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姆和阿Q_布卢姆论文

布卢姆和阿Q_布卢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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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纪20年代初,在世界文学艺术殿堂里,出现了两个奇异的艺术形象。他们都以其貌不扬的外表,上不了台面的本领和一副彷徨戚苦的面容,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与震惊。他们一个是鲁迅先生塑造的阿Q;一个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笔下的利奥波尔德·布卢姆。他们分别是1922年与读者见面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和长篇小说《尤利西斯》中的主人公。可谓文学艺术之神的双生子。尽管他们生活的环境在地域、民族、文化等方面差异很大,个性又都极为独特、鲜明。但奇怪的是,你一旦认识了布卢姆,往往会想到阿Q。

一对异邦的难兄难弟

《尤利西斯》是西方意识流小说名著,它以新颖、独创的写作方法,描写了布卢姆一生中的一天,即1904年6月16日,从早晨8时到次日凌晨计18个小时中的所作所想。布卢姆是生活在爱尔兰的匈牙利裔犹太人。他没有什么业务专长,靠兜揽广告为生。他穿的是丧服——一身纯黑色衣服,连帽子和领带也是纯黑色的。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脸色却苍白,看上去蔫蔫糊糊,没有男人气度。他与读者正式见面,是在小说第二部第四章,以爱吃动物下水亮相:“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先生吃牲畜和禽类内脏津津有味。他喜欢浓浓的鸡杂汤、有嚼头的肫儿、镶菜烤心、油炸面包肝、油炸鳕鱼卵。他最喜爱的是炙羊腰,吃到嘴里有一种特殊的微带尿意的味道。”[①]布卢姆的此行此举,与西方社会所标榜的“高雅”不合,所以让人看不上眼。作者让主人公如此亮相有些滑稽,但读者对此却有了颇深的印象:不文雅的布卢姆与其环境不协调;作者乔伊斯对于社会现行的观念不以为然,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阿Q正传》是中国新文学的奠基之作。小说中的阿Q,是生活在清末至辛亥革命时期的一个流浪雇农。他首次亮相就挨了赵太爷一个嘴巴。一出场就被地主打没了人格,打掉了尊严。一个嘴巴,浓缩了阿Q的卑贱与屈辱,揭示了阶级的压迫与欺凌。

文学佳作大都讲究人物的出场。尤其大家笔下的人物,一出场就能让读者把握到人物的性格特征,甚至可以预测到人物的未来,进而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的开头,上来就议论道:“从来不朽之笔,须传不朽之人,于是人以文传,文以人传——究竟谁靠谁传,渐渐的不甚了然起来,而终于归结到传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②]由此可以看出,阿Q的塑造与布卢姆一样,也是作家反其道而行之的结果。

布卢姆怕老婆。他妻子莫莉是位漂亮、风流又小有名气的女高音歌手,收入也比丈夫多。一清早,布卢姆就在厨房里为躺在床上的莫莉细心地准备早餐,自己吃了煎腰子,把妻子情夫鲍伊岚的来信交给了莫莉,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家门。

忧虑重重又百无聊赖的布卢姆,在都柏林大街上开始了一天的游荡。他这儿走走,那儿逛逛,可是心里一直放不下莫莉与鲍伊岚的事,甚至在幻觉中自己还亲眼看到了他们通奸。布卢姆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走遍了邮局、教堂、报馆、图书馆、海滨、医院、妓院等。当有人问他:“去哪儿?”他却回答:“哪儿也不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街上洗澡、吃饭、买东西,取信、写信、办广告,在书摊上为莫莉弄到一本书,到酒吧给死去的友人的遗属找人等等,都平淡琐细到无从谈起。可是在布卢姆这些琐琐细细的行为里,渗透着他身心受辱后的种种悲苦。首先,他发现自己在家里成了外人。妻子有了情夫,他羞愧、惊讶、尴尬,但他在自省与宽恕中忍受了这顶绿帽子。作为38岁的壮年男子,在结婚生子后又过上了单身汉的日子,这使他在一整天里痛苦异常并不断思念妻子,渴望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但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反而时不时地犯意淫甚至手淫。这如同到了而立之年的阿Q,因向赵太爷家的女佣吴妈求婚,而挨了竹扛,赔了香和红烛,被扣了工钱与衣服,还丢了饭碗一样,让人感到可笑又心酸。当然,阿Q恋爱的方式,在漫画式的夸张下,比布卢姆更为荒唐可笑。因为阿Q的生活环境没给他提供不荒唐可笑的恋爱方式:学斯文写情书,阿Q不识字;花前月下情话绵绵,阿Q口讷不能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合正统婚嫁规范,但阿Q连姓都没有,何况父母?买卖婚姻行得通,可阿Q没有钱……所以,他只能做出阿Q式的求婚。

布卢姆与阿Q在承受难言之隐的痛苦中,都有鄙俗下作的一面。布卢姆早晨去买腰子时,看到排在他前边的邻家女佣买完东西走了,就想:“要是她走得慢,还可以追上去跟着她走,跟在她摆动的臀部后面,一大早,看着舒服。”[③]阿Q则“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④],还有,拧了小尼姑的面颊后感觉异样并飘飘然等。东西方这种鄙俗人物的丑陋行为,何其相似!但是,作为男人对女人充满渴望,又是天经地义的。(阿Q追求的吴妈之“吴”也可以理解为“无”,即无这样一个具体女性,而泛指女性而已。)如果我们从文化的深层意义上去思考,阿Q与布卢姆这对凡夫俗子的追求,可以认为是人性对社会的正当呼吁。在这点上,不管是东方小人物,还是西方小人物,他们的要求都代表了人的要求。当作家揭示他们的求之不得时,笔锋所向,读者是明白的。这样,我们也就顺便认识了东西方在文学创作上的某些基本规律。

布卢姆与阿Q在追求异性的过程中,透露出来的不同也很明显。阿Q在追求吴妈前,想到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主要是为了嗣计而求婚。布卢姆思念妻子时,则在大量不受时空限制的意识流动里,呈现出他与莫莉热恋与恩爱时,两人共享欢愉的美好时光。这说明婚恋对布卢姆第一位的是个人的感情需求。阿Q与布卢姆尽管都是平庸之辈,但在个体人性发展上却不属于一个层次。当然,除了不能离身的破夹袄和裤子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阿Q,首先要吃饱肚子;“经济基础”尚无着落,要他和他所代表的赤贫的人们去追求别的什么,岂非妄谈!

布卢姆作为犹太人,在社会上遭到种种歧视,处处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小说第十二章写布卢姆在巴尼·基尔南酒吧对周围歧视他的人们说:“我也属于一个受人仇视、被人迫害的民族。现在也仍然如此。就在当前。就在此刻。”[⑤]这话出口不久,又因他发表了几句不同的见解当即遭到外号叫“公民”的狭隘民族主义者的嘲笑与攻击。布卢姆反驳说:“你们的天主是犹太人。基督和我一样,是犹太人。”[⑥]“公民”大叫道:“耶稣啊,他说。这个背时犹太佬敢犯圣名,我得砸开他的脑袋。耶稣啊,我要把他钉在十字架上,非钉不可。”[⑦]说着就把一个铁皮罐头盒子朝布卢姆扔过去,好在“太阳正晃了他的眼,要不他真要了他的命”[⑧]。此时布卢姆已坐在马车上,马受了惊吓,拉着车疾驰而去。“公民”的狗“着了魔似的追着”[⑨]马车,“全城的人又喊又笑”[⑩]。这一幕欺凌与被欺凌的悲喜剧“来势惊天动地”(11),让人想起阿Q的相似遭遇:“未庄的人们之于阿Q,只要他帮忙,只拿他玩笑”(12),他头上的癞疮疤是闲人们的话柄,动辄奚落、羞辱,挨骂遭打更是常事。1905年前的某一天,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锣声镗镗的报到村里来,阿Q正喝了两碗黄酒,便手舞足蹈地说‘这于他也很光彩,因为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细细地排起来,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3)赵太爷知道后,大声骂道:“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14)说着跳过去给了阿Q一个嘴巴:“你怎么姓赵,你哪里配姓赵!”(15)从此,阿Q便没有了姓。阶级压迫也好,民族歧视也罢,都是人类生活中需要割除的毒瘤。两位作家怀着正义之情,以惊石破天之笔,描写了阿Q与布卢姆这对异邦难兄难弟的屈辱遭遇,照出了人类生活中的丑恶与不公。

两种相似的国民灵魂

人们知道,沙漠里长不出牡丹花,环境使然。我们随着布卢姆的脚步,看到了一个立体的、变动着的、喧闹不止的都柏林。他在英帝国和罗马天主教的双重奴役下,变得保守闭塞狭隘浅薄。人们在统治者的淫威下,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管是“懒洋洋地抽着一截烟屁股”的拾破烂的小男孩,还是歪戴着帽子行街头的邋遢妓女,还有那些活动在酒馆、饭铺、商店、妓院里的人们,他们操着流利而粗俗的都柏林腔调,低声唠叨或高声叫骂着是是非非,都叫人感到污秽和腻烦。被浸染在这种都柏林气味里的布卢姆没有才气,又缺乏志气和勇气,过着庸庸碌碌的小市民生活,无精打彩地捱日子。他在生活中苟苟且且,逃避屈辱与痛苦,患上了精神麻痹症。对家庭与社会的丑行,他了解甚至熟悉,可他见怪不怪,听之任之,丧失了抗争的意识和能力;对自己的尴尬与无能,他清楚甚至羞愧,可他逆来顺受,听天由命。只有在冥想之中,他休掉了妻子,做上都柏林市长,当上爱尔兰国王。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却丢掉了尊严,扭曲了人性,严重到本身也失去了自制力,常常屈服于肉体的低级冲动,做出些粗鄙、无耻的事来自我安慰。这一切都表现出被践踏、被压迫的爱尔兰民族的劣根性。他是一副有病的爱尔兰国民的灵魂。对这种国民劣根性,乔伊斯极为憎恶,并为此离家去国,流亡异国他乡而终其一生。但他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祖国和人民,以至他的每部作品里都有都柏林。特别是涉及到民族关系、民族解放的内容,作者多有精彩动人的描写。如在《尤利西斯》第十二章里,布卢姆一反过去忍气吞声的窝囊样子,说了“侮辱与仇视那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男人和女人。谁都知道,那是和真正的生活完全相反的”,而应该是“爱”,是“仇恨的反面”(16)等掷地有声的话。当他为此遭到追打时,作者用象征、比喻、夸张等写作手法,让坐车逃出险境的布卢姆,成了拯救世人的先知以利亚,坐车“升向金光圈中”(17),热烈歌颂了爱尔兰人民强烈的民族意识。乔伊斯的这种民族之尊,爱国之情,以及憧憬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以仁爱代替仇视进而和睦相处的情怀,在全世界有识之士都倡导经济互补、和平发展的今天,极为可贵。目前在世界范围内,仍然存在着战乱,人们被迫颠沛流离,过着“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乔伊斯的描写及其思想,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阿Q被地主赵太爷打了嘴巴之后,其表现也引人深思。那时,“阿Q并没有抗辩他确凿姓赵,只用手摸着左颊,和地保退出去了”(18),后来忿忿地躺在土谷祠里想,“现在的世界太不 成话,儿子打老子”,又“忽而想到赵太爷的威风,而现在是他的儿子了,便自己也渐渐地得意起来”(19)。阿Q用自欺欺人的方法,获得了精神上的胜利。连同他的自大自夸、自轻自贱、忌讳缺点、麻木健忘,组成了阿Q的基本性格特征——精神胜利法,即把失败幻想成胜利,在精神胜利中逃避失败的痛苦,却不思改变失败的现实。它是中国国民劣根性的集中表现,是呻吟在高压之下,贫穷、落后、不觉悟的中国国民的精神特征,是病态社会里的有病的灵魂。它是统治阶级瞒和骗的思想及其愚民政策造成的,来源于社会长时期落后的经济生活,来源于传统文化中的奴性文化,而积淀为民族集体无意识。它代代相传,根深蒂固。鲁迅在“风雨如磐暗故园”的危难之际,在面临亡国亡种的切肤之痛中,获得现代意识与道德的觉醒后,直面人生,寻找国人的精神病根和振兴祖国的良药,而画出了阿Q这个国人的灵魂,并怀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用讽刺嘲笑之笔,无情地揭示并鞭挞这有病的灵魂,唤起国人在勇敢咀嚼民族痛苦中涅盘,求得新生。这是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升华,它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自强不息地去开创新生活。

不应忘记的是,布卢姆、阿Q这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在屈辱与痛苦中表现出来的好品德。布卢姆为人本分、善良、关心他人,向往美好的生活。在家里,作为儿子,他怀念父母;作为父亲,他痛惜儿子茹迪的夭折,关心女儿米莉成长;作为丈夫,他爱妻子,并能宽厚待之。在社会上,他力所能及的多做善事:一天之中他为死去的朋友送葬,又为其遗属慷慨解囊,扶不认识的盲青年过马路,看望难产的友人,解救醉酒被打的斯蒂芬,并对其施以父爱。平日里,蔫兮兮的布卢姆还喜欢议论和思考。尽管他议论起来常常说点不对路的外行话,思考起来往往信马由缰,不着边际;但是,他有知识,文化素养不低,养成了拣个话头就议论,碰见什么就想想的习惯。比如,他看到路上一群牛正被赶向码头,要送到英国的利物浦去,就议论说:“市政府为什么不能铺一条电车道,从花园口直到码头呢?那么一来,所有的牲口都可以用车运上船了。”(20)寂寞中他在东方茶叶公司橱窗前站了站,就想:“远东,一定是一个可爱的地方:人间乐园,懒洋洋的大叶子,可以躺在上面漂游。”(21)特别是在墓地那阴森可怖的环境里,布卢姆的思考凌乱芜杂、变幻无常。但是他的意识之流却始终执拗地涌动不止,他想:“死人要是竖着埋那就省地方了”(22),还想到:“植物园就在近旁,血渗入土壤,滋生了新的生命”(23),又想:人“死后不能不靠别人盖上”(24),接着又想:“尸体,无非就是放坏了的肉”(25),又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中国游记》里,“中国人说白种人身上的气味象死尸”(26),忽而联想到“火葬比较好”(27),由此又想到:人死后要到一个叫地狱的世界,自己不喜欢地狱,女友也不喜欢地狱。因为“还有好多东西要看,要听,要感受呢。感觉到身边有热乎乎的生命”(28)。就这样,布卢姆在人们司空见惯的身边琐事中议论着,思考着;而涉及最多的是环境改造,人际关系,地狱人间的生死转换以及人生意义的自我体验等等。总之,在庸俗的布卢姆身上,蕴藏着爱尔兰民族的美好品德,蕴含着在渴望中不断追求、不断前进的人的精神。

阿Q勤劳、质朴、坦率,不崇奉地主赵太爷,敢于对假洋鬼子怒目而视,表现了中国劳动人民的本色和朴素的反帝反封建精神。辛亥革命发生了,麻木的阿Q竟威风凛凛地将辫子盘在头顶上,大喊道:“造反了!造反了!”(29)他企望革命为他解决衣食、女人等迫切问题,认为自己革命是“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30)。他还到静修庵亲身经历了一次迟到的“革命”。可惜,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他心里涌起了从没有过的忧愁:“洋先生不准他革命,他再没别的路,……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会被一笔勾销了”(31)。

这里,鲁迅先生写出了处于奴隶地位的阿Q,不得不追求革命又不知如何革命,以及追求不到时的痛苦与思考,就中蕴含了丰富而深邃的思想。神往革命的阿Q被革命拒绝了,最后竟被钻进革命内部的“把总”老爷平白无故的当作强盗判了死刑。阿Q也糊里糊涂地画了押——圆圈。他不知道自己正面对死亡,但“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还“羞愧自己画得不圆”(32)。谁能说阿Q对人生、对自我价值的追求不强烈、不执着呢!况且是以生命为代价。只可惜他被推向了有价值人生的反方向。而排斥并处死阿Q的革命也失败了。倘有一场真正彻底的革命,能启发、教育阿Q,欢迎他在革命队伍中打击敌人的同时改造和锻炼自己,阿Q一定会成为战士,度过有意义的人生。显然,阿Q的痛苦与思索,就是天下被压迫、被剥削的奴隶们的痛苦与思索,就是一切要改革社会的革命者的痛苦与思索。

结语

常言说,文如其人。鲁迅与乔伊斯在思想倾向、政治追求方面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所以他们笔下的阿Q与布卢姆这两个形象的深层内涵也就各有洞天。

早期的乔伊斯仇视虚伪的教会和腐朽的社会,憎恶殖民主义,崇尚民族解放,也信仰过社会主义。但他后来远离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追求个性解放和个人自由,直到孤独地客死异乡。他追求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也限制了他的生命价值。因此,在孤独、淡漠的布卢姆身上蕴含了更多的关于人,关于人性,关于人的心理(包括性心理)的种种思考与探索。作家远离了群体,力求从更深的层次上去揭示个体,去把握人,去追求认识人的新方法,开拓理解人与世界的新领域。《尤利西斯》在结构上,用荷马史诗《奥德修斯》中神话英雄奥德修斯(拉丁文即尤利西斯)在外漂泊十年来类比布卢姆都柏林的一天游荡。这就使布卢姆平庸琐细的所作所想,具有了史诗的概括性、宏伟性和哲理性,具有了象征普通人类经验的神话和寓言的意蕴,表现了爱尔兰民族甚至以色列民族的全部历史和精神生活。乔伊斯又融汇了不同的文体,集大成地运用了意识流写作技巧,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作者还通过人物内心的自我对话、自我审视,使人物形象从外到里,呈现出空前的真实且血肉丰满,从而立体、生动地反映了西方在世纪之交,人们面临战争灾难、殖民主义、经济压力和传统观念的丧失等等而陷入的精神危机,真实又全面地反映了西方社会的阴暗、没落,揭示了西方现代人精神生活的彷徨、幻灭,表现了资本主义世界的某些本质,具有很大的认识价值。

立志要“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鲁迅,虽然早期与比他小4个月的乔伊斯一样,都受过尼采超人哲学的影响,都欣赏易卜生对现实的深刻理解与批判,但鲁迅先生一开始关注的就是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命运,进而追求社会革命与人民解放,积极投身革命实践,最终成为共产主义战士。所以,在凄惨、彷徨的阿Q身上,蕴含着作家对黑暗现实的无情否定和对劳苦大众的深厚感情。阿Q与布卢姆虽然都在可笑的外衣里,包裹着被扭曲的人性,具有现代悲剧的深度,但布卢姆的悲剧是西方现代人在失落中自我寻找而不可得的悲剧;而阿Q的悲剧,则是中国老百姓求生不得反遭生命毁灭的悲剧,其凝重、浓烈的色彩,其悲苦、苍凉的悲剧氛围,是异质文化领域的人难以体验的。在阿Q的人生悲剧里,还凝聚了作者对革命中的诸多现实问题冷峻而睿智的思考。作为伟大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的鲁迅,他从寻找国人的病根,画出国人的有病的灵魂,直到追求到医治其病的良药,付出了终生的努力,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古罗马的朗格纳斯说得对:伟大作品是伟大灵魂的回声。鲁迅先生以其巨大的生命价值和伟大的人格为重塑民族灵魂,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在长长的文学人物画廊里,布卢姆与阿Q的面孔是陌生而新奇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又觉得他们似曾相识。他们都是被侵略被奴役民族中,挣扎在无尽苦难中的下层人民。他们都平庸猥琐,空虚软弱,心理变态,终日在自我欺骗中逃避现实。两位作家通过描写他们的屈辱与不幸,真实地反映了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处于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爱尔兰和中国所遭受的苦难。通过对他们软弱麻木的鞭挞与讽刺,表达了作者唤醒民族之尊,力图民族之强的爱国之心。鲁迅在《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中,点明《阿Q正传》的创作意图是:“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灵魂来。”(33)乔伊斯在谈到自己的小说创作动机时说:“我的目的,乃是撰写一章我的祖国精神史。”(34)这两位作家早年生活在相似的社会历史条件下,都以家中长子的身分,在家道中落、回天无力时,别求新声于异邦,早年分别到法国与日本去求索。他们都先学医,后又都弃医从文,在文学艺术领域里,都以所处社会的叛逆者身份,怀着相似的生活经历、相同的民族忧愤,以相同的创作动机和挑战的姿态,描写了一对异邦的难兄难弟,画出了相似的两种国民灵魂,成了医治各自民族精神病症的“医生”。

两位作家都摹仿、戏拟庄重文体如史诗、传记来描写俗人俗事,都用象征、隐喻、梦幻、潜意识等现AI写作作技巧,来描写人格低贱、精神麻木,行为可笑、人性扭曲的小人物,并把人生追求和体验的诸多深奥哲理,寓于他们那些带有荒诞色彩的日常小事里,使两个形象具有了难以理解的模糊性、多义性,从而使之获得了审美作用的永久性。他们已经并将继续随着历史的推移和时空的转换,显示出不尽的艺术魅力。人们会在对他们的审美体验中,获得更多的人生感悟,推动对世界和自身的认识,创造出更有价值的人生。在这点上,两位伟大作家可谓携手奋斗的战友。难怪早在1922年《尤利西斯》的征订单送到巴黎时,乔伊斯就写信给哈丽斯·威弗尔说:“给北平寄10本!”(35)这是战友间心有灵犀的呼应!是人类共同创造美好明天的和谐之声!

注释:

① ③ ⑤ ⑥ ⑦ ⑧ ⑨ ⑩ (11) (16) (17)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乔伊斯:《尤利西斯》(上卷)金堤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86、92、505、519、519、519、521、521、521、506、523、147、105、103、169、166、173、174、174—175页。

② ④ (12) (13) (14) (15) (18) (19) (29) (30) (31) (32)(33)鲁迅:《阿Q正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25、9、2、2、2、3、16、47、47、55、65、76页。

(34)乔伊斯:《都柏林人》研究版,纽约海盗出版社,第269页。

(35)玛丽·T·雷诺兹:《〈尤利西斯〉在中国》,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增刊》1988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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