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中国古代咏梅诗词探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一夜论文,万里论文,中国古代论文,乾坤论文,清香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梅花,是我国栽培历史最悠久的传统名花之一,至今已有三千余年的历史。据史料记载,早在周代我国就开始种植梅花了,但那时人们只是将梅子作为一种调料品。梅被植于园林中供人观赏,据《西京杂记》所载,大概始于西汉:“汉初修上林苑,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朱梅、胭脂梅。”到了南北朝,隋唐之际,赏梅与艺梅蔚然成风。宋代更是历史上赏梅、艺梅的兴盛时期。这一时期不仅出现了大量吟咏梅花的文学作品,而且还出现了许多载述梅花的专门著作,如范成大《梅谱》、周叙《洛阳花木记》、张功甫《梅品》,以及宋伯仁《梅花喜神谱》等,都是很有代表性的。明清时期,由于人工精心栽培,使得梅花品种得以不断增加,艺梅技术也进一步得到提高。如明代王象晋《群芳谱》曾记梅花品种近二十个,而清代陈淏子《花镜》则描述了二十一个梅花品种。
梅,又名枬、春梅、干枝梅,为蔷薇科李属落叶小乔木。其枝干挺秀,花色雅丽,香味清幽,和松、竹一道,历来被人们称为“岁寒三友”。梅花之所以深受人们喜爱,是因为它具有冰魄雪魂,傲霜斗雪的特点,能在冰天雪地的大自然中俏然绽放,争相吐蕊。在我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梅花历来被描写成高洁心态的象征,它被看作是美人、美君子、仙客和神人,代表了无数正直的文人那种鹤立于混沌的尘俗之外,而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的高尚节操。故此,朱熹做《梅花赋》,以梅花来比屈原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洁之志。王冕写《梅花传》,盛赞梅花“为人修洁洒落,秀外莹中,玉立风尘之表,飘飘然真神仙中人”、“翩翩浊世之高士也。观其清标雅韵,有古君子之风焉,彼华腴绮丽乌能之哉,以故天下人士景仰爱慕岂虚也耶?”朱元荐也曾做《忆庚岭梅花赋》,称颂梅花“或洒落如秦、黄,或豪迈如李、杜,或寒瘦如郊、岛,或清丽如徐、庚。其枕烟卧霞也,芝商山之四皓;其饕风雪也,毡羝窑之苏武。不可名状,难以枚数。”梅花的风格真是集古贤人之大成,照今义士之肝胆,磊落光明,傲骨铮铮。正因为作为纯洁,坚韧性格的象征,故历来受到人们的深爱,如范成大在《梅谱前序》中说:“梅,天下尤物,无问智愚贤不肖,莫敢有异议。学圃之士,必先种植梅,且不厌多,他花无多少皆不系轻重。”可见,梅花是最为文人赞赏和喜爱的花卉之一,故此,便出现了大量的咏梅之作。
二
我国古代的第一首咏梅诗作,由于资料缺乏,今已不可考知。较早的有梁代何逊的《扬州法曹梅花盛开》,此诗又作《咏早梅》。其云: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
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
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
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
应知早飘落,畋逐上春来。
此诗虽算不上是上乘佳作,但其中第三句至第六句,还是颇具意境的,而且写出了梅花的盎然生机,故于后世影响较大,以致历代诗人们咏梅时,大都对其予以赞许。如杜甫《和裴迪登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诗:“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宋代尤袤《入春半月未有梅花》:“留连东阁空愁绝,只缘何郎作好诗”。再如明季高启的《梅花九首》其一也是如此:“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所以,《雪斋浪记》说:“为诗当饱参,然后嗅味乃同,虽为大宗匠者亦然。‘月观’‘枝横’之语,乃何逊妙处,自林和靖一参之后,参之者甚多。”由此即可见,何诗对后世咏梅诗的影响之一斑。
诗人咏梅,一般说来,主要有“表象”与“内象”之咏两大类。所谓“表象”,是指对梅花的外在美进行歌颂与述写,如上引何逊之诗即是。而“内象”则专指对梅花不畏严寒、卓然独放品格的称颂,这是一种内在美。无论就审美价值抑或作品品位而言,内在美的咏梅之作,显然要比外在美的同类作品更有特点,更具个性。因此,展示梅花不怕严寒,独标一格的精神风貌,也就成为古代咏梅诗词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在这方面,陆游的《落梅》诗可堪称为代表之作:
雪虐风饕愈凛然, 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合飘零去, 耻向东君更气怜。
诗中的“雪虐风饕”,形容风雪凶猛。但尽管寒风凛冽,冰雪飞扬,梅花却依然俏首挺立,含风怒放。在这首诗中,诗人已将梅花完全拟人化,人格化了。全诗所写梅花的不怕冰风摧折,不惧寒雪埋藏,看似“咏梅”,实则是在咏人。而这位“人”,被咏的便是诗人自己。类似《落梅》诗的拟人之作,在陆游的作品中还有不少,并且还产生了诸多著名的咏梅佳句,如:“凌厉冰霜节俞坚,人间乃有此癯仙”(《射的山观梅》其二);“高标逸韻君知否?正在层冰积雪时”(《梅花绝句》),等等。咏梅中的拟人之作,其最大的特点是借梅以写人,而写人则是文学的根本所在,所谓“文学即人学”,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拟人的咏梅之作,乃属咏梅诗词中的上品)。
而拟人之作在咏梅诗词中,由于诗人们的审美情趣与视角差异的不同,因而又可分为几种类别,其中之一者,即是以梅的风骨喻人。梅花不仅傲寒冲霜,而且香味清幽,沁人心脾,非它花可比,因之,不少诗人在其咏梅诗中,均是针对梅花的香而咏的。如王安石《梅花》一诗,既写了梅之色,更写了梅之香: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在这首诗中,诗人紧紧抓住梅花凌寒开放“为有暗香来”这一特点,用以表现一种崛强的风骨精神,实属慧眼独具。此外,诗人还用“遥知不是雪”五字,指出雪与梅的同时存在,主要是为了逗出梅花的香来。其意思是说,雪虽然是无瑕与高洁的,但梅花除了具有雪的这种一般特点外,还有雪所不具备的香的品格。梅花不仅凌寒呈艳,而且还在严寒中播送“暗香”,严寒既压不倒其色,亦挡不住其香,这就难怪宋代另一诗人卢梅坡在《雪梅》中,称“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由于梅花的香是一种风骨的暗寓,一种精神的体现,所以历代诗人都颇为注意梅花的香。如杨炯咏梅云:“影随朝日远,香逐便风来”;柳宗元诗说:“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而南宋陈与义的《蜡梅四绝句》其一,则更是写得形象生动:“花房小如许,铜切黄金涂。中有万斛香,与君细细输。”陈与义的另一首《蜡梅》,与杨万里的《梅花下遇小雨》诗,对于梅之香的描写,则又可谓是别出心裁。请看:
只愁繁香欺定力,薰我欲醉须人扶。
不辞花前醉倒卧,是酒是香君试别。
——陈诗
初来也觉香破鼻,顷之无香亦无味。
虚疑黄昏花欲睡,不知被花薰得醉。
——杨诗
二诗都用夸张的手法写花气袭人,浓郁得连人都要被薰醉。但尽管这两首诗在技巧上颇具特点,其与上举同类作品相比,都失去了“香”的一种内在的风骨精神,实为“外象”的咏梅之作。在这一方面,陆游不愧为大家。因为在陆游一百六十五首咏梅诗词中,直接咏“香”者竟有四十余首之多,且名篇名句亦不在少数。如著名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咏梅》);“一春花信二十四,纵有此香无此格”(《芳花楼赏梅》),等等,都有着一种深刻的寓意,体现着诗人忠贞不屈的爱国主义精神与思想。
除了幽香之香,梅花又以洁白无瑕著称,而其洁白又可与雪媲美,因之梅、雪相联,以其洁白喻人的品格与情操,便构成了“内象”型咏梅诗词中的又一种类别。早期的咏梅之作,如梁简文帝《雪里觅梅花》、阴铿《咏雪里梅》、王初《春日咏梅花》等,便大都是针对梅的洁白而吟。唐宋以降,此类咏梅之作更是姹紫嫣红,蔚为壮观。而且,这一时期的这类作品,大都是以梅雪互映为其前提,然后或借雪写梅,或以梅拟人。如辛弃疾在《临江仙》中写道:“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词人在这里以极洗炼的语词,极力赞颂着梅花的高洁。所谓“雪精神”,也就是“梅精神”,亦即一种能在逆境中卓然独立的人的精神。而早于辛弃疾的唐代诗人张渭的《早梅》,在咏写梅的洁白上,也堪称佳作: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应缘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全诗不仅描绘了溪桥边寒梅盛开的景况,而且写出了作者对梅之“疑”,并以为是“经冬雪未销”。于是,由此即可勾起人们的种种联想。此诗尽管写得颇有情致,但总的说来,乃属于“外象”之咏的范畴,是一种纯客观的景物诗描写,因之,也就难以与辛词并读。宋以前的咏梅之作,较之宋代的同类作品缺少风骨与精神,张渭的这首《早梅》,乃可帮助我们窥其一斑。
此外,在咏梅诗词中还有梅竹互映,梅松共寓等另几类作品。梅与竹,都是高洁心性的象征,二者的结合咏写,可收到相得益彰的艺术效果。例如,唐代诗人刘言史就有《竹里梅》这样的诗题,而苏轼的《和秦太虚梅花》、梅尧臣的《京师逢卖梅花五首》等作,则是梅,竹相兼,白、绿互衬,于对比中见其精神。另有一类诗词,则是将艳桃浓李与梅花作对照,从而以桃李的妖娆反衬出梅花的高洁与孤傲。如白居易的《新栽梅》有云:“莫怕长洲桃李妒,今年好为使君开”;郑述诚的《华林园早梅》则为:“独凌寒气发,不逐众花开”。至于苏轼的《中隐堂》诗与李纲《梅花赋》。则从对立的角度,把梅的品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后者有云:“惟标格之独高,故众美之咸具,下视群芳,不足比数;桃李逊嫮,梨杏推妍。”作者通过对比的表现手法,赋予了梅花一种不逐流俗、不畏谗毁、贞洁自守,挺拔独立的品格。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这种品格的尊崇与爱敬。其赋梅,其实是在赋人;而其崇梅,其实又是在崇敬南宋时期的一批具有梅的品格的正直之士。
三
咏梅诗词与其它咏物文学一样,无论是“外象”的描摹抑或“内象”的咏写,都十分讲究形似与神似,而于神似则又尤甚。清代文学批评家田同之在《西圃诗说》中说:“咏物贵似,然不可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在众多写出梅花神韵的佳作中,北宋诗人林逋的《山园小梅》就很有代表性: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斗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林逋是北宋的著名高士,终身不仕不娶,长期隐居杭州西湖之孤山,以种梅养鹤自娱,时称“梅妻鹤子”,故与梅结下了深厚的情缘。上引的这首《山园小梅》在,在以动静相宜的手法,写出了梅花“暗香”的“浮动”之后,又以拟人的手法,勾勒了“霜禽”的“偷眼”,“粉蝶”的“断魂”,从而极力烘托了梅花的“独暄妍”与“占尽风情”。全诗形象生动,意境浑成,尤以“疏影”一联最为著名而成为千古绝唱。由于林逋一生与梅花结下了不解之缘,故后世诗人咏梅,又大都与这位“林处士”相关联,如辛弃疾在《浣溪沙·种梅菊》中就说:“自有渊明方有菊,若无和靖即无梅”。如果说,后世诗人在咏梅之作中关联何逊的话,是因其《咏早梅》创作甚早的缘故,而关联林逋者,则是直接与其的生活经历及其咏梅诗的成就密不可分。
苏轼的《红梅》诗也颇具梅花的神韵。全诗亦为七言律诗: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此诗与林逋的《山园小梅》相比,一咏红梅,一咏白梅,都各以其特色而成为咏梅诗词中的绝唱。所不同的是,林诗主要在技巧方面取胜,而苏诗则是将红梅人格化了。全诗说梅因为担心冰霜满脸,不合时宜,所以才开得较迟,它虽然带有桃花杏花样的浅红色,但却仍保留着梅花孤高清瘦的神韵。以写菊花负名的李清照,在写梅花时也很注重其神韵。请看她的一首《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樽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前人咏梅,多用“冰魂”、“雪骨”、“玉颊”、“檀心”之类语词,以颂扬梅花在寒凝大地,冰封雪冻,万物凋零时不畏严寒,俏立枝头,迎风斗雪的胜韵与高格。易安此词,上片虽重在咏梅,但她并没有停留在对梅花本身状貌的精雕细刻或故实的征引上面,而是在写貌的同时,兼及梅花的精神品格。首二句,神貌兼顾,有力地突出了梅花“破腊”、“传春”的品格。接着,又用“香脸半开”、“玉人浴出”、“新妆”如洗等的想象,把初绽的梅花比作雪肤凝脂、含情脉脉的出浴美人,给雪里寒梅增添了无限的活力与形象感。作者把通过观察、联想所产生的主观感受赋予具体的形象——美人,使梅花富于诱人的魅力,具有生命和灵性,从而更加形象地表达出了梅花高标一格的神韵。
在讲究神韵的同时,文学家们又常常寄托着某种感情于其中,使之更具有社会的现实意义,而非咏梅而咏梅。这是六朝以后表现在咏梅诗词中的一个明显的特点。例如,当我们在读林逋的《山园小梅》时,所认识的是一个同梅一样孤傲高洁的诗人形象,而陆放翁的大量咏梅诗作中,又寄寓了诗人对一种理想人格的追求。其著名的《卜算子·咏梅》一词,就是这种理想人格追求的代表之作: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争春”,原指群花迎春,斗艳争芳,用来喻指当时社会上那些趋炎附势,谄媚取宠的丑行。“群芳”,泛指桃李;“妒”是说嫉能害贤。词人通过此二句的描述,把梅花的那种不同流合污,不畏谗毁、贞洁自守、卓然独放的品格完整而鲜明地呈现出来了。而这种品格,实际上也就是诗人的理想人格。“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其大意是说:即使是凋零、残落了,花朵被碾成了粉末,可神韵犹在,香气犹存。一缕腊梅香,一丝报国魂!这“香如故”,既是陆游报效祖国的拳拳之心,又是他热爱祖国的真实写照,同时也是他作为一位爱国主义诗人光明磊落心迹的见证。
四
在中国古代的咏梅诗词创作中,有一种特别值得重视的文学现象,这就是两宋时期的咏梅诗人与咏梅作品,既是前无古人,又为后少来者。两宋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数量之多的咏梅作品?这应该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依笔者之见,质而言之,大约有这样的几个方面:
第一,与宋人的审美心态密切相关。这一点是通过比较而言的。众所周知,唐人崇尚肥美,故喜爱牡丹;而宋人则推崇清瘦,所以独钟梅花。
其二,梅花在宋代得到大面积的栽种,为文学家们提供了创作素材。如陆游咏梅诗凡84题,计165首,而张道洽则“平生作梅花诗三百余首”(见《宋诗纪事》卷六十五),又较陆游为甚。刘克庄一生不仅写了130多首咏梅诗词,而且还因《落梅》一诗中有“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两句,被言官李知孝等人指控为“讪谤当国”,而一再被黜,坐废十年,这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落梅诗案”。
其三,两宋党争激烈,战争频仍,固而大批有志之士或被贬谪,或遭罢官,他们在理想难伸,国恨难报的情况下,大都借梅花不畏严寒,不惧冰雪的精神为寄托,于是,梅花成了他们笔下的宠物。
宋代咏梅诗词创作的繁荣,其原因固然还有许多,但以上的三种则为其主要者。尽管两宋以后咏梅之作,在数量上有明显的下降趋势,但因受两宋的影响,其中也不乏咏梅的诗家之射雕手,如元末著名画家兼诗人王冕即为其一。王冕爱梅之痴,不减宋初的林逋。他是一位“以胭脂作设骨体”(《王冕传》)的画梅能手,他一生“写梅种梅千万树”(《梅花》),并名其居室为“梅花屋”,自号梅花屋主、梅叟、梅翁,还著有《梅谱》一书。故而,王冕的咏梅诗也颇负盛名,如他的《墨梅》:
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此诗开篇以典入题,用十四个字勾勒出一幅生动的画面,小院人家,依山傍水,院中墨池荡漾,池边梅树婀娜,苔枝缀玉,摇曳多姿,花开朵朵,清香四溢接着,诗人又尽情地赞美了墨梅的高格,谓画上的墨梅只用淡墨点染,不用彩色涂抹,原本无意博人夸赞,只求画出其精神与神韵。全诗虽只四句,但作者以我国绘画中的美学追求来进行咏梅诗的创作,因之,使得诗中充满了诗情画意,真可谓是匠心别具。又其《白梅》诗云: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首诗是王冕五十八首总题《白梅》诗中最出色的一首。白梅为梅中仙品,高洁而娇媚,“冰雪林中著此身”,正是抒写了白梅在诗人眼中的美好倩影与形象:她傲然挺立,迎风斗雪,坦坦荡荡,卓尔不群。将白梅放在冰雪的环境中进行咏写,不仅形象地描绘出了白梅的身姿,而且更为生动地展现出了白梅的气魄。而“不与桃李混芳尘”,则进一步强调了白梅的高洁卓异。前两句总的说来,是对梅花高标逸韵的直接叙写,而后二句则为千古名句,“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这两句诗,是化用唐代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句子而成。岑诗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也是两句很有名的句子。但岑诗是以梨花喻雪景,此诗则为对梅“香”的高度赞颂。白梅不择花期,不选丽日,放蕊吐香,传报喜讯,这是何等的旷达,又是何等的高洁。全诗形象地写出了白梅以香满天下为己任的胸怀与品格,这既是梅的精神,梅的气度,也是诗人的理想,诗人的抱负。
有趣的是,上引王冕的两首诗,其结尾也颇为相似:一个要“只留清气满乾坤”,一个要“散作乾坤万里春”,都是以天下为己任抒发了一种宏大的抱负与达观的胸怀。但二者又是各有所别的。《墨梅》强调的是高洁的品德和坚贞的气节,流露出来的是孤芳自赏之情,而《白梅》则更多地表达了施展政治抱负的愿望,沉静里有积极,缄默中寓进取,高洁中带有一种入世的精神。王冕此二诗堪称历代咏梅诗作中的上乘之作,放在宋代的咏梅诗作中,也是毫不逊色的。
总的说来,咏梅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以其独特的风韵,不仅为古老的咏物诗开辟了一块新天地,使其焕发出了新的青春,而且还丰富、发展了中国古代抒情文学的内涵与表现手法。更为值得首肯的是,历代文学家通过对梅花的审美认识,大都将笔触围绕着梅花的高洁品格与风骨精神去进行种种形式的寄托,从而将其人格化。若从这一意义上讲,咏梅文学所体现与反映的,实质上是中国古代文学家们不屈的精神面貌。如果说,梅的品格与精神乃可视为大自然中的百花之魂的话,那么,咏梅文学就应为古代中国的一种民族之魂!本文之所以选定咏梅诗词作为研究对象,其原因即在于此。
收稿日期:1994-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