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论勇敢——以《拉克斯》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柏拉图论文,为例论文,拉克论文,勇敢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在柏拉图的所有作品中,《拉克斯》(Laches)①是唯一一部明确以勇敢为主题的对话。但勇敢的话题直到对话进行到一半,才由苏格拉底正式引入。更令人惊奇的是,拉克斯和尼基阿斯(Nicias)——两位被认为在勇敢问题上最具权威的将军,虽年龄和经历相仿,却没能就何为勇敢达成一致,反而针锋相对。《拉克斯》以某种极端的方式,呈现了勇敢德性的张力及其复杂性(Rabieh,2006:27)。拉克斯和尼基阿斯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勇敢与知识的关系上:前者认为,勇敢与知识最不相干,后者则认定,勇敢即知识。苏格拉底在对话临近尾声时否认了勇敢是完整的德性,更使这部对话增添了一丝扑朔迷离的色彩,实则透露了何谓真正的勇敢。 一、勇敢与坚持 在《拉克斯》开篇,对话的发起者求教于两位威名赫赫的雅典将军拉克斯和尼基阿斯:一种新近流行的武装格斗是否有助于儿子成为“最好的人”(179d)?然而,两位将军的意见截然相反,促使对话不得不引入一位仲裁者——哲人苏格拉底。但苏格拉底随即让对话从关注新式技艺(身体),转向对灵魂的关注。因为要培养“最好的人”,必须着眼于人的灵魂及德性。与武装格斗最相关的德性是“勇敢”(),苏格拉底从探讨勇敢这一部分的、最低的德性入手,先后检审了拉克斯和尼基阿斯对勇敢的理解。 拉克斯给出了勇敢的首个定义:勇敢就是“愿意坚守阵列抗敌而不逃跑”(190e)。这种定义的局限性不言而喻。首先,勇敢作为一种德性,不仅关涉战争,还涉及灾难、疾病、贫困、治邦等方面(191d-e)。由此来看,这个定义更像是在“举例”(Hobbs,2006:86-87)。要恰切理解勇敢,不应仅仅限于战争。此外,该定义将勇敢限定在消极的“抗敌”()状态,将勇敢预设为一种被动的逆境,由此勾销了勇敢所蕴含的主动出击的可能(Benardete,2000:266)。②事实上,苏格拉底在德利翁一役撤退中的表现就被赞为勇敢,斯基泰人也因善于在逃跑中作战而取得胜利(181b、191b-c)。通过审查拉克斯的第一个定义,苏格拉底一方面将勇敢由个别提升到普遍,使勇敢指向“一切活动”,还进一步明确了勇敢与其他德性的关系。 在苏格拉底的引导下,拉克斯随后将勇敢定义为“灵魂的某种坚持”()。然而,并非灵魂的所有坚持都是高贵的。出于“愚蠢”的坚持就不高贵,也有违拉克斯的初衷——勇敢是一种“最高贵”()之物。③出于对勇敢的高贵性的坚持,拉克斯将勇敢重新定义为“灵魂的明智坚持”。但矛盾的是,像医生那样明智地坚持不给病患东西吃,并非勇敢。相反,敌军明知自己的不利处境,不明智地坚持作战反显勇敢。知识和勇敢呈现出某种悖谬的关系:勇敢与知识不成正比,有知识的人往往不如无知之人勇敢。拉克斯对勇敢的这种理解,其实只是一种习俗性的理解:勇敢如同无知者的无畏。拉克斯对知识的极度排斥,使他将勇敢推向了冒险主义的极端。但那些颇具冒险精神的坚持是“愚蠢”,一点也不“高贵”。不仅愚蠢的坚持可耻,愚蠢的大胆亦如此(Schimd,1992:125)。拉克斯将勇敢视为“最高贵”之物,暗示他将人的内在品质置于至高无上的位置——任何外在的(包括后天习得的)技艺或知识,不仅无助于这种品质,反而可能削弱它。那么,勇敢要成为一种高贵德性,成为某种“可敬而值得追求”之物,究竟应在何种程度上包含明智?(Rabieh,2006:28) 拉克斯从技艺而非灵魂的角度理解勇敢,导致他对明智的看法出现偏颇(Griswold,1986:187)。他把明智等同于技艺性的知识,而与灵魂无涉。医术、投石术、潜水术、射术和战争术主要涉及身体,均为特定领域的技艺,并非真正的知识。既然勇敢作为一种“最高贵”的德性,就必须思考灵魂问题。虽然拉克斯在定义中一再坚持灵魂坚毅的重要性,但他似乎无力从灵魂的视角恰切审视勇敢与明智的关系。实际上,灵魂的坚毅或坚持并非定义勇敢的要点。因为,无论明智的坚持,明智的不坚持,抑或明智地坚持不坚持,都可能显得勇敢(191a-c)。坚持作为人的重要品质,突出的是一个人的意志力和“意愿”。④毋庸置疑,“意愿”是一个人通向灵魂完善必备的重要品质之一,但仅有“意愿”并不足以让人获得德性。一个人在展开冒险行动时至少还应考虑,这种行动实际以何种目的为导向。真正的勇敢还需要分辨力,来判断一项行动是否正义。由此可见,真正的勇敢勇敢其实与正义密不可分。 拉克斯之所以在勇敢与明智的关系上游移不定,还因为他坚守了道德中立的立场。如果无畏就是勇敢,罪犯也可称为勇者(Benardete,2000:267)。当勇敢不带任何价值时,对政治共同体便是一场灾难。勇敢德性一旦与目的分离,不啻为犯罪提供温床(Hobbs,2000:89)。这种理解一定程度上预示了现代德性伦理学的一种倾向。麦金泰尔作为现代德性伦理学的代表,就明确将勇敢定义为一种“工具性”德性。对此,拉比耶(Linda R.Rabieh)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定义将价值判断从“德性”中完全抽离出来,必然导致道德的真空:既然勇敢德性纯属工具性,那它同样适用于任何不义行为(Rabieh,2006:8)。同样,倘若战争仅涉及技艺(战术),那么,战士作战时可经过盘算选择坚持作战还是临阵脱逃。 苏格拉底和拉克斯关于勇敢的讨论,主要检审了古希腊人对勇敢的传统看法,并透露了如下意见的不足:同样是出于自愿的作战,古希腊人只把步兵作战视为勇敢,却将骑兵和海战排除在外;传统习俗对勇敢德性的看法不含自我认识的维度,忽略了个人做选择时理智的参与,也无法区分由人的天性而养成的坚毅(或懒散)习惯与通过专门的技艺训练后天习得的习惯。最重要的是,它揭示了传统勇敢观念的深层矛盾:勇敢是仅以自身为目的(因而荣誉至上)呢,还是必须以整个政治共同体的利益为前提?(Schimd,1992:126)实际上,一项行动的开展还得先认清,这种行动是否着眼于城邦的最高善。在《法义》中,柏拉图批评了斯巴达和克里特的立法以战争的胜利为旨归:这样的立法只是基于勇敢这一最低的德性,而非完整的德性(625d-626b、631c-d)。通过展示源于经验或流俗理解的勇敢的内在矛盾,苏格拉底转向了对灵魂的整体关注。拉克斯误将技艺等同于知识,否定了知识与勇敢的关联,由此走向了冒险主义的极端。 二、勇敢与知识 表面上看,勇敢与知识“最不相干”(Griswold,1986:178)。拉克斯仅从身体的角度理解勇敢,将无畏和坚持视为勇敢,从而排除了勇敢的灵魂和知识维度,无法得出勇敢的恰切定义。或许是为了避免这一困境,尼基阿斯一开始就诉诸苏格拉底“德性即知识”的著名说法,将勇敢定义为“某种智慧”()。他明确否定了勇敢是种技艺性的智慧,而寄望于一种独特的知识,以避开人世的恶。 在尼基阿斯的定义中,他把勇敢视为在战争等活动中关于“可怕(ν)之事和可为()之事的知识”(195a)。可怕之事是指令人恐惧的事情,可为之事则指可大胆去做的、有希望做成的事情——勇敢者需要认识到这两类相反的事情,面对可怕之事,而又有所作为。但这个定义仍无法跟技艺性的知识彻底区分开。例如,在医术、农艺这类特定的技艺上,医生和耕种者才拥有关于“可怕之事和可为之事”知识,但他们不能称为勇敢者。因为,像医术指向的是病人而非医生自己。就可怕而言,战场上面对的个人风险最大。从这个意义上讲,尼基阿斯的定义可进一步明确为:勇敢是一种关于个人必须面对的十分危险的恶,并给人战胜它的希望(Rabieh,2006:71-72)。对个人而言,最大的危险和恶莫过于死亡。尼基阿斯反复提及生死,甚至谈到活着还是死去更好的问题,这实则透露他对死亡充满恐惧。看起来,尼基阿斯所谓的勇者无异于占卜者。因为,可怕和可为之事都涉及将来的事情,占卜术预测的也是将来之事。 尼基阿斯身上始终笼罩一种莫可名状的矛盾情绪:他深受智术师影响,而又迷信占卜术。尼基阿斯精于语词分析的做法,是从智术师普罗狄科那儿学来的(197d)。按理说,智术师恰恰是要搞启蒙,试图以科学之光破除迷信,尼基阿斯却为何执“迷”不悟呢?对话涉及占卜术,以及苏格拉底强调将军应支配占卜者,无不令人想起历史上的尼基阿斯。据史家修昔底德的记载,正是这种对不确定性的恐惧令尼基阿斯频频转向占卜术。⑤在力推武装格斗时,尼基阿斯就期望用这门技艺消除人的恐惧和忧虑(182d)。很可能,柏拉图试图通过戏仿史上的尼基阿斯,揭示其命运的根源:智术师式的知识与行动中的胆小怯弱的深层关联——正是出于对不确定性的恐惧,使得尼基阿斯寄望于智术师式的智慧赋予人一种至高无上的知识,但它忽略了人的内在品质的问题。⑥倘若一个人缺乏魄力,不具有展开军事行动所必备的勇气和智识力,他就会变得绝望,转而期望神的干预(Schmid,1992:168)。⑦与拉克斯所代表的习传冒险主义精神形成对照,尼基阿斯是习传审慎和“利己主义的虔敬和正义”的代表,只不过在智术师的包装下,他的观点显得更具哲学色彩(普鲁塔克,2009:3.3;Schmid,1992:10)。⑧ 不过,尼基阿斯虽与智术师过从甚密,深受影响,却显然不是一个好学生,对苏格拉底也是一知半解。柏拉图在其他对话中显明,勇敢要真正有益,必须结合哲学性的知识(《美诺》88b,《普罗塔戈拉》359c-360e)。这种知识不会许诺一个无需直面恶的世界,而是赋予人一种自足,并让他认识到,人世的恶无法避免,个人必须凭靠智慧和行动去捍卫自己的幸福(Rabieh,2006:160)。《拉克斯》中苏格拉底的审慎,介乎尼基阿斯的纯知识论和拉克斯近乎野兽的自然力之间,三者分别呈现出神样、人样的和动物性的勇敢(Benardete,2000:258)。 对拉克斯来讲,自由和荣誉比生命更可贵,奴役和耻辱于他而言毋宁死,为此他起初并不认为明智应在勇敢中扮演角色。拉克斯代表了斯巴达式的认知,即坚毅和意志上的勇敢。尼基阿斯则代表经智术师启蒙后的认知:勇敢地否定传统观念(Schimd,1992:134、146)。尼基阿斯似乎补充了拉克斯的维度:有些个人的善比生命更可贵,还有些恶比死亡更糟糕。但对常人而言,最大的恶莫过于死亡。尼基阿斯所下的定义还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只有占卜者才能最自信地展开行动:做决断的困难在于对未来变数的不确定性,如果能预先知道展开行动的结果,决断似乎会变得容易得多。然而,占卜者能预见将来发生的事,却无法断定要开展的行动“更好”还是“更坏”。尼基阿斯对勇敢者的决断打下了深重的悲观主义烙印,他在说到行动时用的是消极意味的“遭遇”(),而非不带任何色彩的“做”,没有为果断和魄力留下余地。 勇敢者的知识,绝非某种抽象的知识,而是能在现实中判定哪种行动更好并能开展这种行动的知识。但尼基阿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关切,对勇敢所下的定义明显被恐惧扭曲。实际上,尼基阿斯诉诸占卜的做法并不高贵。苏格拉底明确提到,法律规定应由将军指挥占卜者,而非相反(199a)。然而,城邦虽然可以用立法的方式抵制这种绝望,却无法给人“足够的慰藉”(Schmid,1992:140-142、170)。对自我保存的关切随时可能冲出城邦为共同体铸造的这重堡垒。然而,对于需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而言,果敢的决断至关重要,这不仅关系到政治共同体的安危,也攸关自己的利益。尼基阿斯正因笃信占卜术,犹豫不决,错失战机,最终招来杀身之祸。⑨ 由于内心充满对不确定性的恐惧,尼基阿斯始终坚持知识的重要性。但他渴求的这种知识,并非基于“逻各斯”,而是某种超自然力量,以确保某种超理性的确定性(亚里士多德,2009:1115b10)。尼基阿斯也就此落入了一种悖论:倘若真有一种知识许诺他在任何时候都万无一失,那么,无论是拉克斯强调的灵魂的坚定,还是尼基阿斯所说的,其实均无必要。因为在这个意义上,人甚至无需真正面对恶(Rabieh,2006:80)。尼基阿斯对自身利益的关切,导致他把死视为最可怕之事。但能对未来作出最准确判断的,并非貌似与未来知识关系最密切的占卜术,而是各个领域中的专家。而能够对人性和人的生活方式作出最准确判断的,非哲人莫属(Hobbs,2000:107)。 三、勇敢即智慧? 按照尼基阿斯的定义,可怕之事是指引发恐惧之事,即未来的坏事,而可为之事乃是将要到来的好事。这样,勇敢作为一种“知识”,仅仅涉及未来之事。但在苏格拉底看来,同一种知识对于过去、现在和将来之事应该都有效,而不局限于某个特定时段。通过诉诸所有知识的共性,苏格拉底让尼基阿斯明白,勇敢若是一种知识,就应是对各个时段上所有好坏之事的认识。显然,能认识一切好坏、善恶的人(勇敢者),也会审慎、正义和虔敬,或者说具有完整的德性(198b-199e)。如果勇敢包含全部的德性,就有悖于对话起先假定的,勇敢只是德性的一部分。 《拉克斯》最后看似无果而终,并未发现“勇敢是什么”。不过,对话已经暗示了何为真正的勇敢。勇敢不仅在于征服痛苦和恐惧,还必须“巧妙地”征服相反的方面:欲望和快乐(191d-e,比较《法义》[Laws]633d)。这意味着,勇敢应含有节制,甚至智慧。一个人即便能忍受各种痛苦,战胜最大的恐惧,如若受制于欲望和快乐,这种人不能算真正的勇敢。因为他们会受役于那些能克制欲望的人,并未获得“灵魂的自由”(林志猛,2012:29)。此外,真正的勇敢行为也是正义的审慎的行为。勇敢是一种与灵魂有关的知识,且以自身为目的。因此,勇敢远非只是与危险有关的实践技艺的知识:掌握了潜水或武装格斗知识的认算不得勇敢,因为这种知识跟德性和灵魂方面的知识无涉。武装格斗着眼于战争中自我保存,而非德性的优异和灵魂的完善。这种实践的技艺往往只关注部分(个人)利益,而非整体的善,有沦为一种工具的危险。 在《普罗塔戈拉》中,苏格拉底通过提出德性是像脸还是像黄金的问题,展开了德性统一性的讨论。德性的各个组成部分——智慧、明智、勇敢、正义和虔敬,是像人的脸一样,由嘴、鼻、眼、耳等不同部分组成,还是像黄金那样,各部分其实没有分别(329c-d)?普罗塔戈拉和尼基阿斯都选择了德性的分离。但较之普罗塔戈拉别有用心的做法,尼基阿斯更多表现出一种灵魂的弱点和智性上的无奈。在与尼基阿斯的讨论中,苏格拉底还揭示了勇敢与智慧的关系。既然勇敢和任何认识一样,不仅关乎未来,还关乎过去和现在,就是一种对善恶的超越时间限度的认识。勇敢若是整全的德性,就相当于智慧。德性即知识意味着,各式各样的德性最终统一于哲人式的知识或智慧。因为,只有智慧者(哲人)才可能具有真正的正义、勇敢等德性,一般意义上的德性都有其缺陷。 实际上,苏格拉底之所以提出勇敢是德性部分的看法,乃是出于对多数人及其德性的考虑。对于多数人而言,直接弄清何为德性显然有困难(190c5)。但与众多柏拉图对话一样,这是一场基于日常经验而又超脱其上的谈话,传递的是一种哲学性的知识(Gonzalez,1998:20)。如上所述,真正的勇敢相当于完整的德性。这一意义上的勇敢可谓哲人的勇敢,与多数人和政治家理解的勇敢判然有别。然而,任何城邦共同体的维系,不仅需要哲人的勇敢,还需要习俗意义上的勇敢。由于人的天性不一,人们对勇敢的理解必然呈现多样性。为了城邦共同体的善,必须为政治家和多数人的勇敢留出一席之地。《拉克斯》的谈话时间,是在伯罗奔半岛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战争带来的巨大社会变动,极大挑战了荷马以降的古典诗人构建的英雄伦理观,“英雄典范”失去了先前的神圣地位(Lévystone,2006:346)。加之传授德性的教师(智术师)蜂起,导致人们对何为勇敢的看法大相径庭。这从拉克斯和尼基阿斯的分歧中可见一斑。尼基阿斯出于对不确定的恐惧,以及对自我保存的极度关切,不惜公然反对习俗礼法,坚持勇敢应基于智术师式的知识,这立刻激起拉克斯的强烈不满。尼基阿斯的困境也引出了一系列问题:追求真理的理性是否必然与公民德性相冲突?哲学是否和智术一样,均对社会秩序和公民幸福有破坏作用?(Schmid,1992:6) 哲人的智慧与智术师的智慧的区别恰恰在于,前者在涵养少数人德性的同时,注重保护多数人的德性,而后者则为取得名望、金钱,公然诋毁多数人的德性,对社会秩序和公民教育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作用。在这场关于何为勇敢的言谈中,苏格拉底以其审慎的行动,充分展示了哲人的智慧(Griswold,1986:176)。这场对话称得上“政治力量与哲学”较量(Umphrey,1976:8)。苏格拉底的现实处境可谓举步维艰:他不仅要考虑两位位高权重的父亲的政治影响,顾及两位雅典将军的权威,还要关心静坐聆听的年轻人的灵魂,既不能让在座的人失望,也不能触怒任何人。这也意味着,这场对话的顺利进行,不仅需要的勇气,还需智慧、审慎和节制。因为对话的进行,必须建立在意愿的基础上。倘若苏格拉底稍不留意触怒了对话者,这种对话也就无法进行下去。同样,他在对话中若显出能力不逮,以往“亲师”的两位年轻人可能不再“信其道”(180e5)。不同于柏拉图的其他对话,在《拉克斯》中,苏格拉底没有激怒任何人,而是巧妙地让拉克斯和尼基阿斯针锋相对,借此充分呈现了习俗理解的勇敢的内在矛盾(Tessitore,1994:117)。⑩而通过充分展示两人对勇敢的认识前后矛盾,苏格拉底审慎地检审了二者错误理解勇敢德性的根源(Emlyn-Jones,1996:16)。苏格拉底在对话中坚持勇敢是部分的德性,同时又呈现出勇敢的含混性,一方面是认识到,两位老将军可能已很难走向哲人的勇敢,另一方面又试图引导在场的年轻人从政治的勇敢走向哲人的勇敢。因此,对话的谜题将会吸引有爱智天性的年轻人进一步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进而迈上追寻哲人智慧的道路。 截然不同于尼基阿斯代表的智术师对习俗的态度,苏格拉在检审习俗认定的勇敢时十分审慎。当拉克斯无力抗击尼基阿斯的定义时,苏格拉底与拉克斯结盟,共同对抗智术。苏格拉底与拉克斯的联手,代表哲人与习俗结盟,共同对抗智术师运动对希腊社会和教育带来的破坏:公然否定习俗认定的德性(Schmid,1992:95)。(11)迥异于智术式的论辩,哲人式的论辩术,其目的并不旨在驳倒对方,而是着眼于灵魂的提升。真正的勇敢或哲人意义上的勇敢需要智慧,没有智慧的勇敢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不足。在对话中,苏格拉底之所以否定勇敢是完整的德性,一方面是为保护政治性的勇敢——这类勇敢对护卫城邦必不可少,另一方面也可激励年轻的爱智者追求哲人式的勇敢。 ①文中《拉克斯》引文皆为笔者所译,原文校勘本见伯奈特版(Burnet,1900);英译本见柏拉图这部著作1973年版(Plato,1973);英文笺注本见艾姆林-琼斯版(Emlyn-Jones,1996);法译本见克罗瓦塞版(Croiset,1921);法文笺注本见路易-安德烈·多里翁版(Dorion,1997)。 ②伯纳德特指出,拉克斯的定义仅含被杀的意愿,而不含主动杀敌的意愿,这跟他在描述苏格拉底撤退中的行为形成反差。 ③当苏格拉底称勇敢为“极高贵的”时,拉克斯马上将之修正为“最高贵的”(192c)。 ④“意愿”()是拉克斯定义勇敢时的主导因素,在与苏格拉底的谈话中,“意愿”反复出现,贯穿始末,见《拉克斯》190e、191c。 ⑤在修昔底德笔下,尼基阿斯信奉占卜,不做决断,以致战机屡屡贻误(6.63、7.85-86、7.48)。比较阿里斯托芬对尼基阿斯的戏仿,《鸟》,第638行;《骑士》,第358行。 ⑥比较《拉克斯》姐妹篇《卡尔米德》。在《卡尔米德》中,普罗狄科的另一个学生克里提阿现实中是一位荒淫的僭主,柏拉图却让他定义节制。 ⑦施密特指出,这篇对话的形式堪称古希腊旧喜剧与悲剧的完美结合,第49-51页。 ⑧普鲁塔克对尼基阿斯的评价是:“情愿以牺牲公共利益保全自己”。 ⑨参见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2.4、4.1-2;修昔底德:《历史》,3.3、6.63、7.42.3、7.48.3、7.50.4、7.85-86;阿里斯托芬《鸟》,第638行,《骑士》,第358行。 ⑩亦参《美诺》中的安努图斯,《高尔吉亚》中的卡里克勒斯,以及《苏格拉底的申辩》21c-23e等。 (11)施密特还指出,苏格拉底以跟拉克斯结盟对抗尼基阿斯的方式,划清了与智术师的界限,柏拉图借此进一步补充了《申辩》对苏格拉底的辩护,第17页。柏拉图的勇敢理论--以“百灵鸟”为例_柏拉图论文
柏拉图的勇敢理论--以“百灵鸟”为例_柏拉图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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