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看修辞学:回眸和前瞻(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修辞学论文,世纪之交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世纪后半,特别是70—80年代,语言研究明显地从语言的结构转向语言的实际运用,转向言语交际活动,转向言语,于是语言学出现了“语篇热”,(注:外语界使用的text.TEKCT,最早指“篇章”(文学作品),现已用广义,指“话语”,用“语篇”表达为宜,另外的术语为дйсKурс,discours。)出现了“话语语言学”,相应地出现了“语篇(话语)修辞学”。人们认识到,进行言语活动,使用语言进行交际,不是说出某某词句,而是说话,即运用话语或语篇。俄罗斯学者A.戈尔什柯夫说得好:“研究语言的使用就是在语篇平面上研究语言,语篇不是(研究言语)的辅助材料,而是基本对象。”
语篇修辞学是功能辞学的合乎逻辑的继续和发展。总的来看,当代修辞学研究正向着实际语篇的分析,揭示语篇结构和功能类型的方向发展。“须知功能语体本身乃是基于为一系列交际领域服务,并成为这些交际领域典型现象的语篇之上的抽象和概括。”(注:奥金卓夫:《语篇修辞学》,莫斯科,1980,24页。)
语篇,特别是语篇类型(巴赫金称之为“言语体裁”)的研究已成为当代语言学,包括当代修辞学的热门课题。巴赫金在他逝世后1979年才被语文学界接触到的《言语体裁》一文中说:功能语体研究“只有在始终考虑到语体的言语体裁特性,并在事先研究言语体裁类型的基础上才会是正确的和有成效的。但到目前为止语言修辞学并没有这种基础,由此产生它的弱点。”又说,“任何的语体和修辞都与话语以及话语形式也即言语体裁密不可分。”(注:《语言创作美学》,莫斯科, 1979,242页。)修辞学界常说修辞活动在于“选择”。从语言角度来看,“哪里有选择,哪里就有修辞”(巴赫金)。在巴赫金之前人们谈选择,都是只谈对语言单位的选择(或加组织)。巴赫金提出:人们欲表达思想感情进行交际时首先是选择“言语体裁”(即“言语体式”)。我们的所有话语都是通过一定的“言语体裁”表达出来。巴赫金说:“甚至在最自由无束的谈话中,我们都是按一定的体裁形式说话,有的体裁形式是固定的,程式化的,有的则比较灵活、有较大的可塑性和创造性”。(注:《语言创作美学》,莫斯科,1979,267页。 )“言语体裁组织我们的言语,就同词语和语法形式组织我们的言语一样。”(注:《语言创作美学》,莫斯科,1979,257页。)
“言语体裁”(不单是我们所熟悉的文学作品的“体裁”)问题已引起国外语文界日益广泛的注意和研究。我想特别强调“言语体裁”理论对于修辞学发展的指导意义。
功能修辞学对“语言使用”的研究无疑做出了重要贡献。但真正解决语言运用的问题,语体研究还嫌抽象、概括、空泛。因为语体不过是“使用可能性”的概括。 俄罗斯学者K ·多里宁在其《法语修辞学》1987年修订版(78页)中也指出:“看来,比较正确的办法不是像大多数功能修辞学著作那样追求高度、广泛的概括。已成传统的功能语体过于概括,在一种语体的名目下联合起过于多样的言语情景;〈……〉这样的概括研究‘无助于揭示不同目的、社会条件下,不同的社会活动领域中,根据言语内容的不同,语言使用上的多样性’。”多里宁认为,应该加强具体的研究,从方法论上说,在研究工作中,应该不是从“大的”功能语体出发,而是从比较小的划分——即言语样式(体裁)出发。
“言语体裁”(或曰“言语体式”)的研究是一种“微观体”的研究,而“语体”则是“宏观体”的研究。如果说“语体”是语言修辞学平面的抽象,那么“言语体裁”则是言语修辞学的抽象。“言语体裁”比之“语体”更“接近生活”(巴赫金),更接近言语实践,能更好地解决“语言使用”的问题,同时弥补功能修辞学(语体学)的不足。
俄罗斯著名功能修辞学者M·科任娜教授,在1987 年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尽管在修辞学著作中必然都要谈到语言外部因素,但是这些因素几乎没有在真正科学的基础上进行研究……要考虑语言的外部因素这个命题常常只是宣言式的,而没有做科学的探讨。”(注:见论文集《从交际角度看语篇修辞学》,第10页。)
“语言的使用”问题必然涉及到语境——交际的场合、对象和目的,也就是陈望道先生早就强调的“题旨、情境”,但在90年代以前的修辞学(语言修辞学)中,只是抽象空泛地提及,而没有具体的分析。例如公文事务语体,只笼统地讲用于与法律相对应的社会活动领域,从功能(目的)来讲,笼统地说是起调解人际关系的功能,带有指令性、约束性。实际上,公文事务语体包容了多种多样的“言语体裁”,不同的“言语体裁”体现着不同的题旨:命令、要求、请求,有的根本没有指令性、约束性,只是一种对事实的肯定、认同或社交应酬(如祝贺——贺信)。这些只有在“言语体裁”层面上才体现出来。
此前的功能修辞学,一方面着眼于语言在不同社会领域的使用,但另一方面,由于没有摆脱索绪尔语言学观念的影响,强调研究“语言的集体的、社会化的运用规律”,就忽略了(甚至有意识地排斥)人的因素。下述论断很有代表性:
“如果说修辞学研究语言的使用,而使用又是社会中确定下来的熟巧的汇集,人们根据这种种熟巧在言语活动过程中进行对语言手段的选择,那么这门科学的语言学地位正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即她的研究对象乃是真正可以称得起集体性的语言使用的熟巧。”“对于我们来说,谁和如何使用这些手段和原则,并没有意义”。(注:《俄语修辞学》,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87,第11页。)
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功能语体研究囿于“语言学”的考虑,忽视(甚至排斥)了使用语言的人的因素,换言之,只注意了(或主要注意了)“我之外的语言”,而忽略了“我使用的语言”。(注:“我之外的语言”与“我使用的语言”这两个用语是俄罗斯学者N.博金提出的。见其博士学位论文《语言个性观念》,M.,1982。)
其实,“语言的使用”就意味着语言为人际交际服务,也就是语用。人是语言使用的主体,对于言语活动来说,谁使用语言,他又如何使用,绝不是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是很重要的问题。整个语言学的发展进程,说明语言研究的兴趣从“为物的语言”(或“我之外的语言”,请回忆索绪尔的名言:“语言学的唯一的、真正的对象是就语言和为语言而研究的语言。”)转向“为人的语言”——或“我使用的语言”。语用学之所以现在走红,原因就在于她感兴趣的,主要关注的是“我(人)使用的语言”。大家都知道,总的来说,语用学是研究符号和人的关系,即研究说话人(或写作者)如何使用语言符号。因此,作为研究“语言的使用”的修辞学,就必须对使用语言的人给予特别的注意”。“研究语言的使用不可完全脱离使用语言的人,即便研究者的注意力是集中在集体的,公认的和规范的现象上时也是如此”。(注:《俄语修辞学》,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87,第17页。)
科学总是不断地调整、完善自己。今天的语言学其对象和任务早已超出了索绪尔或结构主义语言学对她的限制,不只研究语言结构,更倾向于研究言语,运用于交际中的语言。
而一旦确立新研究对象和目标,狭义的“语言学”,或“纯语言学”就无能为力了,她就得借助其他科学或学科的力量。
科学学专家们指出,跨学科综合研究是科学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现实需要。人们为了研究的方便而划出的各个元学科之间固然存在着很大差异,但不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实际上各学科之间,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本来就存在着相互交叉的耦合关系,存在着某种固有的内在联系。只要科学沿着全面认识自然规律、全面认识事物的本质方向发展,它就必然会进入学科交叉的发展轨道,科学结构必然会由分化转向综合。古人云,“分久必合”,像语言这种极为复杂的对象,过去那种单科独进的研究模式已难以维系,语言的科学研究已由过去的分析方法占主导地位向系统方法占主导地位转变。单就修辞学而言,就明显地出现了自我扩展、与其他学科交叉、“联姻”的大趋势。修辞学界同仁早已注意到修辞学和美学、文学、心理学、社会文化学、逻辑学、信息论等科学的密切联系,我们这里要提醒大家注意修辞学与语用学(包括“言语行为理论)的“联姻”:一门“语用修辞学”已在孕育之中。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将专文探讨。
至于语言学各学科内部的相互作用、交叉,早已是事实。回想前两年国内修辞学界花好多时间讨论修辞和语法学的结合问题,反对者颇有人在,实在意义不大。今天语法学早已不囿于语法构造本身,随着整个语言学转向研究语言的使用(功能主义),她也开始注意语法现象用在什么领域,起什么样的修辞功能。例如著名的1980年出版的苏联科学院《俄语语法》。在国外,例如在俄语学界,早就有“语法修辞(学)”,“词汇修辞(学)”之说和成果,结合早已是事实!词汇—语义研究也是如此。词的修辞义、词的语体色彩本来是修辞学研究的对象,但现代研究词汇学的人,研究语义学的人也往往要涉及这些方面,从而扩大、深化对词汇语义的认识。
在日益增强的科学或学科的相互交义的过程中,语言研究的某些方面学科界限不清,这也是正常的,不足为奇为怪。语言是个极其复杂的统一体,研究角度的划分是科学工作者的分工,恰当与否,有待时间、实践的检验。分界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深化、扩大对现象的认识。一个学科能否站得住,能否经得住其他学科的“侵略”,那要看她能否坚持自己的“阵地”,保持其主要对象和领域。在各学科、各门科学相互交叉、融合的今天,修辞学界不要忘了:
1)修辞学是属于广义语言学的一门“功能科学”, 总体上说是研究“语言使用”的;
2)修辞学研究的是不同社会领域不同交际场合中语言的使用;
3)修辞学研究如何恰当地,根据情旨情境的不同使用语言, 她要评价、指导语言运用。
这三点正是修辞学区别于其他语言学科,包括当今十分走红的语用学的本质所在。
因此,修辞学界不能轻视“术”,修辞学要关注语言的实际使用,要积极介入社会语言生活,她要指导社会语言实践,否则她就会“失语”,失去她的社会价值。修辞学负有崇高的“提高民族的语言素养”(维诺格拉多夫院士语)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