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历史以真实——读《海瑞评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评传论文,真实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熟悉中国史的人都知道，为古人做评传不容易，替象海瑞这样的人做评传更难。
中国历史的资料不能说不丰富，但能够成为传记素材的却并不多。无论是正史的列传，还是私人文集中的行状，充斥其中的大都是连篇累牍的仕进和政绩，最能体现传主精神发展历史的早期教育和心理状况等常常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由此而做成的传记也就只能干巴巴的，象流水账一样。这是替古人做传特有的难处。
说替海瑞做传更难，是因为海瑞这个人很特别。海瑞是明朝有名的清官，曾被人称作“南包公”。在生前，他就被人或誉扬或攻击，死后更是褒贬不一。文革时，海瑞又成了政治斗争的筹码。尽管现在不必担心会出现把海瑞和彭德怀相提并论的事，但由于历史和心理等因素的影响，如何正确地评价海瑞的行为、精神及其在历史上的地位依然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特别是，一提到海瑞，就联想到清官，联想到现时盛行的贪污腐败，人们在无奈之余，也常常会怀念历史上的这位刚直不阿、廉洁奉公的政治家。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排除情绪化的干扰，恢复历史人物的真实面目也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近读李锦全教授的力作《海瑞评传》，发现这些困难都被作者成功地克服了，这在海瑞研究上，可以说跨出了关键性的一步。正如作者明确指出的，“对历史上的人物，我们要做到知人论事是不容易的，特别对深层思想的分析，更应该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作指导，从而正确说明其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地位。”《评传》一开始就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对海瑞生活时代的社会历史背景进行了细密的分析。海瑞主要活动在嘉靖到万历年间，按照作者的意见，这是一个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和封建社会逐步解体的时期。在这样一个时代，新旧思想冲突加剧，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可在海瑞的思想中，这些冲突矛盾表现得并不明显，这足以表明海瑞思想的保守性。换言之，海瑞并没有深切地感受到当时社会变迁的革命意义。就此而言，海瑞显然不能和张居正这样的大政治家相比。他之所以受人尊崇，主要得力于他人格的魅力和一些廉政善举。
一谈到人格，自然脱不开家庭环境、教育和个人修为等，所以在随后的一章里，《评传》详细地考辨了海瑞的家世渊源及其早年的学习情况，展示了海瑞的生平教养和精神风貌，这样，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海瑞就再也不是脸谱式的“清官”，而是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评传》告诉我们，海瑞少年时即已立志“必为圣贤，不为乡原”，这奠定了他一生行事的基础。所谓乡原，即好好先生，孔子骂为“德之贼”，孟子则解释说：“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以入于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意思是说，乡原这种人，想非难他又举不出什么东西，想谴责他又找不到理由，居心好象忠信诚实，行为又似乎相当廉洁，因为能与世俗同流合污，所以受到众人的欢迎，这种人自以为做的很好，但却不能接受尧舜之道，所以终成为道德的祸害。海瑞从少年时就极端厌恶乡原，认为这种人最没骨气，亦最容易欺骗世人，所以从最终结果看与大恶无异。海瑞称“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当以恶乡原为第一”，恶乡原、不与世俗同流亦成了海瑞自己的精神信条。尽管成年后的仕途生涯曲折坎坷，屡遭不幸，但“海瑞一生，无论做何官，任何职，均牢记他是年的誓言，‘必为圣贤，不为乡原’，在任何情况下均致力养廉肃贪，勤政爱民，拳拳之情，到死而后已。”这其实也正是海瑞倍受人们爱戴的主要原因。
海瑞的精神风貌既明，再来探求其思想就容易了。根据海瑞的著作，《评传》分别从政治、教育和哲学几个方面对其思想进行了分析：在治国上，海瑞主张人法兼资，人治为主；在君民关系上，主张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在教育上，主张教师以身作则，学生要德才兼备，学以致用；哲学上，主张以心为体，以行为用，坚持实事求是言行一致的思想路线。尽管这些并不一定都是海瑞的独创，但海瑞的思想也未尝没有自己的特点，按照《评传》，那就是学问人心合为一道：“海瑞所以具有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品德，并非性格上一时冲动，而是有他浓厚的学问以及由此而产生、发展起来的思想体系作根底，这就是他为人作事的思想基础，也就是他作为思想家的显明特点。”
传统上，海瑞只是被人看作清官和政治实干家，思想史著作中很少提到他。《评传》从思想家的角度为海瑞作传，这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尤可称道的是，作者不是孤立地介绍海瑞个人的思想，而是把他放在晚明社会心学和实学相互激荡这一大背景下来考查，一方面，通过纵向追溯，指出海瑞思想对陆王心学的承续性，另一方面，通过横向比较，评定海瑞之经世致用思想在明代实学思潮中的地位。《评传》最后总结说：“海瑞虽宗师陆王，但始终不忘情于实学。”“从儒家实学发展的过程看来，海瑞正处在一个由盛到衰的转折点。”这些结论就远较那过分的誉扬和恶意的中伤来得平实、准确和可信。这似乎再一次证明了这样一条简单的真理，那就是，学术的生命在于真实，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必须立足于确凿的史实。否则，不是歪曲现实，就是厚诬古人。
总的来说，《评传》一书史论结合，有理有据，以平实的语言再现了海瑞这位政治家和思想家的精神岁月和历史贡献，从而为思想史的研究开出了一条新的路子。可以相信，只要腐败现象和乡原之类人还存在，只要海瑞精神还没有被人忘怀，那么，人们总会回到这本书，回到这本书所描述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