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苏联卫国战争小说的命运主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卫国战争论文,苏联论文,命运论文,主题论文,小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56年12月31日和1957年1月1日,《真理报》连续发表了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又译《人的命运》)。这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卫国战争题材的短篇小说与以往同样题材小说的不同点在于,它关注的已不是战争英雄及其所建树的历史功勋,而是普通人的命运。由于这篇小说的影响,此后许多卫国战争小说,不论是长篇的,还是短篇的,不是“局部式”的,还是“全景式”的,多专注或涉及人的命运问题,如西蒙诺夫的《生者与死者》(1959)瓦西里耶夫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1969)和《老牌奥林匹亚打字机》(1975)、贝科夫的《索特尼科夫》(1970)、阿斯塔菲耶夫的《牧童与牧女》(1971)、拉斯普条的《活着,可以记住》(1974)、阿列克谢耶夫的《不屈的小柳树》、阿列克茜叶维奇的《战争中没有女性》(1984)等等。在这些小说中,作者无不直接或间接地通过对人的命运问题的深思与回味,来概括提炼作品的主题思想。本文试就这一命运主题的思想内容作一简略的论述,以助于了解已属于历史但益于未来的苏联文学。
一
苏联卫国战争小说的命运主题是通过描述人在战争中不幸命运的故事来表现的。《一个人的遭遇》中的索科洛夫在战争爆发后不久,就离开妻子儿女奔赴前线。作为一名汽车司机,他在一次运送弹药时被俘;敌军营里,受尽折磨和凌辱。后来,他乘机逃回祖国怀抱,满怀一家人团圆的希望回到家乡,可是他的温暖的家早已变成了一个灌满污水的大弹坑;妻子女儿也早已死在法西斯的炸弹之下。于是,他又把生之希望寄托在当炮兵大尉的儿子身上,然而,胜利前夕等待他的却是儿子牺牲在前沿阵地的消息。
与不幸的索科洛夫一样,《生者与死者》中的主人公辛佐夫、《老牌奥林匹亚打字机》中的卡佳、《不屈的小柳树》中的费尼娅等,无不在战争中屡遭厄运的袭击。军报记者辛佐夫在战争爆发时,不得不终止休假。可是他因战乱而无法返回编辑部,只好加入附近某团;在执行一项任务的途中又遭伏击,部队被分成生者和死者。他虽然大命不死,但在护送一位女军医时又不幸中弹,昏迷中失去证件。以后,辛佐夫虽然找到了部队,却又因没有证件而得不到信任。对卡佳来说,命运也对她的生活作了不公正的安排。战争年代,她先后曾爱恋的男人,要么战死了,要么为战斗离开了她,与别的女子结了婚。费尼娅在战争中也与卡佳有相同或相似的经历。象这样不幸的人,有的还付出了壮丽的生命,如《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五位女队员,《索特尼科夫》中的索特尼科夫、《牧童与牧女》中的鲍里斯等等。
那么,他们的不幸命运的根源何在?从理论上讲,人与命运的冲突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人与所处的外界环境的冲突。在战争年代,生存在腥风血雨中的人们,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战争风暴的袭击,人的悲剧命运的出现已成为必然。所以,法西斯引起的战争是使他们遭受不幸命运打击和毁灭的根本原因。表达命运主题的卫国战争小说,就是从这一方面来揭示他们不幸命运根源的。就女性来说,“我们知道的一切都可以用‘仁爱’一词来作最贴切的概括”①,然而,“在本世纪最为残酷的那场战争中,女人不得已而成了军人”②。而对于索科洛夫,辛佐夫这样的人来说,也是这样。如果不是那场灭绝人性的战争,他们都还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
战争带给人的命运灾难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女人,她们的命运比男人的更不幸,“要是男人,哪怕他打完仗回来成了残废,终究还是能建立家庭。可女人在战后的命运就悲惨了。战争夺走了她的青春,也夺走了她们的丈夫——年龄相仿的男子从前线回来的不多。”③战争不仅给女人的生活带来痛苦,也给她们的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怖阴影。《战争中没有女性》的作者在对所描写的十多位女性访问时,这些女性都回答说,她们“都不敢相信自己活着”。然而“女人赋予生命,女人捍卫生命,女人和生命就是一回事”④,“当然,还有别的词汇,譬如:姐妹、妻子、朋友等等,而最崇高的一个词是——母亲”⑤。所以,战争对女人的命运摧残也就是对人类母亲,对人类生命的摧残。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卫国战争小说在控诉战争罪恶的同时,还对人类命运进行了哲理性思考:战争不仅是苏联人民的灾难,也是我们整个人类的灾难。
表现命运主题的卫国战争小说把战争带给人的命运悲剧摆在人们的面前,目的是以激起人们对战争的愤恨,来谴责战争,表达要求消灭战争,争取世界永久和平的愿望。苏联人民不会忘记,在当时仅有一亿多人口的国度里,竟有数千万人在战争中伤亡。然而,二战以后,世界长期处于冷战状态,战争的乌云一直未从人类上空散去;而随着化学武器的更新,核武器的产生,一旦战争爆发,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因此,反战争求和平的愿望反映了苏联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心声。就今天看来,这一愿望还不愧为远见卓识。和平与发展仍然是当今世界面临的两大主题。要发展,必须有一个和平的环境,因此,越来越多的政治家在解决国与国、地区与地区之间的争端时,都力图以对话和平的方式,而避免诉诸武力。所以,对反对战争、呼吁世界和平的苏联艺术家冠以和平主义的帽子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失误。
二
人的不幸命运不仅与战争有密切的联系,而且与社会对个体的轻视也有关系。这是一些苏联卫国战争小说命运主题涉及到的又一重要内容。
1990年11月11日至13日,《牧童与牧女》的作者阿斯塔菲耶夫访问我国南京,在座谈会上,当我国学者问及有关卫国战争的独特看法时,阿斯塔菲耶夫以亲身经历说明:“战争中重大失误的根源都是不尊重人,不珍视人的价值。”⑥这种见解不仅是阿斯塔菲耶夫的看法,在50年代末以及其后的作家中间也流行。他们中间的一些卫国战争小说家在描写人的命运遭遇时往往与人不被重视联系起来:或者描写人不被关心而产生的命运悲剧;或者描写人的命运不被关心而出现的凄凉生活;或者叙述主人公不幸的命运时,让作品中的人物直接向不尊重人的现象提出质问,达到批评的效果。
《活着,可要记住》中的男主人公安德烈,当初,在战场上也曾英勇杀敌。后来,负伤住进的医院离他家本来不远,他想回去看看,但却得不到医院领导的批准。于是,他抱怨上级,产生了逃跑的动机,致使他最后成为人民的对立面,且产生家庭悲剧。作为一个脱离革命队伍的逃兵,他的行为是十分可卑的,是应当否定的;他走上脱离革命队伍的道路固然与他自身的思想道德等方面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对他的漠不关心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上文提到的卡佳,战争带给她的命运很不幸,然而,战后呢?尽管她还象当年那样勤勤恳恳,助人为乐;收养了三个失去父母的孩子,还把自己的材料献给了一个作者。但是,还是谁也不了解她,关心她,爱护她;她仍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命运仍未改变。在《生者与死者》中,作者借主人公的口直接指责对人的不信任:当辛佐夫有幸地活过来,千辛万苦地找到部队以后,尽管干得非常出色,但就因失去证件,总是得不到信任,于是他愤怒了:“究竟什么更贵重些,是人还是纸片?”对认证件而不认人的反常现象提出质问,表现了作者对不尊重人的现象的反感。
这种对人不被尊重现象的描写和质问,是人民群众,尤其是一些作者对个人命运危机感的反映。长期以来,自我牺牲的思想被理想化了;社会需要的思想被提到了不应有的高度,而个人的事情则退居到十分不重要的地位。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也许有它的合理性。但是到了40年代末50年初,继之产生的“个人崇拜”的思想就不正确了。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金星英雄”垄断了文艺舞台,人在文艺作品中,似乎不是有血有肉的个体,而不过是“历史的燃料”。另外,由于政治上的情况,不少的无辜者,其中包括著名小说家左琴科和著名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等,都惨遭历史厄运的袭击。在这样的情况下,50年代以后的一些作家,痛定思痛,他们怀着一颗爱心和历史责任感,不仅深思个人对社会的责任问题,而且还考虑社会对个人的责任问题。为此,他们在文学作品中,通过描写个人命运不被关心而出现的不幸,来呼唤对人的同情,唤起社会信任人的诚恳和忠心,以尊重人的价值和生命。
对这种现象,苏联评论家过去把它认作是人道主义思想的一种表现。怎样看待这种思想,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它涉及到历史的,政治的等多方面的问题。但是不管怎么说,表现这种思想的作家,是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上,抱着善良的用心来表达他们的这种思想意识的。这是可以肯定的,也是应该肯定的。
三
命运主题是文学史上的传统主题,早在1500多年以前,古埃及人在《厄运被注定的王子》等故事中,就开始表现人的意志与命运的冲突。古希腊悲剧诗人,如索福克斯也在名剧《奥狄浦斯王》中表现主人公与命运的抗争。在这类作品中,作者都着力表现古代英雄抗拒命运的英雄悲剧精神。表现命运主题的卫国战争小说所描写的主人公虽然是普通人,作者也力求继承优良传统,表现普通人的英雄品质,以揭示人类自身的无畏精神。索科洛夫虽然屡遭厄运袭击,但他却不做命运的奴隶,终究没有丧失生活和信心;战后,他又收养了另一个失去父母的战争孤儿,用自己生命的余热去温暖另一颗幼小的心灵,重新鼓起了生活的风帆,开辟了新的生活道路。如果说古代人与命运作斗争的品质是令人景仰的,那么,象索科洛夫这样的普通人敢于抗拒命运的积极精神,同样是令人赞赏的。
另一方面,古代人在自然力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不管是被家犬咬死的古埃及的王子也好,还是杀父娶母的国王也好,最终都摆脱不了命运对人的制约。到了近代,虽然人类对自然现象有了很大的认识,但即使是一些优秀的作家,在写人的命运时,他们的人物也往往败倒在命运畏慑力的面前,而陷于宿命论的泥潭。如哈代,他笔下的人物亨察尔,虽然顽强地相信自己的力量,与他的对手一争天下,但在命运的连连打击下,最终还是葬身于象征不可征服的神秘力量的爱敦荒原之中。⑦而在表现命运主题的苏联卫国战争小说中,一些作家却着力展示人民群众敢于胜利的伟大的精神力量。在他们看来,人在战争带来的不幸命运面前,尽管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只要人敢于抗拒命运,就能战胜不幸,谱写出历史的新篇章。辛佐夫失去证件之后,并不因为得不到信任而气馁,他还是以一个勇士的身份,时时事事捍卫人的尊严,不拍不吹,积极进取,在以后的战斗中身先士卒,勇敢作战,终因战功卓著赢得了信任;他不仅重新入了党,而且提了干,以不屈于命运安排的实际行动证明:“军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斗争中干出来的。作者以此歌颂了人民群众敢于战胜命运捉弄的斗争精神,体现出了人定胜天的乐观态度,显示了苏联人民有社会主义思想教育下积极向上的优秀品质。这是苏联社会主义文学取得的新的辉煌成就。对读者来说,它鼓舞着人们敢于面对命运,克服困难的勇气,是有教育意义的。
这种成就还体现在再一个方面。表现命运主题的卫国战争小说并不是一味地同情人,关心人。在描写普通人的命运时,一些作品还注意展示个人命运与祖国,民族命运之间的关系。在作者看来,个人命运只有与国家、民族命运统一起来;个人命运服从国家、民族命运的大局,个人的命运问题才能最终得到解决。《战争中没有女性》中所描写的女性之所以象男同志一样上了前线,这在她们看来,是“因为历史的天平正处在紧要关头:民族、国家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⑧作品中人物的看法,实质上也是作者的看法。因此,在这些小说中,作者热情地赞扬普通人为了祖国的命运前途而献身的精神。《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丽达受伤后,人们关心照顾她时,她说:“何必这样,战争嘛”,“我们是在保卫祖国,首先是祖国”。她后来牺牲了,有谁不为她的献身精神所感动!
当然,这些小说有的还剖析了那些只顾个人命运,而不顾祖国前途命运的可耻的个人主义行为。《活着,可要记住》中的安德烈养好伤之后,逃回家乡时,偏遇道路堵塞,耽误了归队时间。由于命运的安排,他面前有两条路供他选择:一是为祖国着想,不考虑个人得失,重返前线;一是为个人着想,不顾一个公民对祖国应尽的责任,回家同妻子团聚。在两条路面前,他选择了后者,当了逃兵。那么其结果怎样呢?他尽管活了下来,但却因犯罪行为不敢露面,成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这种生活对一个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其妻子最后也因此无脸见乡亲父老而投河自尽。作品从而告诫人们:活着,可要记住,一个人如果只为自己而不顾祖国的前途命运,那么,他终将被人唾弃,成为败类;他个人的命运问题最终也不可能得到解决。从而说明了个人命运服从祖国命运的重大意义。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⑧见《战争中没有女性》,吕宁思译,昆仑出版社出版,1985年9月第1版。
⑥《阿斯塔菲耶夫访谈录》,见1993年3月《当代外国文学》,第145页。
⑦见哈代《卡斯特桥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