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古代作家的学术记录_学记论文

论宋代古代作家的学术记录_学记论文

论宋代古文家学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古文论文,宋代论文,学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5957(2010)04-0055-04

作为记体文中的一类,宋人学记之名称、内涵与《礼记·学记》都有着极深的渊源。宋仁宗庆历四年颁诏大兴学校,学记遂应运而生。所谓“因念国家大兴学校,三十年来,凡作孔子庙记、州学记者遍天下,殆千百数,烂漫甚矣,古未尝有也”[1](卷21),其创作可谓盛况空前。“熙丰变法”再一次促进了学记创作的繁荣,其后终宋皆蓬蓬勃勃,未见衰态。学记除了伴随宋代官学、私学的发达应时而兴以外,这一文体的成熟与欧阳修领导的古文运动密不可分。范、李、欧、曾、王、苏等古文家之作遂光照万世,“千古不可磨灭”。

学记兴于宋仁宗庆历年间,其源则要远溯到《礼记·学记》。《学记》是《礼记》中的一篇,南宋陈骙《文则》云:“自有《考工记》《学记》之类,文遂有记。”[2]明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亦云:“记之名,始于《戴记·学记》诸篇。”[3](P41)《礼记·学记》的功能在于“建学立师”和“建学造士”,即郑玄所云“名学记者,以其记人学教之义”[4](P387),其重要性在于“为三代圣王教科之书”,“世世教士当以此为法”[5](卷15)。宋代自庆历四年颁诏州县立学,学校大兴,学记始盛,这无疑承传了《礼记·学记》“建学教人”之宗旨。正因如此,宋人学记中的名篇名作大多“从学立言”而“明于学校之本”,也即“图治之本,惟学为先”,“国家崇学求贤”、“得材贤而教育之”之意。正因为“《学记》言古者学校教人传道授业之次第,与其得失兴废之所由”(《钦定礼记义疏》卷首),所以,不论从名称还是内容功用上,宋人“学记”都可以说于千百年后,不折不扣地成为《礼记·学记》之再现和重生了。

学记成熟并兴盛于宋初有许多原因,“庆历新政”、“熙丰变法”以及“古文运动”是最重要的几点。首先,“庆历新政”之“庆历兴学”是宋人学记兴起的最直接因素。我们知道,学校尤其是地方官学是学记的载体,没有学校或学校的发展,学记便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学记的繁荣就无从谈起。作为庆历新政的领袖,范仲淹有功至巨。他于庆历四年(1044年)领导的兴学运动,顺势带动了宋人学记的兴盛。范仲淹有丰富的教育办学经验,曾主讲于应天府书院,两次主持国子监,支持胡瑗开办苏州郡学,聘请李觏到润州讲学,故于学校教育之意义有深刻的认识,对学校教育之“成就人才”、“长育人才”的重要性极为了解。他认为,“当太平之朝,不能教育,俟何时而教育哉?”(《上执政书》)他深信治理天下需要培养人才,而人才的获得必须出自学校,如《邠州建学记》所云:“庠序者,俊义所由出焉。三王有天下,各数百年,并用此道,以长养人才,材不乏而天下治,天下治而王朝安,期明显之效矣。”当时的状况是,“朝廷并不以开办学校为大事,尤其对地方官学,且有诏令不许州县官随便开办”[4](P12)。于是,庆历四年,范仲淹借“参贰国政”之机,“亲奉圣谋,诏天下建郡县之学”[6]。地方学校的逐渐兴起,标志着学记这一文体繁荣时代的到来。

在庆历新政中,作为范仲淹政治革新的支持者和参与者,李觏的《袁州学记》和欧阳修的《吉州学记》无疑用文本的形式宣言了对“庆历兴学”的拥护和支持。欧阳修的作用尤其体现在“古文运动”中,李觏则是范仲淹庆历兴学的最有力配合者。李觏《袁州学记》可以说吹响了宋人学记兴盛的号角,该文“议论关涉,笔力老健”(楼昉《崇古文诀》),“熙宁、元丰间馆阁第天下学记,以袁州为冠”。《袁州学记》获得如此高的评价,主要有以下原因:一方面,李觏一生以教学为业,可谓“明于学校之本者也”。其早年仕途淹蹇,曾应郡守祖无择之邀主持南城官学,又别创盱江书院,“从而师之者,恒数十百人”(同上)。后结识范仲淹,应聘到润州讲学。范仲淹荐之于朝,晚年为太学助教、直讲,权同管勾太学。另一方面,范仲淹对李觏的赏识提拔及李觏的终生教学经历,无疑使李觏成了“庆历新政”的积极拥护者和“庆历兴学”的有力执行者。《袁州学记》遂应时而生,被人誉为“昔馆阁第天下学记,以袁州李泰伯所作为第一”,成为宋人学记的旗帜典范。此外,“李觏既是范仲淹庆历新政的积极拥护者,又是王安石熙宁新法的思想先驱者”[4](P12)。对于宋人学记而言,他的地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

接下来,王安石“熙丰变法”再一次借助政治力量把宋代兴修学校推向高潮,同时也把学记文体之创作再一次推向高潮。“庆历兴学失败后,州县兴学之诏虽未撤销,但实际上已是有名无实”[4](P134)。即王安石所谓“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4](P134)。与范仲淹一样,王安石在变法改革中,深感“天下之人才不足”,故称“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上仁宗皇帝言事书》),而“古之取士,皆本于学校,故道德一于上,而习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为于世。自先王之泽竭,教养之法无所本,士虽有美材而无学校师友以成就之,议者之所患也”(《乞改科条制》)。这样,王安石从中央官学之国子学、太学到地方郡县学校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成为其变法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其《明州慈溪县学记》所云:“天下不可一时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亡于天下。”可见其对学校教育的重视和改革学校的坚定信心,所以,他在虔州、慈溪、繁昌诸学记里既重申了他的论学主张,也可视为它变法中学校教育政策的补充。

“庆历新政”和“熙丰变法”只不过揭开了宋人学记兴起的序幕,其繁荣和成熟则要依靠文学思潮本身来完成。文学运动和政治运动往往并行不悖,欧阳修领导的“古文运动”正是文学革新对政治改革的呼应。这次文学革新在催生了众多古文大家的同时,也繁荣了古文,繁荣了学记。李觏、欧阳修、王安石之学记之所以成为宋人学记中的名篇,大为后人所称赏,这固然与他们极深的文学素养和秉赋不可分开,但亲历“兴学”政策的政治改革家身份,无疑使他们更能切实体会和领悟“建学立师”和“长育人材”的重要,故而在“学记”写作中总能要言不烦,深中肯綮,最终成为学记文体中的典范。曾巩、苏轼等古文家则通过自身卓越的学记创作,为这次文学运动推波助澜。

唐宋古文八大家的杰出成就,为历代文人所瞩目,所景仰,在中国文学史上影响深远,也因此成为历代总集选本的必选之作。总的来说,“韩柳”与“欧曾王苏”之古文成就各有千秋,未可轩轾。不过,宋人有“学记”这一文体为古文苑囿锦上添花,确让唐宋古文显出某些不同来。学记以古文大家李觏为翘楚,欧、曾、王、苏等为代表。历代评论家对宋人学记好评如云,这在历代总集选本如《宋文鉴》、《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文章轨范》、《唐宋八大家文钞》、《御选古文渊鉴》、《御选唐宋文醇》等对李觏、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轼诸家学记的选评中可以得到证明,从中也可总结出学记这一文体的文体特征。

李觏以一篇《袁州学记》冠绝宋人,“当时及后世多称之”,与“京兆章友直篆额、河东柳淇书世号三绝”。这绝非偶然,其价值是由“高远宏大”的思想内容和“锋锷逼人”的艺术风格共同铸就的。《袁州学记》以“词旨严练,锋锷逼人,有振衣千仞之概”为人所称道,尤能于“忠孝大节处发明”,故有学者认为“比欧曾王应实过之”。其文“关系世教”,所谓“一有不幸,犹当伏大节,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云云,故而能“万世不磨灭”也。正如朱熹所云:“往时李太伯作《袁州学记》,崇诗书,尚节义,文字虽粗,其说振厉,使人读之森然,可以激懦夫之气。”[7](P2957)谢枋得所评更为直接明朗,其云:“本朝大儒作学记多矣,三百年来人独喜诵《袁州学记》,非曰笔端有力,有光焰,超然不群,其立论高远宏大,不离乎人心天理,宜乎读者乐而忘倦也。叶水心云:‘为文不足关世教,虽工无益也。’可与知者道。”[8](卷6)李觏《袁州学记》之特立独出,既与庆历兴学的时代政治环境和其一生从事教学办学的经历有关,也与该文“关乎世教”的理学思想密不可分。

李觏《袁州学记》之后,古文大家欧阳修《吉州学记》,曾巩《宜黄县学记》、《筠州学记》,王安石《虔州学记》、《繁昌县学记》、《慈溪县学记》以及苏轼《南安军学记》等都是宋人学记中的名篇。如明茅坤评《慈溪县学记》云:“予览学记,曾王二公为最,非深于学不能记其学如此。”[9](卷87)清蔡世远评《吉州学记》云:“欧曾学记虽于道之大原未能洞彻,学者下手工夫未能亲切指示,然从经史中几经研究,议论正大,文笔茂美,卓然儒者之文。”[10](卷26)都显示了欧曾王学记的独特地位。

欧阳修《吉州学记》乃宋人学记中的“典型之文”,其内容“思见道化之成”,乃“格局阔大,波澜老成”,“和平而工者”。其“意思气象俱胜,句句切庆历吉州之学,其中照应极绵密。长史批分三段看:前言宋之学久而后立,而归美于天子;次言吉州之学不久遂成,而归美于李侯;后言学之道又必久而后成,以深致责望后人之意,尤觉神理警动。”[11](卷38)此“分三段看”与杨庆存先生所云“欧阳修《吉州学记》先述朝廷诏令立学,次叙吉州学校兴办经过与规模,而以议论教学方法,想象教育效果作结”[12](P198)有异曲同工之妙。元刘诜认为“自宋庆历欧阳公作学记以来,殆未始过此”[13](卷1)。元刘岳申更称“天下学记,惟欧阳公以道德明秀,可为公卿者望”[14](卷6)。

关于曾巩筠州、宜黄两学记,明王慎中称“皆谓之大文字矣”,前者“开局甚宽,收束甚紧,题之前后意无不到”,虽“不如宜黄记所见之深,而其行文亦属作者之旨”;后者则“直从学立言,所以深避筠州一记之雷同,而昌明博硕,无非经籍之腴润,诸学记中罕见其匹”[9](卷105)。朱熹对曾巩这两篇学记尤为称赏。宋吴泳云:“古今文人学士见诸纪载者不知其几,而文公独取古灵先生《天台孔子庙记》,曾南丰《宜黄》及《筠州》二学记,盖华藻之辨易工,而义理之文难好也。”[15](卷31)这也因为“曾文多本经术,议论亦平实,故朱子喜读之”。其中,《宜黄县学记》尤为人所称道,清何焯称其为文“宏肆,自汉代以来能为如此之文者,不过五六人耳”[11](卷42),而蔡世远则认为其“比吉州、慈溪学记更说得详明亲切,有学识,有笔力,此种文于世道人心大有关系,堪与《原道》并传”[16](卷11)。茅坤更标榜其“非深于经术者不能,韩、欧、三苏所不及处”[9](卷103)。可谓褒美过甚。可见,不论从古文笔法着眼,还是从义理教化来看,都给予二学记以极高的评价,这在宋代朱熹已经如此。

王安石《虔州学记》、《繁昌县学记》和《慈溪县学记》俱为人所称道。宋方大琮云:“观荆公学记,则赣剽悍,殆风气使然。绍兴后来之变,殆亦有以激之。”[17](卷17)其《虔州学记》“论议却自醇正,文章极其疏古”[18](3集卷39)。《繁昌县学记》和《慈溪县学记》为“皆说得正大”和“关涉大”之文。[19](卷64)其中,《繁昌县学记》“论学处亦最确”[9](卷87),而《慈溪县学记》“与《虔州学记》皆借一州一邑发挥大议,闳阔重厚之文”[18](3集卷39)。其“前半论学与子固宜黄一样,介甫特欲为简括之笔耳”[18](卷11)。作为唐宋古文大家和宋人学记之最,曾、王俱有“创体之功”,但如其古文一样,风格却自不同。蔡世远评《慈溪县学记》云:“曾、王之文始用长句,不古不时,自是创体。然王虽长句,犹有峭劲气,曾则以平达胜也。”可见,即使从几篇学记之中也能反映出他们各自的散文风格和不同之处来。

苏轼《南安军学记》淡宕涣散,与欧阳修、曾巩之文又自不同。唐顺之对此云:“苏文本尚驰骋,而此作《南安军学记》尤涣散,不肯受约束,然惟长公可耳,欧、曾集内无此也。”正因其文“淡宕不可为法”[11](卷140),难成学人楷模,故不能与李觏、欧阳修、曾巩等作品一样成为宋人学记的创作轨范。

南宋学记以朱熹、叶适、魏了翁等理学家为代表,而“书院记”尤为发达成熟,并成为理学家传播道学的发源地和学术交流载体。在这样的学术风气濡染下,南宋诸子学记都从“高文醇理”和“有资教化”等方面打上了时代的深深烙印。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对宋人学记的文体特征和写作规范作一简要总结:

首先,学记以叙事为正体,杂以议论为变体。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云:“《金石例》云:‘记者,纪事之文也。’……其文以叙事为主,后人不知其体,顾以议论杂之。故陈师道云:‘韩退之作记,记其事耳,今之记乃论也。’”[3](P145)作为记体文的一类,学记也不例外,以叙事为正体,杂以议论者为变体。如王应麟《玉海》载:“西山先生曰:‘记以善叙事为主,前辈谓《禹贡》《顾命》乃记之祖,以其叙事有法故也。后人作记,未免杂以论体。’词科所试,唯南渡前元丰《尚书省飞白堂》等记及《绍兴新修太学记》犹是记体,皆可为法。”[20](卷204)杂以议论者,则为人所讥嘲。如蔡絛《西清诗话》云:“王文公见东坡《醉白堂记》云:‘此乃韩白优劣论。’东坡闻之,曰:‘不若介甫《虔州学记》,乃学校策耳。’”[21]尽管如此,但宋人散文尚议论,以议论为主,记体文自不能免。所谓“欧、苏以下,议论渐多,则记体之变,岂一朝一夕之故哉”[22](P145)?这当然包括欧阳修、苏轼之学记的议论成分。这样,大抵学记文体,“叙事之后,略作议论以结之,此为正体”。至于范、欧、苏、张(文潜)、朱熹等记,“虽专尚议论,然其言足以垂世而立教,弗害其为体之变也”。宋人学记中的名篇如欧、曾、王、苏之作也大体如此。

其次,学记或以道“教学之意”,或以见“忠孝大节”。学记乃“建学立师”之意,故为文以“从学立言”、“明于学校之本”者为主。如朱熹云:“南丰作宜黄、筠州二学记,好,说得古人教学意出。”[23](卷71)所谓“说得古人教学意出”,正指出了宋人学记之渊源于《礼记·学记》以及孔子《论语》的实质。茅坤称赏王安石《繁昌县学记》“论学处亦最确”。但宋人学记之冠之最佳者如李觏《袁州学记》则以略于论学,而从“忠孝大节”之大处议论为贵。如《书李觏〈袁州学记〉后》云:“觏之言略于四代设学之规,惟以忠孝大节进勉诸生。至于慷慨激昂,洞见肺膈,使人有所动而有所畏,其可谓明于学校之本者也。”[24](卷首)清蔡世远也云:“欧曾王学记叙三代之学甚详,此(《袁州学记》)独点明一笔,从忠孝大节发明,朱子谓其从大处起议论者也。”[14](卷10)这种着眼于“高文醇理”、“有资教化”的视角,显然与宋谢枋得所谓“人心天理”“此等文章关系世教,万世不磨灭”,朱熹“崇诗书,尚节义”以及黄震“思见道化之成”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

第三,学记要就题立意,借一州一邑有所发明,方为得体。学记之“建学立师”的题材限制,如果只是泛泛而谈,此记可挪于他记,便有雷同重复之嫌,毫无新意可言了。故王应麟《辞学指南》云:“所谓立意,如学记泛说尚文,是无意也。须就题立意,方亲切。柳子厚《柳州学记》说仲尼之道与王化远迩,此两句便见岭外立学,不可移于中州学校也。”[20](卷204)因此“《琼学记》文鄙拙,不足有所发明。”[25](卷53)而王安石《慈溪县学记》“与《虔州学记》皆借一州一邑发挥大议”,故能成“闳阔重厚之文”。

学记自《礼记·学记》滥觞,经历漫长的孕育,宋人又令其勃然焕发生机,在中国古代散文文体之林中争得一席之地。宋人学记不但在文学史上有其重要地位,以众多名家名作丰富了宋代古文园地,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且在教育、哲学等其它领域都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收稿日期:201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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