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无声中/倾听”——华兹华斯“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中的倾听行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米尔论文,华兹华斯论文,他在论文,声中论文,片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第五卷,华兹华斯写到温德米尔湖畔的一位少年(“The Boy of Winander”),他常常在黄昏时分独自来到群山环抱的湖边,用双手做成呼哨,“宛若擎起一件乐器”,向着沉默的鸟群奏出乱真的啼鸣,焦切地等待它们的回应:
有这样一位少年,你们认识他——
温德米尔的危崖与翠岛!多少个
黄昏,当最初的星光开始沿山脊
缓行,有的升起,有的落去,
他会孤独地站在树下,或伴着
波光朦胧的湖水,将双手举向
嘴边:手指交叉,手掌紧合,
那形态宛若擎起一件乐器,
向着那些默默无语的山鸮
奏出乱真的呼鸣,等待它们
呼应的啼叫。而从湖的彼岸,
很快会传来它们的叫声,不断的
叫声,回答着他的召唤,时而
长呼,时而尖鸣,一波波震颤的
声涛;四方的回声也愈加激越,
一时间这欢乐的喧嚣在谷中奏出
惊心动魄的高潮。有时,回应的
只有那凝滞的无声,似嘲笑他最佳的
技巧,而当他在无声中倾听,那湍泻的
山溪常引起轻轻地惶悚,将水声
遥遥地载入他内心的幽坳;眼前的
景色也在不觉中移入他的
心灵,带着所有庄严的形象——
山岩、森林,还有在湖水恬适的
怀抱中不断变幻天姿的云霄。
(The Prelude:5.364-388,黑体字为笔者所加)①
很多学者分别从想象与自然、想象与时间、言语和书写、性别研究、死亡与凭吊等不同角度分析过这一经典片段,本文将主要围绕该片段中大量的声音描写,关注其背后倾听行为的意义。这些声音描写包括少年的召唤、群鸟的回应、山谷回声、空寂。这些大自然环抱之中丰富而强大的声响通过诉诸少年的听觉而对他产生惊心动魄的力量,而戛然而至的空寂时刻也带来“无声的旋律更加甜美”(济慈《希腊古瓮颂》)的美妙意境。“无声”(silence)一词在连续的诗行中重复出现。爱尔兰学者丹尼斯·唐纳休认为,这一重复体现了典型的华兹华斯风格,并说:“一个不够自信的诗人会换掉其中的一个‘无声’”②。这一重复现象值得推敲,特别是看似重复单调的“无声”一词与上文描写声音的富于变化的语汇形成鲜明对比。同时,对于少年来说,从他最初向原本沉默的大自然发出召唤,到最终受到大自然无声的召唤或考验,这一无声的回归以及少年在无声中凝神倾听、执意等待回应的行为都同样耐人寻味。本文思考少年“在无声中/倾听”这一姿态的意义,探索其倾听活动和心灵成长之间的微妙联系。
一、片段的基本含义
根据学者的考证,该片段最初的手稿(1798年)由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共同组成:开头部分为第三人称单数“他”;自鸟群不再回应起,诗人开始改为第一人称,即鸟群嘲笑着“我的”技巧、“当我在无声中倾听”,暗示着该片段的自传性质。③该片段后以通篇第三人称的形式独立发表在《抒情歌谣集》(1800年)中并附上简短的结尾,讲述诗人在少年墓旁沉默驻足的情景。后来的《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第五卷基本沿用了这一情景。另外,在1798年晚期至1799年间,诗人曾为此片段创作了一段长达45行的引子,对当时压抑儿童天性的教育理论提出批评,并在第37-45行以过渡性文字说起大自然如何以更加多样的教育手段为幼小的心灵注入美与爱,从而引出“温德米尔少年”片段。这段引子后经修改,也被移用到《序曲》第五卷中,出现在教育理论的牺牲品“模范儿童”(The Prelude:5.293)之后,并引出温德米尔少年这一自然之子的形象与前者形成鲜明对比,体现大自然才是最佳的教师,以此制衡唯理性主义的急功近利。④华兹华斯的传记作者斯蒂芬·吉尔认为,从最初的自传性手稿到后来反思现代教育理论的诗文,这一修改过程说明诗人“试图超越个人成长经历而企及更普遍的真理”;但吉尔同时指出,该片段的早期身份同样重要,因为它有助于我们理解“华兹华斯的心灵及其想象力的演化过程”⑤。
在《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中,温德米尔少年独自在大自然中进行着在(葛德文式的)成人眼里毫无意义的游戏。他凭借感官与混沌的大自然进行交流,从荡气回肠的自然之音里获得直觉的知识与供未来汲取的力量。而必要的休止时刻一方面暗示着“这世界的进程本不由理性引导”(The Prelude:5.359),另一方面,大自然借助这一时刻为执意等待回应的少年起到“校正企盼”(The Prelude:12.314)的作用,让他在群鸟的无声中听到另一些声音并深为所动,让幼小的心灵学会平静地接纳不确定的世界(The Prelude:5.383-388)。少年无须“控制意外事件”(The Prelude:5.355-356),而是学会“向经验敞开”⑥,并且获得更加深刻的体悟。当“无声”体现大自然的教育手段,这个无声就是善意的,正如空寂中的水声所引起的惶悚是“轻柔的”、“温和的”(The Prelude:5.381-382)。因此,有些评论家将“无声”解读为“少年之死的预兆”以及“少年对死亡的预知”势必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至少这一说法有失片面。⑦另一类有关无声暗示“断裂”⑧的说法也要受到该片段本身结构的制约,因为该片段虽长达25行,但实乃由一个长句组成,体现了“情节”(如果有)的连贯发展。诗人早已说过,“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体现的是“各种内在感觉借助外部事件而实现转换与变通,将声音与景象的意象播种在想象天国的土壤中,为的是收获永恒(immortality)”⑨。因而,想象与永恒——而非死亡——才是该片段的主题。
无声时刻象征着从简单的模仿行为转向创造性的想象活动,从初级的感官经验过渡为更高级的心灵体悟。少年“在无声中/倾听”的姿态恰可视为浪漫主义想象的生动剪影,它尤其体现了华兹华斯所说的“人的心灵能够无须借助粗俗强烈的外部诱因而感动”,也体现了诗人特有的想象力,即“诗人比其他人更能够被失在的(absent)因素所感动”,更善于“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幻构各种激情”(Lyrical:751)。“凝神倾听”(hung/listening)中的“hung”一词不仅体现出少年“焦切不安的企盼”(Lyrical:379),形象地勾勒出想象本身的姿态,⑩而且还起到延缓作用(suspension),为想象活动提供了充裕的空间。在无声时分,尽管少年听到水声、看到景色,但连接水声与景色的连词是“弥尔顿式的‘或者’”(the Miltonic“or”),(11)体现一种若隐若现的不确定境界,意在说明感觉对象的次要性;而反复出现在这两个并列句当中的“心灵”(heart,mind)、“心胸”(bosom)等词语则共同强调了心灵本身的强大力量,说明少年开始关注感觉方式本身:
此时此刻,想象的力量注入胸中。
虽然那朦胧的喜悦忽至忽离,
但是,我并不以为无所收获,
不是因为这飘忽的情绪与我们
纯净的灵智和精神生活相关联,
而是灵魂忘掉感觉的对象,
却记住感觉方式本身,因而
对一个可能的极境保留着模糊的
意识,她以不断增长的才智
追求这境界,才智永在增长,
无论已达何种目标,仍觉
有所追求。(The Prelude:2.311-322,黑体字为笔者所加)
在“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中还存有另一个无声时刻,即成熟后的诗人(同样在黄昏时)在少年墓旁“驻足/静默”(stood/mute)的半个钟头,对应着上文的“无声中/倾听”(hung/listening)。再次出现的、用来形容山村教堂地理位置的词语“hangs”以及修饰坟墓的定语“无声的”(The Prelude:5.403)也都暗示着此刻与彼时的关联:
这个孩子被迫别离他的
伙伴,在童年死去,尚不足十二岁的
年纪。他出生的山谷妩媚,优美;
乡村学堂的上方有个山坡,
近旁是(hangs)那草深叶密的教堂
墓场。常常在夏日的黄昏,每次
穿过这片墓地,我都会驻足
静默,久久地凝视着他长眠的坟茔!
(The Prelude:5.389-397)
哈特曼指出,墓旁的华兹华斯更接近《颂歌:不朽性之启示》中所说的“富于哲思的心灵”,体现“看破死亡的信仰”(“Ode: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from Recollection of Early Childhood”:188-189),并认为这一时刻的诗人与此前诗中的少年分别体现了诗人生命中“现在的”与“过去的”两种存在方式。(12)因此,这里的少年之死可视为一种象征,象征一段逝去的生命、一种早先的存在方式。托马斯·威斯科尔在《浪漫主义的崇高》一书中曾指出,华兹华斯通过回忆来寻找逝去的自我时,他同时也在塑造着“另一种生命”:“或许就像那与鸟群对话的温德米尔少年一样,只有在‘无声中/倾听’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找到了自己。”威斯科尔认为,“事实上,在《序曲》中,华兹华斯主要就是以倾听者的身份来阐释自己的,因为在他的倾听中存有并且始终存在一种明显的连续性”(13)。这一观点后在《华兹华斯式的启蒙》一书的前言中得到重申,或可说明华兹华斯作为听者的身份正日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与认同:“在‘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中,乃至在整个《序曲》里,华兹华斯的交谈对象是他逝去的自我……整部诗作就是这样一种姿态,一种对倾听行为的诉求,这种倾听行为能够使他复元,能够允许他与自己建立一种持续的、连贯的交谈,通过倾听不再是‘他者’的‘他者’来倾听自我。”(14)
二、喧声与无声
“温德米尔少年”片段的过去时开头方式(“There was a boy…”)、向山崖岛屿的呼语、田园式的背景、理想化的少年及其早逝,墓旁的静默、星辰的起落以及交错的语声(尤其是回声),这些细节都揭示出该片段的挽歌成分,为心灵的成长及其伴随的损失表达着潜在的伤逝之情。(15)加之片段中体现“天然虔敬”(16)的少年、有关想象与永恒的主题、对心灵成长之连贯性的渴求,所有这些因素都使其与《颂歌:不朽性之启示》(首行为“There was a time…”)(17)产生密切的关联。特别是作为该诗之心的第九诗节,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温德米尔少年”片段:
追忆往昔常令我涌起
恒久的谢意:的确不是
为了那最值得赞美的;
欢乐与自由,童年的
天真信念,无论忙闲
心中总有新的希望振翼待飞——
我引歌致谢、赞美,
并不是为了这些,
而是为了那些关于感官
与外部世界的执著追问,
那离我们而去的、消逝了的一些能力;
那游离在未知世界间的
生命形态所怀有的迷茫疑惧,
以及那令我们的凡躯如受惊的
罪人般颤栗的敏感天性:
为了那些最初的情感,
那些如影的回忆,
无论它们究竟为何物,
始终是我们全部白昼的光源,
始终是我们全部视野中的主导光线:
令人觉悟的、不朽的真理,
请支撑我们、爱护我们,
让我们那些喧嚣的岁月看似
永恒沉寂中的短暂瞬间。(“Ode: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from Recollections of Early Childhood”:136-159)
童年的欢娱固然值得留恋与赞美,但诗人说,他真正感谢的是最初萌发的对心灵与想象的蒙眬认识,蒙眬一如“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中映入“心灵幽渊”(18)的各种影像。诗人将这种难以言表的心境称为强大的光源,其中蕴涵着永恒的真理,能够“让我们那些喧嚣的岁月看似/永恒沉寂中的短暂瞬间”。在此,我们仿佛看到一个放大了的“少年”片段:“欢乐的喧嚣”以及取而代之的“凝滞的无声”不再是一次个别的童年游戏经历,而是被纳入更加普遍、宏阔的精神空间。同时,诗中有关“喧嚣”与“沉寂”的诗行一方面重复着诗人早期诗作《致无声》(“An Address to Silence”,1797)中的诗句(第51行),(19)另一方面,这些诗行又在晚年作品《声音的力量》(“On the Power of Sound”,1835)中以问句的方式近乎逐字重复出现(217-218行)。(20)这些重复的诗行背后是一位诗人对作为象征的“喧声”与“沉寂”的执著思索。
在这里,我们需要思考“喧声”与“无声”在华兹华斯诗歌思想中可能含有的象征意义。在“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中,诗人使用富于变化的语言来描述构成“欢乐的喧嚣”的各种声音,然而对于“无声”,诗人则任其连续重复。为何会有这种单调的重复?在为《山楂树》(“The Thorn”,1798)一诗写的注释里,诗人曾对诗歌中语词重复的现象予以说明:
为数不少的一类读者以为,同样词语的反复出现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同义重复(tautology)。这大错特错了。真正的同义重复更多是指使用不同的词语来表达完全相同的意思。词语,尤其是诗人的词语,应该用情感的天平来衡量,而不是靠它们在纸页上所占据的空间。我们必须始终提醒读者:诗歌是激情,是关于感觉的历史或学问。每个人都知道,当我们试图表达强烈的情感时,我们常会同时意识到表达能力的不足,或者说,语言本身的缺陷。在这种表意的努力中,心灵中产生一种强烈的热望;当它得不到满足时,语者就会依附于同样的词语,或者具有同样特征的词语。(Lyrical:351)
华兹华斯认为,词语的重复体现了语者的表意努力,它既揭示出难以言表的强烈情感,也说明了我们表达能力的欠缺——“人类语言的无力”(The Prelude:6.592),因为语言不能直接而恰切地表达超出日常经验以外的事物。《序曲》第五卷开篇所说的“不朽的生命将不再/需要文字的外衣”(The Prelude:5.23-24)则从另一侧面表达了近似的思想。斯蒂芬·吉尔在谈到《序曲》时也指出:
关键时刻总会呈现无声,‘当感性的光芒/熄灭——当它垂死的闪烁兆示了/肉眼不见的世界’([The Prelude]1805,6.534-536),在这些时刻,诗人歌颂着超越语言的经历。就像《颂歌:不朽性之启示》中的儿童,‘阅读着不朽的海洋’,却‘不闻不语’,在《序曲》中,当诗人极度强烈地感受到某种超验境界时,他也在达至一种离言绝思的状态。(21)
在“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中,重复的“无声”体现了少年对某种未知形态(“unknown modes of being”,The Prelude:1.393)(22)的言不尽意的强烈感受。而丰富的声音描写则反衬出一个人们熟悉的经验世界。在《序曲》中,华兹华斯常用“喧闹”等词语来形容生机盎然的童年岁月(如The Prelude:1.479,2.9,2.47等)。这种喧闹虽不同于第七卷所说的市井喧嚣,但从宏观的角度说,无论童年欢声抑或市井喧嚣都象征世俗生活本身,如“斯诺顿峰”片段中来自下界的喧声,须凭借心灵的努力去“触及上方的静辉”(The Prelude:14.74)。喧声与无声的对照,主要体现文学意义与玄学意义的两个层面。就心灵成长而言,喧声更多体现成长的过程本身。
哈罗德·布鲁姆在谈到《致无声》时指出该诗题目的悖论特点,因为向“无声”发出的“致辞”是不会得到回应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温德米尔少年”片段也是一篇向无声发出的致辞,只是少年得到了片刻的回应;但大自然最初与最终的无声足以使“欢乐的喧嚣”看似“永恒沉寂中的短暂瞬间”,无声才是更加原始、更为宏阔的背景。在《致无声》一诗中,诗人向“无声”发出呼语,认为凡间的全部喧闹、乃至自然界的一切声响都无法与超然的无声比伦:
永恒的平静是你的欢乐;
无限的空间是你的栖所;
斗转星移都凭借你神圣的动力;
我们渺小的岁月是你生命中的瞬间;
我们渺小的世界消失在你的天体之间。
(“An Address to Silence”:48-52,黑体字为笔者所加)
诗人的妹妹曾于1798年将这一诗节抄录在笔记本中,并附上“W.W.”(诗人名字首字母缩写)的字样。黑体字部分与本中所录略有不同:本中记载的是“我们喧闹的岁月……”即后来重复出现在《颂歌:不朽性之启示》与《声音的力量》中的诗句。华兹华斯诗作的编者海伦·达比舍尔认为这是诗人有关“喧闹的年月”诗句的最早出处。(23)接着,诗人命令风雨屏息,河流安静,否则诗人就同“无声”一起遁迹山林——或者墓穴,以便得到永远的宁静。然而,在全诗的最后数行,诗人却表达出一种略嫌逆反的情绪,似表达着对有声世界的眷恋:
哦,无声!让我再一次回顾
那些人群络绎之处;让我再次欣享
那心与心交流的景象,看到友谊的甜美笑容,
在我消逝之前!
然后,无声,
剩下的由你支配!(“An Address to Silence”:62-67)
有学者认为,柯尔律治可能参与了这首诗的创作。那么,在“无声”与“声音”之间,更善于哲学思考的柯尔律治大概会偏爱“无声”。如果说这首以“无声”为题的早年诗作最终背离无声而去,那么在晚期的诗作《声音的力量》中,诗人对声音与无声持什么态度呢?
《声音的力量》最初写于1828年至1829年。在1835年付梓以前,诗人进行过多次修改,唯有最后一个诗节保持不动。全诗(1835年文本)共14个诗节,长达二百多行,其中追溯了声音的来源、音乐的产生和力量,并希望所有这些声音能统一起来,共同表达对上帝的感恩。这首诗反映出诗人晚年的宗教倾向。在《序曲》第一卷中,从“人类的心灵就像/音乐的和声”(The Prelude:1805.1.352-353)修改为“我们虽是凡夫俗子,却产生/不朽的精神,就像音乐的和声”(The Prelude:1850.1.340-341,改于1832年),就是体现诗人晚期宗教情怀的一个实例。而这种遍及一切的、和声般的精神(“one pervading spirit”,出自“On the Power of Sound”:107)正是《声音的力量》的主题。在全诗的最后一节,诗人将声音与上帝创造光明时的语声联系起来,为声音赋予了神圣的因素:
哦,无声!难道人类喧闹的年月
不过是你生命中的短暂瞬间?
难道和声——那笑与泪的神圣女王,
将流畅的旋律与必要的不和谐音,
调和为充满欢乐的华章——
注定是受制于你的奴隶?不!纵使
大地成灰,天体销陨,她将永驻
在上帝的语言里,永不消逝。
(“On the Power of Sound”:217-224)
诗人以问句的形式重复着毕生的思考,又以看似坚决的否定答复为全诗作结。晚年的诗人依然在丰富的经验世界与永恒纯一的超验境界之间进行着艰难的选择,仿佛他必须使前者与神圣的后者联姻,才能使自己稍微获得内心的平静,就像少年在无声中依然执著倾听一样。
我们无法确知是否柯尔律治最初向诗人提出关于无声与有声的问题,但我们不由想起柯尔律治为诗人提出的另一个同样萦绕诗人心头的问题,即关于创作长篇哲理诗《隐士》(The Recluse)的计划。尽管该计划诞生于两位诗人友谊与创作的巅峰,尽管华兹华斯直到晚年依然未放弃这个酝酿已久的艰巨使命,但他最终只能以《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安家格拉斯米尔》(Home at Grasmere)和《漫游》(The Excursion)这一部部具体而感性的诗篇(诗人将其比喻为“前厅、小室、祈祷堂……”)来筑造作为“哥特式大教堂”的哲理长诗——永远的“未完成”。(24)在许多诗篇里,华兹华斯借助嘈杂来烘托与验证极静,在《序曲》中,诗人又以不断演化的倾听能力来构筑与表现一位诗人的心灵成长历程,这些都反映了诗人对有声世界与无声境界的不懈探寻。
①William Wordsworth,The Prelude:1799,1805,1850,Jonathan Wordsworth,M.H.Abrams and Stephan Gill,eds.,New York:Norton,1979.本文主要参照《序曲》1850年文本。译文基本参考:威廉·华兹华斯《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1850),丁宏为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后文出自该作的引文随文标出该作名称首词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题目中的引文出自此片段第381-382行,原文是“in that silence while he hung/listening”。文中其他引文均为笔者自译。
②Denis Donoghue,"On a Word in Wordsworth",in The Practice of Reading,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8,p.190.
③见此片段的早期手稿(“From Goslar to Grasmere:William Wordsworth Electronic Manuscripts”.
④See Stephen Gill,"Wordsworth's Poems:The Question of Text",in Robert Brinkley and Keith Hanley,eds.,Romantic Revision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pp.53-54.
⑤Stephen Gill,"Wordsworth's Poems:The Question of Text" ,in Robert Brinkley and Keith Hanley,eds.,Romantic Revisions,pp.53-54.
⑥Michael O'Neill,"Lyrical Ballads and 'Pre-Established Codes of Decision'",in Nicola Trott and Seamus Perry,eds.,1800:The New Lyrical Ballads,New York:Palgrave,2001,pp.136-137.
⑦Paul de Man,"Time and History in Wordsworth",in Diacritics,4(Winter,1987),pp.4-17.JSTOR.
⑧Geoffrey Hartman,"Self,Time,and History" ,in The Fate of Reading and Other Essay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5,pp.284-293.
⑨William Wordsworth,Lyrical Ballads,and Other Poems,1797-1800,James Butler and Karen Green,eds.,Ithaca:Cornell Univesity Press,1992,p.379.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词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⑩Cynthia Chase,"The Accidents of Disfiguration:Limits to Literal and Rhetorical Reading in Book V of The Prelude," in Studies in Romanticism,18:4(Winter,1979),p.552.《序曲》第14卷写到想象力的复元,其中著名的“攀登斯诺顿峰”片段中也用到“hang”一词,并且也是用来象征一颗倾听着的心灵所呈现的姿态。
(11)有学者指出弥尔顿诗歌中的“or”一词常蕴涵多重可能,如Peter C.Herman,"Paradise Lost,the Miltonic 'Or',and the Poetics of Incertitude",in Studies in English Literature,1500-1900,vol.43,No.1,The English Renaissance,(Winter,2003)181-211。JSTOR
(12)Geoffrey H.Hartman,"Reading:The Wordsworthian Enlightenment," in Helen Regueiro Elam and Frances Ferguson,eds.,The Wordsworthian Erlightenment:Romantic Poetry and the Ecology of Reading,Baltimore: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05,pp.33-37.
(13)Thomas Weiskel,The Romantic Sublime:Studies in the Structure and Psychology of Transcendence,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6,pp.170-171.
(14)Helen Regueiro Elam and Frances Ferguson,"Introduction," in Helen Regueiro Elam and Frances Ferguson,eds.,The Wordsworthian Enlightenment:Romantic Poetry and the Ecology of Reading,p.25.
(15)“温德米尔少年”片段的最初手稿与露茜组诗、马修挽歌系列等属于同期创作。
(16)“天然的虔敬”(natural piety)是华兹华斯诗歌思想中的重要概念,出自《我心欢跃》(“My heart leaps up”)结尾,后又出现在《颂歌》的题词里。有学者指出,温德米尔少年双手交叉、手掌紧合的姿态如同在大自然面前的祈祷,体现了少年对大自然的虔敬(See Kurt Fosso,Buried Communities:Wordsworth and the Bonds of Mourning,New York:SUNY Press,2004,p.167)。
(17)在某种程度上,《颂歌:不朽性之启示》也是一首挽歌。在1815年出版的诗集里,诗人将它列在“墓志铭与挽歌”类之下。
(18)华兹华斯的作品中经常出现“心灵的幽渊”(the mind's abyss,6.594)这一意象,多涉及对感官、外部世界的困惑。对这一意象的分析,参见M.H.Abrams,Natural Supernaturalism:Tradition and Revolution in Romantic Literature,New York:Norton,1973,pp.448-462。
(19)该诗原载The Weekly Entertainer,29(1797)pp.199-200。ProQuest
(20)William Wordsworth,Last Poems,1821-1850,Jared Curtis,ed.,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9,pp.113-124.
(21)Stephen Gill,Wordsworth:The Prelud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p.22.
(22)出自“偷船”片段,伴随着它一同产生的是一种“无物的空寂”(solitude or blank desertion,1.394-395),熟悉的形象也随之消失(1.396-400)。根据华兹华斯年表,诗人在写完“偷船”片段之后,随即创作了“温德米尔少年”片段,因此,这些片段之间可能具有共同的主题(See Mark L.Reed,Wordsworth:The Chronology of the Early Years,1770-1799,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7,pp.257-258)。
(23)Ernest de Selincourt[and Helen Darbishire],vol.2,pp.526-534.
(24)See William Wordsworth,The Excursion,Sally Bushell et al,ed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