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主义是形而上学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形而上学论文,物理论文,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N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码]1000-0763(2013)03-0007-06
当今之世,自然主义(naturalism)几乎已成哲学时尚,恰如帕皮诺(David Papnieau)所说,“如今几乎每个人都想成为一个‘自然主义者’”([1],p.1)。其中,物理主义(physicalism)更是许多哲学家心悦诚服的基本立场。按金在权(Jaegwon Kim)的说法,这一基本立场还充溢着帝国主义色彩,因为“它欲求‘全面统治’……并索取高额的本体论赏金”([2],pp.22-23),而这里所谓“本体论赏金”意指自然主义或物理主义的核心论点。借用莫斯尔(Paul K.Moser)和严德尔(David Yandell)的表述,自然主义的核心论点是:“每个真正的实体都由假设是完善的经验科学所认可的客体(即自然本体论的对象)所组成,或者以某种方式以这些客体为基础。”([3],p.10)又因基础物理学就是自然主义者和物理主义者所“假设是完善的经验科学”,所以物理主义的核心论点可简要地表述为“一切都是物理的”[4]。
如上所述,物理主义的核心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形而上学论点,而事实上人们也常常将这一论点看成是唯物主义的最新版本。然而,据亨普尔(Carl Hempel)所述[5],当纽拉特(Otto Neurath)和卡尔纳普(Rudolf Carnap)于1930年代将“物理主义”这一术语引入哲学中时,他们把它理解成一个语义学论点,即每个陈述都同义于某个物理陈述(Every statement is equivalent in meaning with some physical statement)。①
纽拉特和卡尔纳普作为逻辑实证主义的主将,他们之所以要提出物理主义的语义学论点,是因为有两方面的背景情况。第一是哲学背景,即在“语言转向”的主潮中,他们坚持以“观察陈述”(observational statements)作为经验主义的认识论基础和可证实性的意义标准,并依此拒绝任何形而上学。第二是科学背景,就是为了避免按感觉材料(sense data)理解观察陈述所导致的主观性困境,纽拉特和卡尔纳普才主张将观察陈述界定为科学中公共可测度的“物理陈述”(physical statements)。正是基于这些背景情况,像绝大多数逻辑实证主义者一样,纽拉特和卡尔纳普倾向于将物理主义(语义学论点)与唯物主义(形而上学论点)区别开来。
当然,随着逻辑实证主义的衰落,对于当代哲学家而言,物理主义不再仅仅是一个语义学论点,而更主要地是一个形而上学论点了。正因如此,在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军对垒中,物理主义常常被看成是唯物主义的最新形态。换言之,唯物主义的断言“一切都是物质”(Everything is matter)被物理主义的断言“一切都是物理的”(Everything is physical)取代了;或者说,现在人们是按照标准物理学理论所界定的“物理事物”(the physical)来理解以前所谓“物质”(matter)的。这也是如今众多文献中“物理主义”与“唯物主义”常常可作同义词组代换使用的原因之一。在此,物理主义的“一般观念是实际世界(即宇宙或其中的每一事物)都满足一定的条件,即物理的条件。当然,物理主义者并不否认世界中有许多初看起来似乎不是物理的事物——生物的、心理的、道德的或社会的事物。但他们坚持认为,归根结底,这些事物要么是物理的,要么随附于(supervene on)物理的事物。”[4]②也就是说,物理主义作为形而上学论点,可以分别表述为:
P1:一切事物都是物理事物。
P2:一切事物都随附于物理事物。
从概念分析角度看,要搞清楚什么是物理主义,理应从分别澄清“是”、“一切事物”和“物理事物”入手,可依次称为“关系问题”、“完全性问题”和“条件问题”。[4]
考虑“关系问题”时,我们完全可以把P2看成是对P1的一种解释。换言之,我们可以由强到弱地把“是”依次解释为“等同于”、“还原为”和“随附于”。前引斯托尔加(Daniel Stoljar)的述说中“要么……要么……”的句式表明,他显然倾向于把随附式物理主义看成是物理主义的最弱版本。正如他本人所说,随附式物理主义“试图抓住物理主义的最小的或核心的承诺”;“物理主义者或许在许多方面存在意见分歧,但他们全都必定至少坚守随附式物理主义立场”。[4]特别是在心灵哲学中,由于所谓“感受特质”(qualia)或“感觉/意识”(consciousness)难题对物理主义的挑战,所以只有极少数人是坚持等同/还原式物理主义的强硬派。相反,被刘易斯(David Lewis)称为“最小物理主义”(minimal physicalism)的随附式物理主义立场目前则居于主流地位[6]。
其实,物理主义之所以会采取由强到弱的退却策略,乃是因为它难以令人信服地回答“完全性问题”,尽管它一直在竭力欲求“全面统治”。比如说,生命现象、心理事件、社会结构、道德规范,在何种意义上等同于、还原为或随附于物理事物?举例来说,如果自由意志不过就是(等同于)或者可以还原为物理事物而已,那么它是如何可能的便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难题。如果强调说自由意志的存在和功能总要依赖于(随附于)特定的物理事物(如特定的脑神经结构),那么这很可能只是说出了一点平淡无奇的常识而已。于是,我们便可看到,为了避免这种平庸性,出现了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的关于随附关系的解说。
至于“条件问题”,如上所说,物理主义者的关键策略不过是把传统唯物主义表述中的“物质”换成了“物理事物”而已。现在的关键问题是:究竟什么是物理事物?文献显示,回答这个问题主要有两种方案。[4]第一种方案可称为“基于理论的物理性质观”(the theory-based conception of a physical property),它求助于物理理论来解释物理性质:一种性质是物理的,当且仅当它是特定物理理论告诉我们的那种性质,或者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随附于那种性质;第二种方案将物理性质与物理客体联系起来,可称之为“基于客体的物理性质观”(the object-based conception of a physical property):一种性质是物理的,当且仅当它是需要凭借对典型物理客体本质特征的完备解释而得以成立的那种性质,或者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随附于那种性质。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什么是“典型的物理客体”,那么物理主义者很可能会自觉不自觉地仍然求助于标准物理理论来予以说明。由此看来,所谓标准物理学理论才是物理主义者的终极信仰,因为这才是被他们“假设是完善的经验科学”。
如前所说,以上论述集中于这样一个当代哲学界公认的定位:物理主义是一种新型的形而上学学说。但是,我要问:物理主义有资格被称为一种形而上学吗?
众所周知,“形而上学”(metaphysics)来自于人们对亚里士多德讨论所谓“第一哲学”的一本遗著的命名。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作为第一哲学的形而上学有两个主题:一是存在物的“第一因”(the first Cause),一是“存在本身”(Being as such)。
根据第一个主题,形而上学想要回答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世界存在?或者说,为什么人类、人类生活于其中的地球,以及地球这个行星所在的物理宇宙存在?为什么世界具有它所具有的普遍特征?为什么世界中的不同部分和栖居者之间会有显现出来的不断变化和相互作用?正是根据这种理解,著名形而上学家彼得·范·因瓦根(Peter van Inwagen)将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归结为如下三组([7],p.4):
1.世界最一般的特征是什么?这世界包含着什么样的事物种类?世界[看起来]像什么?③
2.为什么世界存在着——进而更具体地说,为什么存在着这样一个世界,它具有在对问题1的回答中所描述的那些特征和内容?
3.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是什么?我们人类是如何适应这个世界的?
根据上述形而上学的第二个主题,一个基本的问题是:“存在本身”是什么意思?容易想到,存在本身是相对于各种各样的存在物而言的。也就是说,关于存在本身的探索有别于那些探究各类存在物的专门学科。说得直白一点,形而上学着意于所有事物之所以是事物的理由——这就是“存在本身”的基本含义,而不是像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那样分别研究物质、生命、意识、权力、消费。进一步说,与物质、生命、意识、权力、消费密切相关的各种事物均有自己的存在方式或存在理由,而这些存在方式和存在理由都以预设存在本身为前提。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形而上学乃是一切专门学科的合理性根基,或者干脆说,形而上学相对于一切专门学科而言,确实堪称“第一哲学”。
当然,一切存在物,除了存在本身以外,它们可能还有一些普遍的特征。比如说,就像唯物主义者断言的那样:一切存在物都是物质性的;或者像唯心主义者宣称的那样:一切存在物都是精神性的。在此,让我们权且承认物理主义的断言是对的:一切存在物都是物理的。按此,物理学充其量是各种专门学科中最具普遍性的一门学科,因为它揭示了一切存在物都具有一种普遍的特征——物质的或物理的特征。但是,即使物理学能够告诉我们一切事物都可归结为或随附于标准物理理论或典型物理客体所揭示的普遍特征,它也无法告诉我们为什么物理事物是存在的。因此,物理学无力承担形而上学的重任:它既不能揭示“存在本身”是什么意思,也不能回答上述三组典型的形而上学问题(具体分析参见下文)。当然,这其实并不是物理学本身的失败或无能,因为物理学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义务。然而,只要看看那些物理主义者给出的五花八门的论述,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是物理学(特别是所谓标准物理理论)的忠实信徒,企图仰仗物理学这门专业学科来支撑形而上学的大厦。于是,一方面,他们有时断然否认有所谓传统的“第一哲学”或形而上学存在;另一方面,他们又武断地宣称立足于物理学的物理主义的一种形而上学。
现在不妨看看一个物理主义者将会如何回答上述三组典型的形而上学问题。对于问题1,物理主义者的回答是:世界最一般的特征就是物理的,或者说,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归结为,随附于物理的事物;世界所包含的事物种类在根本上也是物理的,它们也都可归结为/随附于特定的物理的事物种类;从表面上看,好像有一些非物理的事物存在,例如生命现象、心理现象、社会现象、道德现象、审美现象等,但它们也都可归结为/随附于物理的事物。那么,什么是物理的事物呢?物理主义者的典型回答是:标准物理理论告诉我们的!但是,如上所说,物理学研究的是作为物质的/物理的事物,而不是这些事物何以可能存在的理由。因此,物理主义者对问题1的回答显然是牛头马嘴,答非所问。
关于问题2,根据前面的分析,物理主义者压根就没法回答,他们甚至根本就提不出这个问题。也许一个物理主义者会说,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因为世界本来就如此这般地存在着,而对此提出“为什么存在”或“可能存在”的问题乃是无事生非,自寻烦恼。或者按物理主义者暗中假定的标准来说,这里提出的是一个不合物理学要求的没有意义的问题。根据前面对形而上学与物理学作出的区分,我只能说这种回答在认知上是不负责任的。
再看问题3,物理主义者给出的各种各样的回答似乎都可表述为一个核心论点:每个人从根本上说都是物理的,“人即物”,“心即物”。据此,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就是我们在特定时空中处于特定因果关系网络中的位置,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适应过程不过是遵循了物理式的进化机制而达成的。至于说“人是理性的动物”,或者说人具有独特的思想、感觉和知觉,物理主义者会解释说,这些看起来为人所独有的特征,实际上也都可以归结为/随附于物理的特征。依我看,这种回答难以应对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所设想的“磨坊论证”的挑战:
无论什么依赖于知觉,我们必须承认知觉不能用机械原则来解释,也就是说不能通过空间和运动来解释。如果我们想象有这么一架机器,其结构使它能思考、感觉并具有知觉,那么我们就可以设想它被放大,但保持同样的比例,以至我们能够钻进去,就像有人钻进一个磨坊那样。果如是,则当我们正在检查磨坊的内部结构时,我们将只会发现彼此推动的部分,而绝然找不到任何东西来对一个知觉给出解释。因此,我们应该在简单的实体中去寻找知觉,而不应在复合物或机器中去寻找。[8]在此,莱布尼茨否定了用时空中的运动和机械因果关系来解释思想、感觉、知觉等人所具有的独特心灵特征,无意中给物理主义以致命一击,让物理主义者回应起来必定会感到心力交瘁。
综上所述,物理主义者企图用物理学理论解释一切,想当然地把“一切事物都是物理事物”或“一切事物都随附于物理事物”宣布为一个形而上学的论断,却昏然不知真正的形而上学为何物。
公正地说,物理主义作为传统唯物主义在当代的时髦版本,它当然有其历史的渊源。众所周知,当哲学在古希腊诞生之时,它以钟情于对自然(Nature)的理智探索而将自己从原始神话、巫术和宗教中独立出来。不过,那时专门科学尚未从哲学母体中分离出来,我们可以按今日的称谓把那时关于自然的探究称为“哲学式科学”。
在我看来,“本原/始基”范畴的出现就标志着所谓哲学式科学的产生。按照这种本原/始基之思,我们应从两个方面将自然看成是一个可凭借人的理性所把握的整体:一方面,万事万物在构成上皆可归结为一个或一组基本的单元,如实体、属性或原则;另一方面,万事万物在起源上皆可归结为一个或一组最初的源头。“本原/始基”概念所指称的正是所谓“基本的单元”和“最初的源头”。因此,本原/始基之思所昭示的关键要求是从构成-起源视角来理解自然。想想当今自然科学中的那些基础学科,不难发现它们的确是在这两个视角的引领下开展探究的。依照本原/始基之思,只要认定X是本原/始基,便可断言:一切事物都是或随附于X。由此看泰勒斯的“水”,阿那克西米尼的“气”、赫拉克利特的“火”,恩培多克勒的“土水气火”,留基伯和德谟克利特的“原子”、亚里士多德的“冷热干湿”、毕达哥拉斯的“数”等等,都是在回答X是什么的问题。与此相似,物理主义者声称,标准物理学理论告诉我们万事万物都是或随附于物理事物,其实也是在回答X是什么的问题。如果说在哲学与科学尚未分家时,这种回答是哲学—科学式的,那么如今它们已经是标准的科学式回答了。前面所说那种求助于时空中的因果关系来理解事物的方式,恰恰是科学解释的典型特征,而不是哲学解释或形而上学解释。
相反,如果说专门科学的思考方式立足于因果关系之上,那么便可以说形而上学的思考方式立足于理由关系之上,这就是学界通常所说的“原因”(cause)与“理由”(reason)的区分。其实,当巴门尼德说“我们不能不这样说和这样想:只有存在才是存在的”和“存在物存在”④时,已然暗示存在之根在理由而不在原因。到亚里士多德将“第一哲学”理解为探索存在本身时,就在学理上将形而上学与专门科学严格区分开来了。至此,我们可以简明扼要地说:作为本原之思的自然科学,看重的是对事物的因果解释;作为存在之思的形而上学,在意的则是对事物存在理由的追问。还可以说,本原之思以设定某种或某些存在物已然存在为前提,然后由此解释一切,却不再追问其前提的合理性根据;存在之思却恰恰是要追问一切存在物之所以存在的前提条件,或者说它要问“存在物存在是如何可能的”。按照这种理解,即使像康德那样对亚里士多德传统的形而上学持有批判姿态,而强调形而上学旨在揭示与世界有关的人类思维中起作用的最普遍的概念结构,却仍可看成是符合存在之思要求的。相反,物理主义者远离形而上学的存在之思,却又怀念形而上学之名;他们羡慕本原之思在物理学那里取得的辉煌成功,却又无心或无力从事具体的物理学研究。于是,他们就自觉或不自觉地来了个张冠李戴,表面上提出一种物理主义的主张来充当形而上学,暗地里却是把物理学本身当作形而上学了。
根据范·因瓦根的追问,“形而上学试图告诉我们关于世界和万事万物的终极真理(the ultimate truth)。但是,我们想要知道关于世界的东西是什么呢?其答案将会关乎事物终极真理的那些问题又是什么呢?”([7],p.3)据上所述,我们已经知道,范·因瓦根正是依此思路提出了三组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我们还知道,号称是一种形而上学学说的物理主义对那些问题,要么根本就提不出问题来,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回答起来力不从心。因此,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表达本文的结论:物理主义不是一种合格的形而上学。
达米特(Michael Dummett)曾在梳理分析哲学领域实在论与反实在论的争论时,强调双方所持立场与特定主题有关。[9]据此,我们可以把形而上学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一般的形而上学(the general metaphysics),另一种是特殊的形而上学(the special metaphysics)。容易理解,前者关乎整个世界,后者限于特殊领域。当然,也容易看出,我们在前面讨论的是一般的形而上学,因为范·因瓦根所列三组问题中的关键词正是“世界”。
那么,什么是世界呢?且让我们还是看看范·因瓦根给出的界定吧:
形而上学试图透过现象并揭示万事万物的终极真相。为方便起见,可以用一个集合名称来表达“万事万物”——即一切事物。让我们把“一切事物”合称为“世界”(the World)。既然“世界”是一切事物的名称,这个世界甚至包括上帝(如果上帝存在的话)。因此,与宗教信仰者说“上帝创造了世界”中所使用的“世界”一词相比,我们的用法更加广泛。如果我们以后断定有一个上帝创造了除他自己之外的一切事物的话,那么就很容易找到另外一个词来用作除了上帝之外的一切事物的名称——比如说“宇宙”(the universe)。([7],p.3) 如此界定的“世界”包罗万象,我们在前面所讨论的形而上学当然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至于物理世界、生命世界、心理事件、政治世界、经济世界、社会世界、数学世界、语言世界、经验世界等,自然就是这个包罗万象的世界之子集。于是,发现下述现象就不足为奇了:有人在一些领域坚持实在论的形而上学立场,但在另一些领域却持有反实在论立场。
需要指出,不管在那些特殊领域持有什么样的形而上学立场,我们都必须使用“实在”(reality)与“现象”(appearance)这一对一般形而上学的概念。正如各个特殊领域是世界的子集一样,各种特殊形而上学也都是一般形而上学的子集。换言之,特殊形而上学的合理性乃是奠基于一般形而上学之上的。一门特殊的形而上学之所以还叫形而上学,是因为它虽然针对的是特殊的对象,但仍然着意于这些特殊对象何以可能存在的理由,进而最终必定以对一般形而上学问题的回答作为根据。例如,在数学哲学中,起码有如下两个基本的形而上学问题:自然数的存在是如何可能的?集合的存在是如何可能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其实关涉着一个一般的形而上学问题:抽象对象的存在是如何可能的?进一步说,这与前面列出的问题1密切相关:世界最一般的特征是什么?这世界包含着什么样的事物种类(例如,是否存在着抽象对象类)?世界看起来像什么?
上一节得出结论说,物理主义不是一种合格的形而上学。参照上述语境,不难看出,这里说的是物理主义不是一种合格的一般的形而上学。现在问:物理主义是否可以成为一种特殊的形而上学呢?根据前面的分析,虽然物理主义者也不得不使用“实在”与“现象”之类概念,但他们不承认离开物理学理论还有对这些形而上学概念进行追问的必要。相反,他们只是认定,只有物理学理论所承诺的对象——物理对象——才是存在的,才具有实在性。
在此,为方便起见,我们可以借助蒯因(W.V.O.Quine)的著名论断——“存在就是成为约束变项的值”来进一步评说物理主义。众所周知,蒯因把本体论问题分为类:一类是“事实问题”,即事实上有什么对象存在的问题;一类是“承诺问题”,即一个理论断言有什么东西存在的问题。关于承诺问题,蒯因说:“当我探索一个学说或一套理论的本体论承诺时,我要问的是按照那套理论有什么对象存在。”“一个理论的本体论承诺问题,就是按照那个理论有什么东西存在的问题。”[10]⑤现在我们明白了:从根本上说,物理主义者原来是按照标准物理学理论所承诺的东西来进行论证的,他们只承认那些物理学理论所断言存在的东西。然而,切莫忘记,蒯因本人坚持认为,事实问题与承诺问题是两类截然不同的问题:前者只有依靠具体的经验科学研究才能得到回答,后者则是受制于存在量词和约束变项的合适说法而已。换句话说,在蒯因看来,本体论的事实问题是经验科学问题,而不属于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承诺问题是语言用法问题,也不属于形而上学。一句话,蒯因所说的“本体论”根本就不属于形而上学。据此,既然物理主义者只承认物理学理论的“本体论承诺”,所以他们坚信的物理主义当然就不能归入形而上学之列。不过,看来许多物理主义者绝不满足于把“一切事物都是或随附于物理事物”仅仅看成是一种承诺性的说法,而要赋之以实质性(事实性)的意义;而且,他们也不满足于将此断言局限于特殊的形而上学,还想把它提升为一种一般的形而上学。见此做派,不知蒯因这位物理主义的元老将会作何感想。
现在有必要重申本文的结论:物理主义不是一种合格的形而上学,它既不是一般的形而上学,也不是特殊的形而上学。一个物理学承诺的信仰者,却宣称有形而上学的关切,总难免给人以滑稽的印象。
[收稿日期]2013年3月9日
注释:
①参见:Neurath,O.1931:"Physicalism:The Philosophy of the Vienna Circle",in R.S.Cohen,and M.Neurath(eds.),Philosophical Papers 1913-1946,Dordrecht:D.Reidel Publishing Company,1983,pp.48-51; Carnap,R.,1932/33:"Psychology in Physical Language",in A.J.Ayer(ed.),Logical Positivism,New York:The Free Press,1959,pp.165-198.
②引文中重点号为引用者所加。
③方括号里的字是引用者补充的。
④转引自D.J.奥康诺:《批评的西方哲学史》(洪汉鼎等译,东方出版社,2005年),第13页。
⑤引文中的重点号为引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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