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诉求的意义与陷阱--新俄罗斯文学史重构研究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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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解体后,改革是在恢复俄国民族历史文化传统本来面目的名义下进行的,而1980 年代中期以后启动的重构文学史运动,目的是要对抗并颠覆国家意识形态,这一运动受 到民族文化传统的支持。随现代化运动而来的俄国文学创作实践显示,语言艺术是表达 民族主义的理念和审美观的重要手段之一,这种文学观直接决定了近两个世纪来的文学 史建构,同时也是张扬民族主义的重要依据之一。在历史上,茹科夫斯基的《关于文学 史纲要》(1826-1827),十二月党人批评家别斯士舍夫的《俄国新旧文学一瞥》(1823) ,著名文学理论家纳杰日金的《欧洲主义与民族性同俄国文学的关系》,普希金的《论 延缓俄国文学进程的原因》(1824),别林斯基的《论俄国中篇小说与果戈理君的中篇小 说》,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果戈理时期俄国文学概观》,当数俄罗斯民族主义文学观的 奠基之作。而19-20世纪之交俄国兴起的重建文学史热潮,与白银时代象征主义文学家 自由诠释文学史现象相反,当时的一批学院派文学史家在各自学术研究基础上著述学识 功底深厚的文学史著作,在文学史观和方法论上都显示出重建的革命性特点,在严谨的 学术规范基础上着重叙述文化背景与文学创作之关系、文学社会功能与作家写作立场之 关系等,并特别注重文学作品所表现的斯拉夫民族文化特性和理想性特点,(注:例如 按丹尼奇科夫等人说法,文学价值乃包括一系列理想性、社会性、自由意志等因素,作 家创作是对理想原则即社会利益和自由意志的追求,他们声称要按照这种原则建构文学 史。参见Е.В.Дничков и др.,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оǔ (《俄国文学史》),Типография т-ва и Д.Сьтина,1908 ,c.1-4。)以反对现代主义知识分子把文学史当作个人化的叙事经验。

在这一背景下当代文学史的重建就涉及到如何延续中断多时的文学史传统问题。这意 味着重建文学史,不仅仅是要否定苏联把文学史描述成意识形态斗争史,而且还要充分 考虑苏联文学史制度中与民族文化深厚传统相关的价值诉求。苏联时代的文学史家和文 学批评史家库列绍夫的《10-20世纪俄国文学史》(1989)把文学史与艺术史、社会政治 史混合在一起的叙述策略,充分展示了俄国的“伟大性”,他批评费特(1820-1892)和 丘特切夫(1803-1873)这类远离时代主流问题的诗人的作品“过于冷漠”。(注:В.И .Кулешов,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оǔ Х-ХХ века ( 《10-20世纪俄国文学史》)М.,Русский язъIк,1989,c.288。)同样, 苏联末期捷普林斯基主持的《19世纪俄国文学史》(1991)虽不再按苏联正统文学史观划 分文学史进程,但依旧根据社会重大政治历史事件切分文学进程,因而社会政治历史背 景在文学史观念中继续占有重要位置,所以此书对白银时代那些不积极直接参与社会活 动的现代主义作家创作基本上不提,而是以现实主义作家契诃夫和科罗连柯的部分创作 代替整个时代文学创作。(注:例如对所有重大作家的叙述几乎都加有“与乌克兰”一 节,而且一定要正面叙述“普希金与乌克兰”、“赫尔岑与乌克兰”、“契诃夫与乌克 兰”等。参见Теплинский М.В.,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цǔ ХIХ века (《19世纪俄国文学史》),Киев,Выша Школа., 1991。)可见,苏联末期的文学史建构既促成近十年俄国文学史重建的基础,又是其重 构的障碍。

此外,近十年来文学史重建还要面对来自西方的挑战。伴随着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和后 现代理论的大量引进,在俄国大众文化领域和社会价值观念方面产生了非民族化的基础 或经验;同时,当代西方连续推出多种俄国文学史著作对俄国文学史观直接产生了影响 。查尔斯·莫泽(Charles Moser)教授主编的《剑桥俄国文学史》(剑桥大学出版社1989 年第一版,1992年再版)只以文学普遍性标准来描述文学进程,把上个世纪之交欧美诸 国普遍发生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当作文坛的主流景观,但俄国却有自己的特殊性,除了 象征主义、阿克梅主义和未来主义等最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还有新现实主义、新人文 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等其他重要文学现象,但这本文学史却没有充分考虑到后者,而把18 95-1925年定义为“世纪转型:现代主义”,因而凡是与现代主义不尽吻合的文学现象 就没得到切实的估价(其中高尔基也未能幸免)。(注: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uss ian Literature,ed.by Charles Moser,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1992,pp.3 87-457.)与之相当,美国另一著名教授维·特拉斯(Victory Terras)主持的《俄国文学 史》(1991)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率先把上个世纪之交称之为白银时代,并给予充分的叙 述,几乎所有重要现代主义作家都得到积极认同。至于西方多国学者合著的《20世纪俄 国文学史:白银时代》(1987)对俄国冲击则更大——宣称要超越意识形态来写作,因而 在1995年推出俄文版并在很长时间内成为畅销书,被许多高校当作教材使用。近十年来 白银时代文学在俄国不断升温,《新文学评论》和《俄罗斯杂志》等俄国重要学术期刊 不断推出西方学者关于俄国文学史研究之作,《斯拉夫与东欧评论》、《俄罗斯评论》 和《俄罗斯文学》等西方杂志也大量刊发俄国文学史研究论文,还有许多侨民文学史家 著作问世。这就迫使俄国学者不得不寻求民族主义资源的支持,以应对来自西方的挑战 。

在这种情形下推出了既传承学术传统又有所创新的俄国文学史著作。在此,首先必须 提到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持的《19-20世纪初俄国文学史·文献目录》(1993):该作收 录了苏联关于俄国文学史问题研究的详细文献目录4291条,而开篇是“列宁与文学”分 类目录,在此名录下特别汇集了重要文献46种。本书的价值突出地表现在它提供了苏联 时代关于文学史研究的指南。在新编的文学史中,库列绍夫教授主持的高校教材《19世 纪俄国文学史》(1997)在文学史观和方法论上有很大变动(例如,特别重视对白银时代 文学的叙述),但依旧看重对文学进程的社会学因素的叙述,并把现实主义作为文学发 展趋势和最重要的艺术方法来看待。断代文学史著作的变化幅度更大,其中比较突出而 且影响较大的是莫斯科大学语言文学系集体著述的《19世纪俄国文学史(40-60年代)》( 1998),虽然它立足于具体的文学文本或作家创作活动,(注:Под ред.В.Н. Аношкиной и Л.Д.Громовой,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о ǔ (《1840-60年代俄国文学史》),Москва,Изд.МГУ,1998.c.3-19,c.19-37.)但也叙述了与文学活动关系密切的文化现象,诸如官方审查制度的 情形、各种知识分子团体(沙龙)的活动、一部分知识分子追求斯拉夫主义的文学趋向、 另一部分知识分子认同西方主义的价值行为、文学批评的民间化和学院派的分化、自然 派及其支持者与反对者的活动等。建构宏大背景的苏联时代文学史规则已难见踪迹,相 反,人们更多地看到的是20世纪初学院派文学史传统对文学发生时的文化学因素的叙述 。(注:А.М.Скабичевский,Исморця новеǔшеǔ р усскоǔ 1848-1908,СПб Типография М.А.Апе ксандрова(Надежданская),1908,c.38-76.这部《最新俄国文 学史1848-1908》呈现出1830年代莫斯科哲学沙龙活动、民间文化对知识分子创作的积 极影响,强化文学与社会生活之关系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因而得到特别重视。)

文学史重构中民族主义倾向的另一表现是对文学史料的甄别和重新阐释。于是,巴比 琴科的《文学的幸运:国家与文学,1925-1938年文献》(1997),披露了众多苏联主流 作家的大量书信和反映中央文学政策的文件,国立艺术研究所的集体成果《1910-1920 年代俄罗斯的先锋文化与戏剧》(2000),也为苏联文学的是非评价提供了大量的历史根 据。科尔多维奇教授著述的《20世纪俄国文学史》(2000年再版),按时间概念、文体概 念、题材等标准叙述,不仅将以往常见的卫国战争题材文学和农村散文等典型俄国式文 学撇开,甚至连传记这种国际性通用文体,作者也认为要“与祖国过去的文学传统联系 在一起,而且首先是与列夫·托尔斯泰和C.阿克萨科夫的艺术经验分不开的”,(注: К.Д.Гордович,Исморця омечесмвенноǔ ХХ века(《20世纪祖国文学史》)СПб:СпецЛит,2000,c.272。)并 以此标准评述高尔基的《童年》和《在人间》、安德烈·别雷的《科吉柯·莱达耶夫》 、普利什文的《恶老头的锁链》、布宁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纳博科夫的《彼岸 》等自传性作品中的民族文化传统特点。当然,框架变动不大的文学史著作中的民族主 义情绪就更活跃了,В.阿格诺索夫(Агеносов)主编的《20世纪俄国文学》(20 00)对众多作家的选择和分析、对1950-70年代关于卫国战争题材文学的评述等基本上少 不了以民族文化传统为参照系,把1970-80年代诗歌创作的文学史现象直接命名为“现 代诗歌中的艺术探索与传统”,以探求民族主义在这期间所起的重大作用,甚至对远离 民族传统的现代俄罗斯戏剧的评述也被置于民族主义视野之下——“俄罗斯戏剧有着丰 富历史和伟大传统,其中最主要的传统在于在舞台上确立‘生活的真理’(谢普金语)和 ‘人的精神生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语)。这一传统首先贯穿在当代剧作家们的创作中 ,并且与他们的艺术个性、审美和思想上的探索结合在一起”。(注:В.В.阿格诺 索夫(Агеносов)主编《20世纪俄国文学》(中译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 01年,第622页。)这种导向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比起过去的文学史著述来,当下文学 史著作的学术分量明显增加,文学史叙述不断体现出民族认同感的感召力。

这种以民族主义代替意识形态的叙述策略,使文学史的面貌得到相当大的改观。俄国 文化史上以往一些不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学现象,只要能提升俄国的文化意义,或者 能显示俄国文学的民族特性,现在几乎就都有可能进入文学史家的视野。正因为如此, 《19世纪俄国文学史(40-60年代)》尽力细致描述价值观各异、身份或职业或审美趣味 也不尽相同的作家的诗歌、散文、戏剧等创作,展示出这期间俄国文学成就之巨大、色 彩之丰富。自然派理论家德·格理戈洛维奇(1822-1899)、语言学家和民俗学家弗·达 理(1801-1872)、诗人雅·布特科夫(1821-1856)、批评家德鲁日宁(1824-1864)、出版 家伊·巴纳耶夫(1812-1862)、以特写而出名的弗拉基米尔·索洛古勃(1813-1882)等人 的小说创作成就都得到了认可;至于诗歌创作,增加了阿·格里戈列夫(1822-1864)、 阿·普列谢耶夫(1825-1893)、尼·奥加列夫(1813-1877)、阿·霍米雅科夫(1804-1860 )、斯·谢维廖夫(1806-1864)等人的名字,(注:Под ред.В.Н.Аношк иной и Л.Д.Громовой,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оǔ (《1840-60年代俄国文学史》),Москва,Изд.МГУ,1998,c.3-19,c.1 9-37.)尽管他们在批评、理论或社会活动方面更有成就。这样,以涅克拉索夫的现实主 义创作代替整个时代诗歌创作的叙述模式改变了,坚持以斯拉夫民族身份写作的侨民诗 人和苏联时代作家得到了充分的认可。

文学史建构既反映学术研究的动态、成就和趋势,又深受学术思潮之影响。近十年来 学术界关于文学现象争论最激烈的莫过于白银时代,其中的象征主义、阿克梅主义、未 来主义等流派及其代表性作家得到了充分研究,例如上文提及的V.特拉斯主持的《俄国 文学史》,即对弗·索洛维约夫、梅列日科夫斯基、吉皮乌斯、Вя·伊凡诺夫、安德 列·别雷、安年斯基等给予了充分肯定和大量叙述,(注:Victor Terras,A History o f Russian Literature,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1,pp.379- 502.)他们的文集也是一版再版,关于他们的学术研讨会也连续不断,有关他们的研究 成果更是层出不穷,几乎没有哪一个俄国高校语言文学系或西方国家斯拉夫语言文学系 不开设白银时代专题选修课。然而,所有20世纪文学史教材,无论是莫斯科大学语文系 教材《20世纪俄国文学史概论》(1995)和该系一批专家主持的全俄通用教材《20世纪俄 国文学史》(1998),还是В.П.茹拉弗列夫主编的《20世纪俄国文学史》(1999)、库兹 涅佐夫主持的《20世纪俄国文学》(1994)、沃隆涅什大学教材《20世纪俄国文学简明教 程》(1995)、柯日诺夫主编的《20世纪俄国文学》(1999)、В.В.阿格诺索夫主编的《 20世纪俄国文学》(1996-2001年间已连续修订再版5次)、阿吉莫夫主编的《俄罗斯文学 百年:从白银时代到当代》(1995),以及上文提及的科尔多维奇著述的《20世纪俄国文 学史》等,尽管都非常重视白银时代文学,却很少涉及这批现代主义作家。学术界关于 白银时代文学的研究不断升温,并不是苏联解体后突然出现的,而是俄国民族学术传统 延续的结果,在经历几十年的反现代派和否定颓废主义思潮之后,苏联逐渐认可世纪之 交文学,诸如著名学者B.阿斯穆斯的《俄罗斯象征主义美学》一文(载《理论问题与美 学史》,1968)就显示出重视俄国作家对现代主义文学的贡献。但当代学者不特别推崇 这批重要人物则源于对白银时代文学的研究思路和种种文学现象的独特定位:他们独立 于西方学界对它的判断,特别强调民族文学史观,例如论及白银时代的侨民作家时并非 以其艺术成就或被国际认可的程度为标准,而是看他们是否保持或发展了俄罗斯精神。 一批白银时代作家之所以在苏联时期被压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由于他们中断民族主义 叙述传统,而在近十年来他们重新被认同则是因其审美倾向能对苏联的正统文学史观和 意识形态起否定作用。

象征主义文学运动领袖梅列日科夫斯基(1865-1941)是因《论现代俄罗斯文学衰落的原 因和若干新流派》(1893)而成名的文学家,他以两个历史长篇小说三部曲《基督和反基 督者》与《野兽王国》(1908-1918)、理论著作《托尔思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1901-1 902)和《果戈理与魔鬼》(1906)等享誉世界,因他在象征主义运动的理论和实践上做出 巨大贡献,欧美学者从70年代就开始对他特别关注,著名学者B.罗森塔尔的《梅列日科 夫斯基和白银时代:一种革命理性的发展》(1975)、C.贝德福德的《探险者梅列日科夫 斯基》(1975)等很早就论述了作家的文学史意义和全球性价值,1991年高尔基世界文学 研究所也举行了“梅列日科夫斯基:思想和语言”国际学术研讨会,挖掘他象征主义文 学创作的重大成就及其与西方现代主义或俄国文化传统的关系、他的文学批评和创作对 同时代人或后代作家的影响等问题,此后很多学术杂志经常发表关于他的研究之作,并 出现了专门研究的论著。然而他的长篇历史小说创作中明显存在“俄罗斯的西方人”特 点,(注:转引自拙文《俄国文学与诺贝尔文学奖》,载《外国文学动态》2001年第1期 。)他在流亡期间少有关于俄罗斯-祖国的作品问世,特别是二战期间他曾支持纳粹德国 进攻苏联的传闻,深刻影响了文学史家对他文学成就的判断。他是最后一个被恢复名誉 的作家,也是现今各版本文学史著作中认为很重要却不给予专章的作家。而且,这种情 形甚至殃及他妻子吉皮乌斯的文学史定位,尽管后者在诗歌创作和理论批评等方面也卓 有成就,但仍不为文学史家所特别关注。

同样,尽管安德烈·别雷(1880-1934)在象征主义诗学理论建构、诗歌和散文实践各方 面卓有成就,创作了一大批享誉世界的著作,诸如《交响曲》(1903-1908)、《银白色 鸽子》(1909)、《彼得堡》(1916)等叙事性文体和《世纪之交》、《世纪之初》、《两 次革命之间》等史诗回忆录(1930-1934),而且一直为俄国和西方的哲学和文学研究者 所关注。(注:1982年美国成立“别雷研究会(Institute of Andrej Belyjs)”并出版 不定期刊物《别雷研究会简讯》(The Andrej Belyj Society Newsletter,由著名学者 Ronald Peterson教授主持。而苏联著名学者Долгополов Л.在苏联时代就 出版了在国际学术界享有盛誉的著作《安德烈·别雷及其长篇小说<彼得堡>》(1988), 与当时哈佛大学著名教授Johan Malmstad主编的重要文集《安德烈·别雷:象征主义精 神》(1987)相呼应。)然而,不仅大多数文学史著作或阅读文选只对他略有提及或干脆 回避,即使是在专论白银时代的A.索科洛夫的著作中,论述别雷的篇幅也远不及勃洛克 的五分之一,他认为别雷“在尼采和叔本华的影响下,主张音乐才是掌握人的精神和存 在的最佳艺术形式,正是音乐决定了新时代艺术尤其是诗歌的发展之路”,并由此深刻 影响了其《交响曲》的创作。(注:А.Соколов,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 оǔ конца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文学史》),Моск ва,Высшая школа,1999,c.278-283,c.347-348。)其实,别雷的诗学 革命并非没有民族化的情绪,对俄国文化的批判也不意味着对民族性的否定,相反他许 多作品以及随笔《文化危机》、《意识危机》、《思想危机》等显示出知识分子对现代 语境下民族文化生存的责任感。但是,他的抒情方式和叙述策略在整体上显然不符合俄 罗斯诗学观念,因而在学院派文学史研究中没有得到特别尊重。此外,阿克梅主义诗人 马克西米利安·沃洛申(1877-1932),也因为他“在文化教养方面是法国人、在心灵和 语言上是俄罗斯人、在精神气质和血统方面是德国人”(茨维塔耶娃语)而在当代俄国任 何版本文学史著作中都没有受到重视。

很有意味的是,拒绝这批白银时代作家的做法却得到文学史传统的支持。А.斯卡彼且 夫斯基的《俄国当代文学史:1848-1908年》把迈科夫、丘特切夫、波隆斯基、阿·康 ·托尔斯泰等纯艺术派专列一章,称他们的创作显示了俄语和俄语诗歌在世界语言和诗 学上的独特魅力,但该作对现代主义作家的叙述、评价都很不积极,甚至许多重要名字 不曾提及。(注:А.М.Скабичевский Исморця новеǔш еǔ русскоǔ 1848-1908(《俄国当代文学史:1848-1908年》),С Пб:Типография М.Александрова(Надежданска я),1908,c.476-484。)这种情形在20世纪初其他几部文学史著作中也不同程度地存 在着。这种判断是对苏联文学史观的一种预言,而且后来苏联社会不断强化文学史著述 的这种倾向,1986年教育部确定的《俄罗斯文学史大纲》也把现代主义列在“颓废倾向 、象征主义和后期象征主义”章节之下泛泛而论,(注:Программа,Исм орця русскоǔ (《<世纪之交的俄国文学史>大纲》)Москва ,Изд.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1986,c.12-14。)而 A.索科洛夫主编的论文集《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现实主义史论》(1986)则是将现代 主义作家作为现实主义的参照系来论述并强调他们与民间神话或传统文化之关系(注:),苏联末期出版的文学史著作也没有改变这种现象。而近十年来试图瓦 解苏联意识形态的文学史观的尝试,正好迎合了上个世纪初俄国学者对文学史的叙述, 导致这种重视文学与俄国社会之关系的判断得到了延续,所以А.索科洛夫的《19世纪 末-20世纪初俄国文学史》1999年版本比起1979、1984、1989年版本来有很大不同,白 银时代作家越来越得到尊重,这是因为整个现代主义运动在上个世纪之交文学史变迁过 程中占有半壁江山。但作者在叙述中时时不忘作家民族主义情感的文学史意义,例如认 为未来主义作家赫列勃尼科夫“同勃洛克一样,把自己的命运与俄罗斯的命运紧密联系 在一起”,然后引证其夸大俄罗斯自由内涵的《我与俄罗斯》,以证明现代主义作家的 民族情怀。(注:А.Соколов,Исморця русскоǔ к онца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文学史》),Москва,Высш ая школа,1999,c.278-283,c.347-348。)其实他的文学成就,与其说在于对 俄国民族主义的直接张扬,不如说在于对俄国民间文化和普希金诗歌传统进行语法和修 辞的大胆革新。(注:Хенрик Баран,Поэмцка русскоǔ века (《20世纪初俄国文学诗学》)М.,Прогресс-Униве рс,1993,c.113-191。)

与之相当,很多有影响的俄国侨民理论家,诸如分别著有《现代俄国文学史》的德· 米尔斯基、马克·斯洛宁等,虽然对俄国文学史现象的许多描述和判断相当深刻,但也 不被俄国所看重。早在1925年米尔斯基应邀去伦敦大学做关于现代俄罗斯文学的学术报 告时,就提出“俄国诗歌黄金时代”概念,同时把契诃夫后期以来的俄国文学命名为“ 新时代”,(注:Prince D.S.Mirsky,Modern Russian Literature,Lecture in Russia n Literature at King's College University of London,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25,p.7,pp.100-104.)预言了“白银时代”概念的产生;1991年美国加州大学 出版社推出的《米尔斯基:未被收录的文学论文集》更显示出他作为白银时代文学理论 家和批评家的敏锐、深刻,是西方研究白银时代很重要的理论资源和史料基础。然而, 与斯洛宁因强烈反对苏联意识形态而背离了知识分子追求社会使命感之传统一样,米尔 斯基因过于从审美角度评价同时代诗人创作而远离了俄国知识分子社会责任感,这导致 了他们对当时文学史的研究受到在俄国远不如像西方那样受到尊重,甚至无缘进入上述 各版本的《20世纪俄国文学(史)》列举的推荐书目名录。米尔斯基在马雅可夫斯基去世 之际在《斯拉夫与东欧评论》(1930年第9期)上发表了轰动一时的《悼念弗·马雅可夫 斯基》,但是该作直到2000年才第一次被译成俄文在境内问世(《俄罗斯文学》)。其实 ,拒绝西方的研究成果不只体现在白银时代文学史观问题上,在别的方面也如此,例如 В.В.库斯科夫主持的《古代俄罗斯文学》1998年修订版所列的推荐书目几乎全部是俄 国各时代学者的著作,(注:)其实近年来西方在古斯拉夫文化传统、拜占 廷文化遗产、蒙古殖民统治及其影响后来俄国文学发展的问题上的研究成果是举世瞩目的。这种情形再一次显示出俄国民族主义与文学史建构之间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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