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弯处的爱情——国产言情剧的价值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价值观论文,转弯处论文,爱情论文,言情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言情剧”是国产电视剧的一种重要类型。国产言情剧的流行，严格意义上说是从20世纪90年代影视走向市场化开始的。在此之前，电视剧的制作都控制在计划经济之内、笼罩在“社会主义主旋律”之下，①“谈情说爱”需要依附于革命、建设等更宏大的主题而存在，很难有独立的空间。市场化的走向使得电视剧制作在坚持“双百方针”的前提下，逐渐向“大众口味”倾斜。1990年的伦理剧《渴望》成了第一次有益的尝试，②其后的言情剧《爱你没商量》、《过把瘾》虽然褒贬不一，却成功开启了言情剧的先河。1995年之后，每年都有国产言情剧制作播出。国产言情剧的升温，加上韩剧、台湾地区言情剧的推波助澜，到2007-2008年，言情剧连续两年蝉联18：00～24：00时段播出时长的冠军，比重最高达到14.2%。③
国产言情剧的制作生产受到韩剧和台剧的极大影响，但整体风格却又与后者有显著差异。中国台湾与韩国的言情剧，专注于私人关系的表现与探讨；社会背景模糊，几乎不涉及具体的社会问题；风格唯美柔和，画面干净清新。而大陆的言情剧，整体而言风格平实，常常可以在言情剧中找到现实问题的缩影；爱情不是被当做单纯的情感关系来讨论，而是与利益纠葛、权谋斗争交织在一起。也有大陆电视剧尝试模仿韩国言情剧的唯美格调和中国台湾偶像剧的梦幻童话风格，④例如2002年上海剧酷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制作的《水晶之恋》、湖南卫视2009年的《一起来看流星雨》，但是结果却南橘北枳，不仅风评不佳，也很快被观众遗忘。相反，比较成功的反而是《过把瘾》、《牵手》、《奋斗》、《蜗居》这种带有现实影子，或者干脆走写实风的这一类“言情”故事。
如果把“琼瑶风”、《蓝色生死恋》的格调当做言情剧的严格标准的话，诸如《牵手》、《蜗居》、《裸婚时代》等带有写实风格的电视剧并不完全符合言情剧的要求。但是，在大陆电视剧的传播语境中，无论是制作方、影视评论人还是普通观众，都已经默认了这些剧集的“言情”身份。那么大陆言情剧为什么发展出了和中国台湾及韩国言情剧的“爱情至上”氛围截然不同的风格？为什么关注的重点不在于如何通过情感交流建立亲密关系，而是利益、权谋对亲密关系的挤压和威胁？对大陆出产的比较有影响力的言情剧进行分类解读，将会有助于对这些问题进行思考。
为了深入解析上述问题，本文共考察了1992-2011年大陆生产的133部言情剧。所涉及的言情剧样本，选择时综合考虑了以下因素：收视情况；媒体和专业影视评论人的评价；受众反应，尤其是网络讨论热度。作为重点进行解读分析的都市言情剧《过把瘾》、《奋斗》、《蜗居》，古装言情剧《还珠格格》、《宫锁心玉》，不仅有着不俗的收视率，也都曾经引发一定的讨论热潮。⑤
一 现代都市的生存与奋斗
从题材和表现方式来划分，国产言情剧可分为两大类型：现代都市言情剧和古装言情剧。都市言情是大陆言情剧占比重最大的部分，也是最早出现的类型。从20世纪90年代早期到2000年后的头一个10年，都市言情剧的拍摄手法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延续了一贯的偏重写实的风格，折射出了当代中国社会结构的变化和价值观念的变迁。
以都市言情剧中男女主人公身份职业的变化作为纵切面进行前后对比，能清楚地看到这种变迁。这种变化的总体趋向是：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在缔结亲密关系过程中的重要性正日益增强。
本文搜集了1992-2011年89部国产现代都市言情剧的基本信息，发现20年来女主角的职业构成基本平稳，没有随着时间产生太大波动，基本集中在服务性和辅助性行业：文员、教师、普通白领、空姐；而男主人公的职业构成则以1998年为界形成两大断层。1992-1998年的10部国产都市言情剧中，90%的男主角出身平民阶层，职业/身份涉及大学生、文员、教师、出租车司机等。而1999-2011年的79部国产都市言情剧中，男主角的身份和职业越来越趋于高端，富豪或富豪继承人、房地产商、企业主管、官员、律师等社会精英的百分比高达87.3%，而平民阶层的男主角只有12.7%。就连2011年热播的《裸婚时代》，因“家贫百事哀”而离婚的男主角刘易阳，也并不是底层贫民，而是月收入6000元以上的广告策划人。但只是这样还不够，他的生活依然窘迫，直到他最后成为广告公司老板。
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才是值得爱的人，才是理想的生活伴侣？上列数据并不能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却可以成为一个指示器，显示这个时代的一种总体倾向。女主人公的职业往往和她们在剧中表现出的人格特质互为表里：她们大多美丽、温柔、体贴、多情，勇于付出和自我牺牲。这个标准在20年间没有太大变动，尽管美的标准因时尚变化而有所不同。而20年间男主人公的面貌却发生了比较深刻的变动：20世纪90年代的方言(《过把瘾》，1994)和陆建平(《东边日出西边雨》，1995)，是王朔式的叛逆文艺青年，东游西荡、不务正业、善于调侃、言辞犀利，对所爱的人看似冷漠，不经意间却透露出深情一片；而2000年之后的陆涛(《奋斗》，2008)和刘易阳(《裸婚时代》，2011)，则是奋发努力的好青年，对女友柔情一片，从不吝惜甜言蜜语，有坚定的人生目标，最终获得了成功，而他们的人生目标、他们的成功，不管表述的多么含混诗意，其实内涵非常简单：获得资产和社会地位。
与男主角社会身份变化相伴随的，是言情剧对爱情诠释的变化，90年代初方言和杜梅的感情，重点在如何处理亲密关系中依赖与自由的悖论：杜梅因为生活在一个父亲缺席的家庭里，因此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她要求方言最多的，是他对她的爱的回应：
方言：我还能干什么呀？
杜梅：你可以当我丈夫。
方言：一个无业游民？
杜梅：我爱的是方言，不是洛克菲勒！
而在号称青春励志剧的《奋斗》中，陆涛和夏琳，杨晓芸和向南，他们缔结亲密关系的基础，则是共同“奋斗”：
陆涛：如果我一辈子穷困，你还会爱我吗？
夏琳：如果你一辈子努力，即使穷困我也还爱你。
两段爱情宣言，都作为经典对白被众多论坛转载，同样打动人心。但是仔细品味，却可以感知，后者的爱情观更为贴近现实。杜梅的表白，意味着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夏琳的表白，则意味着我爱不爱你，取决于你坚持了什么样的人生态度。
那么“一辈子努力”指向的目标是哪里呢？从剧中夏琳和陆涛、杨晓芸和向南不无调侃的爱情宣言中，可以窥见端倪：
陆涛：我告诉你夏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了，想找死就找别的男人说话看看！
夏琳：我告诉你陆涛，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钱包了，想找死就找别的女人花钱试试！
杨晓芸：你是谁？
向南：我是你的丈夫向南，我就是你的钱包，我就是你的生活舒适的工具，为了你的幸福，我时刻准备着！为杨晓芸服务！
然而，尽管21世纪的夏琳和杨晓芸，比20世纪90年代的杜梅看问题要实际得多，但就此给她们贴上世故、拜金的标签，却仍是很不公允的。夏琳是在陆涛刚刚大学毕业、不名一文的时候，放弃个人发展的机会，陪伴在他身边的；而在陆涛成为房地产商人，个人资产超过2000万的时候，却感觉失去了自我，离开陆涛到巴黎继续自己中断了的设计学习。陆涛感觉到了自己对夏琳的忽视，内疚之余放弃了房地产经营，和夏琳一起到巴黎留学。对夏琳的人格，剧中人物向南的评价是“真诚”，“一直在付出”。
那么夏琳、杨晓芸与杜梅的差异在哪里？不在于个体观念，而是身处的时代氛围。20世纪90年代的方言和陆建平，看似游手好闲，却都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80年代知识青年的理想化和不媚俗。而2000年之后的陆涛，虽然也被评价为“理想化”，也不断自我表达要“为了梦想奋斗”，但这种理想化，这种为了梦想的奋斗，在剧中唯一的表现却是陆涛对于炒房和经营房地产的努力。而房地产，目前在大陆恰恰是最现实、最残酷，击碎了无数年轻人生活梦想的产业。
《奋斗》带有一些脱离现实的成分。夏琳的家十分简陋，离婚后独自带大她的母亲生活简朴，然而她说出国就出国，去巴黎仿佛下楼去超市那么简单。不断强调为了人生目标努力奋斗的陆涛有两个父亲，一个体制内的养父在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给了他关怀和爱，一个体制外的父亲在他成人之初带着几十亿资产追着他要赠与他财富和人生经验。然而白日梦的背后却是非常现实的功利态度：爱情的成功离不开物质条件的保障。《奋斗》里的数对情侣，凡是跨越不同社会阶层的爱情最终都没有成功；关系稳固的都符合“门当户对”的标准。尽管高举着青春励志的旗帜，《奋斗》激昂的故事之下却隐藏着一种普遍的焦虑：对更多财富和更高社会阶层的渴求。具体而言，就是更好的房子，更贵的车子。能否接近财富和权势似乎成了一种元准则，它并不是唯一的价值标准，却无时不在地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抉择产生影响。
这种焦虑，20世纪90年代末就开始在都市言情剧中出现，在近几年表现得更加突出。比如1999年的《牵手》，钟锐和夏晓雪感情的破裂源于钟锐事业的危机，使得家庭开支窘迫，引发夫妻龃龉，致使钟锐倒向了更年轻、富于朝气、理想化色彩更浓的王纯。2005年《中国式离婚》中的林晓枫，将改变生活境遇的渴望和唯恐被社会淘汰的焦虑全数倾泻在丈夫宋建平身上，使宋建平不堪重压，最终以离婚告终。2010年《新结婚时代》中的何建国和顾小西，2011年《裸婚时代》中的刘易阳和童佳倩，都属跨阶层婚恋，爱情同样因经济压力的日益增加而几乎被消磨殆尽。不管结局如何，这些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面临的问题都非常明确——这是生活在现代都市中的年轻男女常常会遭遇到的威胁：没有房子，无安身立命之处；没有资产，生存成为问题；没有足够社会保障，严重缺乏安全感。
因此，2009年涉及房奴、二奶、官员腐败、房地产市场操作的《蜗居》播映后，立即引发激烈讨论，并不令人感到奇怪。女主角之一的海萍，名牌大学毕业之后，无论如何辛苦也要留在大都市“江州”(上海)生活，而不愿回家乡小城安守平淡。要在这个城市立足，尤其是为了给女儿一个成长的空间，海萍咬紧牙关也要买一套房子。对于海萍的态度，海藻的初恋男友小贝评价为“虚荣”，但是海萍的态度有非常现实的原因。一个名为“昊天南”的网友在评价海萍时说：“很多穷人家的孩子读大学也都是为了能够在一个喜欢的城市中实现自身价值。为什么？因为中国是一个城乡二元对立非常严重的国家，你做北京人、上海人，你就有比农村更好的医疗服务，社会服务，你的子女就能享受很好的教育，在高考的时候也能以比较低的分数进入一些名校读书。”⑥这种评价非常恳切。
海萍考上了重点大学，留在了江州，成为一个“白领”。白领在20世纪90年代曾经是高收入和小资生活的代名词，2000年之后，却成为日渐窘迫的一群。所以为房子焦灼沮丧的海萍在被人称为白领的时候，愤怒地回嘴：“你才白领！你全家都是白领！”海萍省吃俭用攒钱的速度远远落后于房价飞涨的速度，买房遭遇一系列困难。与姐姐感情深厚的海藻，在帮助姐姐买房的过程中数次求助于宋思明。宋思明趁机诱惑海藻，使海藻成为了他的情人。海藻一步步走向宋思明的过程显得顺理成章，因为海萍和海藻面临的现实问题太沉重迫切，而宋思明的帮助又是那么妥帖及时。在海藻被现实这个最大的后母推挤到灰堆里践踏蹂躏时，宋思明伸出援助之手的身影，虽然逆着光，却像是戴着国王的冠冕，从头上散射出柔和的光环。
因此尽管海藻不无自嘲地亲口承认她不过是“情债肉偿”，要努力做好“职业二奶”，仍有许多网友说相信她和宋思明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这个电视剧的其他部分写实到残酷的地步，但宋思明的“痴情”，仍然为电视剧增加了几分“童话”的成分：一直在主动帮助海藻，帮助她的家人，满足她的需求；在面临覆灭时仍不忘为海藻留好退路。这些“无私”，常常使得对海萍与海藻的窘迫处境感同身受、同样渴望救赎的观众，忘记了造成这样高的生活成本的人，恰恰正是这些贪污腐败，操纵房地产市场从中获利的“宋思明”们。对于海藻和宋思明的关系，作者六六借海藻妈说出的一段话非常中肯：
你和海藻，是被他的表象迷惑了。你想啊，他是公家的人，他就要替公家办事。他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你们享受的那部分帮助，原本就该属于你们自己。他为什么喜欢海藻？他是真喜欢海藻吗？我看，他是在享受手里头的权力带给他的那份荣耀。像他这种人，荣耀压抑久了不释放会得病。他不是在给一个当官的做秘书吗？那在单位里，在家里，就不能太招摇，都得俯首帖耳。那他怎么体现他的成功啊？海藻不过是他借以炫耀成功的手段而已。海藻还口口声声说爱他，这是真的爱吗？我看她爱的不是宋本人，是宋那个光环照耀下，对她所欲所求无不点头的一种畅快。
对于海藻和宋思明，原著和电视剧的立场都表达得很明确。甚至在电视剧的结尾，还添加了原著没有的情节：以海萍的口吻再次申明了对宋思明步入迷途的批评和反思。但是这种“曲终奏雅”无法掩盖海萍生活的转机恰恰是受益于宋思明的事实，也无法阻止众多女性观众将宋思明想象为理想情人。不是因为大众对于金钱和权势的崇拜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是除了“宋思明”的方式，很多人难以看到其他救赎。
二 古装·宫廷的梦想和现实
古装言情是言情剧的另一重要类型，其中最受欢迎的当属宫廷言情剧。虽然从数量上来说远不及现代都市言情，所制造出来的轰动效应却一点也不亚于后者。最有名的代表当属1998年首播、曾经打破国内乃至亚洲以及全球华人圈电视剧最高收视纪录的《还珠格格》。
《还珠格格》I、Ⅱ、Ⅲ分别首播于1998年、1999年、2003年。《还珠格格》第一部，1998年11月在北京有线电视台播出时的平均收视率是44%；同年12月，在湖南经济台播出时平均收视率是44%，最高点达到58%。1999年，《还珠格格》第二部在湖南台播出时平均收视率超过50%，最高点突破65%。⑦
《还珠格格》由琼瑶编剧，湖南台与台湾怡人传播公司联合制作。虽为琼瑶的转型之作，以轻松搞笑为主，却依然带有琼瑶唯情至上的基调。
首先最吸引眼球的是爱情。小燕子和永琪、紫薇和尔康、赛娅和尔泰、金锁和柳青、晴儿和箫剑，几乎每一个年轻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情感归宿，每个人都爱得无怨无悔。其次是友情，紫薇和小燕子一直互相忠诚于彼此的情谊。虽然小燕子最初被误认为皇帝的私生女时，因贪恋“皇阿玛”父爱的温暖，没有及时说出自己的身份和紫薇的身世，给紫薇带来很多痛苦，但真诚道歉后，紫薇原谅了小燕子，两个人在皇宫的重重困厄中相互帮助、不离不弃，终于化解危机，赢得了幸福生活。再次是亲情，紫薇和小燕子并没有纯然把皇阿玛当做皇帝对待，而是当做一个父亲，她们对父爱的渴望，对父亲的尊重和体贴，使得她们也获得了皇帝的理解和喜爱。通过对爱的坚持，紫薇和小燕子们展现了她们的真情、智慧与勇气，这正是这部电视剧所想要极力塑造的人物品格。
然而，所有这些对感情的坚持，这些美好品质得以实现的原因，都来自一个源头：皇帝的支持和纵容。
琼瑶故事一向具有浓重的厄拉克特拉情结，执著于白雪公主式原型：母亲和女儿之间的嫉妒和竞争，最终以女儿的胜利而告终；胜利的标志就是赢得男性权威(国王或王子)的认同，分享他的地位和权力。琼瑶故事中的父亲往往亲切、慈爱又不失权威，对女儿充满理解和纵容；母亲则刚硬、刻板、严厉，不肯承认女儿已经长大，难以容忍女儿对于家庭权力的分享。琼瑶的代表作《窗外》、《一帘幽梦》、《庭院深深》、《还珠格格》，就属于这一类故事。
《还珠格格》中的皇阿玛，是慈爱而富于权威的父亲；母亲则一分为二，就像是《白雪公主》里的情形一样：好的母亲在故事开始之前就死去了；但是坏的母亲——皇后，依然充满活力，处处打压紫薇和小燕子。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投射游戏，把对母亲的不同感受投射到两个不同的人物身上，将爱投射向好的母亲——生母，将敌意投注向坏的母亲——后母。这是民间故事常常使用的手法，用以表达母女关系中的负面因素，尽管在现实生活中，爱和敌对往往同时存在于同一亲密关系中。⑧
这个故事所再现的原型本身就包含了强烈的父权制意味，与宫廷题材结合起来，则发展成为对集权和等级制度的顺从和肯定。紫薇和小燕子最首要的生存法则，是获得皇帝的认可，有了这一保障，其他任何人的意见和看法——哪怕来自皇后，都不能对她们构成真正的威胁。小燕子所到之处虽然鸡飞狗跳，但她从未曾真正叛逆过——从未质疑皇帝对他人所拥有的绝对支配权的合法性，也很懂得如何获得皇阿玛的欢心，只是采用了和紫薇不同的方法。剧中的其他人物也从不觉得自己所身处的阶层和扮演的角色有什么不妥。作为丫鬟的金锁，自然不能和小姐格格们并肩，她在尽心服侍过紫薇之后，嫁给了出身市井的柳青。服侍小燕子的小桌子和小凳子，完全是一副忠仆的模样，信任并崇拜着他们的格格。《还珠格格》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稳定、温情脉脉而又等级森严的社会结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紫薇和小燕子那些鸡飞狗跳的行为才成了太平盛世的一种有趣点缀。
对权势的兴趣在最近几年的宫廷言情剧中体现得更加突出。比如2010年的汉宫大戏《美人心计》，2011年的清宫剧《宫锁心玉》和《步步惊心》。这几部古装言情剧都与网络小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美人心计》改编自网络言情小说《沉浮》，原著瞬间倾城，由于正执笔编剧。同样是于正编剧的《宫锁心玉》，虽然不是直接改编自某本具体的网络小说，但里面却充满了网络清穿小说中常见的桥段。而即将播出的清宫大戏《步步惊心》，则改编自晋江原创网的高点击同名清穿小说。
如果说《还珠格格》只是把获得皇权的庇护，当做故事发生、发展的背景的话，上述几部完全产自大陆本土的宫廷言情剧，则把权势争夺当作了戏骨。
这几部古装言情剧，核心情节是贫女与王子的相遇，其实就是中国宫廷版的灰姑娘故事。而且灰姑娘遇到的王子不止一个，往往能够同时得到几个王子的青睐。而“王子”们的“怜爱”，对于剧中的女主人公来说，最根本的意义不是情感的交流，而是一个有地位的男人带来的荣耀和权势。《美人心计》中云汐遇到的第一个“王子”是汉惠帝刘盈，第二个是汉文帝刘恒。起初云汐对刘盈体贴呵护，获得刘盈的依赖和信任，但是却被工于心计的吕后当做间谍送往代国，赐予代王刘恒。在代国云汐不但没有为吕后监视刘恒，反而暗地劝他厉兵秣马，最后帮他获得了帝位，自己也击败了后宫的诸多对手，包括她最好的朋友，成为后宫的主人。
《宫锁心玉》的男主角们都是康熙的儿子，历史上“九龙夺嫡”中表现突出的四阿哥胤禛和八阿哥胤禩，无论在小说还是电视剧中都是穿越女们的首选。颇有权势的十三阿哥和九阿哥，也往往在其中充当重要角色。
这些灰姑娘吸引王子凭借了什么样的能力？不只是年轻貌美，还有帮助她们从宫廷倾轧中脱颖而出的聪明才智。在《宫锁心玉》和《步步惊心》中，穿越女还具备了因熟知历史所带来的“预言”能力以及从现代社会带来的知识的优势。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女主角虽然自称来自民主自由的21世纪，对宫廷的倾轧和杀戮却并没有水土不服，而是很快便游刃有余。她们总是被塑造得清纯无辜，这使她有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来俯瞰她的敌人：她的筹谋似乎都是为了自保，是她的对手——那些灰姑娘的姐姐们，太过阴狠刻毒，疯狂嫉妒她、攻击她，才迫使她出手反击。但是剥去道德的外衣，灰姑娘和她的姐姐们其实有着相同的渴望和动机。
权势崇拜不仅弥漫在清穿言情剧中，大多数流行的清穿言情小说，都多少带有这种特质。或者更扩大一步说，晋江、起点女频上风行的宫斗文、宅斗文，都具有同样的特性。不管是皇宫，还是内宅，都是一个充满危机和不确定性，让人丧失安全感，不断产生焦虑的场所。你没有办法去要求一种相互尊重和宽容的气氛，只能通过不断靠近权力中心、成为特权阶层，才能把握和控制自己的未来。这样的宫廷，与其说是对历史的浪漫想象，不如说是对现实的隐喻。从这个角度来看，晴川面对的宫廷和海藻面对的都市，其实是同一个场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宫锁心玉》的剧情设置，除了受到网络清穿言情小说的影响外，还出现了许多酷似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的桥段。有网友详细列出了《宫锁心玉》和《流星花园》的人物对照表：“晴川=杉菜，八阿哥=道明寺，四阿哥=花泽类，九、十阿哥=西门、美作，宫女A、B=千惠、百合，素言=李真，或许那个成衣店少主应该是青和。”⑨并指出剧情细节的重合：比如杉菜难过时是花泽类的小提琴声抚慰了她，而晴川难过时是胤禛弹古琴开解她。花泽类对杉菜说：“当眼泪要流出来的时候，如果能倒立起来的话，那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就流不出来了。”胤禛对晴川说：“每次我想哭的时候，就看看天空，这样眼泪就能回到眼眶里了……”对此，编剧于正的解释是，因为酷爱《流星花园》，所以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但是，尽管故事的主线和细节有很多相似之处，杉菜和晴川的面目还是有很大不同：后者并不具备前者的活力和勇气。杉菜最闪亮的部分是她的正义感，所以当F4欺负她的好朋友李真时，她打抱不平说：“只会躲在老爸底下的寄生虫，从来没有自己赚过什么钱，对社会也没有贡献，凭什么在这边耀武扬威说大话？”而晴川在相似场合下，则只能抱怨：“你们是阿哥就了不起了啊？只不过是比我们会投胎而已！”杉菜第一次见道明寺的母亲，道明夫人咄咄逼人，逼迫杉菜表演琴艺，杉菜乱弹一通之后，才又奏出优美琴声，然后说：“一个人的灵魂高贵还是低贱，难道就只看他会不会弹一段钢琴，或者是看他生在哪门哪户，身上穿戴哪些品牌吗？会弹钢琴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们，我就只会弹这一首，那又怎么样？”而晴川第一次和康熙正面打交道，则是献上一曲：“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⑩
单纯为剧中人物的道德勇气评分是没有意义的。需要追问的是：是什么样的环境，让女主人公在相似的情节设置里，做出了看似相像，立场却又全然不同的反应？杉菜可以直斥道明寺是寄生虫、道明夫人势力；晴川却只能抱怨自己投胎技术不好，只能小心迎合圣意。因为杉菜处于商业社会，道明家虽然富可敌国，却不能左右杉菜的意志。而晴川的死生却只在掌握绝对权力的皇帝的一念之间。晴川做出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值得深思的是，是什么样的文化背景，使我们只能塑造出晴川，而不能拥有杉菜？是什么样的现实环境，使我们对权力抱有这样多的渴求，同时又有这样多的畏惧？
言情剧的核心故事是爱情，但无论这故事披的是现代都市，还是古装宫廷的外衣，都无法与现实价值观脱离。中国大陆社会转型期的焦灼与阵痛，探索与渴望，都能够通过言情剧折射而出。不同于追求唯美清新风格的韩国言情剧和中国台湾偶像剧，大陆的言情剧，满浸着世俗精神；这些剧集所表现的爱情，从未远离现实。这些充满世俗烟火气的爱情故事，具有很明显的价值倾向性：对财富和权势的肯定与渴望。然而这种“拜金主义”和“权势崇拜”，与其说是言情剧的价值取向，不如说是处于转型期的当代中国的一种普遍焦虑。计划经济所带来的稳定感已土崩瓦解，市场发育艰难，膨胀的权贵阶层切断了社会上下流动的通途，垄断愈演愈烈。新的秩序如何建立？只能在迷茫中继续摸索。一切都处在变革之中，包括爱情、家庭以及建立这些关系所依据的伦理与社会价值观念。
现实感是大陆言情剧的特点和优势，但同时也是对言情剧发展的一种限制。大陆很难拍出唯美浪漫、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想要走纯情偶像剧路线的《一起去看流星雨》，非但没能成功营造出干净清新的风格，反而因剧情的生硬、表演的造作被称作天雷搞笑剧；而想要对《蓝色生死恋》致敬的《一不小心爱上你》，则被批评是拙劣的仿制品。这些电视剧虽然极力钩织浪漫的剧情，却难以营造浪漫的氛围。在一个普遍存在焦虑情绪的语境中，童话是很难生存的。因为童话般的爱情固然不能免去现实价值尺度的参与，但却需要一个更大的自足空间，让亲密关系、生活理想得以自由生长。
如果在一个社会中，爱情不是一种平等的两性交流，而局限于生物与社会资源的交换，爱情能够走多远？言情剧能够走多远？
注释：
①艾知生：《宏观调控 统筹规划 加强管理 提高质量——在全国故事片、电视剧创作和录像题材规划会议上的讲话》，《中国广播电视年鉴》，1990，第18～24页。
②仲呈祥：《1990年电视剧述评》，《中国广播电视年鉴》，1991，第100～101页。
③李红玲：《2008年全国电视剧播出与收视分析》，《中国电视收视年鉴》，2009，第104～120页。
④言情剧和偶像剧是两个极为接近的范畴。偶像剧发源于日本的Trendy Drama，以言情为主，特点是富于时尚感，男女主角多选取外形俊美的青年演员，以青少年为主要受众。偶像剧常常被视为言情剧中风格特征比较明显的一个类型。
⑤截止到2011年8月21日，在国内非常具有影响力的网络影视剧评论站点“豆瓣电影”上，这些热播言情剧获得的评价人次和短评回帖分别是：《过把瘾》(5481人评价，563短评)、《奋斗》(59426人评价，8514短评)、《蜗居》(43270人评价，10767短评)、《还珠格格》(32189人评价，4579短评)、《宫锁心玉》(14533人评价，5832短评)。
⑥昊天南：《〈蜗居〉杂感》，天涯社区影视评论，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filmtv/1/273390.shtml。
⑦欧阳常林：《〈还珠格格〉——电视剧市场化运作的全新突破》，《湖南广播电视年鉴》，2000，第194～197页。
⑧这种将母亲分裂为好的客体和坏的客体的投射游戏，其实从人类的婴儿时期就开始了。弗洛伊德的弟子，客体关系英国学派的创始人梅兰尼·克莱恩曾对此多有论述。见[美]克莱尔《代精神分析“圣经”——客体关系与自体心理学》，贾晓明、苏晓波译，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2，第47～65页。
⑨大大大梦想家：《看出来了吗？宫是古装版的流星花园》。豆瓣电影评论，http://movie.douban.com/review/4609428/。
⑩《步步惊心》的女主角若曦，在第一次见到康熙时，也和洛晴川有相似的反应。她称赞康熙是一代圣君，并赋诗为证：“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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