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低估这种能量--对沃尔夫新书“美狄亚声音”的评论_美狄亚论文

不要低估这种能量--对沃尔夫新书“美狄亚声音”的评论_美狄亚论文

不要低估这种能量——评沃尔夫的新作《美狄亚#183;声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新作论文,沃尔夫论文,能量论文,声音论文,美狄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美狄亚·声音》的创作背景

克里斯塔·沃尔夫是德国著名女作家。她创作的一系列作品,如《被分裂的天空》、《关于克里斯塔·T的思考》、《童年模范》、《卡珊德拉》、《剩下什么》等等,不仅享誉德语文坛,而且蜚声世界文学领域,是当代民主德国文学、乃至德语文学走向国际的一位代表人物,作为在民主德国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社会主义作家,她对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有着强烈的依恋情结。她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对民主德国在社会主义的尝试过程中取得的成绩和出现的失误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一方面,她从人道主义的观念出发,信仰社会主义,认为民主德国孕育着社会主义的萌芽和潜质,主张在民德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另一方面,对于民德实践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她感到十分痛心,并以一种积极的参与方式,大胆地提出批评性和建设性的思考,要求民德进行改革,兴利除弊,使社会主义更趋完善,而非推翻它的制度。因此,从政治态度和立场观点来看,沃尔夫对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是既批评又忠诚的。[①]而且,在批评与忠诚的关系上,忠诚是根本,居主导地位,批评则为手段,服务于忠诚。

沃尔夫的这种基于原则立场上的对社会主义的信仰忠诚在民德与西德统一前后再度显示出其不可动摇的坚定性。1989年11月4日,沃尔夫在柏林的亚历山大广场发表演讲,强调指出,社会主义的尝试和民主德国是可以挽救的,她向人群呼吁:“你想想呵,这是社会主义,没有人走开。”[②]此后不久,她还起草了一份《为我们的祖国呼喊》的公开信,动员一些知名人士签名。统一之后,她仍不改初衷,坚持认为,社会主义通过改革会变得更好。

沃尔夫在两德统一过程中所持的这种信仰态度,自然不会受到原西德方面某些人的欢迎。以前,由于政治的需要,他们津津乐道于她作品中可以用来引申为对社会主义进行攻击的东西,即他们只片面强调沃尔夫的批评性。现在,沃尔夫的忠诚性令他们震惊和恼怒。1993年,沃尔夫50年代末、60年代初曾当过民德国家安全部门的非正式工作人员的档案被报界披露,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以此为契机,展开了一场沸沸扬扬的讨论。沃尔夫的政治观点、道德水准和文学造诣遭到了来自西方评论界一些人的刻薄怀疑和凶狠清算。

对沃尔夫个人进行攻击和对其作品进行否定的企图,在两德统一的时代大背景衬托之下,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文艺争鸣范畴,而是同有关社会政治制度的争论联系在一起的。《时代焦点》1995年第5期上的一篇文章指出,东德人只想“对民主德国实行改革……创造一种有别于联邦德国资本主义竞争社会的制度”[③]。显然,资本主义并不是前东德公民追求和向往的目标。在东德公民中享有极高声望的沃尔夫也以其鲜明的态度向人昭示,资本主义不是她追求向往的目标。民德的消失,统一的德国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沃尔夫本人作为理想社会主义社会的追随者在资本主义的德国的亲身体验,所有这一切促使作家在受到攻击、心情压抑的同时进行沉重的思索,并且勇敢地迎接挑战。1994年,她的文集《走向塔波的路上》出版。在前言中,她这样写道:“我没有失去迎接挑战的兴趣。时代用以对付我们的工具十分锐利,人们可以用来自卫和反抗的笔是无法与之相比的。但我始终在使自己做到笔不离手。”[④]于是,经过了几年的酝酿之后,沃尔夫于1996年初发表了她的长篇小说《美狄亚·声音》。这部作品虽取材于希腊神话故事,但包容于其中的思想内涵却与当今德国乃至世界的社会政治状况发生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它可以称得上是作家这几年个人经历及思想感受的文学上的一次较为完整的积淀。小说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明镜周刊》撰文指出,这是沃尔夫对“现实”、“强权和男人”的控诉[⑤];《时代报》文艺副刊上的评论认为:“……对沃尔夫而言,似乎该说的话也都已说出来了。”[⑥]那么,沃尔夫究竟通过她的美狄亚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呢?笔者尝试在下边的文字里作一次初步的解析。

二、希腊神话故事中的美狄亚:为爱情而疯狂的仇杀者

美狄亚是希腊神话故事中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之一。公元前431年,著名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根据这一神话题材创作了流芳后世的剧本《美狄亚》,并首次虚构了她谋杀亲子的情节。从此,后代众多作家沿袭这一传统,写出众多与美狄亚相关的艺术作品。尽管由于所处时代、创作意图和题材处理的不同,这些美狄亚们各有侧重,但在下述情节上却是基本一致的:美狄亚爱上前来寻取金羊毛的阿耳戈英雄伊阿宋,在帮助他取得所要之物后,同他一道乘船逃离科尔西斯,逃跑途中,为摆脱父王军队的追赶,她杀死了同胞兄弟阿布绪尔托斯,她和伊阿宋逃到科林斯后,由于伊阿宋移情别恋,另有所爱,她便设计杀死了情敌格劳刻及其父亲克瑞翁,还杀掉两个亲生儿子,作为对不忠的丈夫的报复。随后,她乘龙车逃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国近年来翻译和出版了多种希腊罗马神话故事文本,综观同美狄亚有关的章节,除去文字渲染以显生动的成份,其精髓脉络于上述情节如出一辙。因此,无论美狄亚的个人遭遇多么令人同情和叹息,不管她有多少理由替自己辩解,她那与伦理道德格格不入的凶杀行为,她的双手沾满着别人的鲜血这一事实,不仅大大削弱了伊阿宋的背叛所引起的世人对她的怜悯,而且在大众心目中作出了如下的定格:美狄亚是一个为了爱情而丧失了理智的、格尽疯狂的仇杀者。

三、沃尔夫笔下的美狄亚:为金钱社会所不容的挑战者

沃尔夫认为,把美狄亚描绘成一个为了爱情而置一切于不顾的仇杀者,是男性作家以男性的视角、为维护男权社会伦常而对历史真实所进行的掩盖和歪曲,她在1994年初的小说构思笔记中写道:欧里庇得斯不仅将谋杀亲子罪强加于美狄亚身上,而且还把她界定为野蛮人的女巫,其实,她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治病救人者”。为什么像欧里庇得斯这样的“最伟大的男性作家之一”,非要对历史作出“不利于妇女”的篡改不可呢?[⑦]带着这样的疑问,怀着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的决心,沃尔夫用自己的笔勾勒出一个史无先例的美狄亚。在这部小说里,美狄亚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的凶手。她既没有杀害她的兄弟,也没有害死她的情敌及其父亲,更没有杀害亲生儿子。这些恶行都是某些人为了欺骗公众、混淆视听而强加于她的栽赃和诬陷。美丽婀娜,才华横溢,追求男女平等,充满人道主义精神,这才是美狄亚的真实面目。

在各个不同的希腊神话故事文本中,涉及美狄亚的章节都不算短,但大多着重描绘她因极强的报复欲而干下的种种骇人听闻的行径,关于她的姿容,则交待得很少。即便有,也很粗略。人们只知道,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后来年老色衰,所以丈夫变了心。沃尔夫保留了神话故事中对美狄亚的外形的确定,还根据自己的创作需要进行了强烈渲染。她带给读者的美狄亚,有着富于异国情调的“棕褐色的皮肤”、“鬈曲的头发”、“乌黑而热情的眼睛”(S.18)和一双旁的女人所无法比拟的“美丽的脚”(S.26)。她不仅有着非同寻常的美貌,而且丰姿绰约,既“苗条”可人又“曲线尽显”(S.47)。在这样一位亮丽而又性感的东方女神面前,别说伊阿宋及其阿耳戈船英雄们感到目眩神迷,就连科林斯那位嫉狠她的、国王克瑞翁的首席天文学家阿卡玛斯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惊羡。然而,沃尔夫精心雕琢的这位美女绝不是供男人欣赏和娱悦的花瓶,相反,她是一个情感热烈、思想独立且充满自信的个体。首先,她具有高超的、立足于社会的才能和本领。作为月神的女祭师,她掌握着许多巫术和魔法;她通晓草药知识,以此治病救人;她凭借自己的才能,帮助科林斯人克服了长达两年的饥荒;她还准确地预言了地震之后瘟疫的蔓延,提醒他们及早采取措施加以防范。其次,这个人物身上洋溢着浓厚的人道主义思想。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她的理性和博爱两个方面。对于丈夫的背叛、情敌的挑衅以及权贵的迫害,她始终保持克制和冷静。他们把她赶出王宫,她便搬至城边小茅屋里去住,一副不急、不怒、不狂、不躁的样子,表现得非常理智和大度。她的博爱品质使她显得更加高尚。她虽然不再年轻,可她的性爱能力却是那些年轻的“宫中姑娘们”(S.25)无法企及的。正是她的这种能力让伊阿宋摆脱了阳痿,并因此令他那追逐功名利禄的卑微心灵得到片刻的净化,从而“泪流满面”(S.29);她真诚祝福情敌格劳刻,还赠送长裙给丑陋的后者作为结婚的礼物,令后者深感愧疚;当阿卡玛斯的助手图龙居心叵测地砍倒科尔西斯妇女奉若神明的大树,因此激怒她们,自己落得被割掉阳具的惨境时,是美狄亚不顾个人安危与荣辱救治了他。

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人道主义者当然同那类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和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传统女性大相径庭。她走自己的路,可以不依附于任何男人。不仅如此,她还有资本、也更有胆量拒绝男权社会对妇女的束缚。伊阿宋抛弃了她,要同科林斯的公主格劳刻结婚,好当日后的王位继承人,神话中的美狄亚由于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便采取杀人的手段进行疯狂报复,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她自己,典型的以男人为中心的传统妇女模式。相形之下,沃尔夫的美狄亚避免遭受这样的伤害。她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件事情,她不和负心人吵闹,也没有蓄意报复,而是很有理智地接受这个现实。她并且还给自己也找了一个朋友——雕刻家奥依斯特洛斯,大摇大摆地同他来往;她依旧披散长发,而不按科林斯已婚妇女的规矩把头发盘起来;“她发怒的时候,就跑到街上大喊大叫,高兴的时候,就放声大笑”(S.67);她甚至继续同伊阿宋保持一种性关系,因为他俩在性的方面十分和谐,“再没有别的男人能像他那样懂得回应”她的“身体的每一个地方”(S.28)。至此,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沃尔夫塑造的主人公带有女权主义色彩。不过,如果仅仅据此一点,就加以扩大式地发挥,认为沃尔夫试图通过整部小说来反映男女之间不平等的问题,来揭示妇女对男权社会的反抗,笔者认为,那是有失偏颇的,视角也是狭窄的。诚然,沃尔夫本人作为女性作家,美狄亚又是她塑造的女性主人公,小说的内容也涉及到女性同男权社会的对抗,所以,从妇女问题角度对作品进行诠释,并非没有道理。但是,它只是小说所要反映的一个次要的方面,而且是作为服务于小说政治主题的层面而存在的。美狄亚虽身为女人,但她代表的却不仅仅是女人,而是代表着一类人,一类追求社会公正和平等的、才貌双全的好人。通过这样一个完美形象在所谓金钱社会里的惨痛经历,行社会批判之实,这才是沃尔夫该部小说的主要意图所在。

小说全篇由11章独白组成,6个不同的人物从各自的视野出发进行叙述,美狄亚的故事在各种声音的交织和重叠之中得到了全新的,与流行的俗套截然不同的演绎。

1.人们普遍认为,起码绝大多数有关美狄亚的书籍是这样告诉他们的,即美狄亚之所以不顾一切地离开自己的祖国科尔西斯,是因为她对阿耳戈船英雄伊阿宋不可自拔的爱恋。沃尔夫对此作了修正。她虽然并未否定美狄亚和伊阿宋建立在男女自然吸引基础上的相爱,并肯定他俩在外表和性的和谐方面十分般配,但是,生物性的爱的因素在沃尔夫眼里已经不再具有决定性意义了,它退居二线,相反,来自社会政治的理由走上前台,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原来,美狄亚的出逃是缘于一场政治斗争的失败。她的父亲、老迈而僵化的国王埃厄忒斯治国不力,政治腐败,百姓生活困苦,王宫却大兴土木,引起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不满,纷纷要求其退位,让新人当王,进行政治经济改革,搞活对外贸易,富国强民。然而,稚嫩的青年改革者们哪里是老奸巨滑的埃厄忒斯的对手!埃厄忒斯利用普通群众的愚昧和盲从心理,打着古老宗教仪式的幌子,派人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王位继承人、同时也是力主改革的新王阿布绪尔托斯,将其碎尸,抛于荒郊野地。是美狄亚痛恨父亲,可怜兄弟,把他的遗骸收拾起来,装进一个皮囊,随身带上阿耳戈船。看到自己这位于“世界边缘”、座落在“荒蛮的高加索山脉南坡”(S.30)的祖国越来越背离她心目中的理想:“我们的国家曾由公正的女王和国王管理,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和睦相处,均分财富,没有人妒嫉别人或是企图谋财害命”(S.99),看到自己的父亲为了永掌大权,竟然使出谋杀亲子的手段,美狄亚十分绝望。正是基于这种情况,她才跑去找到前来寻取金羊毛、并因埃厄忒斯的条件而犯难的伊阿宋,答应用自己掌握的魔法帮助他达到目的,作为交换,他必须带她离开此地,原因如她自己所说:“我无法长久地呆在这个毫无希望、腐化堕落的科尔西斯国里了。这是一次逃亡。”(S.104)不错,这的确是一次政治的逃亡。沃尔夫把神话故事中的爱情重心转移为政治重心,从前那个为爱而疯狂的私奔者如今变成一个为政治理想而执着的逃亡者。沃尔夫对小说故事情节发生和发展基点的重新确立和调整,必然带动全篇在人物性格刻划和因果关联上面的相应改变。于是,一个如前所述的、令人耳目一新的美狄亚形象跃然纸上,她同科林斯社会之间的尖锐对立和激烈冲突也由此展开。

2.美狄亚之所以流亡到科林斯,不仅因为同贫穷落后、腐化堕落的科尔西斯相比,科林斯显得富裕、繁荣和昌盛,更是由于同封闭阴暗的科尔西斯社会相比,科林斯在她心目中象征着一个自由、开放和公正的社会。“全科尔西斯充满了黑暗的秘密。当我刚开始作为难民来到国王克端翁那星光闪闪的城邦科林斯时,我就在心里不无羡慕地想:‘这里的人们没有秘密。’”(S.6)可是,内心的羡慕经不起真实的推敲,随着时间的推移,主人公个人体验的增多,浮华的科林斯逐渐褪去了其“明亮、夺目、诱人”的表面光彩,显露了“阴暗、危险和死气沉沉”的本来面目(S.196)。随着美狄亚在这个社会里的境遇的一步步恶化,读者和她一道完成了对这个所谓富裕和开明国家的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全新认识。

A.科林斯是一个男权的社会。在这里,男女之间毫无平等可言,妇女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她们只作为男人的附庸和玩物而存在,她们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在科林斯人看来,“坚持自己思想的女人就是一个放肆而狂妄的女人”(S.18),“女人对男人的爱可以解释一切,也可以原谅一切”(S.27)。“在科林斯,女人如果看到男人的弱点,她肯定是会为此付出代价的。”美狄亚看不惯“科林斯的妻子们”,觉得她们“同精心调教的宠物没有多大区别”(S.18)。她思想解放,追求个性独立,追求男女平等,不屈服于男尊女卑的伦理习俗,不仅在精神上藐视男权,而且还在行动上大胆体现出来。这当然不会受到科林斯人的欢迎,难怪他们会看着她“发呆”,把她当作“天外来客”(S.18)对待,甚至怒气冲冲地叫嚷:“外来者、难民凭什么……显得自信?”(S.50)这样一种明显的排斥态度说明,美狄亚作为不受传统思想束缚的、追求个性解放的女人为男权当道的科林斯社会所不容。

B.科林斯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偏执而狭隘的社会。科林斯人习惯于“自我标榜”,习惯于“把自己凌驾于所有的人和事物之上”(S.179),特别是它的知识阶层,抱着盲目的自我欣赏心态,犹如井底之蛙一般固守着自家的老本,拒绝接受和吸收外来文化。他们把美狄亚的才能视作对自身地位的巨大危胁。当美狄亚运用所精通的动植物知识制止了一场饥荒之后,国王的首席天文学家阿卡玛对她的态度便“起了变化”(S.49),从此,“他把她看作对自身的危胁”(S.50);美狄亚运用独特的、不同于科林斯派的医术治愈了许多人的疾病,而王宫的御医却诬蔑美狄亚,对外谎称她的药剂“损坏了国王那长命百岁的老母之贵体”(S.52),还禁止科尔西斯的接生法传入宫内。科林斯人对美狄亚的魔力“怀有一种病态的恐惧”(S.19),再加上美狄亚又直言不讳地攻击过这些当地人在医术方面的缺陷,所以,嫉贤妒能之风盛行的科林斯知识阶层是绝对不会喜欢美狄亚的,更何况她高超的技能从实践成功地证明了他们的无能、同时也挫败了他们那目空一切的自尊!因此,作为有才能而又不虚伪的个人,美狄亚为偏狭的科林斯社会所不容。

C.科林斯还是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这是它最为本质的特征。“科林斯充满对黄金的占有欲。……最让我们感到陌生的是:在科林斯,评价一个公民的价值要看拥有多少数量的黄金,要看他给王宫上交多少来定。”(S.37)美狄亚拒绝认同这种金钱万能、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认为,衡量人的生活应该用诸如美好的社会理想一类的标准。不仅如此,她还敢于轻蔑统治着这个金钱社会的一小撮权贵,并不因为自己客居他乡,寄人篱下,就去刻意逢迎、讨好他们,用以保全自己,放弃自身做人的处事的基本立场和原则,正如李白的那句名诗所吟诵的那样:“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面对为了王位和物质上的舒适安逸而不惜背叛爱情、出卖灵魂的伊阿宋的劝告和指责,美狄亚一针见血地驳斥他道:“我从科尔西斯跑出来,可不是为了要在这里向人摇尾乞怜。”(S.67)她通过敏锐的观察和不懈的调查,发现了一桩欺瞒已久的秘密:国王克瑞翁为了保住自己的统治地位,竟然让人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伊菲诺俄公主,将孩子的尸首弃于一岩洞中,却对外谎称,她被人诱拐到别的某个国家当王后享福去了。“现在,我从国王克瑞翁的脸上重又看到了我们的父王埃厄忒斯所显露过的狂妄和恐惧。”(S.104)现在,美狄亚终于搞清楚、也最后确认了,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里:支撑这座金钱大厦的基础是欺骗和谋杀,“这座城市建立在一桩罪恶之上”(S.24)。具有独立思考、判断和认识能力的美狄亚,既不向权贵低头,也不轻信于谎言,而是让事实说话,她的思想和行为不啻于对科林斯罪恶的金钱制度挑战。统治者对此感到惊慌,感到他们习以为常的宁静和秩序受到干扰和破坏,于是,他们使出惯用的伎俩,对头脑清醒的不驯服者、同时又是具备实际攻击能力的挑战者进行迫害,把杀死兄弟和儿子的罪名硬栽到她的头上;把实属自然现象的地震的发生和震后瘟疫的流行归咎于她;明明是疾病缠身的公主因精神受到刺激而投井自杀,却非要说是美狄亚投毒所为;她救了图龙,却好心不得好报,反被一口咬定事情起因于她的煽动。这还不算解恨,直至他们把她最终赶出国门并派人杀害了她的两个儿子。不言而喻,一个鄙视强权并对其社会本质有着深刻体验和认识的美狄亚为浸透罪孽和欺诈的科林斯金钱社会所不容。

四、美狄亚的归宿:我该去向哪里?

神话中的美狄亚乘坐龙车,向着雅典腾空而逃。沃尔夫的美狄亚远没有她那般的幸运。被驱逐出境的主人公形容枯槁,栖身于荒野中的一个山洞内,靠食蚂蚁、甲虫勉强求生。一位曾经美丽动人的天之骄子般的女神,只因为掌握了证明金钱社会罪恶本质的证据,便在精神和肉体上遭到如此不人道的压制和摧残!沃尔夫终于在小说即将结束的时候,让一贯冷静而持重的女主人公发出了如下忍无可忍的怒吼:“我,美狄亚,诅咒你们。”(S.236)至此,沃尔夫运用和改造神话题材对现实社会进行的批判得以完结。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美狄亚这个人物身上承载了沃尔夫本人的一些思想特征,而科尔西斯和科林斯之间的类比则使人分别想到了东德和西德。它们呈现出的现实状况令致力于追求人道社会主义社会的沃尔夫感到失望和不满。当她用自己在观念中和心目中所设想的美好的社会图景去观照它们的时候,它们均显得猥琐和丑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全篇的批判重点是针对科林斯、亦即以金钱为轴心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具有社会主义萌芽潜质的东德未经精心的呵护与培育便消失了,接踵而至的却是作家并不希望看到的、裹挟着其自身无法调和的弊病的资本主义竞争制度,在这双重痛苦的折磨下,沃尔夫借古喻今,通过《美狄亚·声音》倾诉郁闷与激愤之情,可谓一吐而后快。

可是,愤怒的发泄却不能解决美狄亚的归宿问题。科尔西斯是建立在罪恶之上,美狄亚因此从那里逃了出来;科林斯也是建立在罪恶之上,美狄亚因此被从那里赶了出来。它们都容不下美狄亚,均同她执着追求的“人们和睦相处,均分财富”的理想社会相去甚远。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面对黑暗的现实世界,美狄亚显得迷惑和茫然:“我该去向哪里。能够想得出一个我可以适应的世界和时代吗。我找不到可以询问的人。这就是答案。”(S.236)小说全篇以此结束。这既表达了作者本人那种痛切而无可奈何的情绪,同时也代表了社会转型时期一个群体的极度愤怒、极度失望和极度困惑的心理状态。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令人们无所适从。脑海中的理想境界是那样美好,眼前的残酷现实又是这样的不尽人意。从现实到理想,该有一段多么艰苦与漫长的道路要走。放弃理想,不甘心,屈服于现实,更不甘心。于是,陷入两难境地的作家发出了这番心力交瘁的感慨。

然而,失望的黑幕并不会永远笼罩在人们的心头,因为,在社会主义普遍受挫的现今阶段,资本主义虽乘机通过对对立面的贬斥迫不急待地标榜自己,却不料,其以金钱为轴心的、企图以新的教条强加给别人的模式也日趋尖锐地暴露出它那最根本的缺陷。谁能保证,这种愤怒、失望和困惑不会在适宜的条件下转化成为巨大的能量释放出来呢?难怪《法兰克福周报》驻柏林记者站的记者赫尔姆特·波提格尔在他的一篇分析沃尔夫与公众之间关系的文章中指出,民德结束前,沃尔夫的对立面是教条主义和领导干部,而在统一后的德国,西方媒体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教条主义者和领导干部。对手改变了,但沃尔夫没变,仍一如即往地扮演着批判性的角色。他在该文末尾警告道:“可不要低估这种能量。”[⑧]是啊,不要低估了这种能量,这绝不是杞人忧天,更不是危言耸听。

注释:

①请参阅Sonja Hikinger:"Christa Wolf",Sammlung Metzler,Band 224,Stuttgart 1986的前言部分。

②Christa Wolf:"Sprache der Wende.Rede auf dem Alexanderplatz",in:"Auf dem Weg nach Tabou.Texte 1990-1994",Koeln 1994,S.13."Stelle dir vor,es ist Sozialismus,und keiner geht weg!"

③Richard Schroeder:“什么叫作‘我是德国人?’”,in:"Zeit-Punkte",《时代焦点》,中文版,特刊,1995年第5期,S.11.”

④Christa Wolf:"Selbstanzeige",in:"Auf dem Weg nach Tabou.Texte 1990-1994",S.9."Die Lust and der Herausforderung ist mir nicht verganger.Die Instrumente,mit denen die Zeit gegen uns vorgeht,sind scharf,"unvergleichbar dem Schreibwerkzeug,mit dem man sich wehren,behaupten kann.Ich habe versucht,nicht aus der Uebung zu kommen."

⑤Volker Hage:"Kein Mord,nirgends",in:"Der Spiegel",9/1996,26.Februar 1996,S.202."Ein Angriff auf die Macht und die Maenner:Christa Wolfs Schluesselroman‘Medea’""In antikem Gewande wird der Gegenwart der Prozess gemacht,das heisst der Macht und den Maennern."

⑥Jens Balzer:"Tobt nicht,rast nicht,flucht nicht",in:"Die Zeit",Nr.9,23.Februar 1996,Literatur."Damit scheint wohl,auch fuer Christa Wolf,alles gesagt zu sein."

⑦转引自Volker Hage:"Kein Mord,nirgends",S.204."Euripides habe Medea nicht nur den Kindermord angehaengt,schrieb sie Anfang 1994 in einer kurzze Skizze,sondern sie auch als Barbarin und Hexe ausgegrenzt,waehrend sie doch ebensogut eine ‘Heilerin’sein koenne.Warum,so fragte sie,musste‘einer der groessten Dichter…zuungunsten der Frau’faelschen?"

⑧Helmut Boettiger."Drohung und Verlockung Zugleich.Christa Wolf und die Oeffentlichkeit",in:"Text+Kritik",Sonderband 46,hg.von Heinz Ludwig Arnold,Muenchen 1994,S.148."Man sollte diese Energie nicht unterschaetz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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