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离骚》——谈《离骚》中的关键字“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离骚论文,关键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5035(2000)04-0001-02
《离骚》有它的主题，有贯串全文的关键字，就是“灵”字。屈原自己的字叫灵均，君主的代词叫灵修，替他占卜的人叫灵氛，玄圃上天帝之居叫灵琐。屈子何以对“灵”字这样重视？有什么道理？很值得去研究。《楚辞》是当代的显学，多年来讨论的文章，车载斗量，掀开黄灵庚先生《楚辞文献百年巡礼》[1]一文，令人惊讶，加上考古丰收的硕果，地下文献层出不穷，使人对楚文化的真貌更有深入的了解。本人重读《离骚》，以地下材料参合训诂古义，略有一些新的认识，谨在此提出向诸位专家求教。
一、高阳、巫咸与“扬灵”问题
《离骚》开宗明义地追溯远祖帝高阳，高阳是楚和秦的共同祖先，以前读《史记·秦本纪》，未敢深信，及见秦景公大墓馨铭：
秦人已自言之。灵字异写作
，增龙旁为繁形。《说文》十一龙部：“，龙也，从龙，
声。”《集韵·十五青》灵字有四个异形，但无此字，另有
同文，下引《说文》“龙也”，以为是龙字，证之磬铭，释灵为是。《离骚》以高阳始，以巫咸终，大神巫咸亦是楚与秦的共神，从巫咸叩问吉凶，辞云：“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予以吉故。”王逸注：“言皇天扬其光灵，使百神告我。”他决心离开楚国，是取决于巫咸。春秋以降，秦、楚、齐诸大国均向巫咸祷告。秦诅楚文作于秦楚丹阳大战前一年，秦诅楚十八世，历数楚主之罪，时张仪骗楚献商于之地六百里，怀王会秦武关，被拘留不返，故屈原惦念怀王。《诅楚文》控告怀王“不畏皇天上帝及丕显大神巫咸之光列（烈）威神”。又言秦“应受皇天上帝及丕显大神巫咸几灵德赐，克剂（制）楚师”。从王逸之说，皇指皇天，即诅楚文的皇天上帝，灵为光灵，即诅楚文所言的光烈威神与几灵。用《诅楚文》与《离骚》合证，可得正解。“扬灵”亦屈赋的习语，重见于《九歌·湘君》：“横大江兮扬灵。”此处王逸训灵为精诚，言“扬己精诚，冀能感悟怀王使还己也”。屈子于《湘君》再次言扬灵，有人读灵为舲，引《后汉书·文苑·杜笃传》章怀注引“灵”作“舲”为证。刘师培《考异》云“未知何据”。因下文续云“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强调扬灵，两度叠用。故王逸及《文选》五臣注都谓“言我扬精诚未已”。如改作舲，文义全不能接榫。姜氏《重订校注》采扬舲之说，黄君《九歌考异补》[2]订其非是，可从。
二、“灵”的涵义
《说文》灵字在玉部，云：“灵，巫也，以玉事神，从玉，声。灵或从巫。”段注引《九歌》“灵偃蹇兮皎服”诸句，王注皆云“灵，巫也，楚人名巫为灵。”训灵为巫，亦见《广雅》。《离骚》、《九歌》多处王注分别甚清楚。灵亦指神，像刘向《九叹》：“合五岳与八灵兮。”王注：“八灵，八方之神也。”（《远逝》）在《离骚》“灵均”下王注：“灵，神也。养物均调者，莫神于地。”是其例。神即由巫引申而来。从《谥法》讲，灵有六义，如“极知鬼事曰灵”，“好祭鬼神曰灵”之类。宋马永卿《
真子》引云“德之精明曰灵”。“扬灵”之灵，即取精诚之义。楚与秦二国都重祭祀信神灵。新出《秦祠华山玉版》云“
栗民之事明神，孰敢不精”，正极言事神要很精诚。
灵训为巫，王念孙因之读灵氛为巫氛。《山海经·海内经》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巫咸、巫朌、巫彭等均在其列，故有人读灵氛为巫朌。
灵又一义训善，有其远源，卜辞有雨、妃，石鼓文中有
雨，《尚书·盘庚》下篇：“
由灵，各非敢违卜，用宏兹贲。”孙诒让谓即淑之古文，当训为善[3]，曾星笠以灵格断句。引谥法“极知鬼神曰灵”，读各为格，如“格人元龟”，“罔有降格”。“由灵各”者，指迁殷之意，实由神灵降格，故不敢违背占卜，正以彰大宝龟之灵。此处“灵格”与占卜有关系。《离骚》之作，通过灵氛告以吉占及巫咸大神告以吉故，离心已决，“将远逝以自疏”，亦是出于灵格，情形相似。又《周书》屡次使用“灵承”一习语。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
于帝。（《多士》）
乃大降罚，崇乱有夏，因甲（狎）于内乱，不克灵承于旅……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刑殄有夏。（《多方》）
周之割殷，殷之殄夏，都由天帝之命。周丕（大）力善承天帝的任务，故能克殷，夏因内乱，不能善承于祭祀上帝之旅，（旅祭）故天降福于成汤，《多方》下文亦云：“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说明周人能善承于旅，故得到天休，代替殷命。因革之间，成败关键在能否灵承祭祀之事，取得上天的认可。两篇三次用“灵承”一成语。灵训为善，训诂家意见佥同。灵所以训善，由于“能事鬼神”，不坠天之宝命，故能取得胜利。灵承之“灵”，涵义深远，殷周以来已是如此。《尔雅·释诂》训善之字，自仪、若以下共十六文，就中之“令”乃出“灵”之假借（详郝氏义疏）。《诗》、《书》所见灵字，故训多说“灵，善也”。《吕刑》“苗民弗用灵”。今本《礼记·缁衣》引《甫刑》作“匪用命”。如以灵训善解之，弗用灵可训为不行善，亦可通。灵之训善，已成通义。“扬灵”谓表扬精诚之德，正是屈子全篇中心思想，文中反复申明耿得中正，九死未悔，“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责”世之幽昧，孰能察余之善恶。其执“善”不放，以事神之道事君，故知扬灵正是扬善。《大学》引《楚书》云“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离骚》之重用灵字，及再三申言神之扬灵，与己之扬灵者，其用意正在此。
收稿日期：200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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