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等人作品中的桑弧初探_张爱玲论文

张爱玲等人作品中的桑弧初探_张爱玲论文

张爱玲作品中的桑弧初探及其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及其它论文,作品论文,张爱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桑弧在台湾张迷心中,登场甚早;可是正式成为张学研究题材,却来得晚。桑弧最早出现在张迷的视野中,是水晶为了流行歌曲去访问宋淇:

      我想他(指费穆)有点小聪明,他的电影我从来不看的。那么,文华表面上是知识分子,主要是苦干那批人,包括黄佐临、曹禺、张骏祥、石挥、李丽华、桑弧。桑弧同张爱玲两个人是好朋友。张爱玲的剧本,有一个条件,非桑弧导演不可,别的导演她宁可不写。她第一个戏是《不了情》……(《流行歌曲沧桑记·访宋淇谈流行歌曲及其它》)

      宋淇老先生想说什么,现今看来,其实早已呼之欲出:他误以为水晶颇受张爱玲看重,正打算将自己的疑团和盘托出呢;可惜水晶身为一代张学专家,并没听出端倪。我跟他接触甚多,水晶平生最自豪的是张爱玲的文字看得熟极而流,果然这场访问就落入他自己的文字障:“张觉得很遗憾,因为陈燕燕穿了那个黑袍子,陈看了很不高兴”。他这么一段背书,显示自己对张爱玲新出的文字看得多熟(在宋淇前面款摆这个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结果就是话题就此转了调,而且要直到很多年后,都还没有转到正轨上。那就是宋淇最后提到,听说文华的《哀乐中年》有她的份儿:“对了,张爱玲的touch,桑弧写不出来,没有那个灵气。我问过张爱玲,她说你不要提,你不要提。她大概和桑弧有相当的感情(宋老先生苦心孤诣地又把话题给兜回来),帮桑弧的忙,实际上,张的第一个电影剧本是《不了情》,第二个是《太太万岁》,第三个是《哀乐中年》,第四个是《金锁记》——”

      这篇访问发表在1983年12月,从那时起,不断有张迷皓首穷经地钻研《哀乐中年》,希望能比别人多寻觅到什么秘密。可惜时至今日,唯一能够证明的就是他们的张学企图心统统都白花了,迄今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哀乐中年》是张爱玲的作品。

      家父家母都是专业新闻科系毕业的新闻工作者,我自己打从大学毕业站上新闻岗位为止,和台湾全部大报长期合作,现今也仍旧算得上媒体从业人员。衡量任何一段资料,专门的功夫就只有史学与新闻学,可惜的是,不知有多少人认为这两项专业可以无师自通,甚至速成。看见有人拿几个粗糙的标准,比如恶意贬抑“想必如此”、“理所当然”这几个史学常用词汇,就仿佛有了什么高人一等的讲究。水晶这篇访问,尽管可取之处甚多,但就桑弧这部分评判,不单没有彰显原可揭露的重大事实,反而留下误怠无数后人的“线索”,这就是一桩新闻学上反面教材的例证。

      坦白说:现今大家对桑弧那么好奇,除了他是“张爱玲又冒出来的恋人”,另一个不正当的心理,就是企图从《小团圆》中去建构她的生平。对于一部摆明不是自传(自传体小说不能拿来当自传用)的小说,只要从真正的史学角度衡量,这其中的荒诞可想而知。为此,笔者早在2010初发表的《宋淇与张爱玲》提到:张爱玲认识宋淇之前的剧本,包括广为人知的《不了情》、《太太万岁》和《金锁记》。因《太太》改编自国外话剧,剖析价值首推《不了情》:年轻女子在都会谋生,却和中年男子卷入不伦,具有自传色彩。由于《小团圆》里对此片拍摄前后着墨甚多,出版后掀起一股“对号入座”风潮,对书中角色燕山现在众口一致地说是桑弧,笔者有不同的意见。

      《不了情》由桑弧导演,张爱玲编剧,刘琼主演;《小团圆》里的《露水姻缘》(可与《不了情》对照),则由燕山自编自导自演。

      桑弧肤色深,除却两道浓眉,相貌平常。他原系编剧,拍《不了情》时刚转任导演,当时还嫩得很,连帮他们拉拢的龚之方都还以为他要比张爱玲小一岁。解放后桑弧连导两部巨片:越剧《梁祝》和《祝福》,前者是共和国第一部彩色片,后者是鲁迅原著,由当时内地最大明星白杨主演。

      刘琼在中国影史的重要性更甚于桑弧,外号“中国的葛雷哥莱毕克”,是孤岛时期最红的男星。因中共建国时还在香港从事政治活动,被港府驱逐出境后,已无法恢复过去的巨星地位;转作导演后的名作有《阿诗玛》。刘琼外貌当然英俊得多,他是当时个头最高的小生,肤色白皙、五官深邃。

      看《小团圆》对燕山的描写:“她完全能够想象。有点像他,瘦长,森冷的大眼睛,高鼻子。”这是刘琼在《不了情》中的扮相。

      她刚回上海的时候写过剧评,有一次到后台去,是燕山第一次主演《金碧霞》。

      演员出身且能演干旦,之白、之俊秀可想而知。事实是张爱玲刚回上海时写英文影评维生,评过刘琼自编自导自演的《燕迎春》,刘琼在片里饰舞台演员。

      楚娣笑向九莉道:“看他坐在那里倒真是漂亮。”

      (蕊秋)自从看了《露水姻缘》,发现燕山是影星,没有可能性。

      (九莉对燕山说)“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我不过是因为你的脸”。

      燕山是这样俊美的小生,光这点,无疑和刘琼更为吻合。

      笔者的论点其实至此应该已经相当清楚:燕山并不等于桑弧、当然也不等于刘琼。这个“角色”,与我阅读到的张爱玲致宋淇书信,其中对桑弧的看法南辕北辙。根据目前现有张学的大部分研究,对电影史料的基本连结都很不够,更不要说专业的影评甚或历史人物的分析。我因两岸过去分离,对解放后的影史也多有初学乍练之处,本文只能算是对桑弧研究的“初探”。

      在从事张爱玲研究之前,笔者写了相当多的老上海文化研究,最主要的就是老上海的电影,关注的焦点自然包括文华电影公司,包括帮助他们打天下的刘琼与李丽华——甚至于,笔者后来还做了这两位前辈的访问!投注的心血不可谓不深。但由于台湾的电影论述系统在1949年以后关注点转往香港——包括刘琼与李丽华皆前往香港发展,我投注的脉络,变成台湾和香港的“后上海文化”研究,这样一来,就与滞留在大陆的桑弧产生断层。实际上,早些年在台湾,甚或是美国,要研究大陆的电影文化,除非是附属在“敌情研究”之下的边配,才可能获得残羹冷炙的材料。对笔者这样毫无政治意图的文人来说,诚属不可能的任务。

      桑弧在张学研究有了突破性的发展,在台湾起始于《我的姐姐张爱玲》。这本书当初为了回避版权(包括大量引用《对照记》的照片)标明是张子静著,其实是那时相当热衷打探张爱玲的台湾女作家季季执笔。笔者与季季相识超过四十年,该书1996年一出版季季即致赠我家一册(在此得感谢季季当年让笔者先睹为快,因为书一出版,时报出版公司就收到了皇冠出版社的存证信函,然后绝版)。该书引用1995年10月16日,龚之方在苏州网师园的茶会,畅谈当年文华种种及张桑相识(非相恋)的经过。该书用了两页的篇幅描写了所谓的“张弧之恋”:第222页一开始,标题就是“断然否认桑弧与张爱玲有男女之情”:

      ——这真是冤枉了桑弧!——

      桑弧比张爱玲小一岁,性格内向拘谨。他原名李培林……

      即使对笔者这样对大陆影史陌生的人来说,看到第一段就哑然失笑。桑弧生于1916年,再怎么算,也不至于比张爱玲小上一岁。接着该书活灵活现地叙述:

      由于合作了两部影片,桑弧难免常去找张爱玲谈事情。他忠厚老实,找张爱玲只谈公事。就算私心里真的仰慕,也不敢对她剖白。桑弧当时未婚,在旁人看来,他们不是很适配的一对吗?朋友之间瞎起哄,小报也就以讹传讹,让人信以为真——连我都以为这事可行,还代桑弧去提亲呢。——

      ——张爱玲对我这个提议的回答不是语言,而是摇头、再摇头、三摇头,意思是不可能。叫我不要再说了。——

      龚之方活生生碰了这个软钉子,只好无趣地告辞。此后他也不敢向人说起这件尴尬的提亲之事。以上就是这本《我的姐姐张爱玲》叙述的整段“故事”。

      笔者之所以不惮其烦地引用上面这些论述,在于不论是龚之方,抑或是做过相近论述的魏绍昌,尽管他们是海派小报舞文弄墨的旧式文人,尽管他们是水晶所谓的“大而化之,不求甚解。”他们终归是亲身经历的当事人。他们的资料容或有错,印象即便可能与真正的情况相反,但他们被蒙蔽的,可能也就是当时呈现的表象。

      他们之所以忽略张爱玲与桑弧真有一段情,情况只有三种:一是电影拍摄期间张爱玲和桑弧还未发展出感情;二是双方有情却瞒着他们;三是龚之方为老友讳,刻意遮掩。基于《小团圆》的创作原则,笔者大着胆说一句:相较于父母、姑姑、弟弟、胡兰成以及后母这些“张爱玲世界”的“公众人物”,在燕山这个新浮上台面的形象塑造上,与事实截然不同的,很可能才是张爱玲所要强调的。

      关于影射书写

      张爱玲为什么要写《小团圆》呢?

      根据她自己的解释:“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小团圆·前言》)她的亲情、她的爱情……在幻灭之后又一个一个转世轮回,她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只得到永无止境的苍凉,也许这就是小团圆粗略的意义。

      从最早祖母开始以不同于传统的方式教育姑姑,到楚娣、蕊秋远赴欧美追求自我,到最后九莉成为一个“胆大,非传统的女人”,情爱的残缺,在《小团圆》的女性三代承袭流转,使她们在传统的父权社会,注定成为不幸福的女人。张爱玲生命中的种种磨难,注定了《小团圆》的基调;在结尾才出现的燕山,也就摆明了不可能写成善男信女。

      很多作家他们一炮而红的代表作,都是根植于他们的人生经验。因此他们的生命履痕,或者因为写作经验的匮乏,或者因为作者的移情与宣泄,在字里行间斑斑可数,其中种种让读者身历其境,也造就了他们的身价。这其中很可以和张爱玲以为对比的:其一就是和张爱玲同时并称的苏青与潘柳黛;其二就是在皇冠排名第一和第二的言情作家琼瑶和华严。

      关于苏青与潘柳黛,早在2009年笔者就在《怀想美好时代的都会传奇》写道: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汪精卫政权曾经出现三位红遍沪上的女作家:苏青、张爱玲和潘柳黛。这三位名女人过去因政治、性别的双重弱势,埋没许久;直到张爱玲冉冉上升,她与其他两位的纠葛重新浮上台面,引发外界争论。

      这三大女作家皆曾以暴露性的手法,把自己感情中的纠葛谱写成长篇小说。苏青的《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在当年上海书报摊洛阳纸贵,也使她被冠上“文妓”之名,潘柳黛接棒写出《退职夫人自传》即描写下堂妻、也就是她自己的“性史”。《小团圆》的出现,凑齐了上海三大女作家的“私小说”,这种“阴性书写”原本视为女性“自我醒悟”的宣读姿态,也毋庸大惊小怪;之所以引起轰动,有极大成因在于她们书写时已是“名人”,而且又以“名人”之姿“现身说法”——这其中当然又牵涉到种种其它名人情事。其实只要了解当时书写的惯例,读者实在不必为此大惊小怪:

      《孽海花》中曾朴影射赛金花、张佩纶、李鸿章等。

      《续结婚十年》,苏青影射胡兰成、陈公博、周佛海、姜贵(化名谢上校)等。

      《今生今世》,胡兰成写张爱玲、沈启无、苏青等。

      《小团圆》影射胡兰成、苏青(化名“文姬”)、邵洵美、柯灵、沈启无、李鸿章家族、张佩纶家族、曾朴。

      姜贵的《三艳妇》则影射苏青。

      从这张“封神榜”可以一瞥这些作家相互书写之“习以为常”,也当理解《小团圆》只不过是张爱玲的被动响应;作家并非舞女,“盲目崇拜”和“打压抑扼”同样是对文学身份的戕害!如果张爱玲不想继续在“她从海上来”那类稗官野史之流的“倾城之恋”辗转轮回不得超生,当可得知这种回应实属不得不然。

      这段文字后来收录在《张爱玲与白先勇的上海神话》当中,出版前又在2010年6月16日先发表于台湾的《中国时报·人间》,是第一篇公布苏青与姜贵奇特互写的考证。由于潘苏的情况较为繁复,笔者先以琼瑶和华严展开说明。

      琼瑶的遭遇大家较熟悉,她原是女学生,恋慕高中老师,初恋失败,加上大学联考失利,之后又婚姻破裂,人生无限创痛。在这种情况下她拿起了笔,希望有所寄托,果然也掘到了金矿。由于处女作和人生处境太过吻合,出版后引发亲友反弹。众所周知,正由于母亲反应强烈,她拒绝出售版权,导致林青霞所拍的《窗外》不得在台上映。

      华严是严复的孙女,她恋慕地下共产党员,在国共内战的情况下对方陡然失踪。一向是天之骄女的她同样初恋失败,人生无限创痛。为了转移心境,仓促来台,匆匆下嫁。结婚后内心仍耿耿于怀,于是写下《智慧的灯》。

      琼瑶和华严是两个显赫的例子:她们的处女作,几乎就是她们的代表作。她们之前只不过是平凡的女学生,人生经验决不会超过她们的同侪。呕心沥血的初恋,建构出她们的故事经营,加上连载出版时风云际会,这才造就了商业契机,使她们一炮而红。尽管由于她们出身书香世家,成名后人们发现她们和某些名人有了牵扯(比如琼瑶的同学包括陈若曦、欧阳子),但是她们当初写作的目的,决不在勾勒社会联想。

      和她们相较,苏青和潘柳黛,情况就复杂得多。初恋的失败,只是她们繁复人生的序幕,而后她们步入社会,走上公众传媒,在特殊的年代建立起媒体女性的能见度和人脉,展开情爱和人生的探险,与比自己更知名的男性在社会舞台相交往还,并在水到渠成之后推出自己第一本长篇小说。当苏青推出《结婚十年》,上海不少市民口耳相传,议论她和陈公博等人的关系,使得这本书畅销36版,这其中,固然有“我笔写我口”的直白,但就难说没有写作上的经营和算计了。

      张爱玲的情况,则与她们迥然不同。当她步入文坛,奇特的经历便成为她藉以仗仰的写作资本,因此少不得就此展开运用。但是以她正式的小说生涯算起,《沉香屑》这类作品显示出她想要展现给上海读者的,显然是“域外奇情”这个面向。而后她越写越多,发表了《茉莉香片》,发表了《私语》,素材才显然进入到她私生活的核心。从这时起,张爱玲的隐私成为她避无可避的光环,她在奋力引用之余,当然也付出离群索居的代价。

      正如同以前一般人提到张爱玲就提到夏志清,现在一提到张爱玲恐怕就得提到宋淇了!不过,张爱玲最大的赞赏者其实不是宋淇,而是夏济安与邝文美。邝文美有幸成为她的知己,对她的创作状况说得很中肯:“张爱玲的人生经验不算丰富,可是她有惊人的观察力和悟性,并且懂得怎样直接或间接地从日常生活中抓取写作的材料。”(《我所认识的张爱玲》)她的父母、炎樱都被她写成了名人,到了创作生涯最后一部长篇,她,要对台湾读者书写这个显然人影幢幢的题材,会怎么处理?

      我们先看看她心目中真正的桑弧:

      我对别人要求不多,只要人家能懂得我一部分(如炎樱和桑弧等对我的了解都不完全,我当时也没有苛求)我已经很满足。可是自从认识你,知道这世界上的确有人可以懂得我的每一方面,我现在反而开始害怕。

      “Fatima并没有变,我以前对她也没illusions“幻想”,现在大家仍旧有基本上的了解,不过现在大家各忙各的,都淡淡的,不大想多说话。我对朋友向来期望不大,所以始终觉得,像她这样的朋友总算了不得了。不过有了你这样的朋友之后,也的确是spoil me for other friends“宠坏了我,令我对其他朋友都看不上眼。”(《张爱玲私语录》1955年12月18日张爱玲致邝文美函)

      桑弧在她心中与炎樱并列,仅次于邝文美,而且因为是书信显然更具真实(换言之,邝文美的地位可能高估但桑弧决不会低估)。这是宋以朗已经公布的张爱玲书信。

      2013年笔者公布张爱玲的信函:“梁京笔名是桑弧代取的,没加解释。我想就是梁朝京城,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情调,指我的家庭背景。”当胡兰成出逃时,她要胡兰成取名叫张招或张牵,她要照顾着胡兰成。如今换成她落难,不能用本名写作,她既然肯用桑弧帮她取的笔名写出《十八春》和《小艾》,感情之深厚自属当然。这也是她心里仰赖桑弧更胜于胡兰成的证据。

      张爱玲和炎樱的情谊,多多少少建立在两人彼时在上海滩“边缘人”的身份。炎樱身为一般人鄙夷的“印度阿三”(先行声明:这只是叙述当时社会状况,笔者个人决无此意),尽管经济优渥,要在势利的洋学校交到什么手帕交实属困难。天可怜见,她遇上张爱玲这个阴错阳差进入贵族学校的穷孤女,又自认不漂亮。两人交好,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且掺杂了女孩子成长过程依赖手帕交的因素。如果双方条件有一项改变,比如张爱玲手头宽裕了些,或炎樱不是女性,那么她们是否还能够走在一起,老实说笔者甚感怀疑。

      桑弧是男性,先天上来说,他就没有邝文美和炎樱的“闺蜜”之便。如若不是心投意合,他何能与邝文美、炎樱提到一起?

      很多胡迷往往说胡兰成哪里哪里影响了张爱玲,但他们的论点其实经常倒果为因。胡自个儿在《民国女子》写道:

      买了贝多芬的唱片,一听不喜,但贝多芬称为乐圣,必是我不行,我就天天刻苦开来听,努力要使自己懂得它为止。及知爱玲是九岁起学钢琴学到十五岁,我正待得意,不料她却说不喜钢琴……又我自中学读书以来,即不屑京戏绍兴戏流行歌等,亦是经爱玲指点,我才晓得它的好,而且我原是喜欢它的。

      张爱玲喜欢民俗的“小玩意”(在此向她的偶像阮玲玉致敬),关于这点,恐怕即便是炎樱、邝文美,亦无法比桑弧更为贴近。笔者在去年应台湾电影资料馆之邀撰写越剧电影评论,便写道:

      在中国近代史上,越剧的名气很大,这系由其号召力及一次又一次的政治社会事件促成,相辅相成,终于变成全中国大陆耳熟能详、壮年以上都能哼的剧种。起初背景是越剧形成“全女班”后,受到江南、尤其是上海都会的供养,依附繁忙的商业活动益发壮大:张爱玲便是这个时代的见证人,她写下了《借银灯》(脱胎自绍兴戏名《借红灯》,后来这个名字又被李翰祥改编成钟情、赵雷主演的邵氏电影)、《殷宝滟送花楼会》和《华丽缘》。其中后者系她找寻被指为汉奸的胡兰成、在途中看戏所闻。抗战胜利后她结识桑弧,对这项爱好交互感染,最后桑弧导出建国后第一部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

      他们俩在艺术上如此志同道合,在她离开中国大陆以前的最后一篇作品《年画风格〈太平春〉》,不单是张爱玲的艺术理念,亦是桑弧的。这部影片叙述农村改革,不料桑弧过往的小资身份,却引来别有用心的政治批判。对此,张爱玲受够了!在桑弧以往和她合作《太太万岁》和这次《太平春》中,两度遭到批判。之前被诬指为汉奸的张爱玲政治警觉可比桑弧高得多了,她开始萌生“一定要离开”的想法。

      离开之前,她问过桑弧:要不要跟她一齐走?桑弧不肯。他从编剧熬到导演。尽管《不了情》不成功,但是《太太万岁》倒退回话剧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流线喜剧模式,大获成功。同年桑弧还有刷新中国票房纪录的《假凤虚凰》,接着又在《哀乐中年》到达艺术的新高度。电影是众人艺术,他不能像张爱玲那样独立创作,这次批判更不能阻挡他将来的大有可为,他不可能到陌生的环境东奔西走。

      张爱玲不曾向邝文美详述这段情,但是多年以后谈到她的读者,她提到桑弧说过:他们的市场在整个中国大陆。

      那么他们的分手就必成定局。

      她怀念桑弧,怀念这个龚之方口中“忠厚老实”、“内向拘谨”的恋人。所以她一到香港,就写了《秧歌》——这是她受到《太平春》影响的强烈证明——《太平春》里写了猪只上花轿,她也在《秧歌》里写了母猪上床。

      当然,她把桑弧的经验也写进了《秧歌》——她写了自小就变成孤儿的金根——她也写了编剧下乡的顾冈。

      更早以前,她在《十八春》里写了沉默寡言的沈世钧,一个老好人被时光辜负的故事。《十八春》改编自《H.M.Pulham,Esquire》,可是男主角个性截然不同。只要认真比对过两者,比对张爱玲的生命经验,我们不难得知灵感从何而来。

      提到另一个老好人,那当然是《赤地之恋》。刘荃为何最终要返回中国大陆?他为何不走?他要和他的人民在一起。这自然不是张爱玲的答案。

      张爱玲走后,桑弧的电影事业风生水起,拍摄了新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戏曲片《梁山伯与祝英台》(越剧)、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祝福》和第一部立体电影——《魔术师的奇遇》。他终于盼到了他的“人民”,可惜这高潮仅只于昙花一现。文革来袭,以桑弧这样显赫的成就自然立即被盯上,被批斗时,他发出“我再也不搞电影了”的哀语。当然他最后又回到了电影的园地:1982年他担任编剧的水墨动画片《鹿铃》获1983年金鸡奖和莫斯科国际电影节最佳动画片奖。1990年,桑弧导演了他的收山之作——京剧艺术片《曹操与杨修》。

      为什么燕山不是桑弧?

      正如同金根、顾冈、沈世钧、刘荃都不是桑弧一样。尽管从精神层面来说,这些角色更接近桑弧。

      尽管宋以朗曾指出《殷宝滟送花楼会》是傅雷的故事,但是张爱玲本人曾经向宋淇解释这篇小说沿袭傅雷、成家榴的爱情细节过多,因此她将男主角的外型习性转换成圣约翰大学一名讨人厌的职员。同样地,笔者认为,这段材料,“人生经验不算丰富”的张爱玲又将物尽其用的部分引用在《不了情》中。我们当然更不能因此说《不了情》也是傅雷的故事。桑弧是新中国有数的超级大导演,黝黑的外型按理早已为人熟知,能够和白皙、顾影自怜的燕山牵扯这么久,只能说是他的不幸。燕山的情节截取了张爱玲和桑弧的一些事件,经过相当程度的变型和扭曲错置,甚至完全颠倒的外貌性格描写,来达到《小团圆》的艺术基调。

      以八卦的角度来看《小团圆》,诚属消费者自己鄙俗的乐趣。但是张爱玲在(相当实用地)撷取人生阅历化作写作素材之前,无意(甚或刻意避免)让读者想起这位曾经真心相待的挚友,把相关种种故意变调改写,论者还要从这其中胶柱鼓瑟,刻舟求剑地自以为发现什么“史实”来演之绎之。这恐怕涉及的层面,就不仅止于学术低下了。在张爱玲的艺术生命当中,叫父亲太沉重,胡兰成太年长太无赖,张子静只不过是傲娇的弟弟,真正带给她初恋的感受,正常男性的魅力和阅历,恐怕仅只有桑弧。桑弧的角色,在张爱玲的作品当中,决不仅止于《小团圆》。这位理应受人尊敬的导演,我只希望他能从此远离谣言的风暴,在中国电影史上安身立命。

      一 关于《梁祝》是1949年后大陆首部彩色影片的普遍说法,其实只能算是国营影业的首部。因为之前文华公司拍过《越剧菁华》和《相思树》,也都是彩色影片。

      二 “影射小说”(Roman a clef)在欧美盖有年矣,对于影射是谁通常有一些标准的认定。以畅销的影射小说《娃娃谷》(当时销量超过三千万册)为例,书中的Neely虽然外形和事件类似贝蒂荷顿,但性情被普遍认为是朱蒂嘉伦。因此后来拍成电影,电影公司邀约朱蒂嘉伦参演,没有人认为《娃娃谷》影射贝蒂荷顿。

标签:;  ;  ;  ;  ;  ;  ;  ;  ;  ;  ;  ;  

张爱玲等人作品中的桑弧初探_张爱玲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