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民族认同问题探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利坚论文,民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71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201(2006)01-0048-09
近年来,美国人不断对这个极为简单的问题提出疑问:谁是美国人?(Who are Americans?)[1](P37)我们美国还是一个民族吗?(Are we a nation?)[2](P1)这说明,美利坚民族认同问题既是一个理论问题,又是一个实践问题。斯大林曾经指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3](P7)这就是说,语言、地域、经济生活和共同文化是民族认同的标准。美国学者迈克尔·林德(Michael Lind)认为,美国的民族认同是在这样三个原则之下的:“种族上的盎格鲁-萨克逊种族、宗教信仰上的基督新教、政治原则上的共和主义”[2](P27),但这些结论都没有说明美利坚民族认同问题的全部。我们认为,除语言、地域和经济生活外,美利坚民族认同应该包括这样四个方面:文化认同、种族认同、宗教信仰认同、思想认同。
一、文化认同——从WASP文化、熔炉文化到多元文化
WASP是英文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缩写,意思为“盎格鲁-萨克逊白人新教徒”。国内许多学者都知道或引用WASP这种说法,其含义是指美国人认定自己的民族是以白人、英籍人、新教徒这三个特征为标志的。也就是说,在WASP思想流行时代,这三个特征是美国人的民族认同标准。一般认为,早在殖民地时代,生活在英属北美13个殖民地上的移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正是这个被称为美利坚的民族在18世纪取得了独立,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从那时起到19世纪中后期,这个新民族和新国家的基本特点是:以英语为主要交流工具;以白人为主体;以英国移民为多数;以基督新教为主要宗教信仰。因此,人们说,美国文化是WASP文化,美利坚民族自然是WASP民族。因此,长期以来,学界就把WASP作为美国白人基督教文化的代名词。
早在殖民地时代,美国独立精英们就曾经认为美国应该是一个盎格鲁-萨克逊民族的国家。例如,富兰克林对来自德国的新移民持有很大的偏见,他担心这些没有开化的移民会“多到使我们德国化而不是他们安立甘化”[4](P69)。不论是亚当斯的“天定命运”理论、杰斐逊的民主思想、还是汉密尔顿的联邦主义主张,无一不是强调美国应该是一个WASP国家。从民族认同角度看,在殖民地时代和建国初期,美国人口中英籍人占多数,说英语的人占多数,信仰新教的人占多数,由此形成了WASP文化主流。这是事实。但是,这些事实后来都发生和正在发生变化:从人口比例看,英国人后裔在美国人口中的比例1900年为60%,1920年下降到40%,1980年,只有20%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是英国后裔了[2](P57)。盎格鲁-萨克逊主流地位当然不复存在。
从自称为“美国农民”的法国移民H·圣约翰·德克雷弗柯(Hector St John de Crevecoeur)在18世纪提出熔炉思想,到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在19世纪把美国民族称为熔炉、美国犹太作家以色列·赞格维尔(Israel Zangwill)在20世纪使用熔炉这个概念,都主张美国熔炉是不分皮肤颜色的,是要把来自全世界的所有民族融合在一起,进而形成一个新的民族。而要维护美国熔炉的存在,必须解决如何同化外来民族的问题。20世纪60年代,米尔顿·戈尔登提出了7种同化形式:1.文化或行为同化,即适应性同化;2.结构同化,即为新移民在主流社会设立“初级水平”入口;3.婚姻同化,即合并;4.身份同化,即在人与人之间建立共有的情感;5.心态认可同化,即排除歧视;6.行为认可同化,即取消差别;7.行政同化,即以共同的公民权克服价值和权利上的种族冲突[5](P71)。遗憾的是,各种同化都无济于事,都无法使这个多元文化的社会完全融入成单一的文化,熔炉危机已经成为不争事实。
美国是一个民族熔炉——这究竟是一个神话还是一个现实?究竟什么是熔炉?移民在熔炉中如何被“熔化”?这些问题长期困扰着美国的学者、政治家和公民。菲利普·吉利斯(Phillip Gelles)在许多年前曾提出了三个没有解决的问题:第一,人们还不清楚熔炉意味着什么,是新移民将不得不进入一个与美国原有居民合并的过程呢,还是要实现推动民族团结与认同的目标呢?第二,人们还不清楚熔炉的思想意味着什么,是仅仅要实现文化的融合呢,还是要达到生理的融合,即通婚呢?第三,人们还不完全清楚,究竟是仅仅移民被熔炉所熔化呢,还是移民将改变熔炉本身呢?[6](P20-46)
20世纪初期以后,强调熔炉的意义就是要强化“美国化”的过程,即加强美利坚民族的认同。当时,美国化的主要行为是要消除新移民所带来的文化传统的遗迹,同时使新移民接受和适应美国人的心态、信仰和行为方式。在这个问题上,汽车大王亨利·福特是最有说服力的人物,他设立了“社会部”(Sociology Department),专门负责自己的各个汽车厂为训练移民工人的学校,这些学校的目的就是教英语和教育新移民学习如何作美国公民。凡进入这种学校的移民工人都要保证只说英语,并申明自己是要成为“百分之百的美国人”,而不是用连字符号连起来的美国人。当然,对新移民来说,这是需要自愿并具有一定能力才能接受并进入占统治地位的WASP文化的[7](P46-47)。
早在独立战争期间,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在著名的《常识》一书中就说:“欧洲而不是英格兰,是美国的母国,这个新世界曾经是来自欧洲各地的热爱世俗和宗教信仰自由的避难所。”[2](P57)美国政治精英从WASP思想转向白人民族思想是在欧洲移民的推动下发生的。美国人相信,来自欧洲的移民再多也不会威胁美国的种族与文化,因为欧洲人也是白人,也是基督徒,即使他们来了,也比较容易同化。而亚洲人却不同。例如,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提出的所谓“民族社会”就是对某些人敞开的,而不是对所有人敞开的,或者说仅仅是对欧洲血统的人敞开的。他并不在意这些欧洲人是来自西欧还是东欧,是来自天主教、新教还是犹太教背景,不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欢迎他们到美国来。当然,他并不想把非洲裔的、亚洲裔的和其他非白人血统的人排除在美国政治社会之外,事实上,他在很多情况下认为这些人也应该有自己的政治权利,这些人也渴望达到所需要的知识和道德水准,但他认为绝大多数非白人血统的人在他这个时代甚至以后几代都是不会达到要求的。按照他的“真正的美国人”的要求,即使低等的欧洲人也欢迎他们移民美国[8](P45-46)。在竞选总统的演说中,P·布坎南(P.Buchanan)曾经猛烈批评美国政府的移民政策。他说:“现在,美国的西方传统应该由我们的后代继承下去,而不是由所谓多元文化主义所取代。”1992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大卫·杜克(David Duke)曾经宣称,移民破坏了我们文化的纯洁,削弱了我们的价值,著名记者皮特·布赖姆洛(Pete Brimelow)则认为,“移民是想攻击美国和进一步诋毁美国民族的那些人的潜在的盟友”[9](P147)。许多美国学者认为,现在对美国人来说,不是同化不同化的问题,而是怎样同化的问题,沃特斯·马丽(Waters Mary)甚至提出了一个“种族选择”(ethnic option)的概念,也就是说,人们现在面临的是考虑哪种种族传统更适合自己,而对自己原来的种族传统则根本不在意或将要放弃[10]。
美国学者普遍认为,20世纪70年代,熔炉文化的观点失去了主导地位,代之以文化多元主义。但是,熔炉说毕竟在美国文化界占统治地位200多年,持熔炉说和希望熔炉继续存在的人仍然不少。90年代以后,一些学者开始对文化多元化主义观点进行反击,他们说,同化理论仅仅是受到了伤害,但并没有死亡。其中,历史社会学家爱瓦·默拉乌斯卡(Ewa Morawska)在1994年提出“为同化模式申辩”并得到许多人的支持。她认为,同化对种族集团之间合作并形成更大的社区比多元文化主义更为有用。但她主张自由同化而不是强加的。自此,同化理论得以在美国复活[11](P76-87)。新同化理论主要代表人物是赫伯特·甘斯(Hebert Gans),他认为,同化没有失败,至少在欧洲移民身上已经发生了。因为,在美国的第三代及其以后的欧洲移民中,种族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而个性的认同更为人们所重视,同时,种族机构也在走向衰落。甘斯认为,欧洲移民可以分为欧洲血统的老移民和1965年以后的欧洲移民两种,前一种可以说已经被熔化了,后一种正在被熔化。不论如何,20世纪60-70年代以后,在美利坚民族认同问题上,熔炉理论不但受到质疑,而且需要重新界定了。
在熔炉理论受到挑战的同时,美国学界多元文化主义理论开始盛行,使得多数美国人不再坚持WASP文化观点,不再强调民族熔炉思想,而是面对现实,承认美国是个多元文化社会,认可美利坚民族是个多元化民族。
有关美国学者的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理论,我们已经在另一篇文章中详细论述[12](p5-14)。迈克尔·林德认为,当美国进入到多元文化时代后,美国人这个概念就变成了三重结构:一个统一的民族社会观念、一个共同的伦理观念、一个一致的政治信条。所谓统一的民族社会观念是说美国社会既不是单一的盎格鲁-萨克逊民族,也不是惟一的白人社会,而是由白人、黑人、黄种人、印第安人和拉美裔人这五种人种组成的社会;所谓共同的伦理观念是说既不是单一的新教伦理,也不是欧洲传统的基督教伦理,而是世俗伦理观念;所谓一致的政治信条是说美国政治已经不是原来的联邦民主,而是一种多元文化民主的新政治信条,这是各种种族权力取代了原来国家权力的新式的联邦主义[2)(P118)。我们认为,这才是一种比较现实的看法。
二、种族认同——种族主义、白人民族主义和本土主义思潮
美利坚民族的一个突出特色是多种族性。因此,美国文化面临的最突出的问题是种族关系。种族主义至今仍然是美国的社会问题;由于白人是美国公民的多数,美国的种族主义又主要以白人民族主义的形式表现出来;鉴于外来移民的不断增加并构成了对土生白人和原有移民的某种威胁,本土主义思潮长期存在和发展。这样,种族认同就成为美利坚民族认同的重要问题。
关于美国人的人种和种族概念与观念问题,我们曾有专门论述[13](P47-54)。美国的种族问题最初表现在公民权问题上。自从欧洲人来到北美并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后,印第安人并没有被包括在美利坚民族之内,种族歧视首先在印第安人身上表现出来。印第安人的公民权问题直到19世纪末期才被提到日程上来,1924年,土著美国人才被赋予了法定投票权[14](P27)。接着,黑人及其社会政治经济地位成为美国种族关系的主要问题,内战就是这一问题难以解决的表现。在北美殖民地人口中,黑人约有60万人,占总人口的20%,其中约55万黑人是奴隶[15](P30)。美国独立后,不但广大黑人奴隶没有公民权,就是自由黑人也在事实上没有公民权,这才有19世纪后期解放黑人奴隶的斗争和20世纪60-70年代的黑人民权运动的发生。一些证据表明,最初美国联邦政府并不认为自由黑人拥有充分公民权,尽管黑人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曾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战后美国国家军队却把黑人排除在外,最初的入籍法也限定在白人范围内。在19世纪头20年的哥伦比亚特区,黑人不能当邮差,不能在选举办公室工作。《1787年宪法》也没有保护自由黑人权利的条款。1820年以前,马萨诸塞、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纽约、缅因、佛蒙特、康涅狄格、罗得岛,以及新罕布什尔的自由黑人已经获得了与白人平等的投票权,遗憾的是,在内战前,有些州的自由黑人却失去了投票权[16]。可见,在很长时间里,黑人作为美利坚民族的成员有名无实。至于后来移民美国的亚裔人和拉美裔人的被认同则经历了更为艰苦的过程。
19世纪中期以后,美国种族主义逐渐形成,盎格鲁-萨克逊种族优越的思潮逐渐扩大到来自欧洲的所有白种移民,包括爱尔兰移民和德国移民。这些欧洲移民自认为自己属于白人种族,对后来的其他地区、其他种族的移民持反对态度。这样,在WASP文化主流地位丧失后,美国人的民族认同观发生了第一次改变:他们开始强调“欧洲美国人”(European Americans)而不是“盎格鲁-萨克逊美国人”(Anglo-Saxon Americans),美国的民族认同问题也变成了熔炉问题。美国的种族主义与民族主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国内外学界对民族主义的定义五花八门,或说民族主义是爱国主义的翻版;或说民族主义是对民族国家的忠诚;或说民族主义是以民族为核心的思想体系和人生观;或说民族主义是政治原则[17](P4)。就美国民族主义而言,美国学者迈克尔·林德的说法似乎更符合实际。他认为,“对民族主义者来说,如同对某些民族主义者的反对派来说一样,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有所不同,爱国主义是对某一特定政府或宪法的忠诚,而民族主义则是对特定的文化民族利益的忠诚。”[2](P5n)
美国民族主义从19世纪本土主义运动发端,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初期两次三K党运动走向极端,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白人民族主义叫嚣达到顶峰,充分体现了美利坚民族认同过程中的阵痛和症结所在。有关美国的本土主义思想和思潮,我们在另一篇文章中有详细的论述[18]。正是由于欧洲白人移民及其后裔把自己看成是美国的“本土居民”和“本土文化”的代表,是美国社会的主流文化,他们不但鄙视和排除印第安人及其文化,更重要的是排斥后来移民及其文化,其中包括盎格鲁-萨克逊以外的欧洲其他文化。因此,在建国时期就出现了各种以反对外来移民为核心的本土主义思潮,这种思潮在18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形成了一场“本土主义运动”(Nativism Movement)。美国本土主义运动可以用这样几句话来概括:所谓本土主义运动实质上是美国历史上的一场以排外思想为理论根基,以反对天主教、犹太教、亚洲和拉丁美洲移民为主要任务,以一些兄弟会性质的组织为骨干,以维护美国白人主流文化为主要目标的运动。那场运动延续了150多年,至今余波未尽,它从下层开始,波及到上层统治集团,是美国社会政治运动中的重要事件,也对美国政府政策的制订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美国本土主义本质上是一种白人民族主义,同时也是一种白人种族主义;美国本土主义既是一种经济保护主义运动,同时也是一种对多元文化主义理论的悖论。与本土主义相反,美国自由民族主义认为,美国从来就不是一个单一种族的国家,而是一个“超种族”(Trans-racial American Culture)的国家和文化,美国民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种族混合文化”(Mixed-race Culture)的民族[2](P260)。
首先,美国民族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白人民族主义。在内战后出现的三K党就是一个白人极端民族主义组织,它以迫害黑人、宣扬白人种族至上为主要目标。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复活的三K党不但反对黑人,也反对天主教和犹太教。二战以后,三K党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公开活动,但其余孽却从来没有消失,有些人甚至一直在组织活动。
20世纪初期,伴随着抑制德裔美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活动的开展,威尔逊政府宣布对所有外来移民实行“百分之百的美国化”政策,后来还成立了“全国美国化委员会”,按照该委员会的要求,外来移民必须彻底断绝与母体民族的政治与文化联系,接受美国的文化与价值观念,效仿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认同并服膺美国的社会制度,在政治上、文化上、心理上和民族感情上树立“美国第一”的观念,把美国的利益置于个人和民族群体利益之上,从而实现百分之百的美国化。这些要求后来都被纳入了各州的法律之中。但是,移民浪潮没有被阻止,移民与母体文化的联系没有被割断,百分之百的美国化运动当然也就没有达到目的,美国人的民族危机感也有增无减[19](P212-217)。
如果说在民族认同问题上美国人已经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又曲折的道路并遭受了巨大的阵痛,但还是有一些白人没有从种族主义的深渊中摆脱出来,这使美国民族认同问题仍然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而存在。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美国白人民族主义的新声音再次出现,特别是在因特网中,这种声音得到了积极、广泛而熟练地发挥,从而对50-60年代以来反对种族隔离政策的主张构成了最严重的挑战。2001年的“9·11”事件推动美国白人民族主义宣传者们积极探索“正是你们允许非白人人口进入美国所造成的”问题,大卫·杜克(David Duke)之类的白人种族主义的拥护者们曾经在他们的网页上强调过这个问题。毫无疑问,“9·11”这类事件使白人民族主义要求停止第三世界移民进入美国的分量加重了。
20世纪末期以来的美国白人民族主义运动与过去三K党之类的白人民族主义既有差别,又有相似之处。与三K党一样,新白人民族主义也以白人为自豪,也拥有欧洲美国人种族群体意识的观念,强调白人在全世界的巨大成就;三K党曾经用许多强调白人国家、白人至上等口号来蛊惑人心,如:“白人建设了美国”、“今天分离、明天分离、永远分离”等等,与此相反,当代新白人民族主义运动主要通过思想交流来宣传自己的主张,至少在目前它还没有注意群众宣传和寻求直接面对广大群众来扩大自己的影响[20](PVIIXI7-8)。
20世纪70年代以后,过去强调的没有种族偏见的主张崩溃了,至少是在联邦官僚和法院的一些政治精英中是这样,而这些人的观点恰恰是最有影响力的。美国学者卡罗尔·斯温(Carol M.Swain)和鲁斯·尼利(Russ Nieli)曾经专门对现代一些白人民族主义者进行电话采访,并写了专著说明当代美国白人民族主义的特点。在他们专著中,我们了解了下面一些有关白人民族主义的代表人物及其主张:贾雷德·泰勒(Jared Taylor)创办了一本名为《美国文艺复兴》(American Renaissance)的杂志,其主要目标就是要强调美国白人权利,所以是一个典型的白人民族主义的杂志。雷诺·沃尔夫(Reno Wolfe)在1998年1月创建的“全国白人优越联合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White People,NAAWP)是一个网络组织,专门在网上进行白人优越的宣传,与泰勒的一样,该组织也强调美国白人有自己的特殊利益需要保护。早在20世纪80年代,前三K党徒大卫·杜克(David Duke)曾经建立了同样名字的组织,所以沃尔夫强调说,他的这个新的NAAWP组织不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也不是白人民族主义组织,而只是寻求白人合法人权的组织。唐·布莱克(Don Black)创办了一家名为“冲锋阵线”(Stormfront)的网页,宣传白人民族主义思想。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布莱克就参加了一个白人至上主义组织,名为“国家社会主义白人党”(the National Socialist White People's Party)后来又成为三K党骑士团的成员。布莱克认为,美国白人有权保持自己的传统和文化,就像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在目前的形势下,最急需的就是应该形成一个分离的白人州。他认为,美国的欧洲白人有权追求他们自己的民族和文化尊严,进而建立一个白人自己的州。他在一个电话采访中说:“‘冲锋阵线’是一个我们称之为白人民族主义的运动的源泉,我们的目标就是要为同伴和那些对此感兴趣的、正在了解白人民族主义的那些人提供一个可以选择的新闻媒体。”大卫·杜克(David Duke)曾经参加过共和党总统竞选提名但没有成功。2000年1月他又成立了一个名为“欧洲美国人权利全国组织”(the 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European American Rishts)的组织,2003年该组织又改名为“欧洲美国人团结与权利组织”(the European-American Unity and Rights Organization)。杜克解释说,建立该组织的目的就是要保卫欧洲美国人的权利,以反对他所说的支持少数民族而歧视白人的各种政策。丹·盖曼(Dan Gayman)是美国“基督教认同运动”(Christian Identity movement)的领导者之一,一个教会牧师。他认为,在历史上,盎格鲁-萨克逊和其他欧洲白人种族在科学、技术、哲学和经济中都比其他种族优越,但这种优越不是天生的,而是他们坚持基督教道德和上帝信仰的结果[20](P44,87,114,153,154,166-167,205)。
有中国学者认为,民族认同的构筑过程就是一个多民族、多种族社会中人们相互交往过程中所发生的矛盾、冲突、理解、谅解、和谐、和解甚至结合成一体的过程。他在书中引证了美国学者对美国民族认同的各种分析,这些美国学者认为,美国的民族认同可以分成各种不同的类型,其中包括渐进型(processional)、感知型(perceptual)、经验型(empirical)、隔绝型(non-relational)、单向交往型(relational-unilateral)、双向交往型(relational-bilateral)、多层次、多方位交往型(multilayered/multifaceted)、对话型(dialogical/dialectical)[21](P363-367)。从陈致远的《多元文化的现代美国》一书内容看,他是把民族与种族等同起来的,但民族(nation)与种族(ethnicity)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他所引用的美国学者基夫1989年的原著书名为《种族谈判》(Negotiationg这里似乎应该是Negotiation Ethnicity),另一个美国学者菲尼1996年的原著书名为《当我们谈到种族集团的时候》(When We Talk about American Ethnic Groups),可见,这两部书都是谈种族问题而不是谈民族问题的。美国学者迈克尔·林德(Michael Lind)认为,自独立战争以来,美利坚合众国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盎格鲁美国”(1789-1861)(Anglo-America),第二阶段为“欧洲人美国”(1875-1957)(Euro-America),第三阶段为“多元文化主义美国”(1972—现在)(Multieultural America)。现在,美国的自由民族主义者们正在为实现第四个阶段而奋斗,这第四个阶段为“超越的美国”(Trans-America)。所谓超越的美国是说美利坚民族的认同不仅仅看某人是不是美国公民,而且要看他是不是“超越美国多数人”中的一员,即由美国英语团结在一起的超越种族的美国人,这样一个美利坚民族包括下面这五个种族:白人、黑人、亚裔人、印第安人和拉美裔人,大家享有共同的美国文化,共同的美国道德。也就是说,林德认为,美国不但是一个民族国家,而且有自己的发展历程;美国民族本身也有一个发展和变化的过程[22](P11-15,299)。我们认为这种看法是切合实际的。
三、宗教认同——从基督新教主流、基督宗教多元化到信仰多元化
从宗教信仰看,自殖民地时代开始,美国曾长期是基督新教的一统天下,新教曾经长期占据主流文化地位,天主教和犹太教等都曾经作为边缘宗教而维持存在。《独立宣言》发表时,信仰上帝的美国人中有80%是新教徒,天主教徒仅占总人口的0.8%,犹太教徒占0.1%[23](P84)。但是,随着移民数量的增加,美国新教所占比例逐渐下降:天主教徒在1776年仅为3.5万,1880年为60万,1987年已近5350万。犹太教人数在1880年为25万,1900年增加到100万,1927年为420万,1987年近530万[24](P166)。1987年的一个调查显示,各教派所占人口比例为:天主教25%,新教保守派15.8%,不信教者6.9%,犹太教2.3%,唯一神教派0.2%,温和新教派24.2%,自由新教派8.7%,黑人新教派9.1%。这样,新教总数所占人口比例大约为58%左右[25)(P331,324-325)。事实上,从60年代起,新教就已经不再是美国价值的代表了。不但天主教徒已经占美国人口总数的1/4,犹太教人口也大量上升,从而形成了所谓新教-天主教-犹太教三位一体的宗教主流。这样,美国人开始以信仰上帝为标准划分民族属性。因此,美利坚民族也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民族了。法国学者安德烈·西耶格里埃德(Andre Siegfried)在20世纪20年代访问了美国并写了一本名为《成长的美国》(America Comes of Age)的书,他在书中认为,“战后美国的基本特征是美国本土民族对外来种族进入美国问题持一种紧张心态。”他认为,“人人都知道,根本不存在所谓真正的美国民族,美国人作为一个整体都以自己是本土民族而自豪,而这个本土民族实质上就是盎格鲁-萨克逊民族,本质上的新教徒。”因为土著的美国人,即印第安人,才是真正的美国本土民族。西耶格里埃德认为,由于天主教徒、犹太教徒和东正教徒移民的增加,使旧有的多数美国人主张的美国人团结在盎格鲁-萨克逊和清教徒的精神旗帜下的那种团结已经被异族从内部破坏了,总有一天,他们将发现自己不再是从前的美国人了[26](P63-64,83)。
但是,美国宗教多元化的事实摆在人们面前:除了天主教、犹太教、基督新教三位一体的主流宗教外,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儒教、锡克教以及基督宗教范围内的各种教派无计其数。在20世纪结束的时候,美国宗教多元化已经不仅仅是数量的增加,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宗教组织都可以在美国找到安家之处。有关宗教多元化的例证有许多,例如,仅在保罗·J·韦伯和兰迪斯·W·约翰逊所编的《美国宗教利益集团》一书中,就列出了120个宗教利益集团[27];在詹姆斯·R·莱维斯所编的《美国邪教参考手册》中列出的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邪教活动就有425个[28](P184)。这样,以宗教信仰为标准来认同美利坚民族是不可行的。
在1928年10月总统选举前夕,《基督教世纪》杂志上一片文章认为,长期以来,天主教势力及其影响在美国不断扩大,已经威胁到美国业已存在的制度。如果白宫出现一个天主教总统,罗马天主教体制将在美国社会和政治生活中明显增加,因而将使人们再次面临“美国还是不是基督新教和盎格鲁-萨克逊的美国”的问题。一战以后,美国曾掀起一股“黄祸论”(Yellow Peril)的思潮。所谓黄祸论是指一战以后美国出现的担心亚洲移民对美国带来危险的思想。1924年,美国国会通过了针对亚裔移民问题的新的《移民法》。在国会讨论时,一个来自阿肯色州的议员的讲话曾获得了多数议员的赞同。他说:“在我们美国被正统化、欧洲化、非洲化和蒙古化过程中,我们的才能、我们的决心、我们的伟大、我们的优势和成果,都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威胁。”另一个来自缅因州的议员说:美国是“上帝赋予的伟大人民的家,一个说英语的、拥有伟大理想的、信仰基督教的白人种族,这是一个种族、一个国家、一个命运。”这些人认为,美国是来自欧洲的白种人的国家,而不是来自世界任何地方的黄种人的国家[26](P60)。
美国宗教民族主义思潮曾经十分狂热,我们对此也有专门论述[29](P61-70)。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移民的持续增加,美国宗教多元化已经成为事实。美国许多教会领导人认识到,任何一个单独的教派都难以完成美国这个民族熔炉中如此众多和重要的社会事务,这就需要各教派联合起来。1908年,有30个教派代表1800万教徒建立了“美国基督教联合委员会”(Federal Council of the Churches of Christ in America)[30](P206-207,120)。所以,保持美国社会安定的最有效的方法是把基督新教、天主教和犹太教协调起来,最后终于形成了1955年W·赫博格所说的“美国宗教的新教-天主教-犹太教三位一体熔炉”。从此,美国人认同他们自己是在同一个特有的美国式的熔炉中锻造出来的具有不同宗教特点的新教徒、天主教徒和犹太教徒,大家团结在星条旗下,共同完成上帝的使命。可见,从19世纪到20世纪,美国宗教排外主义经过了一个漫长历程,这个过程就是美国民族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同时也是美国宗教民族主义在国内形成和发展的过程。
在人类历史上,许多国家或民族为了在战争中获胜而采用一些宗教或具有宗教性质的礼仪和仪式。即使是世俗爱国主义,也被有意无意地神圣化了。美国政治家D·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宣称,爱国主义产生了“一种灵魂的升华”,它使人“超于常人”。如果一个人献身于捍卫本国的法律和自由,他就将置一切恐惧、危险及后果于不顾[31](P180-181)。
四、思想认同——从追求自由和民主到美国方式和美国思想
美利坚民族的一个突出特征是其具有一种思想性。这种思想性不但体现在殖民地时代白人追求自由、19世纪到20世纪60年代黑人追求平等、现代女性追求权利等问题上,还表现在信仰、意志和行为的自由。美国人曾经提出所谓“美国例外论”(America's "Exceptionalism")。美国例外论本质上就是在界定美国民族的特点。有美国学者认为,美国例外论主要包括5个内容:1.围绕自由和平等而形成的民族性自定义;2.对美国梦深信不疑的希望、乐观和期待思想定位;3.以英语为纽带的社会凝聚力;4.无种族偏见的社会正义;5.上帝是全人类的缔造者、所有的人都是一个种族的圣经观点。[20](P12)应该说,这也是一种美国民族认同的标准。
由此看来,美国人在民族认同问题上的观点和看法不但是不一致的,而且在不断发生变化。当前,美国人在民族认同问题上的最突出的看法是提出了一个更容易令人接受的标准:“思想”(idea)。许多美国学者认为,美国民族的认同标准既不是语言文化,也不是经济和地域,而是思想。N·芬兹斯齐(Norbert Finzsch)和D·希默尔(Dietmar Schirmer)认为,“与欧洲国家不同,美国人没有一个共同的曾经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地域,没有一个共同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他们所有的共同的东西只有思想”[32](P12)。西奥多·H·怀特(Theodore H.White)认为,“与法国人、德国人、或日本人等等不同,使美国人团结一致的只有思想”。科基·罗伯茨(Cokie Roberts)认为,“除去宪法及其确立的体制,没有任何东西把我们凝固成一个民族——没有共同种族、历史、宗教、甚至语言”[2](P3)。
那么,究竟是什么思想把美利坚民族凝聚在一起从而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呢?按照美国学者的看法,这个思想就是民主与自由的共和主义观念。他们认为,长期以来,美国民族认同的核心因素就是自由和平等的观念。但自由和平等的含义却是随着历史发展而变化的。例如,当托马斯·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提出“人人生而平等”的时候,是不包括黑人、印第安人和白人妇女的。在杰斐逊的概念中,“只有白人男性才是真正的具有公民权的美国人”[2](P13)。
富兰克林·罗斯福在1943年的一封信中曾经说:“早已确立的并一直在实行中的美国的原则就是,美国方式是一种思想中的、心理的方式,美国方式不是、从来都不是种族的和血统的,一个好美国人就是忠于美国和我们的自由民主信念。”[33](P14)林肯在1855年的信中也曾经说:“我感到我们的事业退化得太快了,作为一个民族,我们从宣布‘人人平等’的原则开始,现在在实践中我们把这种平等解释为‘除了黑人以外的人人平等’,在一无所知党盛行的时候,他们解释为‘除了黑人、外国人和天主教徒以外的人人平等’,在这种情况下,我宁可移民到像俄国那样的不伪装热爱自由的纯粹专制主义国家去。”[34](P92)这些观点足以证明了这些美国政治精英对自由和平等原则的热爱。
哈佛大学政治社会学家塞缪尔·P·亨廷顿认为,对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来说,“民族认同是长期历史演进的一个结果,其中包括共同祖先、共同经历、共同种族背景、共同语言、共同文化、通常有共同宗教信仰。”但他指出,美国却有很大不同,到目前为止,美国的公民认同很少基于上面这些因素,而是基于一种共同的信念,即一套围绕民主和个人权利的共同的政治理想。他指出:“谁是美国人?只有那些坚持认为民族认同与政治原则不可分割的人才是真正的美国人。”他认为,从美国独立开始,平等、自由、不可剥夺的权利和民众满意的政府等政治原则就已经在独立宣言、各州宪法和1787年宪法中得到解释。他认为,正因为如此,“美国方式”(Americanism)才成立,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英国方式”、“德国方式”、“日本方式”等说法,所以,美国方式属于美国人,这既不是一个传统,也不是一块领土,而是一个信条。在亨廷顿看来,对于移民来说,成为一个美国人就意味着接受和认同美国的社会、经济和政治价值观与制度[35](P23-25,27)。由此看来,美利坚民族的认同不能考虑种族和宗教的差异,而应该注重其民主、自由、平等的价值观念。但这只是学者们的分析和认识,而非社会现实。
对于这种以思想为美利坚民族认同的标准,也还有一些不同的说法,例如,美国学者斯图尔特和贝内特认为,美国民族是一个“个性化和非个性化”的混合体:所谓个性化是说美国人把自己看成一个独特的个体,具有他人无法真正了解的隐秘自我;所谓非个性化是说美国人采取对他人既能平等相待又无视其个性化行为方式的原则,从而形成一种既合作又相互竞争的精神[36](P139-141)。
总起来说,美利坚民族认同问题仍然是一个复杂的、意见分歧的问题。有中国学者认为,为了寻求摆脱欧洲的黑暗,华盛顿等美国元老要创立新的美国文化、新的社会与政治社团,正是强烈的民族认同感使美国这个多种族的社会得以生存、运作与发展。到了20世纪,美国民族认同感产生了新的思潮和动向,主要表现在6个方面:1.美国人不再坚持爱默生的“创造一个新的民族”的理想;2.美国人开始寻求个人与种族的根,开始留恋并崇尚祖先种族的传统;3.白人以外的少数民族产生了对种族的崇拜情结,鄙视熔炉思想;4.霍勒斯·M·卡伦(Horace M.Kallen)提出了文化多元主义的思想;5、激进的青年知识分子向传统的WASP文化提出挑战;6.由于美国社会结构与文化之间存在明显的断裂和剧烈的冲突,美国社会产生了反文化思潮,要求摈弃清教徒价值观,力图动摇以熔炉学说为基础、以一统民族认同感为表现形式的美国主流文化体系。[37](P103-107)应该说,这种说法把美利坚民族认同问题概括得很全面。但是,对于美利坚民族整体认识和定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一定要用一个明确的概念宋定义美利坚民族,我们认为应该这样:美利坚民族是一个由多人种、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多民族的移民共同组成的一个追求自由、平等和民主的民族。
[收稿日期]200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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