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潮”以后的“冷思考”——澄清对马克思晚年“跨越”思想的误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晚年论文,热潮论文,误解论文,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3)04-0189-07
这里所说的马克思晚年的“跨越”思想,是指马克思、恩格斯晚年关于俄国公社有可 能“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理论设想。20世纪 80年代以来,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个理论设想成为我国学术理论界研究和讨论的一大“ 热点”,甚至形成一股讨论的“热潮”。哲学界、史学界、经济学界、政治学界、社会 学界的不少专家学者参加了这场讨论,发表了一大批论著,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思想, 但同时也在不少方面误解或误读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热潮”过去之后,应该对 这场讨论进行“冷思考”。通过冷静的反思,既充分肯定这场讨论所取得的积极成果, 又澄清各种各样的误解或误读,以利于今后进一步地深入研究。
一、马克思、恩格斯晚年提出了在落后国家首先发生并取得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思想 吗?
马克思1881年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草稿——初稿》中说:“要挽救俄国公 社,就必须有俄国革命。”[1](P441)我国理论界有些同志把这里的俄国革命解释成无 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并从而自觉或不自觉地得出了马克思、恩格斯晚年提出了在落后 国家可能首先发生并取得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思想。这是对马克思思想的严重误解。实 际上,这里的俄国革命,指的是俄国民粹派和民意党人推翻沙皇政府的革命。沙皇政府 是当时欧洲的最后一个反动堡垒。只要在欧洲近旁存在着这个反动堡垒,欧洲的一切革 命都会被它镇压下去。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希望俄国民粹派和民意党人通过革命推翻 沙皇政府,从而激发起西欧无产阶级革命并取得胜利,使俄国公社得到挽救,并成为未 来共产主义社会的起点。这说明,马克思、恩格斯一向认为,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 ,是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先决条件。
首先,只有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以后,东方落后国家才能取得对社会进行社会主 义改造的物质技术基础。东方落后国家自身缺乏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物质技术基 础,这种物质技术基础只能来自西方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由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 义是根本对立的社会制度,西欧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决不会把资本主义大工业创造的 物质技术基础拱手让给东方落后国家去搞社会主义,这样做就意味着自掘坟墓,自取灭 亡。所以,只有在西欧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以后,东方落后国家才能 利用西欧资本主义制度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恩格斯在1893 年2月24日致俄国民粹派分子尼·弗·丹尼尔逊的信中指出:“毫无疑问,公社,在某 种程度上还有劳动组合,都包含了某些萌芽,它们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发展起来,使俄国 不必经过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但是,“实现这一点的第一个条件,是外部的推动, 即西欧经济制度的变革,资本主义在最先产生它的那些国家中被消灭”。又说:“如果 在西方,我们在自己的经济发展中走得更快些,如果我们在10年或20年以前能够推翻资 本主义制度,那么,俄国也许还来得及避开它自己向资本主义发展的趋势。”[2](第4 卷,P724)1894年,恩格斯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讲得更加清楚。他指出: “西欧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胜利以及与之俱来的以公共管理的生产代替资本主义生产 ,这就是俄国公社上升到同样的发展阶段所必需的先决条件。”[3](P500)恩格斯强调 指出:没有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目前的俄国无论是在公社的基础上还是在资本 主义的基础上,都不可能达到对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3](P510)。这就是说,在恩格 斯看来,不仅前资本主义国家,即使是已经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 也不可能先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走上社会主义道路。
其次,只有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为东方落后国家做出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 改造的样板的时候,东方落后国家才能仿效这种样板,对本国的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 。恩格斯在1893年10月17日致尼·弗·丹尼尔逊的信中和1894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 问题”跋》中,对这一点讲得十分透彻。他说: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 谷的“必不可少的条件是:由目前还是资本主义的西方做出榜样和积极支持。只有当资 本主义经济在自己故乡和在它达到繁荣昌盛的国家里被战胜的时候,只有当落后国家从 这个实例中看到‘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怎样把现代工业的生产力作为社会财产来为整 个社会服务的时候——只有到那个时候,这些落后的国家才能走上这种缩短的发展过程 的道路。然而那时它们的成功则是有保证的”。恩格斯还特别强调这个过程的先后顺序 具有普遍性。他指出:“这不仅适用于俄国,而且适用于处在资本主义以前的发展阶段 的一切国家。”[3](P502—503)这后一句话十分重要,它告诉我们,马克思、恩格斯晚 年关于俄国公社和俄国社会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不像有的人 认为的那样,是偶然提到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必花大力气去研究。实际上,马克 思、恩格斯关于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思想,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在西欧 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以后,一切前资本主义国家都有可能(甚至可以 说都必然会)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无产阶级将首先在一国或几国、并且 在资本主义的薄弱环节发生并取得胜利的思想,是列宁在1915年写的《论欧洲联邦口号 》和1916年写的《论无产阶级革命的军事纲领》两篇文章中提出来的,不能把列宁的思 想提前二三十年加到马克思、恩格斯的头上。
二、在“跨越”问题上,马克思早年思想与晚年思想是互相矛盾的吗?
我国理论界有人认为,马克思早年坚持一切国家和民族,不论其具体情况如何,都注 定要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观点。到了晚年,马克思才认为有些国家和民族可以避免 资本主义前途,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因而,马克思早年思想和晚年思想是 互相矛盾的。笔者认为,这种认识是肤浅的、表面的,没有掌握马克思思想变化的深邃 。自从马克思、恩格斯在19世纪40年代中叶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以来,在 他们的头脑中,就有关于“世界历史”发展的两种看似矛盾、实际上完全一致的思路。 准确把握马克思的这两种思路,是正确理解马克思思想变化的内在逻辑的关键。
马克思的一种思路是,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按其本性,它要开拓世界市场,把它的触 角伸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迫使一切民族采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马克思、恩格斯 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 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 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 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 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 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2](第1卷 ,P276)1867年,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指出;“问题本身并不在于资本主 义生产的自然规律所引起的社会对抗的发展程度的高低。问题在于这些规律本身,在于 这些以铁的必然性发生作用并且正在实现的趋势。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向工业较不发达的 国家所显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2](第2卷,P100)这段话说明,马克思认为, 当时世界历史发展的趋势,是资本主义正在以“铁的必然性”向前资本主义国家扩展。
为什么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要向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学习呢?这是因为,工业较不发达的 国家遭受着双重苦难:一方面遭受资本主义有所发展的苦难,另一方面又遭受资本主义 生产发展不足的苦难,即遭受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苦难。马克思以自己的祖国德国为 例说明了这个思想。他指出:“在其他一切方面,我们也同西欧大陆所有其他国家一样 ,不仅苦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而且苦于资本主义生产的不发展。除了现代的灾难而 外,压迫着我们的还有许多遗留下来的灾难,这些灾难的产生,是由于古老的、陈旧的 生产方式以及伴随着它们的过时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还在苟延残喘。”[2](第2卷,P 100)马克思认为,社会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是不能跨越 的。他指出:“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 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尽管“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2](第2卷,P10 1)。
那么,这是不是说,马克思当时认为一切国家和民族,不管其具体情况如何,毫无例 外地都要走上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呢?当然不是。因为马克思的头脑中还有另外一条思 路,即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在向全世界凯歌行进的同时,也创造了它走向灭亡的条件。 一是创造了资本主义制度无法容纳的巨大生产力。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社会所拥有 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文明和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发展;相反,生产力已 经强大到这种关系所不能适应的地步,它已经受到这种关系的阻碍;而它一着手克服这 种障碍,就使整个资产阶级社会陷入混乱,就使资产阶级所有制的存在受到威胁。资产 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2](第1卷,P278)二 是创造了自己的掘墓人——无产阶级。资产阶级要按照自己的面貌创造一个世界,无产 阶级则要为人类创造一个共产主义新世界。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无意中造 成而又无力抵抗的工业进步,使工人通过结社而达到的革命联合代替了他们由于竞争而 造成的分散状态。于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 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 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2](第1卷,P284)无产阶级将建立一个“每个人的自由 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联合体”[2](第1卷,P294),即共产主义新社会 。
由此可见,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并不意味着要以一切国家和民 族都采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前提,而是像他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说的那样, 是指那些控制着世界市场并拥有巨大生产力的“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 生的行动”[2](第1卷,P86)。由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造成的普遍性的世界交往,足以 使英、美、法、德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革命成为“世界历史性”的事业,把还没有走 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国家也带到新社会中来,即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我们回顾一 下当时的历史情况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在1847年底至1848年1月马克思、恩格斯合写《 共产党宣言》,宣告资本主义即将灭亡的时候,甚至在1867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宣 告资本主义的丧钟就要敲响了的时候,世界上仍然有很多国家和民族处于前资本主义社 会。如果他们认为要等到一切国家和民族都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以后再进行无产阶级 革命,就没有必要那么早去写作《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了。不仅如此,他们倒应 该去写如何促进前资本主义国家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著作了。
把马克思、恩格斯这两种思路(也许说同一种思路的两个方面更确切些)统一起来,就 不难看出,他们从来没有认为一切国家和民族都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以后,才能进行 社会主义革命。事实上,在马克思、恩格斯早期的著作中,就已经孕育或包含了有些国 家和民族、甚至是相当多的国家和民族,可以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思 想。例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大工业发达的国家也影响 着或多或少非工业的国家,因为非工业国家由于世界交往而被卷入普遍竞争的斗争中。 ”[2](第1卷,P115)又指出:“按照我们的观点,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 形式之间的矛盾。此外,不一定非要等到这种矛盾在某一国家发展到极端尖锐的地步, 才导致这个国家内发生冲突。由广泛的国际交往所引起的同工业比较发达的国家的竞争 ,就足以使工业比较不发达的国家内产生类似的矛盾。”他们特意举例说:“英国工业 的竞争使德国潜在的无产阶级显露出来了。”[2](第1卷,P115—116)恩格斯在《共产 主义原理》第十九个问题中也指出:英、美、法、德等国的“共产主义革命也会大大影 响世界上其他国家,会完全改变并大大加速它们原来的发展进程。”[2](第1卷,P241) 这些论述都说明,在历史进入“世界历史”以后,由于普遍性的世界交往和无产阶级作 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只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取得了胜利,就可以大大 改变前资本主义国家或非工业国家的历史发展进程,使它们不必再经过“资本主义制度 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进入共产主义新社会,这实际上就是前资本主义国家可以跨越 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思想。不过,在当时,这个思想还是抽象的原则。到了晚 年,则在俄国公社和俄国社会发展的问题上,把这个抽象的原则具体化了。
马克思、恩格斯在他们合写的《<共产党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说:“假如俄国 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 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2](第1卷,P251)这里需要特别指出,马克思、恩格 斯在早年就已经有了中国革命(指太平天国革命)可能成为西方革命的“信号”并且与西 方革命“互相补充”的思想。马克思在1853年写的《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一文中,提 出这样一个问题:“当英国引起了中国革命的时候,便发生一个问题,即这场革命将来 会对英国并且通过英国对欧洲发生什么影响?”马克思认为,中国革命将加速和加剧英 国的工业危机。他指出:“我们时常提请读者注意英国的工业自1850年以来空前发展的 情况。在最惊人的繁荣当中,就已不难看出日益迫近的工业危机的明显征兆。尽管有加 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的发现,尽管人口大量地、史无前例地外流,但是,如果不发生什 么意外事情的话,到一定的时候,市场的扩大仍然会赶不上英国工业的增长,而这种不 相适应的情况也将像过去一样,必不可免地要引起新的危机。这时,如果有一个大市场 突然缩小,那么危机的来临必然加速,而目前中国的起义对英国正是会起这种影响。” [2](第1卷,P692—693)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既然英国的贸易已经经历了通常商业周 期的大部分,所以可以有把握地说,中国革命将把火星抛到现今工业体系这个火药装得 足而又足的地雷上,把酝酿已久的普遍危机引爆,这个普遍危机一扩展到国外,紧接而 来的将是欧洲大陆的政治革命。这将是一个奇观:当西方列强用英法美等国的军舰把‘ 秩序’送到上海、南京和运河口的时候,中国却把动乱送往西方世界。”[2](第1卷,P 695)这些论述说明,在东西方革命的关系问题上,早年马克思和晚年马克思的思想也是 一致的、不矛盾的。
笔者在上面所作的历史的和理论的分析已经充分说明,马克思、恩格斯在晚年提出的 俄国公社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 想,而是他们以前思想合乎逻辑的继续、深化和发展,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把他们 以前已经蕴涵在头脑深处的思想具体表达出来,前后一贯,并没有什么矛盾。
三、在“跨越”问题上,马克思的思想与恩格斯的思想是互相对立的吗?
国内外学术理论界不仅有人认为早年马克思和晚年马克思对俄国农村公社及其发展道 路的观点是自相矛盾的,而且有人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互相对立的 。这也是误解。笔者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对俄国农村公社及其发展道路的看法基本一 致而又存在一些差别,但不是互相对立的。
首先,学术理论界有人认为,只有马克思承认俄国公社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 夫丁峡谷,恩格斯则否认有这种“跨越”的可能性。这是不符合实际的。恩格斯不仅不 否认这种“跨越”的可能性,而且先于马克思提出这种“跨越”的思想。马克思是在18 77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第一次提出“跨越”思想的,以后又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信》及其《草稿》中进一步明确地论证了这个思想。而恩格斯在 1875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文中就提出了这个思想。他指出:“俄国的公社所 有制早已度过了它的繁荣时代,看样子正在趋于解体。但是也不可否认有可能使这一社 会形式转变为高级形式,只要它能够保留到条件已经成熟到可以这样做的时候,只要它 显示出能够在农民不再分开而是集体耕作的方式下向前发展;就是说,有可能实现这种 向高级形式的过渡,而俄国农民无须经过资产阶级的小土地所有制的中间阶段。然而这 只有在下述情况下才会发生,即西欧在这种公社所有制彻底解体以前就胜利地完成无产 阶级革命并给俄国农民提供实现这种过渡的必要条件,特别是提供在整个农业制度中实 行必然与此相联系的变革所必需的物资条件。”[2](第3卷,P282)恩格斯在这里虽然没 有使用“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术语,但却十分清楚地表达了这个思想。 正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是一致的,所以,他们才在合写的《<共产 党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共同提出了这个思想。
其次,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个思想完全相同的人。笔者论证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关于俄国公社及其发展道路问题上的观点的一致性,丝毫不意味着认 为他们二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没有差别。笔者认为,他们二人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在 本质上是一致的,同时又存在一些差别。这些差别的产生,有的是由于论述问题的侧重 点不同,有的是由于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所处的历史条件发生了变化。
第一,在马克思逝世以后,由于俄国农村公社进一步解体,资本主义在俄国获得了更 加迅速的发展,因此,恩格斯比马克思更突出地强调俄国公社解体的必然性。恩格斯在 1894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在转述他和马克思1882年合写的《共产党 宣言》俄文版序言中关于俄国公社可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的一段论述以后说 :“不应当忘记,这里提到的深深陷入解体的俄国公社所有制从那时以来已经又向解体 迈了一大步”,“现在世界上也没有一种力量能在俄国公社的解体过程达到一定程度时 重建俄国公社”[3](P503—504)。
第二,马克思在世时,俄国革命形势日益高涨,俄国革命推动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爆发 的可能性十分明显,因而,他着重强调要挽救俄国公社,使其免于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 带来的一切极端不幸的灾难。马克思逝世以后,俄国民粹派和民意党人推翻沙皇政府的 斗争遭到失败,俄国迅速走上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因此,恩格斯着重强调了俄国走上 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历史必然性。他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指出:“在克里 木战争失败和皇帝尼古拉一世自杀以后,旧的沙皇专制制度原封不动地继续存在,剩下 的就只有一条道路:尽快地过渡到资本主义工业。”“俄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奠定了资 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部基础。但是与此同时也就举起了砍断俄国农民公社根子的斧头。 ”[3](P507)
第三,马克思强调俄国公社农民的劳动组合习惯,“有助于他们从小土地经济向合作 经济过渡”[1](P435),恩格斯则从劳动组合的发生、特征、形式及历史命运等方面, 着重批判了劳动组合的落后性。恩格斯认为,俄国的劳动组合是一种很简单的协作形式 。他说:“劳动组合是俄国一种很普遍的协作形式,是自由合作的一种最简单的形式, 很像游猎部落在打猎时的自由合作形式。无论按名称或按事实说来,它都不是起源于斯 拉夫族,而是起源于鞑靼族。”[2](第3卷,P277)
恩格斯认为,俄国的劳动组合是一种很原始的形式。劳动组合的最重要特征之一,就 是组合成员彼此负有团结一致对付第三者的责任,这原来是以血族关系为基础的,很像 古代日耳曼人中间的相互担保、血族复仇等等一样。
恩格斯认为,俄国的劳动组合具有很强的自发性。它是一种自发产生的很不发达的合 作社形式。这种形式在俄国占有优势当然证明俄国人民有着强烈的联合愿望,但这还完 全不能证明他们靠这种愿望就能够从劳动组合跳到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要实现这种制 度需要劳动组合向前发展,抛弃本身那种自发的,如我们所看到的替资本家服务比替工 人服务还要多的东西,并且它还必须至少提高到西欧合作社的水平。
恩格斯认为,俄国的劳动组合不适合现代大工业的发展。西欧的合作社至少已经证明 ,它能够独立地、有利可图地经营大工业,俄国的劳动组合不仅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而且如果它不继续发展的话,那它一同现代大工业接触,就必然要遭到灭亡。
第四,马克思对俄国民粹派的批评比较隐晦、曲折、婉转、含蓄,恩格斯对俄国民粹 派的批评则直接、明显、尖锐、激烈。但是,不能因此认为马克思的观点与俄国民粹派 的观点没有本质区别。
马克思为什么对民粹派采取如此奇特的态度呢?这是因为,俄国革命的民粹派对马克思 的学说和活动特别感兴趣,马克思与他们中的一些人交往密切,关系亲密,对民粹派的 革命实践活动给予很大的同情和支持,并将其看做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一部分。在这 种情况下,马克思对他们的错误思想的批评采取了比较友好和策略的方式,不公开谴责 他们的空想主义,但也没有明确表示过赞同他们的观点。俄国革命者曾多次要求马克思 公开发表论俄国社会问题的文章,马克思都婉言谢绝了。对一些不得不发表的观点,为 避免发生正面冲突,都是通过“通信”的形式。特别是对俄国公社及其发展道路这类敏 感问题,马克思更为慎重。他给民粹派女作家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四易其稿,就是 很好的说明。
四、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的胜利是对马克思、恩格斯“跨越”思想的证实吗?
我国学术理论界有些同志认为,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和中国革命的胜利,都 是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生动例证,检验和证实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俄国 公社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是正确的。这种看法很值得商榷。在 笔者看来,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的胜利,不仅不是对马克思、恩格斯19世纪七八十 年代关于俄国公社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的证实,而且和他们当 时的设想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因为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的发生与胜利,根本不在 马克思、恩格斯的视野之中,所以不应该把它们主观地生拉硬扯地联系在一起。正确回 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说明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胜利以前俄国社会与中国社会的性 质是什么样的。如果是前资本主义性质的社会,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的胜利,就是 跨越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如果已经是资本主义性质或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社 会了,当然也就不再存在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问题了。
笔者之所以说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不是对马克思、恩格斯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 峡谷的设想的证实,主要有以下三个理由:
第一,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国家,必定是前资本主义国家;已经成为资 本主义国家的国家,根本不存在“跨越”的问题。谁也不会说将来西欧、北美、日本的 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是跨越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那么,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以前,是什么性质的社会呢?恩格斯在其逝世前夕,已经明确 讲过,“俄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奠定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部基础”[3](P507),“ 在这样的情况下,年轻的俄国资产阶级就把国家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俄国就这 样以愈来愈快的速度转变为资本主义工业国”[3](P509)。到20世纪初,列宁更是多次 明确肯定俄国已经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这是大家公认的,无须赘述。既然俄国在十月 革命前已经是资本主义性质的国家,当然也就不再存在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 的问题了。
第二,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逻辑,前资本主义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 ,必须以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为先决条件。俄国革命是在西欧国家仍然是资本主义 社会的条件下取得胜利的,俄国向社会主义过渡也主要是依靠本国的力量,而不是借助 于西欧资本主义所创造的积极成果。不仅如此,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还联合起来向他们进 攻或搞各种阴谋颠覆活动,妄图把它扼杀在摇篮之中。因此,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与马 克思、恩格斯关于俄国公社和俄国社会可以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没 有任何直接的联系。
第三,列宁提出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可能先于西欧取得胜利,但他 从来没有说过首先取得胜利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是前资本主义国家。相反,列宁一 向认为,资本主义在一定程度上的发展和无产阶级的存在,是进行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 条件。前资本主义国家不具备这个基本条件。如果谁说在前资本主义国家可以进行无产 阶级革命并且取得胜利,那他就是不懂得科学社会主义的起码常识。在列宁看来,让前 资本主义国家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就和让没有结婚与怀孕的妇女生出婴儿一样,是根本 不可能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不等于是前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国家,既可能 是经济、文化发达的国家,也可能是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就目前世界范围来看,经 济、文化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仍然是少数,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文化还是比较落 后的,有些甚至相当落后。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刚刚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时候,民 粹派借口俄国生产技术落后、工人在农村占有份地等情况,否认当时俄国社会的资本主 义性质。对此,列宁予以严厉驳斥。他在《民粹主义的经济内容及其在司徒卢威先生的 书中受到的批评》一书中指出:“民粹派往往根据我国国民经济的技术落后和手工生产 占优势等等情况而把俄国的制度和资本主义对立起来,毫无疑问,这是极端荒谬的,因 为资本主义既存在于技术很不发达的情况下,也存在于技术高度发达的情况下。”[4]( 第1卷,P398)列宁把当时的俄国与西欧的资本主义初期作了对比,非常有说服力。他指 出:“在西欧,“工业资本主义起初在技术上也十分简陋,同旧的生产方法没有什么区 别;后来才组织工场手工业,这种工场手工业仍然以手工劳动为基础,建立在占优势的 手工业上面,并不破坏雇佣工人同土地的联系;最后才以大机器工业完成自己的发展。 只有后面这个最高阶段才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顶峰。”[4](第1卷,P399)列宁又在《俄国 资本主义的发展》一书中指出:“在我国著作界,人们常常过于死板地理解下面这个理 论原理,即资本主义需要自由的、无地的工人。作为基本趋势来说这是完全正确的,但 是资本主义渗入农业特别缓慢,其形式非常繁多。把土地分给农村工人,往往有利于农 村业主本身,所以一切资本主义国家都有这种有份地的农村工人。”列宁指出,英国、 法国、普鲁士都是如此,只不过是在不同国家农村工人具有不同的形式。接着,列宁进 一步作了分析:“每一种农村工人都带有特殊的土地制度的痕迹,即特殊的土地关系历 史的痕迹,然而这并不妨碍经济学家把他们概括为农业无产阶级这一类型。他们的小块 土地所有权的法律根据,毫不影响他们这种属性。”[4](第3卷,P151)由此可见,把经 济、文化落后的国家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并过渡到社会主义,与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 卡夫丁峡谷混为一谈,是对列宁思想的严重误解。
为什么说中国革命的胜利也不是对马克思关于俄国公社和俄国社会有可能跨越资本主 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设想的“证实”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弄清新中国成立以前 中国的社会性质。这是一个争议较多而且十分复杂的问题。为此,需要提出一个“二重 性社会形态”概念。
在社会形态发展的过程中,在两种社会形态的交叉点上,由于国内外各种因素的相互 影响和相互结合,有时会演化出一些兼有相邻的两种社会形态的特征的二重性社会形态 。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两种类型的二重性社会形态。一种类型是原始社会解体、向阶级社 会转化的过程中所产生的过渡型的二重性社会形态。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 稿》中的“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一章中所讲的亚细亚公社、古典古代公社、 日耳曼公社等农村公社,就是介于公有制和私有制、无阶级社会和阶级社会之间的二重 性社会形态,它们兼有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两种社会形态的特征,是在原始社会解体、 向奴隶社会转变过程中产生的,所以属于过渡型的二重性社会形态。马克思在《给维· 伊·查苏利奇的复信草稿——三稿》中,叙述了俄国农村公社的二重性,他是把俄国农 村公社当做二重性社会形态看待的,并据此认为它们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有两种可能的 发展前途。
在人类历史上,还存在另一种类型的二重性社会形态。这种二重性社会形态,是由于 处于较低阶段的社会形态的国家和民族,受到处于较高阶段的社会形态的国家和民族的 侵略或征服,沦为其殖民地或半殖民地,既保留了较低阶段的社会形态的经济基础,又 形成了较高阶段的社会形态的经济基础,这两种经济基础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了一种 兼有高低两种社会形态特征的二重性社会形态。旧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就属于 这种类型的二重性社会形态。亚洲、非洲、拉丁美洲一些帝国主义国家的殖民地、半殖 民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获得民族独立以前,由于它们在变为殖民地、半殖民地以前 是资本主义国家,变为殖民地、半殖民地以后资本主义又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前资本主 义经济和资本主义经济结合在一起,成为社会的经济基础,所以也属于这种类型的二重 性社会形态。
我国史学界一般认为,中国明朝末期已经出现资本主义萌芽。但是,由于受到强大的 封建势力的压抑,资本主义发展得十分缓慢。在尚未自主地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时 ,其进程便被西方资本主义的侵略所打断。1840年鸦片战争、尤其是19世纪60年代以后 ,外国资本家在中国开办了一批工厂,帝国主义在中国系统地培植了官僚资本主义,形 成了官僚垄断资产阶级。这样,就使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而所谓半殖民 地半封建社会,实质上就是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社会。就其半封建一面来说,旧中国仍然 没有脱离封建社会形态;就其半殖民地一面来说,旧中国又具有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 性质,因为中国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地,殖民主义者在中国发展了资本主义。毛泽东 晚年在理论上虽有不少错误,但他关于“旧中国和资本主义差不多”的说法,是有一定 道理的。这种说法既符合中国的实际情况,也和他在民主革命时期关于中国社会性质的 正确观点相一致。他在1947年底写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一文中曾经讲过:“蒋 宋孔陈四大家族,在他们当权的二十年中,已经集中了价值达一百万万至二百万万美元 的巨大财产,垄断了全国的经济命脉。这个垄断资本,和国家政权结合在一起,成为国 家垄断资本主义。这个垄断资本主义,同外国帝国主义、本国地主阶级和旧式富农密切 地结合着,成为买办的封建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这就是蒋介石反动政权的经济基础。 这个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不但压迫工人农民,而且压迫城市小资产阶级,损害中等资产 阶级。这个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在抗日战争期间和日本投降以后,达到了最高峰,它替 新民主主义革命准备了充分的物质条件。”[5](P1253—1254)这就是说,旧中国沦为帝 国主义的半殖民地以后,封建的经济基础未受根本触动,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停留在 封建社会形态;另一方面,由于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垄断了全国的经济命脉”,成为“ 蒋介石反动政权的经济基础”,它在决定中国社会性质上起了主导作用,因而不能简单 地说中国没有经历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是否可以这样说,中国是在遭受帝国主义的侵略 和压迫,封建主义生产关系未受根本触动,民族资本主义受到极大压抑,官僚资本主义 和封建主义紧密结合的条件下,经历了一个不发达的资本主义阶段。
确认旧中国是一个既有浓厚的封建色彩又兼有资本主义属性的二重性社会形态,肯定 它经历了一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这就说明旧中国已经不是前资本主义社会,具备了无 产阶级革命的基本条件,因而中国革命的胜利也就不是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 。
收稿日期:200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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