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的思想价值--与汉乐福民歌的比较研究_汉乐府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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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就思想价值而言,汉赋与汉乐府诗是不能以高下优劣相论的。汉乐府诗广泛地描写下层社会的生活,反映民众的心声,这是汉赋罕能涉及的;而汉赋立足于社会政治、着眼于上层统治、注重于文人自身等方面的描写,这又是汉乐府诗难以达到的。本文针对抑赋扬诗的偏见,就汉赋对时政黑暗不公的痛斥、贵族腐败生活的揭露、文人不幸遭遇的控诉、民众生活疾苦的反映,以及提出改革现存制度的政治主张和经济措施,进行了具体的比较分析。在汉代思想史上,汉赋以它深刻的政治见解和具体的治国方案,作出了特殊的历史贡献。

关键词:汉赋 汉乐府诗 比较研究 民本思想

汉赋与汉乐府民歌,一是上层文人的作品,一是下层民众的歌吟,它们的思想价值能否进行比较研究,回答是肯定的。问题是怎样进行比较?比较的目的是什么?那种抑赋扬诗、或褒诗贬赋的比较,只能得出片面的见解和结论,是有害无益的。本文的比较研究,目的不是反其道地抑诗扬赋,而是试图通过作品的对照分析,见出各自的优劣,探求汉赋在汉代思想史上所作出的特殊贡献。

我们只要对作品进行全面具体的考察,就不难发现,汉赋与汉乐府民歌具有同样不可低估的思想价值。这是因为,汉赋既有歌功颂德、描写贵族生活的一面,更有讽谏时君、针砭时弊的一面。今存较完整的120多篇赋作中,大多数作品都涉及到对贵族腐朽生活的暴露、对黑暗时政的痛斥、对文人不幸遭遇的控诉、对人民生活疾苦的反映,以及提出改革现存制度的主张。如此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容,是完全可以同汉乐府民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精神相提并论的,甚而某些思想见解的深度,要在汉乐府民歌之上的。

汉乐府民歌就其主流而言,已得到了充分肯定。但从今存的全部诗作来看,尚有1/4的作品消极思想较多,如果避开这一点而同汉赋的思想比高低,显然失去其科学性。为说明问题,不妨作番简要的清理。汉乐府民歌中消极的思想内容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悲叹人生短暂,追求及时行乐,如《西门行》:“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尽管这首诗有“贫士失职者所作”[(1)]的背景,或有“君子悼时为无益之忧”[(2)]的隐痛,而“秉烛游”的消极因素是不容否定的,且对后世产生了极不良的影响。二是抒写生死无常的人生悲哀,《薤露》写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行》亦云:“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这里是没有积极的精神可言的。奋发有为的一代雄主曹操,借用此乐府旧题,全然更新其内容,“用以伤乱后丧亡”[(3)],描写天下大乱、民众涂炭的现实,形成了建安诗坛的强烈写实性。三是写游仙的,如《董逃行》、《王子乔》、《步出夏门行》、《行歌行》(二)、《善哉行》、《古艳歌》等,这些诗的主题不外乎两个方面,“一为希图不死”,“一为逃避现实”[(4)]。有的直言服药成仙:“采取神药若木端……服此药可得神仙。”有的写得道升仙:“卒得神仙道,上与天相扶……揽辔为我御,将吾上天游。”有的幻想同仙人遨游:“仙人骑白鹿……导我上太华。”这种游仙题材,到了魏晋时代,尤其是在曹操笔下,面貌全然一新,“游仙远想,实系思心”[(5)],借助游仙诗,抒写建功立业的情怀。就这类题材而言,汉赋却表现出它的积极意义,桓谭的《仙赋》借咏仙人王乔赤松的“周览八极”来抒发“高眇之志”;班彪的《览海赋》以仙境神人的隐现,点缀大海的空灵美,借以表达避世远祸的思想;司马相如的《大人赋》通篇仙游神览,其旨在讽谏时君。可以说在汉赋作品中很少见到汉乐府民歌所存在的这些消极思想。

对现实生活的反映,成了衡量汉赋与汉乐府民歌思想价值的重要标志。所谓的现实生活,不能狭义地理解为下层民众的生活,而应当有广泛的社会内容,高尔基说过:“对人和人的生活环境作真实的、不加粉饰的描写的,谓之现实主义。”[(6)]这里的“人”,当包括上层阶级、文人和下层庶民;“生活环境”,当指物质的和精神的生存空间。如此多层面的现实生活,汉赋与乐府民歌都不可能全面反映,只是着墨于不同的侧面。汉赋重在描写上层社会的腐败和文人的不幸,汉乐府民歌则重在反映下层百姓的生活疾苦,它们恰好起到了互补的作用,共同构造了汉代社会现实生活的完整图画。

汉乐府民歌确实广泛地描写了民众的苦难生活,《东门行》展现出残酷经济剥削下民众铤而走险的悲剧,《妇病行》描写了妻死子亡的家庭悲剧,《艳歌行》《悲歌》反映了流浪者离乡背井的苦难,《战城南》《十五从军征》揭露了战争的灾难。相比之下,汉赋对人民疾苦生活的描写显得较单薄,但并非“绝缘”,虽不如乐府民歌塑造出一个个受压迫受剥削的苦难者形象,却也构造了一幅幅凄惨的现实画面。贾谊在《旱云赋》中描绘出农民遭受旱灾时忧心。如焚的情状:“隆盛暑而聊兮,煎砂石而烂渭;汤风至而含热兮,群生闷满而愁愤畎亩枯槁而失泽兮,壤石相聚而为害。农夫垂拱而无聊兮,释其锄耨而下泪。忧疆畔之遇害兮,痛皇天之靡惠。惜稚稼之旱夭兮,离天灾而不遂。”在中国文学史上,“这是最早反映自然灾害及其对农民带来苦难的一篇赋作”[(7)]。贾谊是汉代初年的赋家,可见汉赋较早地关注了民众生活的悲苦现实。班彪在《北征赋》中描写社会动乱所造成的“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的悲境,着墨虽然不多,而反映现实的精神同曹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诗篇一样强烈。王褒的《僮约》是一篇杰出的“赋体俳谐文”,它所描写的是“一般史传中难得反映的社会现实”[(8)],文中通过奴隶一天从早到晚扫除、洗涤、浚渠、锄园、割草、汲水、织履、张鸟、捕鱼、弹凫、射鹿、捉龟、逐鸱、牧猪、种姜、养芋、喂马等等劳动的描写,生动而具体地再现了“不如早归黄土陌,丘蚓钻额”的非人生活。对此,马积高教授说:“从内容来说,此赋可以与《豳风·七月》相比拟的。只是《七月》写的是周时奴隶主教育奴隶在一年内如何生活,此赋写的是汉时家奴从朝至夜的劳作,略有不同。而在描写的生动、形象上,此赋远远超过了《七月》,特别是语言已接近口语,尤为可贵。”[(9)]由此足以说明,汉赋决不是无视民众的苦难生活。如果说这里只提及汉代小赋的话,那么大赋对社会现实的态度又是如何呢?

上层贵族的奢侈生活,是建立在榨取民脂民膏的基础上,因而暴露贵族生活的腐朽奢侈是汉大赋最突出的思想贡献。赋家以设客代言的形式,深刻地反映了这方面的内容。枚乘《七发》借吴客之口,典型地再现了贵族子弟糜烂的生活方式:“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饮食则温淳甘脆,脭转肥厚;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宴,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若将这段描写同乐府民歌描绘民众生活疾苦的内容参照阅读,那么社会之不公,贫富之悬殊,苦难之根源,则更为分明了然。司马相如比枚乘更大胆,《子虚赋》将批判的矛头直指王侯君主,赋文先是极力铺陈楚王游猎云梦泽的盛况:云梦之富有,无物不备:车驾之精美,雕玉饰珠;声势之浩荡,雷动星流;捕获之众多,鸟兽蔽地;美女之艳丽,神仙仿佛;歌舞之欢乐,惊天动地。之后以乌有先生之口,道出铺陈的用心乃是“显侈靡”、“彰君恶”,有力地揭露了贵族阶级“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的腐朽生活。扬雄的《长杨赋》借子墨客卿之口,指责最高统治者为了满足纵情田猎的需求,驱民入山林,造成“扰于农民三旬有余”之害。汉代叙事大赋对社会的上层大胆地暴露,其思想价值是乐府民歌不可替代的。

旧时代压在社会最下层的是妇女,对于她们不幸命运的描写,汉乐府民歌从广阔的社会画面表现得最为充分,写民间女子随时遭到贵族调戏侮辱的有《陌上桑》、《羽林郎》,写女子随时被丈夫抛弃的有《怨歌行》、《上山采蘼芜》,写封建制度下女子以死殉情的有《孔雀东南飞》。然而,宫廷深院中的宫女生活是乐府民歌所不能涉及到的。封建帝王为满足淫侈生活的需求,入选大量的女子进宫,禁锢深院,冷落终身。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是开后代宫怨题材的先河[(10)],尤其是班婕妤,她是第一位描写宫女生活的女作家,班婕妤自身就是一位不幸的宫女,汉成帝时被选入宫,因遭赵飞燕的进谗而失宠,于是作有《自悼赋》,以抒写失宠的哀怨之情:“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俯视兮丹墀,恩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班婕妤又是一位后宫女官,对宫女的生活,既有亲身的体验,又耳闻目睹,因而她的《捣素赋》真切地倾诉了宫女共同的哀怨,赋文先写宫女“胜云霞之迩日,似桃李之向春”的花容玉貌,接着将宫女置于愁云、寒风、冷月、桂露的悲愁氛围之中,强烈地衬托了宫女内心的冷落凄凉;进而写宫女捣素发出“清寡鸾之命群,哀离鹤之归晚”的哀婉动人的杵声,以声传情,透视出宫女凄楚无限的心声;最后直写宫女的无边愁苦:“怀百忧之盈抱,空千里兮饮泪。”如泣如诉,令人心碎。汉赋与汉乐府民歌从不同社会侧面反映了旧时代女子不幸命运。

中国的知识分子大多奉行孔子所创立的修身、治家、平天下的入世志向,而在旧时代,他们总是厄运横行。春秋战国,天下纷争,诸子士人奔忙于列国之间,被逐受害者有之;时至两汉,天下一统,文人多同倡优,失志者大有人在。汉赋以大量的篇幅描写了文人的遭遇,这是汉乐府民歌所缺少的内容。乐府民歌虽有抨击时政对人才的摧残,如汉顺帝时的歌谣:“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但没有表现文人的身世,缺少个性描写。汉赋是文人的创作,赋家运用手中的笔,抒写自己的身世,这已成为他们创作的主题之一。有的直抒身世的冤曲,如严忌的《哀时命》、董仲舒的《士不遇赋》、司马迁的《悲士不遇赋》、息夫躬的《绝命辞》、崔篆的《慰志赋》、冯衍的《显志赋》等。这些赋共同的特点是直接抒写作者生不逢时的悲哀、尽诚受害的遭遇、有志难骋的悲苦。最有代表性的是司马迁,这位千古奇才却成了千古悲剧人物,只因李陵一事而枉受宫刑,因而他在《悲士不遇赋》中强烈地抨击现实的黑暗:“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顾影而独存……虽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陈。何穷达之易惑,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遂将屈而不伸。”有的咏古讽今,贾谊的《吊屈原赋》、东方朔的《七谏》、刘向的《九叹》、王褒的《九怀》、王逸的《九思》,这些赋作描写屈原含冤投江的不幸身世,因以自谕,借以讽世。贾谊年少,才气超群,却惨遭诽谤,贬谪长沙,命同屈原,因而过湘水而赋《吊屈原》,怀古伤今,愤时疾俗:“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圣贤逆曳兮,方正倒植。”还有的咏物托情,扬雄的《酒赋》、张衡的《鸿赋》、祢衡的《鹦鹉赋》、赵壹的《穷鸟赋》,这些赋作巧借咏物,曲折地控诉了时政对文人的迫害。

汉赋还有一类作品,设为主客争辩,从正反两面对社会进行冷嘲热讽。东方朔凭着滑稽多智的奇才侍从汉武帝,却始终被视为倡优,政治上得不到重用,他在《答客难》中先以宾客之口,从正面叙述现实的遭遇:“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继以主人“东方先生”的正话反说,点明命不由己的原因:“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文人的命运,不是取决于才能,而是取决于统治者的好恶,这就是时代的悲剧。扬雄的《解嘲》也用同样的方式,正面借助“客嘲”来叙述“位不过侍郎”的卑下地位,再以主人责客,揭示“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的社会原因。这些赋作无可非议地说明汉赋对现实社会批判的尖锐性和深刻性。

从描写社会现实的各个层面来看,汉赋与乐府民歌的思想价值,理应同等视之,它们的区别不是价值的高低,而是反映社会侧面的不同;它们不是对立互斥,当是互补而不可分割。不过,从思想的深度来看,汉赋要高于民歌。概括地说,汉乐府民歌出于下层人物之手,对社会现实的描写只限于摆现象,诉苦难;而出于文人之手的汉赋,则注重于揭根源,提措施,试图从政治上来解除社会的苦难。

汉乐府民歌对现实罪恶的控诉是强烈的,而缺乏对现存制度的理性批判。汉赋显然不同,既有激情的控诉,又能理性的批判。汉赋的作者多为政治思想家,他们往往站在治国安民的高度,冷静地审视社会,透过现象寻求本质。贾谊《旱云赋》在描写“惜稚稼之旱夭兮,离天灾而不遂”的旱灾后,尖锐地指出不能抵御旱灾带来的苦难,根本原因是社会政治制度的过失:“怀怨心而不能己兮,窃托咎于在位。独不闻唐虞之积烈兮,与三代之风气;时俗殊而不还兮,恐功久而坏败。何操行之不得兮,政治失中而违节。”天灾是不可避免的,而人治则可以解除灾害,所以贾谊归罪于统治者的失政违节,很有政治见解。贾谊能看得如此深邃,全出于政治家的眼光,他在《无蓄》一文中总结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天灾,由于政治清明,积粮备患,免于饥饿之苦:“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七岁之旱。”又在《论积贮疏》中告戒汉文帝若不积贮粮食,就会出现“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的危难。汉武帝时身为太常的孔臧在《谏格虎赋》中具体地指出统治者的纵情田猎造成了民众的三大灾难:围地为苑,“犯之者其罪死”;驱民入山林,“妨害农业”;格虎于其庭,“残夭民命”。对社会混乱根源的揭示最为深刻的是东汉赵壹,他的《刺世疾邪赋》可谓集社会批判之大成,赋文先从历史的纵向指出汉代是最为残酷的时代:“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继而从现实的横向揭露了贤愚倒置的腐败表现:“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最后直揭根源:“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这是千古确论。“近人高度地评价东汉的乐府民歌在反映现实生活上所取得的成就,其中也确有不少有价值的篇章,但如仅就对当代政治问题的认识和反映来说,也还不及这篇赋。”[(11)]

汉赋思想的深刻性还表现在提出了一系列变革的具体主张。乐府民歌也涉及到解除苦难的方式,如《东门行》的拔剑反抗,《战城南》的渴求和平,游仙诗中的避开现实,《孔雀东南飞》的告戒家长,《陌上桑》的以智压邪等,这些方式只是从主体方面所表达的一种愿望和理想。汉赋的认识高出一层,它着眼于社会客体的变革,力争通过统治者的权力来达到变革社会的目的,因而能够从思想上、政治上、经济上,较全面地提出治国安民的方案。

思想上,汉赋提出了“与民同乐”的主张。上层统治者在满足于物质生活的同时,尽情地追求精神生活的享乐,当时最突出的是田猎游乐。他们为尽田猎之欢,不恤国政,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严重地损害了民众的利益。汉武帝的侍郎司马相如献《上林赋》直指独乐的危害:“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这里批评贵族的“独乐”,含有提倡与民同乐的思想。孔臧直承孟子“与民同乐”的民本思想,告戒统治者“乐之至也者,与百姓同之谓”(《谏格虎赋》)。张衡又从巩固皇权的高度剖析独乐会导致国政覆灭:“今公子苟好剿民以娱乐,忘民怨之为仇也。好殚物以穷宠,忽下叛而生忧也。夫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东京赋》)

政治上,汉赋提倡德治仁政,减轻刑罚。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指出,帝王贵族要改变淫侈的生活,必须“驰鹜于仁义之涂”,这样才能实现“天下大悦,乡风而听,随流而化”的太平盛世,并提出了“省刑罚,改制度”的主张。治国施仁,是汉赋作家的一贯思想主张,扬雄《羽猎赋》说:“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杜笃《论都赋》主张“躬修道德,吐惠含仁”。这种思想极有时代的现实意义。

汉赋最富有价值的思想是在经济上提出了一系列为民利民的措施。一为励农。由于贵族的霸占,造成了“富者田连仟陌,贫者无立锥之地”[(12)];又因战争、劳役等原因而大量地夺去农时,“扰于农民”,田荒地芜,“不得收敛”。针对这种现实,赋家提出开放田林、励农垦荒的主张。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说:“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聩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馆而勿仞。”给农民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扬雄在《羽猎赋》中劝谏汉成帝要鼓励农民从事农业生产,“丞民乎农桑,劝之以弗怠”;班固在《东都赋》中说得更为具体:“抑工商之淫业,兴农桑之盛务……女修织絍,男务耕耘。”二为济民。对于失去谋生能力及贫困者,赋家又提出了开仓济民的主张。司马相如提出“从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上林赋》)。扬雄《羽猎赋》说:“恐贫穷者不偏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馆,放雉兔,收置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张衡的《东京赋》也有同样的主张:“乐输其财,百姓同于饶衍,上下共有雍熙。”三为节俭。汉代赋家对上层贵族的奢侈生活是深恶痛绝的,格乘、司马相如、班固、张衡在他们的叙事赋中无不痛斥贵族的“穷泰极侈”,并提出了“改奢即俭”的措施,如《上林赋》的“解酒罢猎”,《羽猎赋》的“罕徂离宫而辍游观,土事不辟,石功不雕”,《东京赋》的“班宪度,昭节俭,示太素,去后宫之丽饰,损乘舆之服御”。扬雄在《长扬赋》中还以先王高祖“介胄被露汗”、文帝“木器无文”的节俭兴国来讽谕时君。这些制约贵族奢侈的措施,虽然只停留于作家的良好愿望,而无疑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汉赋提出了如此具体的治国安民的措施,这是乐府民歌所不具备的。赋家虽是出于维护封建社会的长治久安,而在社会处于上升时期的汉代,这些措施的进步性应当肯定,客观上对于减轻民众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起到了促进作用。汉代赋家奉禄朝廷,侍从王族,为什么又能批判上层社会,提出根治的措施?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中不少杰出的政治思想家,继承发展了儒家的民本思想。贾谊在他的政论文中提出了一整套以农为本、以民为本的思想理论和政治主张;为朝廷出色地完成出使巴蜀任务的司马相如在《谏猎书》中鲜明地反对帝王的淫猎;张衡又是一位“称为理政”的政治实践家。强烈的政治责任感,渴求太平盛世的理想,促使着赋家正视社会的现实,关注国家的命运,同情人民的苦难。

在上述比较讨论中,我们完全有理由说,那种抑赋扬诗的观点是缺乏依据的。由于汉代特殊的历史条件,造成了文人赋作的繁荣、民间乐府诗的发达,出现了反映社会现实的特殊方式:汉赋立足于政治,从社会的上层、宫廷的内部、文人的自身来描写现实;乐府民歌立足于生活,从社会的下层、朝廷外部、民众的自身来描写现实。作如斯观,汉赋作为“一代文学”的地位才能真正确立。

注释:

(1)陈胤倩语,见黄节《汉魏乐府风笺》,人民文学出版社58年版P32。

(2)朱正溪语,出处见上。

(3)清张玉谷《古诗赏析》。

(4)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84年版,P78。

(5)陈祚明《采菽堂诗集》。

(6)见《谈谈我是怎样学习写作》。

(7)(9)(11)马积高《赋史》,上海古籍出版社87年版。

(8)郭豫衡《中国散文史》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86年版。

(10)参见沈伯俊《宫怨体的滥觞——长门赋》,见《成都大学学报》1982年第1期。

(12)董仲舒《限民名田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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