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为例
赵子征 山东大学(威海)艺术学院 山东 威海 264209
提要: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两者虽然同题,但两者作品立意、作品源流、审美意境、情感基调各有异同。本文在对作品综合分析的基础上,对两者的异同之处进行浅略探讨。
关键词: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中国艺术最初具有诗、乐、舞合一的传统,尽管约在春秋以后,诗歌从乐舞中逐步分化独立出来,转向文学意义和节奏韵律的方向发展,但是诗歌和音乐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诗歌除通过文字记载传播外,还通过人们的口头传唱以声音的形式在社会上广为流传。
我国民族音乐中的丝竹器乐合奏曲《春江花月夜》是一首由现代音乐家改编的展现丝竹乐器之美的优秀作品,它将山水之美、花树妖娆、水光云影变幻、渔歌互答一一变作音律用音乐的形式予以表现,营造了空旷、静美的审美意境。在诗歌领域,为人们所熟知的《春江花月夜》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作品,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孤篇盖全唐”的强大魅力,因相隔千年时光,虽然我们无从知晓唐人是怎样去传唱它,当从它绮丽的文字、优美的意境和字里行间的幽古之思中,我们依然能被它的独特艺术魅力所震撼。民乐曲《春江花月夜》和张若虚的诗歌《春江花月夜》两者虽然同题,除分属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的表现外,两者在题目来源、表现内容、审美意境均存在很大的差异。本文从分析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两者异同入手,对两种作品进行对比和赏析,理清作品源流,在纠正部分人认为两者立意相同的错误的同时,解读作品各自所营造的审美意境、情感基调。
一、作品源流及立意
《春江花月夜》的标题给人“春江花好,月夜静美”心理暗示,但民乐中的《春江花月夜》和唐诗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两者首先在作品源流、题目意义上存在很大的差异。
1.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
现在广为流传的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的曲名和各段小标题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大同国乐会创始人郑觐文拟订,曲谱由柳尧章先生改编自琵琶曲《浔阳夜月》。据当代著名琵琶演奏家林石城先生考证,“《春江花月夜》的旋律,来自琵琶传统古曲《夕阳箫鼓》”[1]。现存最早的琵琶独奏《夕阳箫鼓》曲谱被收录在成书于清乾隆、嘉庆年间的《鞠士林琵琶谱》手抄本中;稍后在成书于1842年的张兼山的《檀槽集琵琶谱》、1875年的吴畹卿手抄琵琶谱以及成书于清道光、光绪年间(具体年份不详)的《陈子敬琵琶谱》手抄本都中也收录了该曲谱;1895年平湖派琵琶演奏家李芳国将其收入所编的《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新谱》(又称《李芳园琵琶谱》)中,为强调其为琵琶曲目,将《夕阳箫鼓》更名为《浔阳琵琶》;汪昱庭先生在《汪昱庭琵琶谱》手抄本中将此曲更名为《浔阳月夜》;1923年大同国乐会的柳尧章、郑觐文根据琵琶曲《浔阳月夜》改编成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在沈浩初1927年出版的《养正轩琵琶谱》中,该曲谱仍然称为《夕阳箫鼓》。
关于琵琶独奏曲《夕阳箫鼓》的标题的由来,据林石城先生推断最初可能取意于宋代诗人徐元杰的诗句“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湖上》)[2],《浔阳月夜》则是民间琵琶演奏家根据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长篇叙事诗《琵琶行》创立的独奏曲目,重在再现“寻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芦花秋瑟瑟“的深秋送别的场景,表达了主客依依惜别之情。后来的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在根据琵琶曲《夕阳箫鼓》为依据进行再创做的同时,另改标题,因《琵琶行》中“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洒还独倾”之句改为《春江花月夜》。在乐曲的表现内容上一改琵琶独奏曲“枫叶芦花秋瑟瑟”的深秋临江晚别,进而强调“春江花月夜”的暮春江夜之美。大同国乐会的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通过展示的是暮春时节,人们夜游江山之间,在江楼钟鼓、桨声水声、渔歌晚唱中,尽兴而归,意在歌颂江山多娇,人们尽享月下山水之好。
2.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在诗歌领域,《春江花月夜》为乐府《清商曲辞·吴声歌曲》旧题,关于该题的创制者为谁,一说为陈后主,另一说为隋炀帝,目前尚无定论。乐府旧题《春江花月夜》历来备受文人青睐,仅在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中,除收录了张若虚所做《春江花月夜》外,另外还收录了隋炀帝所做《春江花月夜》二首、诸葛颖所做《春江花月夜》一首、张子容所做《春江花月夜》二首、温庭筠所做《春江花月夜》一首,因这些《春江花月夜》的艺术成就远不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故提到诗歌《春江花月夜》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从诗歌欣赏的角度,《春江花月夜》仅这个诗题就涵盖了春、江、花、月、夜这五种物象,为人们营造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通过优美的文辞、奇丽的想象对春、江、花、月、夜进行描绘,在大力展示月下自然景物之美的同时,抒发了良辰美景中游子思妇的相思之苦,进而升华到对人生哲理、宇宙奥秘的深思与追问。
二、表现内容的区别
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虽然都是围绕“春、江、花、月、夜”展示各自的中心思想,但是作品中表现的内容也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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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
郑觐文在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中用“江楼钟鼓、月上东山、风回曲水、花影层叠、水深云际、渔歌唱晚、徊澜拍岸、桡鸣远濑、欸乃归舟、尾声”[3]等十个意蕴深远的小标题来概括全曲的内容。在乐曲的开始,以古筝滚指连重奏法起奏表现江上水波荡漾,辅以大鼓轻声滚奏不仅应“江楼钟鼓”之标题,而且营造了江楼之上暮鼓声声远扬,意境幽远。第二段“月上东山”,此刻乐曲中琵琶、二胡、古筝等乐器齐鸣,节律舒缓、轻盈、平稳,几种乐器以声音来勾画一轮皓月从东山之上缓缓升起,清辉透过如纱似雾的薄云洒在江山之上的景象,通过若隐若现的声音变化,体现了月光的皎洁和云翳从月亮上掠过的轻盈。第三段“风回曲水”主要通过音乐旋律的升降变幻来表现江风从江面游走,水波荡漾,细浪簇岸的景色。第四段“花影层叠”通过琵琶演绎四组先紧后宽的旋律来表现月光下花影摇弋,细碎的琵琶声让人联想到苏轼咏花影“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叫明月送将来”诗意画意。第五段“水云深际”乐曲以浑厚的中低音来表现江涛的汹涌之势,古筝、洞箫、琵琶的回旋、飘缈的旋律来表现云天的高远,以及江流天际的景象。第六段“洄滥拍岸”琵琶演奏运用轮指扫弦的技法,节奏由慢转快,随之各种乐器的加入营造出全曲的第一次高潮,表现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美场面。在接下来的第七段“渔歌唱晚”以轻快的节奏,营造出明快的氛围,表现渔人收获后晚归的喜悦心情。第八段“桡鸣远濑”重在通过丝竹的合鸣体现船桨在远处的激流中划动的声响,用激荡的旋律体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画面。第九段“欸乃归舟”是《春江花月夜》全曲的高潮,节奏由慢而快,古筝划奏,节奏由慢逐渐变快,声音的力度由弱逐渐变强,表现出江面上波浪汹涌的画面,用槽声模仿“欸乃”声,营造春江夜景饱含生机的静谧幽美。整首曲子中,通过“渔歌唱晚、桡鸣远濑、欸乃归舟”等片段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共融,着力表现天人合一的审美主张。
2.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开篇便写春江月夜“江潮连海,月共潮生”的壮丽画面,接着写月光下江水绕着芳草萋萋的草甸流过,花林像被薄雪覆盖一片玉树琼花景象。月光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银辉,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月光呢?诗人用“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写月光之皎洁,然后用“皎皎空中孤月轮”告诉读者这个“江天一色无纤尘”的澄澈世界都是源自空中那轮明月的普照。月光下的纯净引发了作者的哲学思考,面对恒久的月亮,他感慨人生的短暂,由明月想到漂泊天涯的离人和独上高楼唯借明月千里寄相思的思妇,用“可怜楼上月徘徊”写出思妇在夜深人静的思念和孤苦。最后一部分用落花、流水、残月来烘托身处他乡的游子的思归之情。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紧扣春、江、花、月、夜五大物象,以“月”作为贯穿全诗的主要线索,诗情随着月亮的升落而变化。诗中从“海上明月共潮生”到用“皎皎空中孤月轮”用“楼上月徘徊”写月之高悬,再用“江潭落月复西斜”写月之西斜,最后用“落月摇情满江树”写月落,展示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江浦、花林、飞霜、白云、扁舟、高楼、镜台、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失眠的思妇、夜宿舟中的游子,构成了一幅具有自然山水之美、人生哲理和生活情趣的画卷,而清冷的月光又似淡雅的水墨,勾画出浓淡相宜、虚实相生的疏朗画境,使这首诗“诗中有画”,让读者自然联想到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
三、作品审美意境、感情基调的区别
虽然在丝竹合奏曲和张若虚的诗歌《春江花月夜》中,作品都是以“春、江、花、月、夜”为中心,但是勾画出了不同的画面,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认为的“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2],因此,两首作品审美意境和情感基调也是不同的。
1.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
大同国乐会丝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音乐形象丰满,乐曲起伏有致、富于表现,乐曲分段标题耐人寻味,作品通过丝竹乐器情感表达典雅、细腻、轻快的特点,运用绵延起伏和级进的旋律,既展现了中国民族器乐曲气韵优雅,刻画入微的艺术美,又展现了中国民族音乐的意境美。乐曲中琵琶音色清新柔、富有弹性,洞箫低沉、哀怨具有极强的穿透力,作品大量使用琵琶来描绘和刻画多种形象,用洞箫、古筝来营造幽怨悠长的音乐氛围,辅以五声和六声音节和多种音乐创作手法的大量使用,来体现旋律多变与变奏“形变而神不变”的特点。在乐曲中江楼的钟鼓声、缓缓升起的明月、摇曳花影、碧水长天、渔歌唱晚、帆影桨声动静结合,通过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实现了抒情写意性与写实描绘性的有机与完美结合,构建了天人合一的审美意境。
2.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全诗共36句,勾画了“春江明月”、“江月照人”“月上高楼”“春江月落”等多个意象群,每个意象群虽然都是展示春夜月光中的景物,但每个意象群中的物象既是时间与空间的具体表现形式,又是虚与实的统一,使读者通过诗人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在理解诗人的哲学思想的同时,领略到艺术美,不但达到了如黑格尔所说的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的艺术标准,而且使读者感受到的是一幅生动形象、意境深远的艺术画面。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把天、地、人看成是一个系统里的不同部分,每一个都是这个系统中的不能分割、不可舍弃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相互依存。诗人融诗意、画情、哲理描绘“春、江、花、月、夜”,把对自然山水的赞美、纯真爱情的讴歌、人生哲理的追求、宇宙与时间恒久的感概注入诗中,构筑出一个“物我交感、天人合一”审美意境。整首诗用空灵而清冷的月光,将不绝的思念、哀伤的情感、悲悯的情怀一一隐藏于“春、江、花、月、夜”所构建的美丽深邃的艺术世界,从而取得横绝古今的艺术效果。
参考文献:
[1][3]林石城,乐器[J],2002年第1期78页
[2]林石城,乐器[J],2002年第2期57页
[4]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63页
作者简介:作者:赵子征(1995—),男,汉族,山东淄博市人,山东大学(威海)本科学生。研究方向:音乐学。
论文作者:赵子征
论文发表刊物:《文化研究》2015年12月
论文发表时间:2016/8/22
标签:春江花月夜论文; 琵琶论文; 丝竹论文; 国乐论文; 意境论文; 张若虚论文; 作品论文; 《文化研究》2015年12月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