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念
西南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摘要】:孔子没有使用“自由”的概念,并不等于孔子没有自由思想。对孔子自由思想的探讨,不能简单地套用西方自由主义的“自由”概念,本文从“从心所欲,不逾矩”入手,并借助当代学者赛亚•柏林的《两种自由概念》中的自由观来探寻孔子自由思想的真谛。孔子主张克己复礼,但绝不是牺牲内心去迎合不合理的社会规矩。孔子“从心所欲”所意味的自由,非随心所欲,而是自觉自愿行礼为仁、立德顺天,在此过程中“从心所欲,不逾矩”,真正地达到了孔子所向往的礼和仁、人与天的合一;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便是天人合一:即无论人做什么,都符合德这一天地的根本原则,同时符合自己的内心。
【关键词】:从心所欲;自由;自觉;礼;仁
一、对自由的探究
当今这个年代,存在着把“自由”和“为所欲为”相等同的问题,而且持这种观点的人占大多数。按照中国的古圣先贤的说法,是不会赞同的,放在西方哲学的视野下,自然也说不通。本文以“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篇》)作为切入点来剖析孔子的自由思想,同时探讨一下,在特定的时代,孔子是如何论述自由的。人无时不处于规矩之中,孔子是如何做到从心所欲的?中国传统思想的中坚力量,当属孔子的学说流传最广,影响最深。尽管在儒家经典《论语》中,孔子及其后学没有明确的提出“自由”这个概念,但这并不代表孔子的言论里没有包含自由思想。通过论述以及分析,可以得出,孔子在一定层次上是包含着自由精神这一内涵的。他希望在乱世中建立道德,实现自由,他的方法是渐进的,这与柏林对自由的主张有相同之处。
1958年,英国伟大的哲学家柏林就提出人类社会存在着两种不同核心的概念,即“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
所谓消极自由,柏林界定为“免于……的自由”,大致可以概括为:“在虽变动不居但永远清晰可辨的那个疆界内不受干涉”,消极自由的核心即不受强制。
而积极自由的概念,就是“做……的自由”,某一主体能够拥有主权去做他想做的事,并且成为他想变成的角色。“‘自由’这个词的积极含义源于个体成为他自己的主人的愿望。我希望我的生活与决定取决于我自己,而不是取决于随便哪种外在的强制力。只要我相信这是真实的,我就是受奴役的。”积极自由的内在意蕴很重要,在自由的理念中,处于是不可或缺的地位,任何人倘若不能主宰自己的行为和按照自己意识做事,不能拥有自己的理想目标去实现,那么他肯定是被束缚的,是不自由的。
在《自由的两种概念》一文中,柏林精彩而准确的描述了人们对“积极自由”这一概念的“直觉”和对它进行理论建构的“初衷”。他如此论述:“‘自由’这个字有着积极的意义与价值,自由是源自个人想要主宰自己的人生的期望。我希望对于我生活的选择,是由我本身来决定的,而不是受到任何外界的力量的阻挠。我希望按照我自己的意志去生活,而不是实现别人意志的工具。我希望成为自己的主体,而非他人行为的对象;我希望我的行为出于我自己的理性、意识,而不是因为外界的原因。我希望能我能成为我的世界里重要的角色,不要哉做一个无名小卒;我希望去成为一个‘行为者’,自己为自己做决定,而不是由别人决定;我希望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导向,而不是受外在自然力影响,被人当作是一件物品、一个无法拥有人性角色的奴隶;我希望我的人性角色,是自己设定自己的目标和决策,并且去实现它们。”
真正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也不会受到外界的强制。“无论自由概念哪一方面受到曲解都会导致不良后果”,“我敢说,在这两种含义的背后,有着丰富的人类历史而且我敢说,任将会有丰富的人类历史。”如何平衡两种自由概念之间的关系,柏林显得很惆怅,一筹莫展,其实,中国的儒家智慧,尤其是孔子的思想足资借鉴。也体现了他的自由思想。
二、审视孔子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孔子晚年对自己一生所达到的人生成就的最后评述,其真谛是“从心之仁,不逾礼”,即自觉于规矩,这是真正的自由。孔子主张克己复礼,但绝不是牺牲内心去迎合不合理的社会规矩。孔子“从心所欲”所意味的自由,非随心所欲,而是自觉自愿行礼为仁、立德顺天,在此过程中“从心所欲不逾矩”,真正达到了礼和仁、人和天的合一;,人要实现真正的自由,就应该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里。无论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符合天地之间的根本原则:德。
虽然在春秋时期,还没有出现自由这个词,孔子以及先秦诸子也没有使用过“自由”这个概念,但认真研究《论语》中孔子的言论,能找到实实在在的关于自由含义的表述: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
“从心所欲,不逾矩”,简单扼要的表达出孔子对于自由的规定。
“从”字有两个读音。一是读本音,二是读“纵”音,无论读哪个音,都是可以的。自唐代以前,学者大多爱读成“纵”音,自唐代以后,学者读本音的占大多数,唐代过后,便开始有学者开始阐述孔子那句话的意味。例如,朱熹的观点:圣贤不可以放纵自己的思想,因此他认为“从心所欲”即是“随心所欲”。事实上,“随心所欲”与“纵心所欲”字面理解上并没有很大的区别,“纵心所欲”似乎更能体现孔子晚年的自由心态。主体的目的和愿望,即心之所欲。它包括思想、感受、意志、情感等等内心世界的活动,还包括物资欲望等生物性需求。无论是“从心”(即“随心”)还是“纵心”,都表明孔子晚年的内在精神世界处于完全开放的状态,不再有任何心灵的束缚。即使到了晚年的孔子,他偶然产生的思想和情绪都不会越过规矩所限定的“度”。他在做出视听言动时,不用再经过对于仁和礼的思考,便能够自然而然地就会符合仁和礼的要求。
“矩”所包含的意思是什么呢?古代学者尝试着给予注释,给出的解释大多为“法”或“法度”。如东汉马融说“从心所欲,无非法者”。 梁皇侃说,孔子“年至七十,习与性成,有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故虽复放纵心意,而不逾越法度也”; 他又引李充之说“自‘志学’迄于‘从心’,善始令终,贵不逾法”。 朱熹说:“从,如字,随也。矩,法度之器,所以为方者也。随其心之所欲,而自不过于法度,安而行之,不勉而中也。”近代以来的学者也是这样解释的,国学大师钱穆说:“到七十,我只放任我心所欲,也不会逾越规矩法度之外了。”有时就字面意思译“矩”为“规矩”,当代学者杨伯峻注释此句说:“到了七十岁,便随心所欲,任何念头不越出规矩。”但是,以“不逾法”释“不逾矩”看似没有错误,但若就此理解不去深入考量,恐怕与夫子思想真谛差了些意味。《论语》原典记载,孔子晚年曾经自述,从十五岁志于学一直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他对自己一生要求十分严苛,并且孜孜不倦的努力去达到的他所认为的最高人生境界。最高境界便是“不逾矩”,但是,仅仅达到心之所欲不逾越法度这个程度,还不符合先师至圣之实,原因在于过于简单。大多数人经过长年累月的修养也能做到这一点,至少表面上能做到如此程度。因此,我们应该深度思考一下:孔子不逾越的“规矩”、“法度”究竟指的是什么?
孔子心中所不逾之法非法令刑罚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根据《论语》记载: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
以政、用刑法来管制国家,民众只是暂时不会触犯法律免于过错,内心却没有羞耻心,因此孔子是反对以政令刑罚治理民众的。他认为,用道德规范去引导民众的行为,用礼教规范民众的意识,这样有利于民众产生羞耻心,使人心归服。孔子对民众都是“齐之以礼”,当然对自己的要求也一样。《论语》中很多篇幅提到孔子以礼规范自己和他人,如颜渊自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论语•子罕》)孔子向来著称于世的是崇礼守礼,那他为何到七十岁才真正做到不逾礼呢?孔子回答说:“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论语•卫灵公》)礼有仪节之表,有明德之里,表里一致,故而谓礼也。因此孔子慨叹:“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从心所欲,不逾矩”仅仅做到遵循仪节规范是不够的。需要真正做到行礼成德才是孔子所推崇的。只有真正行德之人才会乐于行礼,自觉遵循规矩约束。故孔子曰:“不仁者不可以长处约”(《论语•里仁》)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思想,并未像有些学者所说的那样“隐含着一个巨大的危险,那就是承认一切社会规矩的合理性”,他也从没有主张“牺牲自己的内心来迎合不合理的社会规矩”,相反,孔子正是看到了不完善的现实社会礼仪规范,从而主张对其因时损益。他一生真正做到了“仁以为己任”,“义以为上”(《论语•阳货》),在人世“知其不可而为之”。换言之,孔子绝没有“以礼杀人”、“以理杀人”的主张,而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达到自觉地守礼行德,以此来符合天道,使人的行为符合天地间最根本的原则,与此契合,这才是最大的自由。随时而变的,局部的是人世间的那些仪式规范,而天道是永恒的整体的不变的,天道是万事万物都必须遵守的最大的“矩”,孔子能做到不逾此“矩”,便获得了世间最大的自由。既然与天地间最大的法则都契合了,人世间那些细小的规范何足挂齿。孔子根据内心所欲进行的一言一行都中礼,符合天道,也就达到了他所向往的自由之境界。
在行为中实现自由,是“不逾矩”最重要的部分。关于这方面的自由观念的表述,孔子有过这样一些观点:“君子不器”(《为政》),“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雍也》),“我则……无可无不可”(《微子》)等等。“不器”的意思是说,人在现实生活当中,不要被工作性质束缚,不要被具体职务限定范围,不要被物质利害蒙蔽内心;全面充分发挥人的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也就做到了无所不能,做到“不器”的境地,整个社会是仁者自由活动的天地。原因很简单,就因为“礼”是无所不包的,君子仁人根据这个要求,不但应该“知礼”之“道”,而且应该做到“行礼”之“实”。君子仁人就应该是个“多能”的人。这一点可以非常明确的从孔子的的教学内容和他实际要求学生成为全才的情形看到。另一方面,“不迁怒,不贰过”,包含着两方面即心灵和行为自由的意蕴,孔子在《论语》中两次直接说到颜回“好学”(《雍也》、《先进》),“不迁”、“不贰”之评,即其中一次。由此可见,所谓“学”即包括着“行”,即践履仁和礼,并把仁和礼付诸行动,将其变为活生生的现实,而不像如今所谓的“学习”,只是纯知识理论的学习理解过程。真正意义上把握了礼和仁,行为意识也就不再受地域环境的限制:“樊迟问仁。子曰:‘局外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子路》)
人们一向把传统文化中的“礼”看作是牢笼,是加在人身上的枷锁,以先秦道家的庄子为代表,道家的观点是:自从人类社会有了礼以来,人就变得不自由了。这跟道家的思想主张有关。这个观点涉及到如何对待礼与自由的关系问题。依孔子的说法,人想要得到自由,必由之路就是礼。“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思,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力则绞。“(《泰伯》)这段话意思是:人按照礼行事,就会严肃而又自由自在,感到谨慎而又胸怀开阔,感到勇敢而又坚持原则,为人刚正不阿而又与他人和睦相处,在心灵和行为上皆得自由。这就充分证明了礼不是对人的束缚,而是人实现自由的必要手段。同时表明了孔子自由思想的可贵之处。
三、孔子自由思想的现实意义
孔子本人既是一位学识渊博、全面发展、多才多艺的人,又是精神修养极高而臻于化境的“圣人”。在春秋晚期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就整个历史环境来说,就人们主体愿望所能提出的要求而言,孔子思想显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为后代知识分子树立了“一物不识,儒者以为耻”的榜样。
当然,儒家圣贤才人辈出,但在这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真正程度上能够做到“不器”而又“无可无不可”的人是几乎不存在。既然说自由是必然的存在,不管是从某一特定历史条件还是从人类历史进程来看,经过纵横两方面来考察,自由都是无限的存在。
孔子主张的是发自内心自觉遵行礼的规范以战胜私欲即自觉守礼,然后成就仁德,所以,在提出“克己复礼为仁”之后,又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表明为仁立德是自觉自愿的行为,外界强迫不来的;紧接着,为仁以礼也是自觉自愿的,外界强迫也得不到。从这一层面来讲,屈服于外在规范的强制性才去守礼,就不是孔子所言的“从心所欲”,也不是真正意义上讲的“仁”。发乎内心去自觉行礼,这是“从心所欲”,才算是真正意义的“仁”,才是真正的自由。因此,孔子主张“内自讼”。要求了真正的“不逾矩”是自己内心自觉自愿地依礼规范,有了过错,自己依礼审判,也是曾子“吾日三省吾身”的意义。
“从心所欲,不逾矩”,即“从心之仁,不逾礼”,非朝夕而就。《论语•述而》载:“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可知,孔子一生的践行中也不免有过错,但他有着“过则无惮改”的觉悟(《论语•学而》、《论语•子罕》),时时“克己复礼”,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因此,孔子之所以能成为至圣先师。在“求仁而得仁”(《论语•述而》)的道路上,孔子孜孜兢兢过了几十年,直到七十岁才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真正实现了自由。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可以看出,孔子宁愿不惜舍掉性命,也要追求自由。孔子“从心所欲”所意味的自由,非屈己守规,非随心所欲,而是自觉自愿行礼为仁,立德顺天,即“从心之仁,不逾礼”,自觉于规矩才是真正的自由。这种自由真正达到了礼和仁的合一,最终达到人和天的合一。在这种天人合一中,人实现真正的自由,即无论人做什么都符合天地的根本原则。孔子说:“欲仁而得仁,又焉贪?”(《论语•尧曰》)对真正自由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还需要不断求索。“止于至善”(《礼记•大学》)而已矣。
参考文献
【1】以赛亚•柏林.两种自由概念 {M}.陈晓林译.台北:台湾联经出版公司,1987.
【2】赛亚•柏林. 自由论 {M}.胡传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3】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版,第77-78页.
【4】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4页.
【5】钱穆:《论语新解》,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29页.
【6】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
【7】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尔雅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论文作者:郭念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7年12月上
论文发表时间:2018/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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