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心理模块性”研究的理论心理学意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心理学论文,模块论文,意义论文,理论论文,心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4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5184(2002)01-0016-05
如果从福多(Jerry Fodor)1983年出版《心理的模块性》(Modularity of Mind)以及随后而著名的所谓“福多式模块”的经典理论算起,西方心理学界对心理模块性的探索热情一直兴盛不衰,被认为是人类对心理的本质,特别是我们对“认知加工是怎样被组织起来的”认识的一场革命[1]。本文试图对西方近20年的心理模块性研究作整体上的理论考察,着重分析这一研究对于改变心理学的传统观念以及发展理论心理学的实际意义。我们首先简要介绍模块理论的奠基人福多的基本观点,然后从中总结出具有普遍意义的某些心理学思想,最后概括论述心理模块研究的理论心理学意义。
1 福多“心理模块性”的经典理论
首先有必要说一下福多的学术背景,这有助于我们把握他的模块思想。福多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跨学科的学者,他在认知心理学、语言学和哲学三大领域多有建树。一般认为,他在心理学上的贡献是为认知心理学确立了关于心理的“表征理论”和“计算理论”的理论框架(这体现在他1980年的经典论文《把方法论的唯我论当作认知心理学的研究策略》中);他在语言学上的贡献是1975年提出的“思想语言”或“心理语言”理论以及后来的模块理论(他的模块思想主要是基于语言学特别是句法学)[2];而他在哲学上的成就主要是“心理语义学”(关于心理表征的意义,以及心理表征的语义性与行为的相关性)[3]。这样,理解福多的模块思想显然离不开他这样一个广阔的学科背景。
福多的心理模块思想本质上是“功能主义”的。他首先把心-脑(Mind-Body)从功能的角度划分成两个非常不同的部分:“输入系统”和“中心系统”。输入系统(最典型的是知觉系统和语言系统)的功能是将感官所受刺激的信息转换为对外部对象的表征,使之成为适合于中心系统能加以处理的信息;而中心系统的功能则是专司演绎推理、思维等的高级处理系统。根据福多的界定,只有输入系统才是模块性的,而中心系统则不具有模块性(正是这后一点已招致了许多争议和批评)。
福多虽然没有给模块性或心理模块下一个标准定义,但这一概念所要表达的主题是:心理是由遗传上特化的、独立的功能模块所构成的。在《心理的模块性》一书中,他提出心理模块有8个特性:“领域特殊性”、“强制性操作”、“受限制的中心存取”、“快速”、“信息封闭”、“表层输出”、“硬件化”(或硬接线)以及“特定的发展速度和顺序”[4]。福多对这些特性的分析显得比较繁琐,有些也经不起推敲(有的已被某些模块论者抛弃)。但下面一些作为模块的特征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少的。
(1)模块的“天赋性”。这对福多来说是不言而喻的。如果不承认天赋性,则模块说就没有多大的甚至实质性的意义。说模块是天赋的,这就意味着:模块被注定是“硬件化的”(即不是从更原始的过程所装配的),具有固定的神经构架(即遗传上特化了的)。
(2)模块的“领域特殊性”。简单说,一个模块只处理与其特定的功能相适应的内容特殊化的信息。模块作为特殊化的“计算”机制,它只计算那些受约束的一类“自下而上”的特定输入,仅仅专注于与其特殊处理能力相关的信息。这里,不要把任务特殊的“专长”(或专门知识或技能)与福多的领域特殊性相混淆。相反,每一模块是像一个具有专有数据库的特殊化的计算机。一个福多式模块仅仅能处理某些类型的数据;它自动地忽视其他潜在竞争的输入。这通过保证有机体对来自其他输入系统的许多潜在类型的信息,以及来自“中心系统”的自上而下的预期并不敏感,来提高自动性和计算速度。
(3)模块的“信息封闭性”。也称为“认知的不可入性(cognitive impenetrability)”。福多认为,信息封闭是一个系统之为“模块”的关键特性。其实质涵义是:心理的其他部分既不能影响也不能通达一个模块的内部运作——仅仅只通达其输出。模块仅仅通达来自低层次上的处理阶段的信息,而不是来自(中心系统)自上而下的过程的信息。也就是说,中心系统的高层次表征不能反馈到输入系统的低层次的分析中去。可以说一个模块的操作是独立于任何所谓“背景信息”的(亦即不受中心系统的信念、期待和功利的影响)。福多举例说,在“缨勒-莱尔错觉”中,即使被试明显知道两条线是同样长,但知觉系统仍不能把它们看作是同样长。这是因为被试关于同样长度的外显知识——这是中心系统中可利用的知识,不能渗透知觉系统对相“对长度的自动的、强制性的计算。
(4)模块的“自主性”和“强制性”。模块作为一个独立的功能单元自主地负责某一个特定的功能,并具有强制性。也就是说,无论何时出现相关的信息,一个模块的加工都是启动着的。不像中心系统的知识和信念,模块的表征输出对经由“经验”而修正的东西是不敏感的。经验对模块提供了特定的输入——对输入产生强制性表征。某些经验的输入在起初激发模块的工作可能是必要的,但模块达到其表征的过程,则是强制的而不是可修正的。
总之,对福多来说,正是以上所有特性的共同作用才算是定义了一个模块。一个单独的、特殊的特性并不必然地产生模块性。一般认为,尽管模块组织化的概念可追溯到康德和和高尔的官能(faculty)理论,但正是福多《心理的模块性》的出版,才使近期关于模块性的理论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并提供了是什么构成一个模块的一组确定的标准。
2 “心理模块性”研究所蕴含的心理学思想
尽管“福多式模块”所提供的标准引起了人们极大的争议,而且目前已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模块理论,但心理模块性的研究由此所引发的心理学意义,却无论如何是不能低估的。下面我们试图从近20年的心理模块性研究中总结出以下具有普遍意义的心理学思想。
2.1 关于“功能分解”(functional decompositions)的思想
功能分解是对一个系统的活动进行分析,这个系统是作为由独立的子系统所执行的一套从属功能的产物——每一个子系统都有其自己的特定应用领域。按照这一思想,存在着多种多样的功能上独立的单元——它们具有内在决定的功能;并且能最小地发生相互作用(因此也是不重要的)。功能分解在工程学、生理学、生物学和人工智能中都起重要作用。例如,功能形态学家将有机体“结构”的因果或功能的作用加以区分——在一种结构可能被改变却用不着改变整个功能、以及这些结构对于进化所产生的效应这一范围内。在心理学内,心理学家假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构成我们心理生活之基础的“机制”,它们是领域特殊的、功能独立的。
在认知科学近期著作中,对功能分解的偏爱仍然在继续,最著名的是乔姆斯基的“器官学”,福多的“模块性”,以及哲学家利坎的“功能主义”。乔姆斯基派的语言学家平克(S.Pinker)提出,语言是相对独立于一般认知能力的一种能力。这一“独立”的清晰涵义是:中断语言能力而用不着损害认知,反之亦然。失语症研究显示了这种独立式模型。在许多心理学家那里,对功能分解或某种形式的模块性的偏爱,当处理像心理生活那样复杂的现象时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例如,西蒙强调“简单可分解性”和“几乎可分解性”以及复杂系统中分层化组织的重要性。在解释一个复杂系统的行为时,常常有可能为其构成成分确立独立的功能特征——既忽视在同一水平上其他成分的贡献,也忽视在更高或更低水平上操作的影响。
2.2 关于“分层化组织”(hierarchical organization)的思想
根据这一思想,心理就被设想为具有一种模块的组织化——具有多样的官能,每一个官能都具有独立的、内在决定的功能。而每一个这样的模块又依次可以有一种模块的组织化——也具有多样的独立的、内在决定的功能。例如,感觉系统本身(如视觉、触觉等)是相对彼此独立的,并且还独立于记忆、语言和认知系统。语言被当作是由多样的相对独立的子系统依次构成的,包括专门负责音位学、语音学、语义学和句法学的模块。
2.3 关于“领域特殊性”思想
在福多那里,模块是特殊化的计算机制,这种计算机制的特殊化则体现在其领域(或内容)的特殊化上。现在,领域特殊性已成为所谓“后皮亚杰时代”的一个标志性特征,甚至正在形成心理学研究的一种普遍的“范式”。领域特殊性的一般涵义是:在推理样式、知识结构以及获得知识的机制在跨越不同内容领域方面都是不同的这一范围内,认知能力是领域特殊的。例如,许多心理学家得出结论:学习和表征语言的方式,就不同于学习和表征其他的认知技能。领域特殊性的其他候选领域还包括(但不局限于)数字处理、面部识别和空间推理等。尽管目前“领域特殊性”还不是一种单一的、统一的关于心理的理论,但至少已成为一种重要的心理学思想或研究范式。
3 “心理的模块性”:一种新的心理学观
就本文的研究目的来说,我们既不是要大加赞赏福多的经典模块理论,也不仅仅是从心理模块性的研究中概括出一般性的思想,我们的目的是要说明这样一个主题:心理模块性研究的理论心理学意义在于,它有可能或正在形成一种崭新的心理学观或范式,或者说有可能或正在对传统的某些心理学观念实现一场变革。
3.1 功能独立的模块观有可能从根本上克服长期困扰心理学的“心之眼”(Mind's eye)或“小人(Homunculus)假设”所谓的“中心智慧现”(central intelligence view)
熟悉笛卡尔二元论的人都知道,在他看来,心理和身体是两个不同的实体。按后来某些心理学家的形象说法,心理的实体像是一个“中心智慧”。它是一个独特、均质而不可分的整体——一个“监控者”,它筹划着我们每一刻的行为;而身体是一个没有心理能力的机械系统,只会被动地执行中心智慧的命令。所谓中心智慧就是一个假设的“小人”,它存在于我们的脑中。它用我们的眼睛看(即所谓“心之眼”),用我们的耳朵听,用种种操纵杆或按钮之类的东西来控制我们的行为(好象我们的身体只是一个笨拙的机器人)。但人们早就发现“小人”假设有一个无限回归问题:假如这个小人的确在主宰着我们的所作所为,那么是“谁”又来主宰这个小人呢?我们势必只好假设还有另一个小人在第一个小人的脑中,甚至得依次假设再有“另”另一个小人,……这个“小人”隐喻,立刻使我们感到人脑中所谓“中心智慧”的概念是有问题的。但我们往往又说不清楚这个问题在哪里。也许,这个中心智慧就是“意识”吧?但这个意识并不总是管用的:我们常有“过失”,“心不在焉”或“口误”,不合理的习惯动作,片断零碎的记忆,还有我们对事实的歪曲等都不是能意识到的。也许我们的心理并不在我们“意识”的控制范围以内,正如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概念所表明的那样?但把潜意识(弗洛伊德的隐蔽的“小人”)当作“中心智慧”也是行不通的:它不仅假定了一个在我们意识之外的心理过程,而且还断言了另一个带神秘色彩的“心理实在”(它比意识的真实性还要“实在”)[5]。
由此看来,“小人”假设是没有意义的。现在我们明白了:心理的模块性可以说是一劳永逸地消除了所谓“中心智慧”的心理学观。我们的心理机制或认知系统是由独立的、自主的、领域特殊的功能单元即模块所构成的。每一模块自主地负责某一个特殊的功能,并使整体认知系统得以协同的运转。近期认知心理学的大量实验证据使我们相信:我们的心理并不是我们过去所设想的那种各部分均匀的、铁板一块的“整体”,而是像“独联体”那样的由各个自主的功能模块所组成的协同整体。事实证明康德和高尔等人的直觉是正确的。现在我们有充分的根据说,人的心理并不受所谓“中心智慧”的控制,也完全无所谓这样的中心智慧。心理的每一个功能单元所能处理的数据都是有限的,它的活动范围也是领域特殊的、受限制的。心理的整体性是指心理系统的整体功能表现,而不是铁板一块的抽象整体。
3.2 心理模块研究着重的是人的“心理机制”,这从根本上克服了心理学传统“内省观”的不足
许多心理学家都感到作为研究方法的“内省”多少是有问题的,但往往又说不清楚问题在哪里。更有甚者,宣称能客观地研究人的信息加工过程的认知心理学,居然也使用所谓“口语报告”法。这的确令人深思。根据西蒙的说法,被试并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们不会像精神分裂症者那样说出与认知作业无关的词来。相反,当他们“大声说出”是怎么想的时,就可以透露出他们在做这项认知作业时注意到了什么信息。从被试的口述中,我们便可知道他们是如何做这项工作的(如他们的策略、推理、再认等)[6]。但这种基于内省的口语报告的一个前提是:人的心理就像是一个单一的、透明的、具有可穿透性的东西。
心理模块性的研究结果表明,人的心理最好是看作一系列特殊功能或能力的集合体,如知觉、语言、意象、记忆、注意及思维等,而在这些功能或能力下层还有许多具体的处理过程或机制。心理并不是均质的、单一的甚至透明的“统一体”,而是由各自功能独立的甚至很不相同的部分所构成的协同现象。就连一般的认知作业也包含了许多特殊化的及自主的系统来加工信息,它是不可能简单地用意识的内省来看清楚的。模块理论之所以能取得认识上的这一突破,关键就在于“机制决定论”(我们暂且使用这一也许还不成熟的概念)。根据这一机制决定论,为了突破内省观的局限,我们对心理的研究必须从其“机制”入手。一个模块就是一种心理的机制;而构成心理的各个不同系统都是非常自主的机制;这些机制的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的协同运作就形成了不同的心理现象。模块理论就是试图把心理现象分解成一些简单的、一致性的单元——每一个模块本身的认知机制也是相同的——来把握整体的心理。
有人倾向于把这种功能分解思想斥责为“还原论”。这是不合理的。他们反对还原论往往是泛泛的哲学争论:先给出一个他所理解的还原“定义”,然后就说这种类型的还原是行不通的。我们说模块论不是传统上的还原论,主要是因为它并不是用一组低层次上的固有特性去解释另一组高层次上的特性(例如,福多式模块坚决否定高层次“中心系统”向低层次“输入系统”还原的可能性)。更何况,模块思想的核心是“功能”的概念,就是说,功能在心理学(也在生物学)中扮演着一个中心角色。求助于功能分解或模块性的某种形式,在处理像心理生活这样的复杂性现象时,几乎完全是不可避免的。此外我们也大可不必害怕某些模块论者(如福多式模块)的“天赋”观点。从积极意义上说,我们可以把这一观点理解为它假设人类物种的每一个分子的“认知机制”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尽管人类的文化差异很大,但产生人的行为的那个一般性的“机制”,却并不因文化或个体差异而有什么不同。作为人,都有稳定的特殊能力,因为机制是领域特殊的。因此,模块论的机制决定论或机制主义思想,是值得我们理论心理学家认真总结的。
3.3 心理的模块性研究还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反思“行为主义”心理学观到底错在何处,而期待着未来将会出现一种更具解释力的理论心理学
从目前整个心理学的现状来看,心理学家对人的心理现象往往是“描述”得多,而“解释”得少,或者说是描述多于——更确切地说是“优于”——解释。这是我们理论心理学家甚为担忧的。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状况呢?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缺乏一种基于机制的解释。在这方面,行为主义的失败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范例。应该说,行为主义在解释人的行为时是诉诸了机制的概念的,它强调这种机制必须要简单、“经济”,使人一目了然。遗撼的是它所乞求的那些机制对于解释人的行为来说太简单、太单一了。根据行为主义的观点,人类的全部行为都可以用所谓“心理化学”的观念得到解释,即都可以归结为或简化为基本的刺激和反应。而所谓行为的机制不过是联结、操作性条件作用、刺激与反应的联结律等。但人的行为并不仅仅受制于环境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人具有主观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不仅可以产生对环境的表征(亦即表征出一事物与它事物之间的抽象的关系),而且——更为奇特的是——能产生对该表征的表征(从内部表征中再得出一个表征),即所谓“元表征”(或称次级表征、二级表征)。根据发展心理学家对“儿童心理理论”——即指儿童具有一种按信念、愿望、意图等来解释人的行为的常识心理学——发展的研究,一般认为,儿童到4岁左右便形成了这种为人类所有的独一无二的能力。这种元表征能力,是行为主义者连想都没有想到的,更不用说他们所持的机制能观解释这种能力了。因此,心理模块理论利用了行为主义的某些机制论的思想,但抛弃了其过于简化的原则,把机制论的思想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因此,正如现今认知心理学求助于“计算机隐喻”,用像计算机程序语言那样的符号来构造人脑是怎样工作的原理一样,模块理论在重视行为主义运用机制手段的基础上,重新探讨被行为主义者放弃了的诸如知觉、意象、语言、推理等内在心理状态。特别是用严格实证的经验方法(心理的模块性正是这一方法所得到的结果),来探索人的内在心理表征的性质以及它们如何发生转换。尽管心理模块性研究今天看来还只是起步阶段,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验研究上都很不成熟,但这种对功能独立的、领域特殊的心理机制的探索,至少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可能性:可以提出更多的假设(甚至一个“模块”就是一个假设),并更多地设计实验去验证这些假设。心理学史告诉我们:一个心理学理论(包括模块理论)的好坏,并不在于它是否完美无缺,而在于它能否进一步提出新的问题并能使我们能用实验去验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