从李善注和五臣注的不同注释方法、不同注释实践和纲领等角度撰文开始重新审视五臣注,初步论述了五臣注的合理成分,呼吁重新认识五臣注的价值。但仍有很多人对五臣注的认识并不全面,还停留在批评的阶段。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晚唐人李匡乂《资暇录》中有关五臣注的批评对后世影响深远,贬五臣注者往往奉为圭臬,而前人又未对李匡乂的批评认真辨析。时至今日,敦煌文献中大量《文选》残卷和日本所藏《文选集注》的发现为我们从版本上重新认识《文选》成为可能,也为我们对五臣注的重新评价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资料,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李匡乂对五臣注的批评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笔者不揣固陋,力求正本清源,对李匡乂批评五臣注的各个条目逐一进行辨析,以就正于方家。

晚唐人李匡乂为褒李善注而痛贬五臣注,为后世五臣注受到不公正的学术评价开了先河。李匡乂《资暇录》中专门有“非五臣”条,其中云:

世人多谓李氏立意注《文选》,过为迂繁,徒自骋学,且不解文意,遂相尚习五臣者,大误也。所广征引,非李氏立意,盖李氏不欲窃人之功。有旧注者,必逐每篇存之,仍题元注人之姓字。或有迂阔乖谬,犹不削去之。苟旧注未备,或兴新意,必于旧注中称“臣善”以分别。既存元注,例皆引据。李续之,雅宜殷勤也。代传数本李氏《文选》,有初注成者,覆注者,有三注、四注者。当时旋被传写之。其绝笔之本,皆释音训义,注解甚多,余家幸而有焉。尝将数本并校,不唯注之赡略有异,至于科段互相不同,无似余家之本该备也。因此而量五臣者,方悟所注尽从李氏注中出。开元中进表,反非斥李氏,无乃欺心欤?且李氏未详处,将欲下笔,宜明引凭证,细而观之,无非率尔。今聊各举其一端。至如《西都赋》说游猎云:“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李氏云:许少、秦成,未详。五臣云:昔之捷人壮士,抟格猛兽。施巧力折,固是捷壮,文中自解矣,岂假更言?况又不知二人所从出乎?又注‘作我上都’云:上都,西京也。何太浅近忽易欤?必欲加李氏所未注,何不云: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会耶?况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乎?又轻改前贤文旨。若李氏注云“某字或作某字”,便随而改之。其有李氏不解而自不晓,辄复移易。今不能繁驳,亦略指其所改字[1]。

李匡乂大致生活在唐宣宗大中至唐昭宗年代,曾为太子宾客、宗正少卿。通过上述记载,我们可以发现,当时学习五臣注者要多于李善注者,且当时有很多人认为李善注太过繁杂,不解文意,不如五臣注容易学习。李匡乂则认为世人“相尚习五臣者,大误也”。这说明李匡乂是李善注的支持者,故此他大肆攻击五臣注。

概括说来,李匡乂所言五臣注之过失不外如下四条:第一,五臣袭取李善注;第二,五臣进表非斥李善;第三,五臣注率尔下笔,过于浅易;第四,五臣注轻改前贤文旨。下面逐一论说。

第一,关于五臣袭取李善注的问题。

在李善之前,《文选》中的很多篇章已经有人注过,有些在今传《文选》李善注中还有迹可循。其中,见于《隋书·经籍志》的有:

《二京赋音》二卷,李轨、綦毋邃撰;《齐都赋》二卷并音,左思撰;《杂赋注本》三卷。梁有郭璞注《子虚上林赋》一卷,薛综注张衡《二京赋》二卷,晁矫注《二京赋》一卷,傅巽注《二京赋》二卷,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权注左思《三都赋》三卷,綦毋邃注《三都赋》三卷,项氏注《幽通赋》,萧广济注木玄虚《海赋》一卷,徐爰注《射雉赋》一卷,亡;《洛神赋》一卷,孙壑注;《百志诗》九卷干宝撰。梁五卷。又有《古游仙诗》一卷;应贞注应璩《百一诗》八卷;《百一诗》二卷,晋蜀郡太守李彪撰。亡。《江淹拟古》一卷,罗潜注。

见于《新唐书·艺文志》的有:

曹大家注班固《幽通赋》一卷,项岱注《幽通赋》一卷,薛综《二京赋音》二卷,李轨《齐都赋音》一卷,綦毋邃《三京赋音》一卷。

这些注释我们大都可以在李善《文选注》中见到,这就是李匡乂所谓的“盖李氏不欲窃人之功。有旧注者,必逐每篇存之,仍题元注人之姓字。或有迂阔乖谬,犹不削去之。苟旧注未备,或兴新意,必于旧注中称‘臣善’以分别”。

在19世纪至20世纪陆续发现的敦煌吐鲁番文献中,又出现了不少与《文选》注释有关的珍贵文献。其中,在敦煌吐鲁番写本《文选》中保存了至少两家李善注之外的其他注本。其一是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敦煌本《文选注》与日本永青文库藏敦煌本《文选注》,此二本乃同卷被析,分别保存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丘希范《与陈伯之书》、刘孝标《答刘秣陵沼书》、刘子骏《移书让太常博士》、孔德璋《北山移文》及司马相如《喻巴蜀檄》、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文》、钟士季《檄蜀文》、司马相如《难蜀父老》等篇之注;其二是俄藏L.1452,存有束广微《补亡诗六首》之第六首、谢灵运《述祖德诗二首》、韦孟《讽谏一首》、张茂先《励志诗一首》、曹子建《上责躬应诏诗表》止于“驰心辇轂”部分。傅刚认为,俄藏《文选注》早于李善注并且被李善利用过[2]。也就是说,在李善之前已有对《文选》进行注释的研究者,只是他们的《文选》注或因过于浅近而湮没无闻,或因其被吸收进了新的注释中,而后者很可能是这些注本没有继续流传的主要原因。李善注的最大优点在于它全部交待了原来注释者的姓名,做到有据可查。

李善注《文选》时显然吸收了之前的注释成果,这是学术发展的内在规律使然,五臣当然也不能例外。五臣之前有关《文选》的著述更多,音义方面有萧该《文选音》、曹宪《文选音义》、许淹(僧道淹)《文选音义》、公孙罗《文选音》,注本方面则有多本无名氏注、李善《文选注》、公孙罗《文选钞》。当时既然有那么多《文选》注本可供参考,五臣注《文选》时肯定不会白手起家,一定会吸收前人注释的成果。退一步说,如果五臣连李善及以前的正确注释成果都不吸收,所有的注释完全自造,恐怕五臣注遭到的批评会更多,五臣注也不会受到重视,更不会得到流传。李善注虽然在当时受到了广泛的赞誉,但它也并非白璧无瑕。五臣注释时看到了李善注的缺陷和不足,认为李善的注本“忽发章句,是征载籍,述作之由,何尝措翰?使复精核注引,则陷于末学;质访指趣,则岿然旧文”[3]。为了与李善注相区别,弥补李善注的缺陷,五臣在注释时只简单释义,不再“精核注引”,以便于初学。从五臣注的体例来看,它主要是讲解述作之由,让读者学习写作方法,了解创作意图。因此五臣在注释《文选》时,只能按照自己注释的宗旨和目的吸收已有的成果,不可能再照搬李善的注释方法,不可能再重新引用以前注释者的姓名,否则只是又一本李善注而已。

第二,关于五臣进表非斥李善问题。

五臣注《文选》受到李匡乂《资暇录》批驳的第二个原因是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中对李善注《文选》的批评。《进集注文选表》中引起李匡乂不满的可能是下面这几句话:

往有李善,时谓宿儒,推而传之,成六十卷。忽发章句,是征载籍,述作之由,何尝措翰?使复精核注引,则陷于末学;质访指趣,则岿然旧文。只谓搅心,胡为析理[4]?

其实,上注表时所言只是为了表明五臣注书的必要性,这种做法并非吕延祚独创,而是古已有之。颜师古《汉书叙例》亦曰:

储君体上哲之姿,膺守器之重,俯降三善,博综九流,观炎汉之余风,究其终始,懿孟坚之述作,嘉其宏赡,以为服、应曩说疏紊尚多,苏、晋众家剖断盖鲜,蔡氏纂集尤为抵捂,自兹以降,蔑足有云。怅前代之未周,愍将来之多惑,顾召幽仄,俾竭刍荛,匡正暌违,激扬郁滞,将以博喻胄齿,远覃邦国,弘敷锦带,启导青衿[5]。

颜师古为了表明自己注《汉书》的必要,就要点出前代服虔、应劭、苏林、晋灼、蔡谟诸家注之不足,否则自己又何必再注《汉书》?上引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中所言也应属于此类情况。四库馆臣认为该表“颇欲排突前人,高自位置”[6],这种说法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陈延嘉先生撰文呼吁重新审视五臣注的贡献[7],他提出了两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其一,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中所谈的问题是否毫无道理?有没有正确的观点?其二,吕延祚的《表》与五臣的《注》之间能否完全划等号?这两个问题正是李匡乂没有注意的问题,或者说他虽然注意了,但故意对《进集注文选表》中过于激烈的言辞愤愤不平。客观地说,《进集注文选表》中说李善注“述作之由,何尝措翰”显然过于偏激而有失公允,但毕竟点出了李善注的不足。李善注虽然也对部分篇目的“述作之由”有所揭示,但还远远不够,大部分的篇目确实没有交代。李善注主要从传统小学家的角度出发训诂,讲究释典,交待作者生平。五臣注则是在吸收前人训诂成果的基础上,将具体篇目的创作背景与作者生平相结合,挖掘出作者的真实创作意图。这种做法可以说是《文选》注释学上的一大进步。

关于李善注的缺点,《新唐书·李邕传》亦有记载:

始,善注《文选》,释事而忘义,书成,以问邕,邕不敢对。善诘之,邕意欲有所更,善曰:“试为我补益之。”邕附事见义,善以其不可夺,故两书并行[8]。

这里也提到善注《文选》“释事而忘义”的问题,其子李邕发现了这一问题却不敢实说,后来李邕补注李善注《文选》时有意纠正,附事见义。这段记载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确实有评论认为李善注《文选》有“释事忘义”的缺点。据李匡乂《资暇录》所说,当时流传的李善注《文选》写本甚多,且互有不同,而且确实有“释事忘义”的问题存在,只是其“绝笔之本,皆释音训义,注解甚多”[9]。即使如此,李善注本中还是有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中所说的“述作之由,何尝措翰”问题。即以今天流传的《文选》注本比较,五臣对“述作之由”的揭示也确实比李善注多。

综上所述,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所言虽有偏激,然确实切中了李善注的要害,虽然有“排突前人,高自位置”的嫌疑,但并不能抹杀《文选》五臣注的贡献和价值。《进集注文选表》中偏激的语言导致了《文选》五臣注受到攻击,以致于被全面否定。

第三,关于五臣注率尔下笔,过于浅易问题。

李匡乂批驳五臣注的第三个原因是五臣注率尔下笔,过于浅易。这个评价有失公允。陈延嘉先生的《论〈文选〉五臣注的重大贡献》和《〈文选〉五臣注的纲领和实践——再论五臣注的重大贡献》两文对五臣注的价值有详细论述。他认为李善注和五臣注各有千秋,五臣注在某些地方要优于李善注,特别是五臣注在揭示述作之由、作者之志、写作特点方面有其独特贡献。

五臣注自开元六年(718)注成以来,直到宋代一直都比较流行。根据现有文献资料推测,第一个雕版印刷的《文选》就是《文选》五臣注,是在五代孟蜀时毋昭裔所印,赵宋平蜀后该版被收入皇宫,后又还给了毋家,后来毋昭裔的孙子将刻版捐给了国子监。这要比李善注《文选》的第一个版本——北宋国子监刻本早很多年。这些都说明了五臣注符合当时的需要,满足了当时士子研读《文选》的要求,所以才会比较流行。

李匡乂举五臣率尔下笔、比较浅近的例子是注《西都赋》:“‘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李氏云:‘许少、秦成,未详。’五臣云:‘昔之捷人壮士,抟格猛兽。’施巧力折,固是捷壮,文中自解矣,岂假更言?况又不知二人所从出乎?又注‘作我上都’云:‘上都,西京也。’何太浅近忽易欤?必欲加李氏所未注,何不云: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会耶?况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乎?”[10]第一个例子表明率尔下笔,可以说正是五臣和李善注的差别所在,五臣力求简明易懂,李善力求寻其根本,李匡乂既说文中自解,说明五臣所注没有错误,只是感觉简单而已,这实际上是面对读者的层次不同问题。第二个例子说其浅显易懂,但如果真如李匡乂所云,注为“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会,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则又“繁酿”矣,不符合五臣注释的宗旨。且李善亦有类似之注,如张平子《东京赋》下注云“东京,谓洛阳”。其实注释只是阅读原典的津梁,只要能说明问题,注释明白,便于读者理解原典,浅显易懂并不是缺点。如果说五臣注真的粗俗不堪,那么宋代洪兴祖的《楚辞补注》中为什么要大量引用五臣注的条目呢?五臣注被后世大量引用充分说明了五臣注有其合理的地方,虽然难免有臆解之处,但不能因其瑕疵而全盘否定。宋代进士沈严在平昌孟氏本五臣注《文选后序》中谈到五臣注的价值,认为五臣注“可以垂吾徒之宪则,须时文之掎摭,是为益也,不其博欤?虽有拉拾微缺,街为己能者,所谓忘我大德,修我小怨,君子之所不取也”[11]。这里充分肯定了五臣注的价值,对非议五臣者进行了批评。

综上所述,李匡乂所云五臣注率尔下笔,过于浅易的说法和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中所言一样偏激,有以牙还牙之嫌。他没有看到五臣注较李善注高明且独到的见解,没有意识到五臣注的独特价值和贡献。

第四,关于五臣注轻改前贤文旨问题。

李匡乂批评五臣注“又轻改前贤文旨。若李氏注云‘某字或作某字’,便随而改之。其有李氏不解而自不晓,辄复移易”[12]。这是李匡乂否定五臣注《文选》的另一个重大原因,对后世影响深远。自李匡乂之后,凡是批评五臣注《文选》者皆说五臣文不可据,因其轻改前贤文旨故也。

先说“轻改前贤文旨”问题。从这条批评我们可以看出李匡乂缺乏必要的版本常识。他看到了家藏的所有李善注本,包括初注本、覆注本、三注本、四注本乃至绝笔本,这些其实都是抄写本,应该也不一定是李善本人所抄,即使是李善本人所抄,也不可能没有异文,不知道李匡乂是否全都校对过。但他没有意识到《文选》自编纂成书到五臣注释《文选》的年代有许多写本在流行,李善和五臣完全有可能是根据不同的写本进行注释。

唐代开元年间尚无雕版印刷出现,所以书籍流传都是靠抄写。雕版印刷时代,书籍经过许多校勘尚有许多异文,何况靠抄写的书籍,更是难免出现异文。笔者在校勘韩国奎章阁藏本六家注《文选》的过程中,参阅了许多目前发现的《文选》写本和刻本,根据目前的校勘结果来看,五臣所用《文选》底本和李善所用底本肯定不是一个系统。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至少有三方面的证据:其一,李善在《文选注》中经常校勘文字,常列其异文,记曰:“某字或作某”,有的判定其非,有的并未下判语,而其云“作某”者有与五臣正文合者。这种情况不但说明不是五臣擅自改变文本,而且说明李善也见到了与五臣所用本子相同的写本。李善的这些注恰恰证明并非五臣擅自轻改前贤文旨,而是五臣字有所本。其二,成书于唐武德年间的《艺文类聚》引有大量《文选》的篇章,笔者对其所收《文选》中赋的篇章与李善本、五臣本正文进行了比对,发现其所引合于李善本、五臣本或与二者皆不合者各占1/3,这说明在李善之前《文选》已经有很多不同写本系统。其三,日本所传《文选集注》残卷的发现也证明了并非五臣轻易改写正文,而是五臣所据《文选》底本和李善所据底本不同。如其中曹植《七启》中“寒芳苓之巢龟”的“寒”字,一直以为是五臣改“寒”为“搴”,今《文选集注》中引《钞》作“《钞》曰:搴,取也。”又引《音决》曰:“寒,如字。或作‘搴’,居辇反。非。”又有按语曰:“今案:《钞》‘苓’为‘灵’。陆善经本‘寒’为‘宰’。”根据《集注文选》所引书顺序,《钞》、《音决》成书都在五臣注之前,说明“寒”作“搴”并非五臣擅改,而是其来有自。这种例子在《集注文选》残卷中尚有很多,足可证《文选》在唐代已有很多种钞本,正文文字互有不同。所以李匡乂批评五臣注“轻改前贤文旨”是站不住脚的,当然也就不足为据了。

下面再说“其有李氏不解而自不晓,辄复移易”的问题。这里应该是说李善不明白或没有解释的地方,五臣也不明白,所以就改易正文的意思。笔者以为出现李善不明白或没有解释的情况,不外乎两种原因:其一,过于简单,不用解释;其二,李善亦解释不通。如果是第一种原因,或许是李善本、五臣本异文;如果是第二种,则是李善本有误字,故无法解释。如鲍明远《东武吟》中有“倚杖牧鸡□”句,李善本“牧”作“收”字,然敦煌写本亦作“牧”,和五臣本正文相同,李善亦无解释,是李善本或误,或所本不同也。又如鲍明远《东门行》“行子夜中饭”句,李善本“饭”作“饮”字,然敦煌写本和《唐钞文选集注汇存》亦作“饭”,和五臣本相同,是李善本误,或所本不同也。这样的例子尚有很多。南宋尤袤刻本李善注《文选》后附有李善本、五臣本同异,今所见宋刻本五臣、李善合并本亦标有李善本、五臣本异同,且五臣、李善各有解释,注释文字亦可证明李善本、五臣本正文用字不同。此种情况是由于抄写过程中出现了误字,或因为字迹模糊难辨,或因为抄手误写,原因很多,不可尽知。曹道衡先生认为,五臣在版本价值方面甚至要超过李善本,其说可信。另据《文选集注》中所下校语来看,五臣本很多正文和《钞》、《音决》、陆善经本相同,而和李善本不同,这也并非五臣擅改动文字,而是李善和五臣文本皆有所据,不是出自一个文本系统。

总而言之,不管是李匡乂所说的哪种情况,都不能轻易下结论说五臣轻改前贤文旨,只能说李善、五臣必有一误,或者两者皆误。五臣本、李善本正文不同者并非全是李善是,五臣非,也并非全是五臣是,李善非。李匡乂在晚唐可以这么说,作为今天的学者却不能轻信其言,认为五臣擅改文字,所以五臣文本一无是处。若没有敦煌《文选》文献及《文选集注》的出现,则五臣将永世蒙此不白之冤。在已经有很多唐写本出现的情况下,我们今天应该比较客观地说,李善和五臣正文各有千秋,皆有错误,都并非完美无瑕,但这并不是五臣或李善本身造成的,而是在传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错误。

李匡乂批评五臣注的说法虽然比较偏激,但却影响深远。继李匡乂之后,五代丘光庭《兼明书》对五臣注《文选》亦有批评。丘光庭在《兼明书》中甚至说:

五臣者,不知何许人也。所注《文选》,颇为乖疏,盖以时有王张,遂乃盛行于代。将欲从首至末,搴其萧根,则必溢帙盈箱,徒费笺翰,苟蔑而不语,则误后学习,是用略举纲条,余可三隅反也[13]。

后又列举五臣“乖疏”之例数十条。他认为五臣注“颇为乖疏”,之所以在社会上流行是因为“时有王张”。所谓“时有王张”,应该指的是五臣注《文选》表上之后,唐玄宗命高力士下口敕表扬,其口敕曰:“朕近留心此书,比见注本,唯只引事,不说意义。略看数卷,卿此书甚好。赐绢及彩一百殴,即宜领取。”[14]口敕里“留心此书”之句中的“此书”应该指《文选》,“注本”指的是李善表上之《文选》注本。口敕的大意是说唐玄宗最近留心《文选》,见到李善注《文选》只引事,不说意义,粗略看了几卷五臣注《文选》,确实还不错。丘光庭把五臣注《文选》流行的主要原因归结为唐玄宗的表彰,而忽略了五臣注《文选》自身的魅力和价值。唐玄宗的褒奖对五臣注《文选》的流传固然会起一定的促进作用,但一本书的流传往往不是个人意志能够决定的,历史上许多“禁书”屡禁不止也从反面说明了这一情况。五臣注《文选》从诞生到宋代,一直长盛不衰,并不仅仅依靠“王张”。五臣注《文选》五代时即刻版印刷,说明其便于读书人习学。宋代天圣、明道年间才有李善注《文选》的刊刻,晚于五臣注几十年。秀州本第一次将五臣、李善《文选》合并刊刻,说明五臣注和李善注一样受人重视,并非像有的学者说的五臣得附李善注之骥尾以传。奎章阁本六家本《文选》附有宋代天圣、明道间国子监刊刻李善注《文选》的准敕节文:

五臣注《文选》传行已久。窃见李善《文选》援引该赡,典故分明,若许雕印,必大段流布。欲乞差国子监说书官员校定净本后,抄写板本,更切对读,后上板就三馆雕造。候敕旨。奉敕宜依所奏施行[15]。

根据这个节文亦可知五臣注《文选》刊刻流行远在李善注《文选》之前。这些都不是一句“时有王张”所能解释的。

综合以上李匡乂和丘光庭对五臣注《文选》的批评,笔者认为五臣注之所以在晚唐和五代受到大肆批评,是因为五臣注在当时比李善注流行,而吕延祚《进集注文选表》中又对李善批评太过所致。但李、丘两人的批评都有点言过其实,过于偏激,却又影响深远。

值得注意的是,晚唐李匡乂、五代的丘光庭虽然都批评五臣注过于疏陋,但都没有否认五臣注在社会上流行的事实。五代后蜀时五臣注已经雕版印刷。直到宋代,五臣注仍然受到相当的重视,虽然苏轼批五臣为陋儒,仍不掩其流行之事实。以现在已知的宋代刻本来看,李善注刻本仅有北宋国子监本及尤袤刻本两种,而五臣刻本则有平昌孟氏本、杭州猫儿桥钟家铺子刻本、陈八郎刻本三种。再以宋代的合并本来看,五臣注在前李善注在后的六家注本有秀州本、广都裴氏本、明州本三种;而李善注在前五臣注在后的六臣本只有赣州本、建州本两种,由此也可见五臣注在当时受重视的程度。从宋代热衷于合并五臣注和李善注的事实来看,五臣注和李善注都有其合理的地方,所以合并本在宋代要比单独的李善本或五臣本多。在宋代以后,由于整个《文选》学的衰落以及唐宋人对五臣注的大肆批评,五臣注逐渐受到冷落,即便是号称该博的李善注也逐渐受到了冷落。

我们今天看待五臣注应该结合其所处的历史时期,客观全面地进行评价,既要看到五臣注在当时流行的事实,也要看到五臣注有臆解之处的不足。五臣注最大的特点是简便易懂,便于初学者使用,弥补了李善注不解释意义的不足,所以五臣注在社会上有一定的阅读群体。时至今天,如果从一般读者的角度去阅读《文选》,五臣注不失为一种好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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