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集团的人才理论与实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曾国藩论文,理论论文,集团论文,人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C9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90X(2003)04-240-06
在镇压太平天国革命的过程中,曾国藩集团,尤其曾、胡等人对人才问题极为重视,始终认为它是决定战争成败和国家兴衰的关键之一。早在咸丰元年曾国藩就指出,要把太平天国等反清起义镇压下去,清王朝面临着国用不足、兵伍不精、人才不振三大难题。这些问题如不解决,清政府就不可能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他围绕这一问题,曾接连呈上《应诏陈言疏》、《议汰兵疏》等奏折,其主旨就是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来解决这些问题。他在给好友胡大任的信中也说:“国藩尝私虑以为天下有三大患:一曰人才,二曰财用,三曰兵力。人才之不振,曾于去岁具疏略陈大指,财用、兵力二者,昨又具疏言之。兹录一通,敬呈清览,未审足下以为有补万一否。如以为可行,则他日仍当渎请也。”(注: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以下简称《曾文正公书札》),湖南传忠书局光绪二年刊,第1卷,第30~31页。)其后因此路不通,只好另寻他途,但一切努力都围绕着这一中心进行。
关于人才问题,曾、胡等人认为大至世之兴衰治乱,小至军事之成败、粮饷之盈亏、吏治之修否,皆以是否得人为转移。曾国藩从唯心主义的英雄主义史观出发,早在京宦时期就认为,社会风气的厚薄全由一二人之倡导而成。“此一二人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注: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文集》(以下简称《曾文正公文集》),湖南传忠书局光绪二年刊,第2卷,第2页。)又说:“世多疑明代诛锄缙绅而怪后来气节之盛,以为养士实厚使然。余谓气节者亦一二贤臣倡之,渐乃成为风气,不尽关国家养士之薄厚也。”(注:《曾文正公文集》,第2卷,第70页。)从军以来,面对“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更把扭转时局的希望,寄托在少数人才身上。称“粤、捻内扰,英、俄外伺,非得忍辱负重之器数十人,恐难挽回时局也。”(注:《曾文正公书札》,第7卷,第36页。)又说:“吾辈所慎之又慎者,只在用人二字上,此外竟无可着力之处。”(注:《曾文正公书札》,第9卷,第22页。)胡林翼则称:“近时大局艰难,只求一二有心之士力济时艰。济之之法,壮者杀贼,廉者谋饷耳。”(注:胡林翼:《胡文忠公遗集》,同治六年刊,第59卷,第18页。)又说:“为政之要,千条万缕,而大纲必在得人。”(注:阎敬铭编:《胡文忠公遗集》,同治七年醉六堂重刊本,第10卷,第13页。)譬如,“天下事固患贫且弱,楚祸尤甚。而所以贫弱之故,则正气不申,伪士得志也。”而破解之法,“求才是先务。理财亦须先求才也。”(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4页。)又如,“天下以盗贼为患。而乱天下者不在盗贼,而在人才不出、居人上者不知求才耳。酂侯治汉、文若佐许、武乡治蜀、景略图秦,其得力全在得人。盖无一时一事不以人才为念,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以卫灵而不丧国,以武氏而能治天下,其效可睹矣。”(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30页。)故“救天下之急症,莫如选将;治天下之真病,莫如察吏。兵事如治标,吏事如治本。”(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16页。)他们有时甚至认为,人与法二者相较,人比法更重要。曾国藩与左宗棠皆以为,“用法不如用人”(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9卷,第10页。)。曾国藩进而解释说:“吏治有常者也,可先立法而后求人;兵事无常者也,当先求人而后立法。”(注:《曾文正公书札》,第7卷,第37页。)他还在给胡林翼的另一封信中说:“默观天下大局,万难挽回。侍与公之力所能勉者,引用一班正人、培养几个好官以为种子,即咸丰四年寄公缄中‘种火’之说也。”“若能引出一班正人,倡成一时风气,则侍与公借以报国者也。”(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8卷,第34、37页。)总之,他们将人才问题看成了决定事业成败和国家命运的关键。
同时,他们还就人才问题对于军事、筹饷、吏治方面的关键作用,分别作过专门论述,留有大量言论。在军事上,曾、胡、左都认为,将领是决定战争成败的主要因素。曾国藩认为,战争之成败在人而不在器,军队之强弱在气而不在形。“凡军气之盛衰,全视主将之强弱。”(注: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奏稿》(以下简称《曾文正公奏稿》),湖南传忠书局光绪二年刊,第28卷,第15页。)“大抵艰难百折不辞劳瘁者,将领之壮志也。”(注:《曾文正公奏稿》,第28卷,第14页。)故“军事兴衰全系乎一二人之志气。”(注:《曾文正公书札》,第25卷,第39页。)咸丰六年初,他在一封奏折中称:“行军之道,择将为先,得一将则全军振兴,失一将则士气消阻。甲寅秋冬之间,臣军所以长驱千里、势如破竹者,以陆路有塔齐布、罗泽南,水路有杨载福、彭玉麟诸人。军中士卒皆以塔、罗、杨、彭为法,沿江村市亦知有塔、罗、杨、彭之称,故能旌旗生色,席卷无前。不幸塔齐布中道殂谢,而罗泽南、杨载福、彭玉麟三人者又分往湖北、临江,不克遽聚一处”,致使“臣久困一隅,兵单将寡,寸心焦灼,愧悚难名。”《曾文正公奏稿》,第7卷,第3页。)总之,将自己数年间军事上兴衰成败的主因,尽归之于数名将领的得失。胡林翼也认为,“兵事以人才为根本,人才以志气为根本;兵可挫而气不可挫,气可偶挫而志不可挫。”(注:葵锷:《曾胡治兵语录》,民国二十六年铅印线装本,第10页。)故“纲领之要,成败之数”不系乎“法”,而系乎“人”。“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他还举例说:“设五百人之营,无一二谋略之士、英达之才,必不成军;千人之营无六七谋略英达之士,亦不成军。”总而言之,“兵事不外‘奇正’二字,而将才不外‘智勇’二字”,“而其要以得人为主”。(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5页。)左宗棠也认为,“天下无可恃之兵勇,而有可恃之将。”(注: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书牍》(以下简称《左文襄公书牍》),萃文堂光绪16年刊,第2卷,第20页。)实际上,都是在强调将领对军队的决定性作用。
至于人才对吏治、理财的作用,他们也有类似的论述。胡林翼在论及湖北的治理时说:“治理之要,贤才为本。苟不知求贤,即劳心焦思亦属废事。”(注:《胡文忠公遗集》,第60卷,第18页。)又在论及整顿吏治的“利弊之原”时说:“劾贪非难,而求才为难。前者劾去,后者踵事,巧避名目,其弊有不可胜言者矣。”(注:《胡文忠公遗集》,第14卷,第5页。)至于人才对筹饷的重要性,胡林翼则说:“理财之道,仍以得才为先。”“得一正士,可抵十万金。”(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4页。)曾国藩也称:“湖北军务迭兴,兵事饷事唯在得人。”(注:《曾文正公奏稿》,第11卷,第28页。)而他对吏治与人才的关系,则有更多的论述。他说:“国家之强,以得人为强。”(注:《曾文正公书札》,第6卷,第35页。)“除刑于以外无政化,除用贤以外无经济。”(注:曾国藩:《曾文正公手书日记》,中国图书公司,宣统元年摹写石印本,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至于用人一节,实为万事根本。”(注:《曾文正公书札》,第28卷,第39页。)“鄙人阅历世变,但觉除得人之外,无一事可恃。”(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4卷,第6页。)又说:“凡国之强,必须多得好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注:《曾文正公家书》,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曾国藩认为,“大抵吏治与军务相表里”(注:《曾文正公书札》,第22卷,第22页。),而兵事首在选将,吏治以择吏为先。“军兴太久,地方糜烂。鄙意一面治军剿贼,一面择吏安民,二者断不可偏废。”(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2卷,第11页。)又说:“行政之要首在得人。”(注:《曾文正公奏稿》,第18卷,第42页。)“一省风气全系于督抚、司道及首府数人,此外官绅皆随风气为转移。”(注:《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而“吏治之兴废全系乎州县之贤否”(注:《曾文正公奏稿》,第18卷,第42页。)。胡林翼也有同感。他在给邢高魁的信中说:“弟意公之吏才乃可,治行第一,可开鄂之风气,可使在位以为矜式。”(注:《胡文忠公遗集》,第60卷,第7页。)又在给周乐的信中说:“安得此等人布之郡守,何忧天下不治!”(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18页。)
关于衡才标准,曾胡都曾作过专门论述,总的来讲,不过德、才二字。曾国藩在一篇笔记中称:“司马温公曰:‘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余谓德与才不可偏重。譬之于水,德在润下,才即其载物、灌田之用。譬之于木,德在曲直,才即其舟楫、栋梁之用。德若水之源,才即其波澜;德若木之根,才即其枝叶。德而无才以辅之,则近于愚人;才而无德以主之,则近于小人。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愿为有才者;世人多不欲与小人为缘,故观人每好取有德者。”又说:“二者既不可兼,与其无德而近于小人,毋宁无才而近于愚人。自修之方,观人之术,皆以此为衡可矣。”还说:“吾生平短于才。爱我者或谬以德器相许,实则虽曾任艰钜,自问仅一愚人。幸不以私智诡谲凿其愚,尚可告后昆耳。”(注: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杂著》(以下简称《曾文正公杂著》),湖南传忠书局光绪二年刊,第4卷,第31页。)曾国藩曾将当时的天下大事,分为兵事、饷事、文事、吏事四类,对于承办不同职事的人员,在德才方面又提出一些不同的具体要求。
由于当时的中心工作是战争,一切服从于战争,一切服务于战争。所以在人才的选用上,首先选拔的就是将才,最难得的也是将才。曾国藩说:“文士游从,往往不乏,唯将才殊难其选。”(注:《曾文正公书札》,第8卷,第25页。)胡林翼说:“天下人最多,将才最少。”(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3页。)左宗棠亦称:“选将之难,古今同慨。”(注:《左文襄公书牍》,第6卷,第40页。)至于选拔将才的具体标准,咸丰四年初创湘军时曾国藩曾提出四条:“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并进而解释说:“治民之才不外公、勤、明三字。不公不明则诸勇必不悦服,不勤则营务细钜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乃可效命,故次之。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不如意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身体羸弱者过劳则病,精神乏短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最后,他还强调说:“四者似过于求备,而苟缺其一则万不可以带勇。”因“带勇须智深勇沈之士,文经武纬之才。”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看其是否具有‘忠义血性’”。“大抵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无忠义血性,则貌似四者终不可恃。”(注:《曾文正公书札》,第3卷,第2~3页。)不过,这是最初立下的标准,其后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和实践经验的积累,说法又有所变化。时而强调德,时而强调才,但最重要的还是智勇胆识四字。例如,咸丰六年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说:“凡将才有四大端。一曰知人善任,二曰善觇敌情,三曰临阵胆识(恃有胆,迪、厚有胆有识),四曰营务整齐。”(注:曾国藩:《曾文正公家书》,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七年咸丰七年十月二十七日。)而咸丰八年则说:“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稍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注:《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同治元年又再次强调:“大约选将以打仗坚忍为第一义,而说话宜有条理、利心不可太浓两者亦第二义也。”(主:《曾文正公家书》,同治元年六月二十三日。)又说,“军旅之事必有毫无瞻顾之心,而后有一往无前之气”,若“于祸福成败多涉计较,则危急之时难期坚定。”(注:《曾文正公奏稿》,第16卷,第68页。)有时又强调将领的智略和道德。同年在给总理衙门的一封信中说:“大抵拣选将才,必求智略深远之人,又须号令严明、能耐劳苦,三者兼全,乃为上选。今欲派与洋将会剿之将,亦必择三者兼全之人。环观江楚诸军,武臣唯多将军、文臣唯左中丞堪胜斯任。李中丞、杨军门与左相近,而耐苦少逊;鲍军门与多相近,而智略不如。”(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8卷,第2~3页。)同治五年在给李鸿裔的信中则说“统领营官须得好,真心实肠是第一义,算路程之远近、算粮仗之缺乏、算彼己之强弱,是第二义。”(注:《曾文正公书札》,第25卷,第25页。)这些变化可能与收函对象的不同有关。然从曾国藩选用将领的实践看,能战始终是第一条。他手下最得意的湘军悍将,如前期的塔齐布,后期的鲍超,其治民之才,战略战术都谈不上,鲍超更是贪财好利、军纪败坏,但却因其悍勇敢战而倍受青睐。周凤山带兵军容整齐,纪律严明,惟临阵胆气不壮,终因其一再覆军而被淘汰。胡林翼于艰难竭蹶之中得罗泽南一军,对罗敬若天神,对李续宾赞不绝口,然仍能冷静地品评诸将。在选将标准上,他虽看重一个勇字,将能战与否放在首位,但也没有忽视其他方面。并能在实践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提高认识。例如,咸丰六年他在给周乐的信中说,湖北诸将“除迪庵最深固不摇外”,余如“何绍彩之胆力,亦一时无两,然尚不能如迪庵也。张荣贵勇而少学问,丁篁村勇而廉正无条理,周芝房正而严厉、阅历太浅,李景湖才情纪律过人而临阵未能冲锋,义渠细密而胆气稍逊、部伍最整,邹叔明朴质而见识游移不果决,又有鲍超者英鸷无匹而天资太钝。”又说:“弟所用之将,在北岸则超群绝伦。在弟视之,可战也,未尽可恃也。又如水师,勇敢有余,然须用得其法,矢以小心,乃可不败。其本领亦在能胜不能败之列。”还说:“此皆弟一二年精思而得之,无一字虚浮者也。”(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7页。)李续宾三河覆军之后,胡林翼则又开始强调将才的谋略方面。称“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此次之败,其过仍不在兵寡也。”(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1页。)又说:“为将亦须稍具智略,审时审机是为上策。此番长城顿失,坚贞安重之将亦且无人,何况智士哉!”(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3页。)还说:“行军之道智略居首,勇力次之;保国之道全军为上,审时审势审机为上,得土地次之。”(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3页。)“谚云:‘兵贵精不贵多,将在谋不在勇。’”(注:《胡文忠公遗集》,第60卷,第19~20页。)所以,智勇兼备,方为将才之上选。胡林翼在给李云麟的信中说:“大抵兵事不外奇正二字,而将才不外智勇二字。有正无奇遇险而覆,有奇无正势亟即沮;智多勇少实力难言,勇多智少大事难成。”(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5页。)左宗棠也深知智勇兼备的重要性,并以此慨叹选将之难:“勇锐者不悉机宜,明练者多甘退懦,求其指挥若定、一往无前者,盖戛戛乎难之。”(注:《左文襄公书牍》,第6卷,第40页。)
至于文吏的衡才标准,曾国藩则将之概括为“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四条。称:“取人之式,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要;办事之法,以五到为要。”并进而解释说:“五到者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也。身到者如做吏则亲验命案、亲巡乡里,治军则亲巡营垒、亲探贼地是也。心到者凡事苦心剖析,大条理、小条理、始条理、终条理,理其绪而分之,又比其类而合之也。眼到者著意看人,认真看公牍也。手到者于人之长短、事之关键,随笔写记以备遗忘也。口到者使人之事既有公文,又苦心叮嘱也。”(注:《曾文正公批牍》,第2卷,第14~15页。)又说:“大抵人才约有两种,一种官气较多,一种乡气较多。官气多者好讲资格,好问样子,办事无惊世骇俗之象,语言无此防彼碍之弊。其失也,奄奄无气。凡遇一事,但凭书办家人之口说出,凭文书写出,不能身到、口到、眼到,尤不能苦下身段,去事上体察一番。乡气多者好逞才能,好出新样,行事则知己不知人,语言则顾前不顾后。其失也,一事未成,物议先腾。”还说:“两者之失,厥咎维均。人非大贤,亦断难出此两失之外。吾欲以‘劳苦忍辱’四字教人,故且戒官气而姑用乡气之人,必取遇事体察,身到、心到、眼到、口到者。赵广汉好用新进少年,刘晏好用士人理财,窃愿师之。”(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2卷,第23页。)这样,曾国藩就将他取人之式的四条和办事之法的五到合而为一,制定出自己的选才标准,并根据以往经验与现有条件,尽量多用新取进士为州县官,主要用士人筹饷。因为在他看来,新进士官气较少,士人操守较好。对于一般文吏的取才标准,胡林翼谈得不多。咸丰八年曾在一封信中说:“罗淡村、庄惠生均极一时之选,其廉正勤明他人莫及。”(注:《曾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19页。)又说:“许金堂颇淳朴不苟且,亦无虚浮名士之派。”(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8页。)“少固笃实不欺,阶亦然。”(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资料室编:《胡林翼未刊往来函稿》,岳麓书社1989年版,第54页。)他对这些人的赞许,都是在强调德的方面,没有涉及到才。有的地方,他又非常强调德的主导作用,与曾国藩德本才用之说颇为相似。如咸丰九、十年间在给阎敬铭、严树森的复信中说:“人到靠得住便可用,无才亦可用;人到靠不住便不可用,有才尤不可用。此天下古今之大局也。”(注:《胡林翼未刊往来书稿》,第54页。)还说:“大抵圣贤不可必得,必以志气节操为主。尝论孔孟之训,注意狂狷。狂是气,狷是节。有气节则本根已植,长短高下均无不宜也。”(注:《胡文忠公遗集》,第60卷,第19页。)
关于求才之道,曾、胡都曾有过专门论述。曾国藩说:“求人之道,须如白圭之治生,如鹰隼之击物,不得不休;如蚨之有母,雉之有媒,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得其余。”(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2卷,第23页。)胡林翼则称:“国之求才,如鱼之求水,鸟之求木,人之求气,口腹之求食。无水无木无气无食则一日不安,日即于亡,得水得木得气得食则生。此理至明,人自不察耳。”(注:《胡文忠公遗集》,第60卷,第18~19页。)曾国藩认为:“世人聪明才力不甚相悬,此暗则彼明,此长则彼短,在用人者审量其宜而已。山不能为大匠别生奇木,天亦不能为贤主更出异人。”(注:赵烈文:《能静居日记》,学生书局,1965年影印本,同治六年八月二十一日。)又说:“上等贤哲当以天缘遇之,中等人才可以人力求之。”(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8卷,第43页。)“在上者提倡之则有,漠视之则无。”(注:《能静居日记》,同治八年七月十八日。)胡林翼也说:“天下无不可造之才。”(注:薛福成:《庸庵全集·文编》(以下简称《庸庵文编》),第4卷,第7页。)
为了网罗人才,曾、胡二人都曾做过大量的工作。曾国藩自出山以来,尤其在担任两江总督之后,每到一地即布告远近,深入寻访,延揽当地人才。东征之始,发布檄文,内有一段关于求才的文字称:“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注:《曾文正公文集》,第3卷,第2页。)北上剿捻,广布告示,其“寻访英贤”条则称:“淮徐一路,自古多英杰之士,山左中州亦为伟人所萃。”“本部堂久历行间,求贤若渴,如有救时之策、出众之技,均准来营自行呈明,察酌录用。”“如有荐举贤才者,除赏银外,酌予保奖。”(注:《曾文正公杂著》,第3卷,第38页。)抵任直隶总督之后,虽知“此间士风稍陋”,仍于专拟《劝学篇示直隶士子》一文,广为传布,借以“扶持名教”的同时,大力延访当地人才,酌分德、才、学三科,“令州县举报送省。其佳者以时接见,殷勤奖诱,庶冀渐挽薄俗,一宏雅道。”(注:《曾文正公书札》,第32卷,第25页。)至于平时同人谈话、通信,更是殷切探问其间有否可称之才,一旦发现,即千方百计地调到自己身边。他幕府中的不少人物,都是用这种方式罗致的。曾国藩直至暮年仍保持这种习惯。江苏巡抚何璟曾在其死后奏称,曾国藩回任江督后,“自谓稍即怠安,负疚滋重。公余无客不见,见必博访周咨,殷勤训励。于僚属之贤否,事理之源委,无不默识于心,人皆服其耄年进德之勤。其勉力在此,其致病亦在此。”(注:《曾文正公全集》首卷,第42~43页。)
胡林翼“尤汲汲以讲拔人才为事。属吏一技之长,一行之善,随登荐牍,手书褒美,以宠异之。士有志节才名,潜伏不仕,千里招致,务尽其用。又密荐忠亮宏济之才十有六人”,其后“多任封疆与开藩者”,如阎敬铭、严树森、罗遵殿、刘其衔等。胡林翼尝言:“国之需才犹鱼之需水,鸟之需林,人之需气,草木之需土,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又说:“才者无求于天下,天下当自求之。”故其“所特荐十余人中,不尽相识也”。胡林翼为延揽人才,特于省城武昌“立宝善堂”,“以延贤俊之至者,察其才德,随宜任使。”(注:《胡文忠公遗集》首卷,《胡文忠公行状》,第14、15页。)咸丰八年他曾令心腹幕僚严树森“编列条目,征求事实,饬司、道、府各举所知。其有奇才异能必须度外汲引者,另作一格,均以公牍举荐。”胡林翼以此为“治鄂大事”(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31页。),一抓到底,卓有成效。咸丰九年曾国藩途经黄州,在胡林翼处所见“《同官录》数册,胪列州县佐杂履历,注载详明,评骘精当,知为严树森手笔”,就是此时搞出来的。胡林翼手下一批咸丰九年奏调来鄂的人才,大约也是在这次大规模搜才行动中了解到的。
他们还认为,“人才随取才者之分量而生,亦视用人者之轻重而至。”(注:《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31页。)因而,他们努力加强自身修养,宽于待人,严于律己,日日如临渊履薄,以求得真才实学之士。曾国藩在给朋友的信中称:“弟于四月之杪承乏两江,本不足以有为。又值精力疲惫之后,大局溃坏之秋,深恐越诒知己羞。所刻刻自惕者,不敢恶规谏之言,不敢怀偷安之念,不敢妒忌贤能,不敢排斥异己,庶几借此微诚,少补迂拙。”(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1卷,第40页。)同时,严戒任用私人,认为“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注:《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又在一篇批牍中称:“本部堂治事有年,左右信任之人湘乡同县者极少。刘抚部院相从三年,仅保过教官一次。近岁则幕僚近习并无湘乡人员。岂戚族乡党中无一可用之才?亦不欲示人以私狭也。”(注:《曾文正公批牍》,第6卷,第56页。)
胡林翼亦一扫昔日纨袴习气,“刻自砥砺,益务绳检其身,较其尺寸毫厘。而待人一秉大公,推诚相与,无粉饰周旋。”“与人言虚中翕受。言或未当,莞尔置之;苟有可行,必研穷其利害而竭尽其底蕴;即有抵牾,亦无芥蒂。事有不顺,愤怒作气,左右以一二语解之,即时消释,和颜下气,委己以从。与所常共事诸公,历六七年之久,披肝沥胆,无几微间隔。而遇事咨商,必务发摅胸臆而后已。其自视欿然常若有不足者。”“尝谓人曰:‘吾于当世贤者,可谓倾心以事矣,而人终乐从曾公。其至诚出于天性,感人深故也。’”又说:“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顾吾才智不足有为,贤者终不我应耳!”(注:《胡文忠公遗集》,首卷,第15页。)
曾胡等人求才若渴,上当受骗的事也就在所难免。然终不堕好贤之志。据传,有人赴曾国藩湘军大营投效,且对曾国藩说,受欺不受欺,要看什么人,“若中堂之至诚盛德,人自不忍欺”。曾国藩闻言大喜,“姑令督造炮船。未几,忽挟千金遁去。”曾国藩自知受骗,反复自语“人不忍欺”(注:小横香室主人编:《清朝野史大观》,中华书局,民国四年第7卷,第140、141页。)四字。有人欲追捕之,曾国藩止之不许,渴求人才如故,心中仍不免留下一片阴影。一日,他对赵烈文说:“求才的非易事,其中区奥太多。”赵烈文说:“在诚耳!上以诚求,下以诚应,苟视国事如家事,人才不患不兴。区奥多,不过易上当耳!自古名君贤相,用人庶不上当?庸何伤?”曾国藩“首肯至再”(注:《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七月十八日。),更加坚定其求贤之志。他在与安徽巡抚李续宜论及求才问题时说:“冷淡之雅怀本不宜改。惟他处如火如汤,恐贤士皆去皖而适彼耳。”(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8卷,第38页。)“诸公之热虽不能真得贤士,而尚可罗网中才。皖省则并中才而无之,亦吾二人之耻也!”“程子告司马温公云:‘相公宁百受人欺,不可使好贤之心自此而隳。’乞阁下味此二语,庶几悬格渐低,取士渐广。”(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8卷,第43页。)百受人欺而不隳好贤之心,恐怕也应算作曾国藩集团在用人问题上的一个信条。
在选才、求才问题上,曾胡等人不仅理论完备,且在实践中积累起丰富的经验。他们认为,在衡才标准的掌握上,不宜苛求。曾国藩称:“阅世已久,每见仁厚正大者,即苦无才识气力”(注:《曾文正公书札》,第23卷,第21页。),而“勇于事情者,皆有大欲存焉”(注:《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九月初四日。)。故“衡人但求一长可取,不可因微瑕而弃有用之才。苟于峣峣者过事苛求,则庸庸者反得幸全”(注:《曾文正公书札》,第23卷,第22页。)。又说:“窃疑古人论将,神明变幻不可方物,几于百长并集一短难容,恐亦史册追崇之辞,初非当日预定之品。要以衡才不拘一格,论事不求苛细,无因寸朽而弃连抱,无施数罟以失巨鳞。”(注:《曾文正公书札》,第8卷,第34页。)当赵烈文问及“王船山议论戛戛独造,破自古悠谬之谈,使得位乘时,其有康济之效”时,曾国藩断然指出:“殆不然。船山之说,信为宏深精至而嫌偏苛,使处用事,天下岂尚有可用之人?”“世人聪明才力不甚相悬,此暗则彼明,此长则彼短,在用人者审量其宜而已。山不能为大匠别生奇木,天亦不能为贤主更出异人。”赵烈文听罢,抢上去大声赞扬道:“大哉!宰相之言!”(注:《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应该说,曾国藩的话是很有见地的,赵烈文之言亦并非谀词。不过,这也并不是说,他们在用人问题上来者不拒,毫无顾忌。他们一致认为,有几种品德太差的人决不可用。曾国藩认为,“凡官气重、心窍多者在所必斥。”(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2卷,第4页。)胡林翼称:“软熟者不可用,诌谀者不可用,胸无实际、大方欺人者不可用。”(注:《曾胡治兵语录》,第6页。)左宗棠认为,“人才唯好利、没干两种不可用”。曾国藩则进而补充说:“好利中尚有偏裨之才,唯没干者决当屏斥。”(注:《曾文正公书札》,第19卷,第2~3页。没干(没幹)大约是干没(乾没)之意,即侵吞公家或他人财物。)就是说,好利有才者尚可小用,贪污公款者决不可用。
总的来说,从用人实践上看,曾、胡、左等人都力求德与才的统一,使用德才兼备之人,单就个人而言,则又各有偏重。大约胡偏于才,曾偏于德,左则有时有些感情用事。例如严树森,经胡林翼一手提拔,至于高位,是其属僚中最受赏识和出力最大的人物,但在曾国藩眼里却庸不足称,他与赵烈文的一段对话就足可说明这一点。《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九月初四日载,师“又言:‘严本猥琐之才,经胡咏芝赏识后,俨然自托于清流。在豫抚任内,痛保朝中阔人,如倭艮峰等,古人明扬仄陋或不如此。’余闻之大噱,因问:‘此折据方宗诚自言其所作,信乎?’师曰:‘方宗诚见识止此而已,斯言殆信。’余又问:‘阎丹初(敬铭)视严何如?’师曰:‘阎之器品较严树森端方固矣,如前辞齐抚。齐抚极可为之官,严即断不能也。凡一督抚官去之若遗者,皆有过人处。’”而曾国藩本人则与之相反,长期以来一直被人认为有重德轻才的倾向。而在王錱的问题上,则不仅重德轻才之偏,更不免夹杂个人意气,故颇受人指责,自己也大遗后悔。这件事几乎众口一词,唯其本人不肯承认。例如,同治元年其胞弟曾国荃就曾直言不讳地批评他,“用人往往德有余而才不足”。曾国藩虽然口头上承认“诚不免有此弊,以后当留心惩改”,但曾国荃一指出具体人员,“疑”其所重用的李昭庆、穆其琛“为无用之才”,他便矢口否认,称弟“所见差矣”(注:《曾文正公家书》,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迨及暮年,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用人方面的弊端。同治十年在一篇日记中写道:“虽有良药,苟不当于病,不逮下品;虽有贤才,苟不适于用,不逮庸流。”“当战争之世,苟无益于胜负之数,虽盛德亦无所用之。余生平好用忠实者流,今老矣,始知药之多不当于病。”(注:《曾文正公杂著》,第4卷,第34页。)
在人才的培养上,曾、胡都认为科举制度误人子弟,不能培养出真才实学之士。这样,在他们从政从军,大量需要人才时,方觉人才缺乏,现有士人多不适于用。而要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必须自己动手,大量招引与培养人才。
至于培养人才的途径,胡、左、江、李等人与曾国藩大体相似,通常是发现人才即将其调至自己身边,或任幕僚,或者充属员,经过一个时期的观察和历练,或予以奏保,加以重用。曾国藩集团中隶属这四个系统而又位至三品以上大员者,其绝大多数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
曾国藩认为,天下大事约有兵事、饷事、吏事、文事四端,实则文武两途。其人才的培养也可分为武将、文臣两种办法。对于武将的培养,曾国藩主要采取言传身教和通信、批札等方式。同治五年十月曾国藩离开军营之前,在总结自己统兵十余年来的长短得失时说:“臣昔于诸将来谒,无不立时接见,谆谆训诲,上劝忠勤以报国,下戒骚扰以保民。别后则寄书告诫,颇有师弟督课之象。其于银、米、子药搬运远近,亦必计算时日,妥为代谋,从不诳以虚语。各将士谅臣苦衷,颇有家人父子之情。此臣昔日之微长也。”(注:《曾文正公奏稿》,第25卷,第13页。)在文员的培养上,曾国藩尤为成功,其效果大大超过武将。他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赋予自己的幕府两种职能,一是治事,一是育人,使之不仅成为治事之所,也是培养人才的学校。也正因为这一点,曾国藩幕府对士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正像有人评论的那样:“公任兼圻,虽于幕府外设书局、忠义采访局以安置士人之贤者,而给俸仅足赡其家,但能随人之才以成就之,故归之者如流水。”(注:姚永朴:《素园丛稿·见闻偶笔》,商务印书局,第4页,《曾文正公逸事》。)
要夺取战争的胜利,不仅要有一批能征惯战的将才,攻必克,战必胜;还要有一批善长文案、营务的人员,保障指挥系统的畅通、有效;一批善长筹办粮饷的人员,保障后勤供应的充足、及时;更需要一批长于吏治、善理民政的人员,尽快恢复控制区内的社会与生产秩序,以保障粮饷有地方可筹。所以,在社会制度、方针路线确定之后,是否拥有与能否恰当使用足够质量与数量的人才,就成为战争成败的关键。正是由于曾国藩集团极为重视并恰当处理了人才问题,方使他们雄心化为伟业,能够由小到大、由弱变强,在清政府与外国侵略者的支持下,成功地镇压了太平军与捻军起义,也就是说,曾国藩集团所以能够在战争中取胜,不仅因其军事可恃、筹饷有方,还因为他们在人才问题上有一整套较为完善的理论与政策,并在实践中取得较好的成效。
总而言之,曾国藩集团人才济济,是毫不奇怪的。这不仅由于他们具有一套完整的人才理论,还因为他们坚决将之付诸实践,从而赢得战争的胜利,并给后世提供丰富的历史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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