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学术语境中的自然美问题(笔谈)——自然美:一个经典范畴的当代价值,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自然美论文,当代论文,笔谈论文,语境论文,范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3-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8204(2004)04-0106-09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美学界关于自然美的研究有许多值得注意的进展,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生态美学的勃兴,以及景观、环境作为美学问题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通过历史比较可以看出,这一次对自然美研究的热潮有许多新的特点。首先,学者们关注自然美的价值取向发生了变化。它摆脱了20世纪50年代美学大讨论以来的意识形态纠缠,自然美观念是否符合某种既定真理的问题让位给它能否为人的现实生存提供智慧帮助的问题。其次,自然美在美学中的地位在上升。它不再被定位为艺术美和社会美研究的剩余,而是借助现代生态学的理论资源,从美学的边缘走向中心。再次,传统美学框架中一系列关于自然美的理论难题被轻易克服。比如,由于一系列关于动物美感的研究成果出现,人的因素不再成为自然向美生成的惟一因素,自然美由此溢出了被人学限定的框架。同时,生态本位主义的美学观衍生出了“自然全美”的观念,在自然与自然美之间进行人为的划界失去了意义。复次,观念的转换使自然美研究得以深化和展开。美学研究不再纠缠于自然美的合法性问题,而是把它的存在作为一个自明的起点来看待。在此基础上,生态美学、景观美学、环境美学在不同侧面拓展了自然美研究的理论空间。
显然,90年代自然美研究的进展离不开生态学理论的推动,更离不开学者们对中国经济发展导致的生态危机的现实关怀。但是,这种理论的和现实的背景在为自然美研究带来机遇的同时,也在美学学科内部孕育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危机。主要表现在,生态美和自然美到底哪个概念能更有效地指称自然,生态美的出现是否已意味着自然美作为一个美学范畴的死亡。同时,在当代美学中,除了生态之外,景观和环境也作为指称自然的概念被广泛使用。像谈论生态美一样,人们也习惯于用这些更有针对性的概念描述自然。显然,如果生态、景观、环境都可以作为对自然美取而代之的概念,那么,用“自然美研究的进展”来评估其在当代美学中的发展现状,就是颇具讽刺意味的。也就是说,中国当代美学中关于生态、景观、环境的研究不但没有对自然美提供有效的理论支撑,反而导致了它作为美学范畴的空壳化和虚无化。
一方面,由生态、景观、环境表征的自然问题在当代美学中受到空前的重视,另一方面,作为核心概念的“自然美”却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这确实是美学领域一个令人困惑的奇观。在这种背景下,我们不得不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自然美作为一个宏观而经典的美学范畴,它和生态、景观、环境到底构成了怎样的关系?它还有没有对这些子范畴做出理论概括和阐释的可能性?同时,在围绕自然问题形成的诸种美学形态中,除了人们常常谈及的生态美学、景观美学、环境美学之外,还有自然生态学美学、景观生态学美学、环境生态学美学等一系列相当混乱的命名。面对这种称谓上的混乱,我们也不得不思考生态、景观、环境美之间有什么内在的关联性和统一性。可以认为,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不但自然美作为一种美的形态将从人们的学术视野中消失,而且新的探索的价值也会在一系列混乱的命名中自我淹没。由此,澄清自然美与生态、景观、环境之美的关系,以及生态、景观、环境美之间的相互关系,将对我们重新定位自然美的当代价值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首先,关于生态美。这个概念在当代的提出和被使用,是和人对自然内在本质的重新认识密不可分的。在西方,自从近代科学在牛顿那里建立以来,自然被等同于自然物,人的活跃与物的死寂,人的主动与物的受动,被当成人、物二分的根据。但是,现代物理学和生物学的一系列新观念却申明,经典科学的物质自然观已让位于现代的有机自然观。不但人是生命的存在,而且自然对象也是生命的存在,所谓“僵死的自然”不仅是有生命的,而且其中的一些生命形态甚至具有审美和表情能力。在这种背景下,现代意义上的自然就不再是经典科学及哲学意义上的自然,而是一种生命化的自然。由此,生态学意义上的自然美,就不再是一种需要人单向度去“审”的美,而是具有自我开显、自我涌出、自我绽放的主动性质。即生态是自然生命的表现形态,生态美是一种生命的样态之美。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关于自然生态的美学研究,是建立在人对自然物性重新认识的基础上的。它暂时搁置了作为审美者存在的人的重要性,对自然物本身的美给予充分肯定。也就是说,生态美学之所以成立,其前提是物性论的。它立足于对自然美何以可能的存在论考察,而不是首先在人与自然审美关系的探讨中展开问题;自然美作为一种自我完成的审美形态,它首先是“美者自美”,而不是等待着“人化”才成其为美。
其次,关于景观美。从这一概念的内涵看,它没有对自然物的内在本质重新进行哲学界定的企图,而是关注自然外在形象的呈现。这种呈现预示着有一个隐性的他者存在,即为了理论探讨的需要而暂时隐身的审美者。在中文中,所谓的“景”,意味着对象只有映现在审美者眼中,它才成其为景;所谓的“观”,则预示着这种形象的呈现对审美者虚席以待,使它的价值在“观”中实现。在英文中,Landscape(景观)可直译为“大地之景”,它明显也有对大地上的栖居者进行召唤的意味。也即这种景观之美,不是“美者自美”,而是需要“因人而彰”。
从这个角度看景观美学,它对自然的观照就不是物性论的,而是现象学的;它关注的只是自然事物的表象形式,而不是物之为物的内在本质。进而言之,由于景观的成立离不开作为审美者的人,它就明显缺乏生态这一概念的自我完成性或独立性,而是将自然向美生成的可能寄托在人的发现和观照上。由此可以认定,与生态美学相比,景观美学中人的位置在上升,自然形式的意义压倒了内容的意义,甚至本质和内容被作为虚妄的概念来看待。这种美学形态,与西方自康德以来主流性的自然审美观念是一致的。
第三,关于环境美。比较言之,环境这一概念虽然指涉自然对象,但这里的自然明显以人为中心,以人的可居性体现其价值。即环境是自然对作为主体的人的“环绕”,是周边的自然为人建构的生存之境。在英语中,Environment一词也有类似的意味。据此,从环境层面讲自然美,自然就不是自我完成的美的形态,而是依托于人的价值判断;审美者也不是暂时隐身的他者,而是人与自然关系中显在的主体。由此看环境美学这一称谓,它关注的就不是自然的自在本性,而是自然为人而在的品质;它关注的也不仅仅是自然的审美价值,而是包括了对人有益或有害的功利性。也就是说,所谓的环境美,是彻底为人而在的美。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我们平常大而化之谈论的生态、景观、环境,其语义是有微妙差别的。比较言之,生态美学侧重于对自然的定性考察(存在的本性),其价值在于对自然生命本质的重新发现,带有更多的哲学意味,是属于物性论或存在论的问题。景观美学带有更多的审美意味,它更关注事物的外在表象,侧重对自然呈示形象的观照,与人感性的审美活动密切相联,属于现象学的范畴。环境美学侧重自然与人现实生存的关系,是以人为中心对自然进行价值定位和审美再造,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价值论层面的意义。也可以说,生态美学更偏重于对自然的求真,它在本质上是对自然的知性把握,由此衍生的美是一种以真为基础的“真美”(或自然美的本质);景观美学偏重于自然可以使人产生适志怡情的愉悦,它对自然的把握是以审美主体的情感认知为主调,由此衍生的美是美之为美自身(或自然美的现象)。环境美学重在对自然的价值考察,自然是主体意欲的对象,建立在这种功利主义基础上的自然美是以善为美(或自然美的实现)。表面上看,以自然为同一研究对象的生态美学、景观美学、环境美学,在称谓上是混乱和矛盾的,但经过分析却可以发现其内在的秩序和相互关联。可以认为,它们分别代表了人对自然进行审美判断的三个维度,即以真为美、以美自身为美和以善为美;代表了人对自然进行审美把握的三种方式,即以知性重解自然、以情感观照自然和以意志重构自然。就三者之间的关系而论,单有对自然内在生命本质的考察,就会忽略美学作为感性学的独特规定;单有对自然表象形式的认识,其内在生命的审美本质就会被遗忘。而环境美学,它强化了自然为人而在的功利价值,但自然本身的审美品质却往往被放在了相对次要的位置。由此来看,在由生态、景观、环境构成的自然审美的三个维度中,单单强调任何一个侧面都会失之片面,都是对自然美作为一个完整形态的割裂,甚至践踏。
通过以上分析,自然美这一经典范畴在当代的意义也就不言自明,即和生态、景观、环境相比,自然明显是一个更具包容性和超越性的范畴。所谓的生态美、景观美、环境美,在根本意义不过是对自然美问题的展开,它们构成了当代美学领域研究自然美的三个维度。由此看来,自然美在当代美学研究中被冷落的状况,并不足以说明这一范畴已失去了理论活力,而只能证明在“道术将为天下裂”的当代,研究者学术视野的狭窄和整体观念的缺乏。可以认为,从古典的自然美研究到当代的生态、景观、环境美学研究,这是一种必要的“分”,因为没有这种“分”就没有自然美研究的拓展和深化。相反,从这种分化的研究重新回到自然美这个宏观的范畴也是必要的,因为没有这种“合”,所谓的学术原创就只能是一些无序的理论碎片的堆积。在这种背景下,我们重提自然美的目的也就变得十分明确,即一方面以当代生态、景观、环境美学的理论探索为背景,重新确立一种现代意义上的自然审美观;另一方面,将生态、景观、环境之美纳入自然美的整体框架,并进一步探讨重构一种新自然美学的可能性。
收稿日期:2004-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